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楼时,我觉得一阵茫然。丢了工作,一切都要从头来起。

走到街上,从ATM机里取了些钱出来。取消合同的违约金已经打到我的卡上了,省着些用,这些钱够我活几个月。我到家里整理了一下,一直都忙碌惯了,现在一下清闲下来,还有点受不了。在路边水果摊上买了两斤苹果,我上了去七院的公交车。

七院是精神病院,位于郊外。和市中心大不一样,这儿显得很破旧,我摸索着才找到七院的所在。这是家很老的医院了,大门藏得很好,没来过实在不太容易找。在门口传达室里填了张单子,我才被放进医院的大门。

乍一看,七院和一般医院没什么不同,整齐而陈旧的病房,不同的是植物特别多。温建国在第三病区,我拿着会客单,一边寻着房子上的字符。虽然楼房并不很多,但实在不容易找。我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走过,连忙走过去,道:“医生,请问三病区在哪里?”

他看了看我的会客单,道:“重病区啊,往前走,再往右拐就到了。”

三病区位于七院的角上,也是这儿最偏僻的。和别的医院不同,大门紧闭。我按了下电铃,门上的一个小窗子开了,一个人露出一张脸来,道:“找谁?”

我把会客单从小窗子里递进去,他看了看,道:“进来吧。”

国外的电影里,精神病院总是粉刷得雪白耀眼,然而眼前的这条走廊都显得十分破败,连墙上的石灰都有不少剥落了。我跟着他向前走去,到了一间房间前,他推开门,道:“在这儿。”

我走进门,这是一个六个人的病房,我一眼就看见温建国平躺在靠窗的床上。床是铁的,温建国的四肢都用布条绑在上面。我吃了一惊,道:“为什么绑起来?”

“刚做过电击疗法,情绪还不是很稳定。”那个男护士爱理不理地说着,“都这样。水果放到储存室里,病人不能拿刀子。”

的确,这六个人的病房里,还有三个人都绑着,另外两个可能要好一点,只是呆呆地坐着。我把苹果交给他,坐到床上,道:“温克,你认得我么?”

阳光很好,照在他脸上,看得出他并没有涂粉。皮肤虽然很粗糙,但绝对没有什么异样的斑块。温建国转过头,呆滞地看了我一眼,忽然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着他的样子,我突然感到一阵心酸。

这时,我突然听到温建国清楚地说道:“秦成康,真的是你。”

我又惊又喜,道:“是我。你还好么?”

温建国盯着我的脸看着,让我感到一阵不舒服。他的眼睛边上是一圈黑色,完全是那种失眠人的样子。我正有些失望,觉得他还是个疯子,却听得温建国长叹一声,道:“我根本没想到会是你。”

我苦笑了一下:“我好像没这么不近人情吧。温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动了动,可是四肢被绑着,根本动弹不得。他道:“帮我解开吧。”

我看了看四周,一个膀大腰圆的男护士坐在门口,捧着一份跟《传奇大观》同一类型的杂志看得津津有味,根本没在意边上的人,有个中年汉子已经挣脱了手上的布条,坐在床上正在出神地打量着绑在脚上的绳结,可能不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我解开了他手上的布条,在解开时发现他手上伤痕累累,简直像恶斗过一场。我有些惴惴不安地道:“温克,你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温建国撇了撇嘴,自己去解开另一条布条,坐了起来,开始解脚上的布条了。他的动作十分流畅,根本看不出那是个精神病人。我坐在床沿上,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温建国解开了脚上的布条,站起来,厌恶地看了看四周,道:“去阳台吧。在疯子当中,我自己要真变成疯子了。”

他的话有条有理,完全不像个神经错乱的人。我跟着他走上了阳台。和一般病房不同,阳台外装着粗大的铁条,简直像个监狱。温建国站在阳台边,伸手舒展了一下,道:“阿康,我真想不到会是你。”

难道你还盼望着林蓓岚来看你么?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只是道:“我给你带了点苹果了,那个护士拿走了。”

“谢谢。”他伸手摸了摸衣袋,转过身道:“有烟么?”

我摸出一支烟来递给他,又给他点着了。他狠狠地吸了口,简直要把所有的烟气都吞进去。憋了半天,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尼古丁有麻醉作用,果然不假。”

我站在他身后,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前天公安局有人来找我,问你的事。”

他笑了笑,道:“大概那时我迷迷糊糊地说了你的名字吧。那时我身边还有你的名片,怪不得他们来找你。”

我心头猛地一跳。那天那个姓陈的公安人员并没有跟我说他们是在温建国口袋里发现了我的名片才来找我的。我犹豫地道:“温克,那天的公安说,林蓓岚……”

温建国猛地转过头,盯着我。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生怕他又犯病了,可是他只是叹了口气,道:“林蓓岚死了。”

“是……是你杀了她?”

虽然我不想这么问,但还是问了出来。我实在太好奇,在温建国和林蓓岚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温建国虽然不是那种树叶掉下来怕打破头的老实人,但我从来不曾想过他会杀人。写东西的人,总是耽于幻想,怯于行动。即使他真的有什么犯罪念头,写个故事就发泄完了。

温建国垂下头,半晌没说话。我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小声道:“温克,你没事吧?”

“也可以说是我杀了她。”他抬起头,眼中满含着痛苦,“对,是我杀了她!”

我道:“‘也可以’?难道,并不是你杀了她?”

他苦笑了一下,道:“这有什么不同么?我害了她。如果我不带她去那地方就好了,她也不会染上夜王。”

我浑身都震了一下。夜王!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在梦中,我也问了他这个问题,那时他也这么回答我。那么说来,我的那次梦游并不是我的幻觉。我道:“夜王是什么?”

温建国的嘴唇突然颤抖了一下,木然地看着我,眼光中已没有了神采,仿佛刹那间又成了一个疯子。我打了个寒战,道:“温克,夜王究竟是什么?”

他嘴唇上下蠕动了一下,低低地道:“是什么?”

“对啊,是什么?”

他突然一把抓住了铁栏杆,大叫道:“不!你不要去!快让我走!我要回去!回去!”一边叫,一边拼命拉着铁栏。但这些栏杆非常牢固,温建国也不是什么力举千钧的大力士,铁栏只是被他拉得“哗哗”作响。

他叫得太突然了,边上几个本来呆呆地坐着的病人也跟着叫了起来,一时间病房里像开了锅一样乱成一团。我手足无措,抓着温建国的肩膀,道:“温克,别这样,别这样!”这时那个男护士一个箭步冲到阳台上,一把抓住温建国的肩膀,用力一拉,温建国被他拉得摔倒在地,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地上,登时不再作声了。

我看着温建国被拖到床上,又被绑了起来。刚才他的样子还没什么不对,现在一张脸却又青又白,直如死人。那男护士把温建国绑好,没好气地对我道:“你跟他说什么了?病人不能受刺激的,不要刺激他。”

“我也没说什么啊。”我喃喃地说着。刚才我说了什么了?温建国的反应太出乎意料,我都忘了刚才我和他说什么话了。他听到什么会这样?我想着刚才的一切。刚才,我和他说的是……

夜王!

耳边突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我吓了一跳,抬头看看四周,但周围那些病人已经安定下来,并没有谁在说。难道我有了幻听?我知道幻听就是精神病的前兆,难道我也快要疯了?

我越想越怕,看着躺在床上的温建国,觉得周围的气温越发冷了。如果不是外面明媚的阳光,我几乎要以为自己又陷入一个噩梦中,无法醒来。我走到床前,又看了看温建国,小声道:“温克,我先走了,保重。”

正要走,温建国突然转过头,呻吟着向我道:“七五零九一八。”

我一怔,道:“什么?”

温建国又道:“七五零九一八。逃不了了,快回去吧!”说完这几个字,又转过头,呆滞地看着脏兮兮的屋顶。

七五零九一八。这个六位数字是什么意义?走出医院时,我还在想着。本地的电话号码是七位的,如果是外地的,又少了区号,温建国告诉我也没用。难道,是湖南的电话么?可是湖南一省也有那么多区号,我总不能每个区号都去试试吧。

回到家里,照例泡了一碗方便面。端着滚烫的面碗,我仍在想着这事,连面是什么味都吃不出来。吃下几筷子面条,身上开始有些舒服的暖意,可是一想到马上要过年了,我却一个人在这异乡,又丢了工作,只能靠泡方便面度日,心头就有点像被针扎着似的刺痛。

我该怎么办?在这个世界上,我像是一件被抛弃的废物,即使自己不承认,那也是一回事。我有些悲哀地想着。的确,从小到大,我好像从来没有顺利过,四处碰壁,直到头破血流也总是觉得那是时运不济,从来没想过那只不过因为我是个废物。

的确,我是个废物。我自暴自弃地想着,突然有种没来由的恼怒,把手中的筷子也一把拗断了。当筷子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我才像从噩梦中惊醒,身上也不由一凛。

家太远了,远得几乎已记不起。现在因为时常都发电子邮件,好久都没写信。可是就算写信,我能写给谁?

信……

我脑中突然一亮,猛地想起温建国告诉我的那个数字。那数字难道会是他的信箱口令么?

温建国的信箱我一直记在FOXMAIL里,一想通这点,我登时来了精神。电子邮箱的口令一般是六到十二位之间,温建国人马马虎虎,只怕也用六位数字,好记些,而这个数字明显是他的生日,以温建国的个性,只怕不会记住一串无意义的数字的。他告诉我这个数字,也许是让我去他的信箱里看?

我找出他的信箱地址,打开了登录页面。他没告诉我用户名,即使是这是密码,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信箱的密码,现在只能试试了。

把信箱名和密码输入后,敲了下回车,我看着页面,心中有些不安。现在上网的人多,打开页面有些慢,看着页面成为一片空白,好一阵没反应,我正有些失望,只道是错了,突然熟悉的登入页面跳了出来。

成功了!我一阵惊喜,但不知为什么又有些茫然。虽然电子邮件只是屏幕上几行字,但也属于人们的隐私,按理我是不该看的。可说实话,看别人的私信总有种偷窥的快意,那大概也是人的劣根性。

信箱打开了,里面杂七杂八的很多,大多是些垃圾邮件,不少是色情网站里来的,还有一些是文学女青年的来信,看样子都是十几天前就来的,一直没有收过。有一封信特别大,竟然带了个七十几K的附件。纯文本七十多K,那足足有三万多字,那就是温建国让我看的?

我点开那封信。这信只是几个数字当主题,多半是温建国随手打的,而那个附件的名字也正是叫“新建文本文档”。我把那文件下载了,七十多K,得等几秒钟。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进度条在移动,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手也在颤抖。

我终于要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可是这个时候我却好像没半点兴奋,只是迷惘,还有几分恐惧。

仿佛一扇门就要在我面前打开,然而我不知道门后那是什么。

里面是一个很大的纯文本文件。打开后,我才发现这文章前前一小半就是他一条条发给我过的那些信息,不知那一次他为什么不直接发给我,却要用那么麻烦的办法给我看,可能那时他还不想让我全知道吧。我一目十行地看下去,他的文字功夫也当真不差,即使写得那么语无伦次,看上去却仍然让人明白他要说些什么,不至于有不知所云的感觉。我找着上次看到的地方,由于手有些抖,鼠标都在打滑。

“我听到哭声,在那些黑暗的角落里,仿佛有许多无形的眼睛正在看着我……”温建国这么写道。

上一次他是写到这里。虽然电脑上看不出笔迹,但我也猜得到温建国在写这些文字时的惊恐万状。我仿佛可以看到他战战兢兢地打着这些字,一边不住往身后看的样子。

夜王。这究竟是什么?我吃了一口面,仔细地看下去。

※※※

在那些黑暗的角落里,仿佛有许多无形的眼睛正在看着他。温建国打了个寒战,关上门,不敢再看。这幢大屋子白天还没什么,到了夜晚,就显得妖气弥漫。他抱住林蓓岚,正想把手伸到她胸脯上,林蓓岚忽然伸手打掉了他的手道:“你听!”

风很大。在嘶嘶响着的风声中,有一连串很轻的脚步声。脚步声“沙沙”的,由远而近,虽然被风撕扯得支离破碎,但仍然听得很清楚。

外面月亮很亮,虽然有些云,但地上还是亮得吓人,可又正刮着那么大的风,这个夜本身就让人感到异样,再加上这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更让人觉得妖异。

林蓓岚的牙都在“咯咯”地作响,温建国搂着她的手臂也随着她的身体颤动。他拍了拍林蓓岚的臀部道:“乡下起得早,说不定是干夜活的人。”

说完了他就觉得不对。现在大约是十二点,如果是起早的人,那也起得太早了。林蓓岚抬起头,胆战心惊地道:“可……可是……”

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可是来。温建国看了看,床铺上面是一扇窗。这种乡下的老式房子,窗子都是木板的。这扇窗开在外墙上,而那串脚步声正是从外面传来的。他爬到床上,伸手要去推窗,手指刚碰到窗板,林蓓岚猛地扑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温建国有些吃惊,看了看林蓓岚,却见她的脸色已变得煞白,没半点血色。她一声不吭,两只手只是执拗地抓着他的手臂。她留着指甲,尖利的指甲尖已经刺入了他的皮肤,让他感到一阵疼痛。温建国正想让她松一下,却听得窗外有人道:“会有人么发觉么?”

这声音压得很低,风声又大,温建国一时也没听清楚。他的手指已经触到了窗上,但一下子没有力量推出去了。

“这么晚,柳文渊一定睡着了,不用怕。”

另一个人也低低地说着。这人的声音明显要老一些。这时又有一阵风吹过,从远处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叹息。这声音虽然不响,但是夹杂在风声中,如此忧郁,几乎不像人世所有。温建国即使在屋里,身上仍感到一阵寒意,林蓓岚也不自主地把他的手臂抓得更紧,他回过头,拍了拍林蓓岚的肩膀,以示镇定,可是他心中也实在镇定不下来。

外面那两个人想必也被吓着了,一时间声息俱无,只有风吹得如同虎啸。在低沉而幽远的风声中,“仿佛是一个人在空旷的山谷中吹埙。”

温建国突然夹进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比喻,让我一下子明白自己只是个看客。埙这种古乐器原本就是简单得甚至是粗糙,但吹奏出的声音却浑厚低沉,幽远如夜,也许,在那个陌生的地方,在一个诡秘的深夜里听到的风声真的如同吹埙吧。可是,我仍然感到茫然。

温建国为什么要加这个比喻?对于叙述而言,这种比喻打断了叙事节奏,完全是蛇足。但我隐隐约约觉得,温建国在写这些字时正是惊恐万状,他加进这样的比喻,只是为了让自己平静一些,不至于半途而废。

也许,我在看他写的这篇东西时,也需要有这些比喻来打断我的思路,让自己明白自己只是个看客,不至于太过沉浸在里面。

“是只猫。”屋外那个声音苍老一点的人说着。

那只是只猫。被风吹得在屋顶上立足不住后掉了下来,发出的一声低低的咆哮。猫叫春时的声音很像小孩的哭声,平时叫起来也和人哭着差不多。温建国听得那人这么说,竟然自己也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可是很奇怪,那种叫声却仍然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好像那只猫正在走近。

那不是猫了。温建国心头突然一凛。那不是猫,是人在哭。正是那外面的两个人中的一个。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哭了起来,这声音像是咯在喉头,吞吞吐吐,听起来说不出的难受。

“哭什么,”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老子活了六十年,什么没见过,日本人来的时候也没尿过裤子,站起来!”

“阿爸,其实我们在这儿过得挺好……”

“好个屁,这狗不拉屎的鬼地方你还想呆么?老子反正寿数到了,横竖横做这一趟,弄到了那个金佛,你们两个拿了钱就可以去镇上做点小生意,做街上人。”

金佛!即使是坐在电脑前看着,我仍然像被刺了一下。这个词我见得多了,不过多半是在杂志上的破故事里。不知为什么,那些作者写的夺宝故事里的宝物,不约而同地几乎有一半是金佛,都是沉甸甸,金光灿灿,值好几十万,此时看到这个词时马上就有种读故事的感觉了。

“那个老人说的确实是这两个字。我看了看林蓓岚,她也在看着我,以示我没听错。”温建国在这儿这样写道,可能他也在怀疑自己听到的是不是个故事。“那老人的声音低了下去,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可是这两个字如同尖针一样刺进我的脑海,时时萦绕。”

在这种文学笔法后面,他大概也在想着那金佛到底能值多少钱吧。不但是他,我也在想着。如果是纯金的,那么这金佛即使只有拳头大,也起码有二三十斤。算十千克好了,一克金价一百多,那可是在一百万以上。

一百万!我被这个数字惊呆了。虽然百万级的数字在报刊上贪官受贿的数字中也时常能看到,似乎并不太大,但是对于我来说,这实在是个天文数字,足以吓死我。我登时提起精神看下去,心中隐隐约约地希望这金佛没被他们拿走才好。

板窗上有些缝,贴着不知哪一年的报纸,纸张黄得不像样,上面用粗体写着某个地方粮食亩产万斤的好消息,那几个字更贴在一条比较大的缝上。温建国用指甲在上面划了一道,那张纸裂开了,一丝风带着尖响吹进来,像把刀子。

从窗缝里看出去,路上的浮土都被吹走了,在月光下白晃晃得耀眼,但看不到人影,大概那两个人还站在墙根下。从这儿看过去,正看得那口井。井上仍然盖着石板。石板年深日久,已长满青苔,看过去黑乎乎的。

窗外,那年轻人突然又带着哭腔道:“阿爸,老辈子人都说不好动的,阿爸你不要去碰吧。”

“小王八蛋,老子打开过一回了,什么事没有,你怕什么?”风声中又传来了“啪”的一声,似乎是打了一下耳光的声音。

“可是……”

“快去。那金佛有三十来斤重,滑溜溜的不好拿,要不是非你帮忙不可,老子才不叫你来。娘的,你这小王八蛋真是老子的种么?胆子这么小。你没听柳文渊说么,再不去拿就来不及了。”

有两个人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温建国的视野中。前面一个背着圈成一圈的粗绳子,看样子年纪有几岁了,走起路来有些一瘸一拐,仍是走得很快,跟在他身后的是个年轻人,但脚步虚浮,一步三摇的样子。

我皱起了眉头。这样子和温建国的故事里、林蓓岚和我说的都不一样,那里都是说直接看到了一个赤身裸体的人。温建国是在写小说,自然可以把一个老人的裸体艺术加工成少女的胴体,但林蓓岚为什么也说得和温建国不一样?她想隐瞒什么东西?为什么这里出现的是两个人?那个年轻人到底后来去了哪儿了?

这些疑问仍然没有答案,那两个人却已走到了井边。由于隔得远了,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站在井台两端,弯下了腰抬着什么。

那多半是井盖了。温建国想着。金佛就在井里?听两人的口风,似乎柳文渊也知道这事,所以那两个人才搞得如此诡秘。他恨不得把柳文渊拉起来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觉得手臂上又有种刺痛,扭头看去,却是林蓓岚抓着他。她抓得很紧,尖尖的指甲都掐进了温建国的皮下,温建国小心地将她的手拿下,正想说句什么,林蓓岚突然小声道:“建国,你听到了么,有三十斤重!”

她把“三十斤”这三个字咬得很重。三十斤自然是个约略数字,并不准确,即使只有十千克黄金,那也是一笔了不得的财富了。林蓓岚这时神采奕奕,眼睛亮得吓人。

温建国写到这儿时突然感叹道:“我一直以为她很清纯,真想不到会这样,我们向来只谈些文学,口不言阿堵物,可这时她整个人简直要烧起来。大概就算是美女作家,也很少能价值达到十公斤纯金的。”

这地方他胡乱感慨了一长串,可能写到这儿,心也定了下来,文笔重新变得流利,因此有闲心发表意见了。的确,美女作家们虽然美丽而有才华,不过我想花一两千准也买得到,绝值不到十千克黄金的。只是这时我心急如燎地急于想知道下面的情形,实在没心思探讨美女作家的价格,连按了几下翻页键。

“天啊!”

这两个字跳入了我的眼帘。这两字单独占了一段,虽然纯文本文件中没有字体变化,但这两个字因为很突兀,让人觉得比别的字都要大一号。如果温建国是手写的,写到这两个字时一定落笔极重,可能连纸都会划破。

一看到这两个字,我又是一凛。在小说中陈述句用这样的语气很不好,打破了叙事格局,好像一个人讲故事时,突然自己跳出来喧宾夺主,让听众的思路无法按故事发展。但此时这两个字却一下让我提起了神,我知道那一定是关键了,重新翻回去寻找方才断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