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走进房间陪我,见我没睡觉,便用力的摸了摸我的头发:“怎么,怕了?”
“老爸,那个沈红衣究竟是怎么死的?”十岁的我虽然小,但对事情却十分敏感。那女子的死亡,怎么听都觉得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你真的想知道?”老爸诧异的看了我一眼。
“废话,我可是当事人。”我挺了挺小胸脯,一副男子汉有担当的模样。
老爸不禁笑了起来,“好吧,告诉你也没关系。毕竟你也有权利知道。其实这件事我知道的也不多,我那时候也不过才十岁罢了。”
他回忆了一下,这才道:“据说那个叫做沈红衣的女人,她和她的丈夫从外村逃难进来的,还领着一个女儿。那女人爱穿红色的裙子,听说家里从前是官宦人家、书香门第,家底很是富裕。
“他们一家三口进村后,夜村的人也没排斥,还为他们盖了一间房子供他们居住。可没过多久,她老公的脖子上就长出了两个瘤子,而且越长越大,最后瘤子破裂,出血过多而死亡。
“不久后,她的脖子上也开始长出了两个小红点,小红点向外突出,仔细看竟然有小指端粗细,和她老公的瘤子一模一样。
“见过这瘤子的村人开始留意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中开始流传出那女人一家带着某种致命的瘟疫,会将村里所有人弄死。
“据上一辈讲,当时的村中人心惶惶。最后村长,也就是你爷爷,下令将沈红衣和她的女儿活埋在乱葬岗里。
“活埋的那天,沈红衣哀求着大家放过自己的女儿。可每一个村民都珍惜自己的生命,他们没人敢赌那女人的女儿没有沾染瘟疫源。见所有人无情的想要将自己一家置于死地,沈红衣恨恨的看着周围的人,诅咒着,说她一定会回来,报复所有夜家的人。要让夜家人不得好死!”
“完了?”我挠了挠头问。
“完了。”老爸坐到床沿上。
“后来呢?”我继续问。
“没有后来了。也许是问心有愧吧,村里人的老一辈一直都在害怕这个诅咒,所以给沈红衣设了灵堂供养着。
“只是突然有一天,好像是她头七的时候,灵堂上供着的照片突然消失不见了。村人以为沈红衣的诅咒就会到来,可时间慢慢的流失,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到最后也不了了之。没想到照片在今天竟然被你给找了出来。”老爸郁闷道。
我斜着眼睛看着老爸:“老爸,实话实说,你是不是随便编了个故事骗我?这么俗套的民间鬼故事,我在电影电视里看多了。”
“我骗你干嘛。”老爸气恼道:“你是不知道,以前封建年代,这种事情层出不穷,许多村子里都在上演这种愚昧的悲剧。沈红衣,不过是迷信悲剧的其中一个受害者而已。”
说完他就瞪了我一眼,“你这个没良心的儿子,亏我还好心好意怕你吓到了,看来我是白担心了一场。算了,以你这小子的胆量,一个人睡绝对没问题。”
说完这无良父亲就没心没肺的抛下可怜的儿子走了出去。
我的脑袋里不断的分析着老爸讲述的那个关于沈红衣的故事,不知不觉,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乱葬岗上那个疑似女鬼的脖子。
她的脖子上赫然有着两颗鲜红色的痣。根据老爸的故事,沈红衣的脖子上也长着两颗,而且那两颗所谓的痣长到以后,会形成极大的肿瘤,最后致人于死。
女鬼给我吃的那两颗红色的不知名的果子,似乎也就只有小指端大小。
从前不觉得,现在仔细的想一想,那果子的表皮长满了颗粒,仿佛就是一颗肿瘤的雏形。而且那果汁的味道被酸甜味掩盖着,但普通的酸甜怎么会滋生出令人回味无穷的千百种滋味呢?
似乎掩盖在其中的,应该有一丝不被人察觉的血腥味。特别是它的口感,软绵绵的,很有嚼头,可现在回想,咀嚼起来,更像是在嚼肥肉。
难道,我吃了好几次的鲜红果子,根本就是女鬼身上的脂肪瘤?
这种想法一滋生出来,就像野火一般蔓延到了全部思维。顿时,一股极为恶心的感觉涌上了心头,胃部不断的抽搐着,我翻起身就呕吐了起来。
先是晚餐,再是午餐。肮脏的东西被我吐了一地。等到再也吐不出什么的时候,我干脆干呕着,不时的吐出一滩黄水,刺鼻的味道充斥在房间中,令人更加的恶心。
二伯父和老爸听到我不断呕吐的声音,立刻推门跑了进来。
“小夜,你怎么了!”他们焦急的叫着。
声音传入耳朵中,变得极小,我根本顾不上看他们一眼。虽然胃早就空了,可不知为何,老是觉得肚子里还有许多的东西没有吐出来。
老爸坐到床沿边轻轻的拍着我的后背。我一阵恶心,肚子里有一种软绵绵的东西在往上涌。它似乎顺着大肠进入了小肠,跑到了胃里,然后经过喉管被我吐了出来。
只见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从我的嘴巴里呕出掉在了地上。没看清是什么,却听到二伯父和老爸倒抽了一口冷气。
模糊的眼睛和似乎患了听觉障碍的耳朵终于恢复了正常,我低下头好奇的看了一眼自己吐出来的东西,没想到一瞬间整个人都被吓傻了。
那居然是一块瘤子,呈现恶心的黄色,直径至少有四厘米,表面坑坑洼洼,湿答答软趴趴的耷拉在地上。自小就爱汲取各方面知识的我甚至可以判断出,这就是一块常见的脂肪瘤。这脂肪瘤怎么会从自己嘴巴里吐出来?
还没来得及害怕的尖叫,肚子里咕噜的响个不停,恶寒带着恶心席卷了全身。我俯下身子又是一阵狂吐。这一次居然吐出了三颗脂肪瘤。
但肚子中不舒服的冰冷感觉却丝毫没有减退多少。
老爸被吓的六神无主,二伯父还算冷静,他吩咐老爸照顾好我。之后便立刻起身去叫来了爷爷和三个家族中的长者。
半个小时后,刚走没多久的十多人又会合在二伯父的卧室里。
爷爷脸色十分难看,他和所有的长者打量着地上被我吐出来的瘤子。
这半个小时中,又被我吐出来了好几个。整个寝室都充斥着一股恶臭,是肉腐烂的味道。
暗黄色的瘤子像是癞蛤蟆的皮肤,长着恶心的疙瘩,表皮上隐约似乎还有血丝。那些肉瘤静静的躺在地上,却带给人一种沉重的诡异气氛。
“这,这和沈红衣她男人脖子上的肉瘤一模一样。”其中一个长者被吓得结结巴巴,“族长,那女人是不是真的从土里爬出来作祟了?”
爷爷蹲下身子,在地上捡起一颗肉瘤捏了捏,半天没有作响。
老爸急得要命,“爸,再这样下去,小夜会没命的!你看地上的肉瘤,这些东西的体积明显比小夜肚子里的内脏还多,都是些什么啊,他还在不断的往外吐。小夜肚子里怎么可能容纳那么多的肉瘤!实在太不符合常理了!”
围在我身旁的十多个长者全身都在颤抖,眼前的情况确实诡异到难以解释。
四周虽然一片安静,都在等着爷爷做决定,可房中人,每一个都感到深深的恐惧。
终于,爷爷似乎像观察够了,一把将手中的肉瘤丢在了地上。
他用脚使劲的踩下去,如同炸裂开一般,肉瘤中的血水喷了出来。空气中弥漫的臭味顿时更加浓烈起来!
“不用等明天了,张家、李家和夜家的,叫齐人手,我们今晚就去挖沈红衣的坟。当场把她火化掉。我倒要看看,她还敢怎么作祟下去!”说完爷爷便率先走了出去。
不久后,他又走了进来,端来一碗水让我喝下去。
周围的长者脸色大变,刚想要说什么,但爷爷却严厉的看了他们一眼。立刻,所有人都将跑到喉咙口的话吞了下去。
我斜着眼睛看了看,那碗清水之上漂浮着几片黄表纸的灰烬,貌似很不卫生的模样,肚子还痛的要命,我当然不愿意喝。
爷爷才不管我的意愿,捏着我的鼻子就朝我胃里灌。
说来也奇怪,清水流过的地方,顿时一种清凉的感觉渗透进了五脏六腑。胃部恶心抽搐的痛苦顿时停止了,但全身还是虚弱无力。
爷爷找了村人将我抬到竹轿上,一路上近百人一边洒着黄色的纸钱,一边朝乱葬岗走去。
那一天,是农历的五月十三,黄历上写着,忌火葬。
屋外早已是月上中庭的时间,我偷偷看了眼手腕上的电子表,居然已经过十一点了。
偏远荒凉的夜村,就像个大大的坟场。一百多人拿着火把如同游魂野鬼般走在小路上,形成了一道长达三十多米的长龙。
我坐在轿子上,越是靠近那乱葬岗越是恐惧。
心底深处,隐隐有一丝疑惑。那只女鬼究竟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十岁的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但想想自己身旁一直都有怪异的事情发生,又觉得她找上我似乎变的无比合理了。
其实自己和她应该能相安无事的,至少一直以来她都对我无害。
可今天不同,她在愤怒,她恨不得将我撕碎。我甚至能感觉到午夜黑暗中,整个村落上空弥漫着的怒气。随着乱葬岗的不断接近,那种怨气以及狂怒更是难以掩盖。
不光是我,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从乱葬岗中传出的怨气。胆小的人甚至在瑟瑟发抖。
终于来到了乱葬岗前。
“小夜,你指一指,你是在哪里看到的沈红衣的鬼魂?”爷爷站在乱葬岗的分界线前,回头看了我一眼。
“在那里!”我畏畏缩缩的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那棵枯树。
那株干枯早已死掉的大树,枝桠非常狰狞,如同一双恐怖的手直愣愣的伸向天空。
队伍前端的长者打了个冷颤,“不错,三十多年前,沈红衣和她女儿就是被埋在了那棵树下。”
“挖!”爷爷大手一挥。
上百人拿着铲子、锄头等工具走了上来,闷不作响的便开始挖掘起来。不久后便挖到了一层石灰。
“那层石灰是用来消毒的,应该离尸骨不远了。”站我身旁的一个长者喃喃自语。
可没想到,挖开那层石灰后,挖掘工具打下去,居然纷纷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碰击声,甚至冒出了道道火花,原本松软的泥土莫名其妙硬的如同大理石。
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的村人痛得手不住的发麻。
还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突然一阵阵的地动山摇,整个乱葬岗都剧烈晃动起来。
老树的枝桠不断掉落,其中一些正好砸在了村人的头顶上,顿时有好几个人被砸的头破血流。
地震了?
我迷惑的看着四周。
“闹鬼了,救命啊!”
周围不知道是谁先害怕的大叫起来,顿时,如同瘟疫蔓延一般,恐惧开始向四面八方辐射。所有村人都丢下了手中的工具,四散着、恐慌的喊叫着,全都拔腿就想逃出乱葬岗。
“胡闹,都给我滚回来!谁跑掉,明天就族规处罚。”爷爷大吼一声,由于上千年来夜村的封闭,族长积威强大。
在这一吼之下,原本慌乱的人群竟然都停住了。
爷爷满意的点了点头,只见他慢吞吞的从身上掏出一张黄表纸,上边乱七八糟的画着些看不懂的鬼画符。只是符上文字鲜红如血,而且笔划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一种怪异的不规则。
他将鬼画符轻轻的贴在了枯死的树干上,顿时,原本不断晃动的天地全都平静了下来。如同金刚石一般坚硬的那层土也纷纷往下陷,露出了一个极大的土坑。
“哼,不过是个孤魂野鬼罢了。”爷爷冷哼了一声,视线随后停留在了土坑中。
我至今也不明白他那些鬼画符出于什么原理,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对鬼神的存在也越来越难以相信。
许多年后,自己也曾用科学的方法试着尝试去解释过。不过那就是后话了。
总之我努力的扬起头,看着坑里的事物,等看清后心脏就凉了一半。
坑中,两具苍白的骨头紧紧的拥抱着。骨骼大的尸体用力的抱着骨骼小的。尸骨周围凌乱的散落着已经腐化的衣服。
就算尸体早已没有了皮肉,可依然能看出那两个人死亡前的痛苦和绝望。
那株枯死的老树,它的根系如同盘丝一般牢牢的将两具尸体包裹了起来。
三十年的时间本来应该留下些皮肉的,不过那些皮肉腐败后全都当成了枯树的养分,最后只剩下了难以分解消化的骨架。
“把骨头全部拣出来烧掉,记住一根骨头都不能少。”看着坑中那两具头骨上空洞的眼眶,爷爷叹了口气。
命令被严格的执行,所有的骨头拿上来拼凑后放在地面上,然后升起了一把火。爷爷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村人将骨头丢入火中焚烧。
骨头在火里发出轻微的炸裂声,然后一根一根的碳化,化为灰烬。
我也睁大眼睛看着,不知过了多久,猛然间发现那堆火焰竟然变成了沈红衣的模样。她披散着长长的头发,狰狞的冲我张开血盆大口,她的口中是满嘴的尖牙。
她,向我扑了过来。
“小夜,你违背了诺言,你让他们烧了我。”沈红衣满脸长满了癞蛤蟆的皮,尖叫着。
“你违背了诺言!我要吃了你。”她很快就扑到了我的跟前。
“小夜,你怎么了?”身旁的老爸用力拉了我一把。
我这才回过神来,眼前哪里来的沈红衣,扑到面前的不过是一团烟雾罢了。
事情,似乎是结束了。毕竟那只厉鬼的尸骨也已经化为了灰烬。
可于我而言,却远远不是尾声。
从那天以后,我就不断的听到沈红衣被焚烧后的凄惨尖叫声,她一直在重复五个字。
“我要吃了你。”
我的精神简直就要崩溃了,每天都怕的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就算是经验丰富的爷爷也没有太好的办法,直到有一天,他领了一个女孩来到我面前。
那个女孩似乎只比我小一岁,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裙。
“小夜,这是你的守护女。她会一辈子跟着你,保护你!”爷爷的脸上满是严肃。
我抬头看了那女孩一眼,那绝丽的脸孔却吓得我险些晕死过去。
她的脸孔精致无比,眼眶里乌溜溜的大眼睛仿佛透着一股渗透灵魂的能量。女孩美的难以形容,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
这女孩,俨然就是厉鬼沈红衣的缩小版。
从此后,那个令我无比恐惧的守护女就寸步不离的守在我身旁,直到我离开村子为止。
不过自从有了她的守护,沈红衣的声音再也没有在我脑海里回盪过。
没想到,那次恐怖到在我心底深处留下深刻伤害的经历,回头想想,已经过去十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