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的空间很大,但并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摆设也十分简陋,墙边全是些不值钱的现代工艺品。祖上流传下来的古物,估计早就被历代的古堡拥有者给变卖得差不多了。

内门里便是客厅,客厅的一个小角落中摆放着一组破旧的沙发,以及一些低矮桌椅,沙发对面有一个很小的电视,然后硕大的空间里便空无一物了。

“简陋的地方,实在不好意思。我去给您倒杯咖啡,顺便把父母叫过来。您先在沙发上坐着等等。”安德鲁挠了挠头,见我坐下后,便摇摆着肥胖的身子,顺着旋转楼梯向二楼跑去。

不一会儿便有两个中年人跟了下来,一男一女,两人脸上都有一种操劳过度留下的沧桑感。他们穿着很旧的衣服,看我的眼神有些微的疑虑。

安德鲁抹了抹脸上的汗,介绍道:“这是我父母。”

“梵特先生和梵特夫人,您好。我是夜不语,和安德鲁是校友。”我彬彬有礼的行了个礼。

梵特夫妇见我的行为举止似乎不像个骗子,脸色立刻好了很多,不过眉眼间依然有擦拭不去的忧虑。

梵特先生冲我点点头:“我听儿子说过你的优秀,这件事实在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中国有句俗话说,出门在外靠朋友,帮你们就是等于帮自己多找一条后路。”我笑得很谦虚。

安德鲁见我们一个劲的在客套,实在等不及了,插嘴道:“老爸,快把东西拿出来给夜不语先生鉴定一下。他可是我们学校民俗学最优秀的学生,肯定能帮上忙的!”

“这孩子,怎么比我们还着急。那,先请夜先生等等。”梵特先生也害怕夜长梦多,于是朝右手边走去。

没多久,便从偏厅里拿出了一个用衣服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他将包裹放在桌子上,看了我一眼,最后决定了似的,一层一层的将上边的布料揭开。

东西被裹得很夯实,足足好几分钟才露出了里边藏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通体翠绿的玉匣,一看就知道是中国风格。玉匣上每一面都刻着一幅地狱图。一看到这东西,我算是清楚为什么拍卖会不愿意收了。这玩意儿确实颇具争议。

梵特先生看着我的脸,想从上边看出些东西。可是他失望了,我只是满脸淡然的默默注视着玉匣,许久没有说话。

他忍不住了,便说道:“这件古董在我们家族记载中,似乎来自夜先生的国家,大约是五百多年前,梵特家第十一代主人带回来的。那时候的梵特家族家境殷实,做过海上贸易。不过家主将东西带回来后,不知为何将其隐秘的藏了起来。如果不是三年前的那场地震,恐怕这件古董也没办法被我们找到。”

那时候德国的海上贸易,大多是指从事海盗行当。估计眼前的物件,便是他嘴里的祖先在五百年前从别的船只上抢来的。

“有个比较懂行的朋友也曾说这来自中国,大约是一件礼器。”

“这确实是中国的玉制品,但不是礼器。”我套上带来的白手套拿起来缓缓翻看了一遍,微微一皱眉头,“这是玉葬器。年代无法判断,因为葬器的样式以及风格,即使是我也从来没有见到过。恐怕这也是拍卖行不愿意接受的原因之一。”

“对,拍卖行的人确实有提到过。”见我有真才实学,梵特先生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安心,这才算将疑心压了下去,“不过,什么叫葬器?”

“所谓葬器,便是陪葬用的东西。就像西方人古时候也爱将喜欢的东西敛葬一般,中国人更讲究这些。”

我将古董放在桌子上,一边准备将匣子打开,一边解释道:“而眼前这件,也称为明器,是专门为保护尸体而制造的随葬玉器,而不是其余那种埋在墓葬中的玉器。古代的中国人由于受鬼神观念和宗教思想的影响,相信人死亡后,灵魂便会到另外一个世界。为了灵魂永存,人们以为以玉殓葬,能够保护尸体。”

匣子上没有锁孔,却用连环扣合着,我解了好几次都没有解开,顿了顿,“历史上用过的玉葬器种类繁多,不过玉匣类却比较少,一般是用来存放焚化后的骨灰的,且从三国之后便废除了。

“从战国时起,中国便逐渐形成了一套丧葬用玉的制度。秦人殉葬的形式与生前佩带玉的方式基本是一致的,但和春秋时相比,秦国墓中葬玉大为减少。专为丧葬的目的而制作的玉器类型较少,反应了视死如生这一朴素的丧葬观念。到了汉代是玉随葬的另一个高潮,葬玉形式完备。汉以后,大量用玉器随葬的现象慢慢衰微,葬玉的形式制度也没了一定的规定,但所有的葬玉都有一个特点,便是很不美观,都是一些造型粗糙,器型刻纹简单的玉器。这是因为它们不是装饰品,仅是为了起巫术作用。”

“但看过这葬器的朋友都说这玩意儿很精美,可能会很值钱,所以我们才动了卖掉填补亏空的想法。”安德鲁疑惑的问。

“这就是眼前对象的又一个问题。它太精美了,用的玉也是上好的和田玉,根本无法断定年代,也不能证明它是不是现代的仿品,所以拍卖行更不敢接手了。”

我耸了耸肩膀,用手轻摇玉匣,内部顿时传出了清脆的碰撞声,里边存放的肯定不是骨灰,“先看看里边的东西吧,说不定能够找到些依据。毕竟没有哪个造假者,会无聊到用上好的和田玉制造臆造的东西来骗人,这明显是亏本买卖。就光是如此大块的和田玉,至少都值五千欧元了。”

听到自己的东西值钱,梵特一家子顿时安心了许多。安德鲁甚至傻笑了一下。

好不容易才将这匣子打开,看了一眼里边的东西,我顿时愣住了。

只见匣子中装着九个大小不一的玉器,造型像是塞子,同样是和田玉制成。不过却散发着一丝丝的阴冷气息,完全感觉不出和田玉原本的温润以及暖意。

我的眉头紧皱,手却丝毫没有去碰匣中物件的意思。

安德鲁大大咧咧的从匣子里拿出了一个,用手揉揉,用鼻子嗅嗅,甚至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这是什么玩意儿,怎么有股怪味?而且都像是玉塞子!”

我的脸抽搐了一下,“在我的国家,这些叫做九窍玉,它们确实是塞子,只不过塞的东西有些恶心。”

“塞什么?”梵特先生大为好奇。

“塞尸体。这九个玉塞子分别塞住人类的两个眼睛,两个鼻孔,两个耳孔,一个嘴,以及生殖器。对了,安德鲁,以后见到不认识的东西不要乱舔。”

我朝胖子看去,脸被笑意憋得通红,“你手中的那块是堵肛门用的,这玩意儿塞在尸体里不知道几百年了。”

胖子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干呕了几声,一边狂吐一边叫骂着朝厕所跑去。

“好了,鉴定结果基本上就这样。”我笑着摇摇头,看着梵特夫妇,“这件古董由于独特性实在无法断代,不过根据您的描述以及判断,大致可以断定为是‘和田玉地狱文尸匣’以及‘和田玉九窍塞’。但是也因为玉质是和田玉的关系,再加上制作得过于精美,无法完全认同是葬器。这件古董,确实存在很大的争议,估计拍卖会是别想指望了,他们那些惟利是图的家伙是不会冒险的。”

听完这番话,梵特先生浑身都抖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这件古董根本卖不出去。”

“不是卖不出去,而是很难卖出去。看看有没有喜欢偏门或者富有冒险精神的收藏家吧。”

我脱下手套,坐到沙发上,从桌子上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是廉价的速溶咖啡,奶味太浓,果然没有手工煮的好喝。

“那怎么办,如果在短期内卖不出去,古堡会被卖掉的!没了古堡,梵特家族就算彻底消失了。”

梵特先生的脸色煞白,一种灰暗的绝望浮了起来。他整个人的精神都像是要垮了似的。梵特夫人立刻扶住了他,焦急的不知所措。

安德鲁刚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光了回来,听到我的断言也一时间呆住了。他哆嗦着嘴唇,看着我,可怜巴巴的小声问:“夜不语先生,真的没办法将它卖出去吗?”

“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我闭目思考了片刻,最后叹了口气,“这样吧,我给你们联络一个买家。他比较喜欢收藏怪异的东西,成不成也就是一个电话的工夫,不过你们也别把价钱想得太高。葬器这一块虽然稀缺,但是由于粗劣,大多都不太值钱。去年的法国苏富士秋拍,中国的一件唐代玉缕衣的拍卖价是三万欧元。而前年的香港苏富士秋拍,一套葬器也不过二万美元左右。”

安德鲁顿时高兴起来,“有多少是多少,真有几万欧元,完全能将银行拖欠的款项还清了。剩下的贷款慢慢还也行,只要可以保住古堡就好。不然我老爸非气死不可。”

我微微笑了笑,拨通了老男人杨俊飞的电话。几分钟后,谈话结束。我笑得更灿烂了。

“真幸运,我那个朋友决定买你们的古董。而且听了我讲述的情况,对梵特家族也非常同情,主动要求在常规价格上多加一些给你们。”

“真的?他愿意出多少?”几分钟之内从天堂掉进地狱,又从地狱爬上了比较有存活希望的人间,梵特先生的脸色总算是有了些起色。

“十万欧元。”我吐出了一个数字。

梵特一家顿时呆住了,呆了许久,安德鲁才弱弱的问:“多少?十万欧元?上帝,我没有听错吧?”

“当然没有。”我点头确认:“如果你们愿意出售的话,我们可以立刻起草一份合同。你们也可以立刻收到钱。”

梵特一家感觉自己像是从地狱又回到了天堂,经历了希望到绝望,绝望到惊喜的三重过度,脆弱的神经都快承受不住了。

“我们当然愿意。上帝,梵特家族的古堡总算是保住了。”梵特先生满脸兴奋,他一把将桌子上的东西拨开,扯了一页信签纸就开始起草合同,深怕夜长梦多。

我确认了合同后,打电话给老男人叫他汇款。再让梵特一家确认款项,手续都弄齐后,这才抱着那个玉匣,不紧不慢的走出了那个破败的古堡。

嘴角露出快要压抑不住的笑意,但我的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谢绝了安德鲁送我回家的好意,我叫来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刚一上车,就听到手机铃声急促的响了起来,是老男人。只听他用比铃声更急促的声音连声询问道:“你确定那东西是真的,确实和它有联系?”

“不错,我比确定你是男人更确定东西的真假。”我吞了一口唾液,稍微厌恶的将怀里的葬器拿远了一些,“这些,肯定是在神奇的陈老爷子被分尸前,堵住陈老爷子尸体的九窍玉!”

杨俊飞的声音顿了顿,“陈老爷子不是清朝人吗?满打满算,清朝从立朝到现在也不过才三百五十多年,可他的尸匣以及堵尸体的九窍玉,居然在五百年前就跑到了德国。太不可思议了!”

“也并不是太难以想象,其中肯定有些我们不知道的因素在里边。我刚才思考了一会儿,有了个小小的推断。”

我用脖子夹着手机,双手抱过尸匣,“这次的发现,足足可以把陈老爷子的死亡时间推演到明朝中期。既然有九窍玉的存在,那就证明五百年之前,陈老爷子的尸体还是完好的。在三百多年前的清朝,不知为何又被某个人或者某种势力挖掘了出来。将尸体分尸后大费周折的埋在中国各地。那些分尸过后的尸体碎片,最后造成了许多地方的怪异事件。”

“可我们对陈老爷子的尸体遗骸进行科学鉴定以及化验,却什么也找不到。仪器上表明它们既没有辐射,也不会散发有害物质,和任何动物死亡后留下的骸骨,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为什么它偏偏又能造成怪异现象呢?”

杨俊飞迟疑着:“对了,你小子凭什么认为那东西真的就是陈老爷子的尸匣?你刚才打电话来得仓促,要知道十万欧元可不是小数目。要真是假的,以你这家伙的工资,卖了你都赔不起。”

“废话,帅哥我在你那里一分钱都没领到过。”我郁闷道。

杨俊飞讪笑,“又不是我抠门,你小子是个惹祸精,哪一次事件不造成严重后果了。又是炸人家学校,又是栽赃陷害的,每一次都让我为善后问题头痛,这些统统都要钱,你工资早就被扣进去了,还想我发给你,切,这么几年害我欠了一屁股债。我不找你个混蛋家伙要钱,就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这混蛋,抠门就是抠门,还做了婊子又立牌坊,见过无耻的,真没见过如此无耻的,竟然无耻到了我的一点五倍的程度,实在太无耻了!

懒得和他再扯下去,一提及钱,这个话题永远都找不到尽头。

我主动岔开话题,继续解释起对陈老爷子的猜测,“丢开科学的因素不谈,我个人认为陈老爷子的尸骨,只对人类以及人类的尸体起作用。

“就像许多物质,只能和特定的其他某一种物质产生化学反应,令其分子破裂成原子,原子重新排列组合,生成新物质一般。至少我遭遇过的案例表明,它只作用于人和人的尸骸,对动物以及植物不感冒。至于这个尸匣。”我拍了拍手中的东西,“我暂时看不出它有什么神奇作用,不过归属的真实性问题,肯定是毋庸置疑的。尸匣上的地狱图,我曾经在镇压陈老爷子的棺材上见到过,在其中的一个墓穴碑文中,也曾有过这个尸匣的图画。不信你看我一连串对陈老爷子的调查报告,晚上我再将尸匣的细部照片传给你。”

杨俊飞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好吧,那东西你尽早拿过来。不密封在保险柜里我实在不放心。就像你提到过的,梵特家族第十一代既然会突然将尸匣藏起来,那就证明这尸匣肯定有怪异的地方。”

“我清楚的很,但是既然让我知道了这东西的存在,必要的调查还是不能少的。梵特十一代究竟是怎么得到这东西的?他究竟遭遇到了什么离奇的事情,为什么会将其藏起来?如果真是属于陈老爷子的东西,肯定会闹出些影响,布鲁小镇中绝对会有记载,这些都是要挖掘出来的。我明天就去小镇图书馆,翻看一下布鲁镇历史。”我为自己的行动列了个清单。

“那你一切小心,如果真遇到了解决不了的可怕事情,就把这尸匣远远丢开。”老男人难得的小关心了我一下,弄得我很不习惯。

“我倒是有不同的看法。”我舔了舔嘴唇,“既然九窍玉原本就是用来堵住灵魂的东西,说不定正是先人镇压陈老爷子的特异功能的,这种玩意儿应该不对活人起作用,我不会有危险。毕竟梵特家族找出它已经三年了,都还一个个活蹦乱跳的,也没见他们经历过怪现象。”

“你的猜测真矛盾,既在找它不寻常的地方,又觉得不会受影响。”杨俊飞在电话那嘀咕着:“算了,我就亲自过来一趟吧。嗯,就两周后!”

“为什么要两周后才过来?”我瞇着眼睛,冷哼了一声。

“废话,两周后估计你也把大姐大和小美女黎诺依的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来早了我可怕英年早逝。”老男人幸灾乐祸的大笑着挂断了电话。

我的租住房也到了,下了出租车,居然发现有一大堆警察围着自己租的房子。还有许多邻居远远的在看热闹。

警察拿着枪,一个个神情紧张的躲在车后,如临大敌。再将视线移到更前方的位置,靠,事件大条了!只见我的房门大开着,一个白衣如雪的绝美女孩站在门内,用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神,看着门外的警察和居民。

她的视线比外边零下十度的冰雪还冷,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脑袋飞速转动,眼神牢牢的凝固在了我的身上。

一霎间,冰雪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