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从来都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老孙,一辈子过得很苦,但是也自得其乐。每天五点左右,我就要起床找食,因为晚去了,工地就要关门,进不去了。”孙老头跟著上车,带我们三人去看到莫菲父亲的地方。
一路上,他一边感慨人生,一边讲述起之所以会看到莫菲父亲的经历来。
“昨日早上六点,路上行人并不多,我骑著小电动车,沿航东路向东驶去,在环路的一处拆迁工地上停了下来。那是我前几天踩好的点,想看能不能挖到什麽,我取出金属探测仪,娴熟地组装、调整,然后拿起铁镐,奔向工地。
“由于干这行的时间长,两分钟弯一次腰,三分钟挖一回土,腰部损伤得厉害,一动就痛得不行,加上那天的手气不顺,半小时哩,我只挖出了不到十斤的废铁。当时我郁闷的摇摇头,心说,这里不行,要换地方,可是一连换了三个工地,却只挖出了百十斤废铁。这样的收获,简直是糟透了。”
孙老头一个人唠唠刀刀的,看了一眼车窗外。所有人都仔细的听著,没有说话。
“我们这一行,真的太苦了,对于生活,老头子我也有自己的渴望。别看我这样,二十多年前,我和女朋友在深圳打工时,生了个儿子,我也是有儿子的。由于离香港近,女友在香港有亲友,他们便一起去了香港。
“去香港后,家里人打电话过来,说我父亲半身瘫痪,于是我就赶紧赶了回来。让我没有料到的是,这一分别,就是二十多年。由于老家的父母都因年迈得了重病,老头子我一直都没回香港。
“后来,女友给了我一个电话,但我把电话号码夹到了书里,再后来,找不到了,我和女友跟儿子就这样失散了。
“可几年前,老头子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在香港的儿子打给我的,儿子告诉我,他要结婚了,可是女方希望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我卖了房子,把所有钱都打到了儿子的帐户,欢天喜地的准备去参加儿子的婚礼,可再回拨那个电话时,却已经是空号了。
“老头子我只好从零开始。算了,我也算是无牵无挂了,现在我,只想存点钱,找个老伴,好好过日子。”
见他感慨的越扯越远,莫菲终于忍不住了,想要知道父亲怎麽回事的情绪占了上风,便瞪了孙老头一眼。
“行行,我继续说自己是怎麽发现莫警官的。”孙老头挠了挠葬兮兮的脑袋,继续道,“干我们这行,大多都是靠运气,好的时候能挖个上千斤,雇车把废铁拉走,再给看门守卫一些好处,一天下来能挣不少钱;不好的时候一天只能弄几百十斤。”
孙老头又说:“十几年前,拆迁的工厂多,管得也没那麽严,那是赚钱最多的时候,很轻松,每个月能净赚上万元。如今,因为拆迁工厂的减少和工地管理严格等因素,赚钱已不像从前那麽轻松,但每个月差不多还能有不错的收入,我自己顾自己,也还算过得去。
“由于年龄因素,我只在上午干活,下午就回去休息,而像我这样,靠探测仪拾荒的人,在河城有五十多个。有些年轻人,凌晨两点就出去干活了,当然他们没有经验,收入没我多。
“拆迁工地就是个宝藏,那里不但有我的工资,还有我的人生。莫菲警官一定知道,一年前,我在汴路附近,挖出过一颗炮弹。”
孙老头得意道:“那颗炮弹足足一米七高,上百斤重。找了几家收废铁的,都没人敢要,后来就报了警,交给了警方,那时候就是莫菲警官来签字接收的。”
莫菲“嗯”了一声,没兴致接话。
“干这行十多年,让老头子我最难忘的还是一个多月前,在一个工地挖出的宝贝。那个时候我还是准备在工地里挖铁,正挖著呢,金属探测仪突然响得很厉害,我就开始往下挖,结果越挖越震惊,自己区然挖出了一扇金属制作的门。
“那个门上画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怪物,一个个可怖得很。我把那扇金属门弄回家里,空闲后,赶紧给警局打了电话,准备上缴。可是,警局里的人一个个忙得很,最后也不了了之了。那扇门,还留在我家里,被我当宝贝,每天擦拭得乾乾净净的。”
莫菲见他仍旧没有讲重点,眉头皱起来。
“好,老头子我又萝嗦了。昨天趁著晚上,我不死心,找到了北郊,离我家很近的一个建筑工地。那个建筑工地已经很久没有开工了,在那里,我曾经挖出过许多东西。昨晚也没有例外,找了半个小时,金属探测器就发出了急促的声音,听到那声音,我就判断下面有好东西。
“那东西应该有一米七长,一米多宽,是个大家伙,如果是好的金属,相当值钱。”孙老头一脸恐惧,“我用随身带著的铲子将土层挖开,结果吓了一跳,那居然是一具尸体。”说完,孙老头瞥了莫菲一眼。
“那具尸体,应该就是莫菲警官的父亲。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什麽明明是尸体,金属探测器居然会出声,这实在是太奇怪了!老头子我挖了那麽多年的宝,第一次遇到这种怪事!”
莫菲冷哼了一声,“既然你昨天就发现了尸体,为什麽不立即报警?”
“警局热线打不通啊,一天到晚占线。何况我也不想多事,就想说找个机会,等打得通了再报警,结果一拖,就拖到了今天!”孙老头委屈道。
莫菲气得说不出话来,最近一个多月河城怪事太多,离奇的死了许多人,报警热线经常超负荷,打不通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孙老头带著我们朝河道上游一直行驶了五公里,最后在一个临河的岸边停了下来。他指著河边用围墙围起来的建筑工地说:“就是这地方。”
老头的脸转向便衣警察,“对了,警官。你刚才问我是在什麽地方找到你的,我就是在这而门口发现你躺在地上,然后用电动车将你载了回去。”
莫菲一眨不眨的看著工地关闭的大门,让便衣警察将多话的孙老头打发走。夜色笼罩在这个几乎没有灯的工地上,只有不圆的月亮,在照耀著大地。
这清冷的月,带著说不出的寒意,让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这地方看起来平静,可暗地里却流淌著一股说不清道不明,让人深深感到恐惧的压抑空气。
“说起来,再过三天,就鬼门关就要开了吧。”便衣警察突然道,“传统的鬼节就快到了。莫警官,你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和鬼门关将要打开有没有关系?”
莫菲瞪了他一眼,“怎麽说你都是大学毕业,居然会相信鬼门什麽的。”
“可是……”便衣警察欲言又止。
“没什麽可是的。哪年鬼门关不开,可是像今年一样怪异的事情,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莫菲加重了语气。
我心里一动,是啊,华人圈中传统鬼节已经逼近了,三天后,鬼门将要大开。那些背后灵是一个月前开始陆续出现的,这些隐藏在人身后的影子,究竟是不是鬼?难道真的会和传统的鬼门开有联系吗?
但事实正如莫菲所言,鬼门每年都开,从来没有哪次没有哪个地方的鬼节,会像今年的河城这样,混乱无序,满城充满死亡和诡异的气氛。
莫菲从车里拿出工具,将工地的门锁砸开。这个工地确实已经停工很久了,就连看守的人都没有。围墙中,处处都堆满了生锈的钢筋,以及杂七杂八破烂不堪的东西。
眼前,一栋还没来得及拆除完的老房子残破的耸立在眼前。这栋房子看起来也有数百年历史了,一共两层。房子拆了一半,还剩一半坚持没倒下,仍旧倔强的站立在大地上。
我有些奇怪,百多年前的房子,在河城,很少有两层结构的,除非是大户人家。可看这栋房子的构造与雕刻工艺,并不是大户,而且墙壁上遍布修缮的痕迹,像是打了无数个补丁。
便衣警察缩著脖子,觉得有些身体发冷,“这建筑怪可怕的,特别是夜里。”
“这里的开发商倒闭了吗?”我问。
“没有。开发这地方的是一个大开发商,现在河城都有他几个工地。可是这处地方,有些古怪,据说接连横死了几个工人,其馀工人集体罢工,说这儿闹鬼。”便衣警察对著手心哈了口气,“事情闹大了,没人愿意上工,开发商只好一把锁将工地锁起来,准备放几年。”
“闹鬼?”我眯了眯眼睛。
莫菲的父亲暗中调查杨雪的事情,结果失踪了,尸体居然被孙老头探宝时挖了出来,这种几乎属于奇闻异事的怪事,都能发生在这块据说闹鬼的工地,其中的意义,是否有些蹊跷呢?
莫非没有理会我俩的一问一答,她扫视著整个工地,寻找著孙老头描述的位置。工地大部分被建材掩盖,空地比较少,那块没有拆除完毕的老房子也占了一小块不小的空间。
或许是因为寻宝的人多,不多的空地上满是挖出的坑洞。
我撇撇嘴,“那麽早将孙老头打发走干嘛,让他直接领我们过来不就得了。”
“闭嘴。”莫菲的心情非常不好,她瞪了我一眼,径直往前走。
“或许莫警官是怕现场被第二次破坏!”便衣警察圆场道。
孙老头将挖出莫菲老爸的地方描述得很清楚,但我们还是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只见一个直径两米的正方形坑洞里,一个破旧的塑胶袋将一个人形物体遮盖住。莫菲立刻跳入坑中,轻轻将塑胶袋掀开。
她只看一眼便偏过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莫警官,你先休息一下,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处理吧。”便衣警察好心的说。
“你也给我闭嘴。”莫菲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的手颤抖了许久,才稳定下来,用力将塑胶袋往外一掀开,夜色中,一具尸体露了出来。
尸体属于一个中年人,大约五十岁,长相和莫菲极为神似,可是扭曲的脸和瞪大的眼睛里,倒映著早已变形的世界。
莫菲完全不让别人插手,俐落的戴上塑胶手套,从头开始检查起自己父亲的尸体来。
“尸体的面部有窒息的明显痕迹,脖子上的痕迹是从后交叉掐住的,掐住死者的手很大,属于男人。”莫菲看了父亲的手一眼,顿了顿,“从脖子的掐痕与死者的手判断,应该是死者因为某种缘由,使劲的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没有凶杀的迹象。”
悲伤中的女警官深吸一口气,开始检查起自己父亲的胸部。
“尸体腐烂情形不明显,死亡时间断定为三天之内。死者脖子以下的骨骼,全都断裂了,原因不明,可能是高空跌落,也可能是因为钝器击打,但是能够断定,主要死因为窒息。”
莫菲检查完后,又将尸体盖住,强自镇定道:“叫人派车过来,将尸体运入警局的停尸间。”
便衣警察连忙点头,掏出电话打起来。我也暗自佩服莫菲这家伙的自我控制能力和心理承受能力,一个人不但要面对自己至亲的死亡,而且还要亲手检查至亲的死因,这种痛苦,即使是我,恐怕也无法承受。
运尸车很快就到了,将莫菲父亲的尸体包裹起来运走。
便衣警察上了车,而莫菲故意和我走在最后面。
“你的电子邮件地址给我。”沉默中,她突然问。
我一愣,然后吐出了一串英文字。
她点点头,“周岩案件的前因后果,我会发邮件给你,这样比较简单一点。抱歉,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暂时不能协助你调查了。”
“你去忙吧。”抛开这家伙的腐女属性,在今晚的事情处理上,我对莫菲产生了淡淡的敬佩。
“那好,上车吧,我送你回去。”她又说。
我摇了摇头,“你好好处理自己父亲的后事,我一个人也能回去,而且,趁著天气好,顺便散一下步。”
“那你自己小心点,现在的河城,早已经乱七八糟,不太平了。”莫菲没有多话,坐车离开了。
我缓缓地离开工地,打开GPS,走在黑暗中。附近几乎没有人,只有自己手机的LED灯光像切奶油般,刺破周围的黑暗。当GPS搜索道当前位置后,我稍微吃惊了一下。
河城特高,居然就在这处工地直线距离一公里的地方。
没想到自己离凶案现场居然如此近。莫菲父亲的死亡,在河城最近的死亡案件中,也算是极为蹊跷的。
便衣警察和小张明明是几个小时前看到了莫菲父亲的身影,才追了上去,可是根据尸体判断,莫菲的父亲已经死了三天左右,那麽,那两个人究竟看到了谁?鬼吗?而跟便衣警察再一起的小张,为何会突然也失踪了呢?
真是怪事连连。
我在午夜走了半个小时,终于回到卧室中。看了看表,刚好晚上十二点半。打开平板电脑,有两封新邮件,一封是老男人发来的,而另一封,来自莫菲。
点开了老男人扬俊飞的那封信,两个人的生平资料就展露在自己面前。
第一个人是钱敏,这个爱笑、有些古怪,性格据说不错的女孩,曾经有一段黑暗的历史。她九岁时,杀了自己同父异母的五岁弟弟,扯掉了弟弟的头发做洋娃娃。她的后母因此精神失常,进了精神病院。
而钱敏杀死自己的弟弟的原因,她也从来没有说。当时的她只有九岁,就算杀了人也受儿童法的保护。父亲带她离开了原来的城市,钱敏也就这样,似乎完全没有杀过人、完全没有心理阴影似的,读国中、高中……
看完钱敏的资料,我的脑袋里顿时想起了她死时的模样。一个约五岁的黑漆漆的小男孩,一口一口的咬掉了她的头发……钱敏的背后灵,难道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第二个人是李烈,那个本来想杀掉我,结果却自己死掉的短命室友。他的资料,杨俊飞都直说很难找,李烈一直都是优等生,就住在离河城一百多公里的省会城市,他的人生很单调,并没有污点。
而我在电话中描述的黑衣女人,杨俊飞倒是找到了答案。她是李烈的邻居,据说对李烈很好,一度有别的邻居看到李烈和那个叫周春的中年女子走得很近。周春经常给李烈钱,而且带他出去玩,甚至有流言说,周春对李烈有不正常的亲昵举动,两人的关系也有些暧昧。
可是一个只有十二岁的男孩,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究竟会有什麽暧昧?没有人深究。直到有一天,周春突然失踪了。
周春被发现时,却是在二十公里外的蛇场。周春的尸体被砍成数段,每一段都被蟒蛇给吞进了肚子里,最后只剩下消化不了的骨头、毛发等物质,透过DNA比对,才确定了周春的身分。
可是凶手,至今也没有找到。
这令我想起李烈的死亡,就是被黑衣女人蛇般吞下肚子,然后消化得只剩骨头与一摊恶心的液体。难道是李烈杀了周春,而周春又变成了李烈的背后灵,以他杀自己的方式,杀了他?
太夸张了!这些看似事实的证据摆在眼前,让我不知道该相信什麽。最终,自己摆动著已经混乱的脑袋,将莫菲发来的邮件点开。
周岩的案件,总算揭开了一丝边角。
随著我的阅读,自己的脑袋,更加的混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