那本应该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鸡蛋,仍旧完好无损,就连遇到高温就会碳化的头发,也没有断,甚至没有烧融过的痕迹,依然好好的纠缠在鸡蛋表面,但是从鸡蛋附近的扭曲空气可以看出,鸡蛋上绝对保持着高温。

“这块牌坊,是乾隆御赐的。”

我将贞节牌坊上的字慢慢念了出来。

“乾隆御赐?这么有来头!”

苏琴满脸吃惊。

“更离谱的还在后面。”

我撇撇嘴,“其实贞节牌坊大都由皇帝钦赐,虽然岁月侵蚀,牌坊上的字有些不全,但当年的故事仍然能读出个大概来。”

“原本四合院的主人,姓杨,这你应该知道。他是土薛镇的大户人家,职位相当于现在的一县之长,为人还算清正。他有一个女儿,独生女,因为年龄大了才得女,所以疼爱的不得了。

“镇上有个张姓儒生,既有才,人又俊俏,他向杨家提亲,想要迎娶杨姓小姐。这家主人对他进行了考察再考察,觉得张姓儒生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婿,于是欣然应允。新婚之夜,新娘身影婀娜、楚楚动人。新郎的一个表亲刘姓男子,心生歹意,趁酒兴潜入新房,在古时婚俗,新娘和新郎是未曾谋面的,掀开盖头后,新娘误认‘新郎’而错入洞房,最后酿成了惨剧。事发后,新娘羞愧难当,为证清白,当晚便自缢新房中。新郎不甘,和新娘娘家联合状告刘姓表亲。乾隆皇帝听闻此事,于乾隆二十一年,为新娘立下牌坊。”

“这可真够惨的。”

苏琴吐了吐小舌头,“没想到我家屋子里的牌坊,居然有这种故事。”

“还有更惨的,这位小姐死了都不清静。”

我指着牌坊上的铭文,“旌表儒生张学之妻刘氏坊,哼,我想她九泉之下也得不到安息吧。”

苏琴仔细看着我指出的那行字,看了许久,突然才回过味来,“对啊,女方明明姓杨,夫家姓张,最后她怎么变成了刘氏?这个贞节牌坊居然叫做刘氏坊!”

“没什么好意外的。古时候的道德礼仪就是,女人实际上被谁占有了,就属于谁,虽然她嫁的是张姓男子,可她确实被刘姓男子占有的,所以她实际上是刘姓男子的人,最后到死了,也跟着强奸犯姓。”

我的声音低沉,为这个女人的不幸而哀叹。

苏琴大为咂舌,“以前我还觉得自己挺不幸的,现在看了她的故事,自己的悲哀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了,我至少不用死了以后都被冠上强奸犯的姓,也幸好没有出生在古代。”

“切,真不知道那些女性向穿越小说的作者是怎么想的,古代女性地位那么低,居然还有人想穿越回去!”

“其实,只是这位杨氏小姐特别惨罢了。”

我将放在牌坊上的手收了回来,突然,发现牌坊一人高的位置,刻有刘氏名谓的地方,布满了抓痕,彷佛是谁用手指甲使劲的挠着,甚至就连自己的血都染在了石材上,血迹殷红,像是刚留下不久的模样。

至少,没有数百年那么久。

苏琴仍旧看着牌坊发呆,问道:“那夜不语,为什么贞节牌坊被放在屋里,还被漆成了黑色呢?”

“因为见不得人。女儿刚一出嫁就遭到强奸,还自缢在了夫家,这对杨家这个当地的名门望族是个耻辱。而皇帝御赐的贞节牌坊又不能不接受,只能藏着掖着放在女方从前的闺房中,至于漆成黑色,恐怕是夫家丢不起那张脸,提出了退婚。”

我解释着。

“这女人,恐怕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惨的女性。”

苏琴摇着头,莫名的悲伤。

我见在这个房间也再找不出线索,便准备离开,跟我走到门口的苏琴突然又转过身,莫名其妙的惊讶道:“这个刘氏,原本应该叫做杨氏才对吧?”

“不错,你们家本来就是杨家四合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回答。

苏琴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白得毫无血色,她全身都吓得发抖,就连嘴唇都在哆嗦。女孩紧紧抓住我的衣袖,移动困难,缓了好久才缓过劲来,一字一句的说道:“夜不语,还记得我跟你讲的那个关于叫魂的故事吗?”

“记得很清楚。”

我对她的奇怪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猜对了,那确实发生在这个四合院中。失踪的确实是我姐姐,她道士和我父母,至今都没被找到,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恨她,还是为她担心。她,终究是我最后个直系亲人了!”

苏琴语气低沉,一边说,脸颊上一边流着两行淸泪。

我一副早知道如此的模样。她的话并没有令自己意外,可接下来女孩说出的事情,却真正让我愣住了。

“不管你信不信,姐姐精神失常后,经常莫名其妙来到这扇门前,直愣愣的看着里面发呆。”

苏琴有些恐惧,“而且,她的声音完全不像自己,唱着怪声怪气的小曲,还自称杨氏。你说,她会不会被怀着怨恨死亡的杨氏小姐给附身了?”

我震惊的和她对视,脑袋有些混乱。自己是来调查苏青的失踪案,怎么进了苏家后,反而陷入了苏琴姐姐的事件中了呢?这个杨家大宅实在太古怪了,怪人怪事在一家人中出现的机率都不会太多,可苏家却出现了两个人、两种事,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要说宅子没问题,我都不信。

恍然间记起了贞节牌坊上那带血的抓痕,只有对某件事某对象带有无限恨意的人,才会做出这种疯子般的行为,否则,哪个正常人会去抓石头做成的牌坊呢?

“你姐姐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我问。

“三年前。”

苏琴回答。

我又走回牌坊下,仔细研究那些抓痕。三年的时间不多不少,这些抓痕也确实符合那个时间段。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大脑像乱麻似的,对苏家的事情越来越胡涂了。如果是失踪的苏琴的姐姐抓挠过贞节牌坊,那么她被杨家小姐附身的说法也说得过去,毕竟也只有这种说法才能解释得通。

可世界上真的有鬼吗?怨气不散的女人真的会残留百多年,仍旧徘徊现世,直到附身在符合条件的人身上?嗯,疑点仍旧很多。

“你的故事里,不是说你姐姐是在土薛镇的郊区上班,回家途中因为洒了野尿,才精神不正常的吗?这跟杨家小姐有什么关系?”

我皱着眉头,整理着线索。

“话是这么说,可……哎呀,我已经完全混乱了。”

苏琴抱着脑袋,今晚发生的事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力和认知。

我还想问些话,突然听到四合院的正院子里再次传来几声刺耳的锣鼓声,顿时打了个激灵。

“有话等一下说,叫魂仪式就快要进行到最关键的一歩了!”

我拉着她,连忙朝院子赶去。

午夜时分,淅淅沥沥的下起了一场小雨。苏家的大龄女性亲戚们在院子里围拢成一圈,三个九十多岁的女人在道士的引导下,坐在躺着的孕妇旁。

“躺着的是我堂姐,奇怪了,我看过好几次叫魂仪式,这一次最怪异,为什么明明是叫苏青姐姐的魂,却让我堂姐躺着?”

苏琴有些不解。

“因为这次的叫魂仪式不简单。孕妇在古代中国一直代表着很复杂的双面象徽。一方面觉得孕妇进家有些不祥,会被她吸走运气,一方面,道家又认为孕妇带有先天之气,所以许多祭祀上,都会让孕妇做替身,施以法术。”

我在一旁解释道,“这次苏青失踪得连人影都没了,所以需要一个媒介,你怀孕的堂姐就是最好的媒介。”

说话间,道士将我带来的苏青的长发拿了出来,苏家的长者捧上一个碗,里面盛着红壳鸡蛋。其中一个道士把红壳鸡蛋拿起来,然后用苏青的头发一圈一圈的缠绕着鸡蛋,最后绕着缠着,变成了个十字模样。道士用手提了提头发,鸡蛋被头发吊起,看起来很牢固。

“他们现在又在干嘛?”

苏琴问。

“这是占卜的一种,科学点的说法,便是法事之前问吉凶,看看成功率。”

我撇撇嘴。

苏青的母亲早就在院子准备好大灶台,临时用砖头堆砌而成。灶台里塞满了可燃物,看到道士点头后,她连忙生火。

火光将周围照亮,带着一阵浓烟冲向天空,等到炭火烧到红通通的,火苗足足往上窜起半米多高后,道士这才将红壳鸡蛋扔进火堆中,然后嘱咐老者围着孕妇转圈,他们继续手拿桃木剑和八卦镜,敲锣打鼓的跳起大神来。

我看看手表,已经凌晨十二点四十五分了,圆圈中间的孕妇,也就是苏琴的常姐闭上眼睛,睡起了懒觉。一个孕妇愿意被这么折腾,看来她跟苏青的关系不错,或者不如说苏家的亲戚关系挺团结,至少苏琴死了父母、姐姐失踪后,也被人照顾得很好,除了偶尔悲伤外,就没有真正失去家人的那种悲哀。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直到一点整,月亮悄然爬上天幕后,道士们才停下脚步,其中一个道士将桃木剑探入仍旧燃烧箸的火堆,轻轻一挑,就将红壳鸡蛋给挑了出来。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那本胜该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鸡蛋,仍旧完好无损,就连遇到高温就会碳化的头发也没有断,甚至没有烧融过的痕迹,依然好好的纠缠在鸡蛋表面,但是从鸡蛋附近的扭曲空气可以看出,鸡蛋上绝对保持着高温。

道士们并没有作假,可是头发和鸡蛋怎么可能在几百度的火焰里安然无损呢?就连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那个鸡蛋是怎么回事,还有头发?”

苏琴眨巴着眼,脑袋有些混乱。

“别问我,有些东西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弄明白。”

我摊开手,“民间确实有作秘术,或许是用了某种神秘化学物质,保护了火中的东西不受损坏,这是巫术与法术常用的伎俩,或许眼前的一幕也是透过同样的手段处理过。”

道士将火中取出的鸡蛋放在孕妇的左耳侧,在她右手上绑上了苏青的长发。

苏琴偷偷溜过去,将鸡蛋上剩余的一截头发偷了过来。她得意的看着我,然后扔到火里,但头发一接触到火焰顶端时,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已化为了灰烬。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截消失没影的头发,又转头望着我,“不对啊,如果头发受过处理,那应该我偷来的那些也烧不断,可现在明明就是一烧就完蛋了。”

“所以那才叫做秘术嘛,我们轻易都能弄清楚,他们就白活了。”

我努努嘴。突然看到那两个道士的脸色似乎有些难看,彷佛他们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头发和鸡蛋居然都能从火里捞出来。

回忆了片刻,自己突然想起这场特殊的叫魂仪式,风俗中,确实是用头发缠住鸡蛋,然后扔进火里。鸡蛋是完好的,因为蛋壳表面被用上了特殊的结构,而头发却应该被烧掉,想到这里,我猛的打了个冷颤,心里却有些忐忑,总觉得今晚会出大事。

两个道士整双手都在发抖,费力的把孕妇的手缠住,然后看着鸡蛋发怔。隔了半个小时,这才用剪刀剪断头发,将红壳鸡蛋敲碎,鸡蛋已经完全烤熟了,蛋黄呈现诱人的金黄色,一股芳香味向四面八方扩散,没几秒窜入周围人的鼻孔里,还没等人陶醉,味道已经变了。

芳香和臭鸡蛋味交替,只用了三秒钟,腐烂的味道从鸡蛋中散发出,弥漫在四周,臭到让人不停地用手掮动附近的空气。

苏青的父亲一边挥动手,一边憋闷的问:“这是怎么回事,谁拿了一个臭鸡蛋过来做法事?”

我默不作声的凑过去,看了几眼,然后迅速后退。鸡蛋绝对没有问题,蛋黄和蛋白颜色正常,可那股腐烂犹如尸臭的味道,究竟是怎么混合出来的?事出,总会有原因才对。

两道士为难的看着众人,“按照接下来的流程,鸡蛋应该被直系亲戚吃掉。你们看,谁愿意吃?”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好几步,苏家团结是一回事,但是吞下那团明显有问题、臭不可闻的鸡蛋,大概大多数人宁愿吃大便。

见大家都在犹豫,道士急了,“鸡蛋必须在味道散去、变冷之前吃掉,否则就没用处了,法事也算是失败了!”

“堂姐妹算是直系亲戚吗?”

苏琴挣扎了一下,往前走了几步。

道士点头,“没问题,血缘不超过三代都没问题。”

苏琴没再犹豫,她从道士手里接过奇臭无比的蛋,凝视了一秒,然后鼓足勇气塞进嘴里,没敢多咀嚼,用力吞了下去。

苏青的父亲感激的递了一杯水给她,苏琴一口气喝完,咂吧着嘴巴,“挺好吃的,香喷喷的,没想象中那么恶心!”

“侄女,辛苦你了。”

伯父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

“没什么,自从我父母死后,一直受您家照顾,早就想替大伯做些事情了。”

苏琴一副知恩图报的模样,我瞇着眼睛,成功的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狡黠。这小妮子,绝对不是报恩那么简单,估计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

我没有点破她。

叫魂仪式在鸡蛋被吃进苏琴肚子里后,就完全结束了,苏家的人开始收拾东西,我也被安排在客房里居住。

没有睡觉,也不怎么睡得着,我熄了灯,一直在窗户边上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看到有个窃窕的影子偷偷摸摸的穿过四合院的大院子,朝正门溜去。

我披上外套,悄无声息的跟着她。那人打开大门,尽量掩盖着声音,正当她快要出门时,我快步上前,一把攀上她的胳膊。

女孩吓得险些叫出声来,我用力捂住她的嘴,女孩使劲挣扎,用大眼睛扫过我的脸。月色清凉,将院子照得一地如水,借着月光,她勉强看清了我的模样。

“嗯,嗯!”

女孩拨开我的手,怒视道,“你跟踪我干嘛?”

“你的行踪太有趣了,本帅哥情不自禁就跟了上来。”

我露出无辜的表情,“能跟我说说,你干嘛故意吃掉那臭味熏天的鸡蛋,又在凌晨三点钟偷溜出门呢?”

“要你管!”

偷偷摸摸的女孩自然是苏琴无疑,她傲娇的使劲用脚踩在我的脚背上,趁我吃痛的时候,拔腿就跑。

我抱着左脚原地乱跳了一阵,眼巴巴的看着女孩骑着早就准备好的自行车扬长而去,消失在了街角。无奈的摸摸头发,我坐进汽车,发动引擎,朝她追过去。没几分钟,就看到苏琴的自行车遥遥在望。

我越过她,按了几下喇叭,然后横停在路中央,截断了女孩前进的路,苏琴狠狠的将自行车扔到一边,气鼓鼓的犹豫了一番,最后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朝西郊开。”

苏琴指了指方向。

“你是不是应该替我解释一下?”

我对她神神秘秘的举动很感兴趣。

“到了你就知道了。”

女孩“哼哼”了几声,再也没兴趣跟我啰嗦。

我沉默的开着车,直到她大叫“停”为止。

车被停在了土薛镇的郊区,离镇上大约有十公里远。四处一片荒芜,远远看去,除了一人多高的杂草外,就剩下冰冷的月光了。

苏琴自顾自的下车,走入了路旁的草丛里。

我好奇的跟上去,两个人就这么相对无言,艰难的穿行在荒野里,几分钟后,我看到一片断壁残垣。

就在这时,苏琴突然停住了脚步,眼神怪异的望着那片废墟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