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社会学者布鲁范德曾经为都市传说下过定义,他说许多恐怖的故事,往往都是从某人口中所谓的“朋友的朋友”开始的。

事实上如果仔细一想,确实是如此。

朋友的朋友说,某个地铁站台前的存放柜会带来厄运;朋友的朋友说,如果不关好门就会有空隙女钻进来割断你的脖子;朋友给了你一封信,说是朋友的朋友给他的,如果你不在一个礼拜之内,将同样的信件寄出去十份,就会死掉。

总之,人们在传播某种对自己有利、对别人不利,甚至根本就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的时候,开端的借口往往是从“我的朋友的朋友”嘴里听来、或身上知道的。

而现在,我就站在一个朋友的朋友身边,跟他来到了一家博物馆中欣赏古董。

我是夜不语,你手里正捧着的这本书的作者,一个倒霉的老是会遇到离奇古怪事件的人。

为什么我会和朋友的朋友来这家博物馆,其实,也不是因为我和他很熟络,刚好相反,今天早晨根本就是第一次见到而已。他透过我的一个朋友,完全忽略了介绍人的环节,直接跑到了我租住的房子前。

原本我对这种陌生人是不太爱理会的,可惜这个人的脸皮出乎我意料的厚。

他身躯庞大,整个人就在我门外待着,死赖活赖的不断按着门铃。他站在暴风雪里,似乎感觉不到零下五度的风,也根本不在乎身上不断变厚的积雪。半个小时后我实在受不了了,于是面临一个二选一的选择。

一是打电话叫警察把他当垃圾给运走,二便是放他进来。

我是中国人,估计他也知道中国人的烂德行。他赌对了,我确实打开门让他进了房间里。

这个朋友的朋友叫做安德鲁·梵特,至少他是这样向我自我介绍的。这家伙是个典型的德国胖子,和我在同一所大学,同一届。不过对他的自我介绍,我很是怀疑,毕竟那什么安德鲁·梵特的名字实在太像假名了。

“我发誓,我真叫安德鲁·梵特。”胖子明显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了怀疑,急忙解释道:“梵特是布鲁镇很有名的大家族,呃,至少曾经是。这个姓氏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虽然听起来确实是有些别扭,家族的辉煌也不再,但姓氏不论家族的兴衰,始终是有传承下来。到我这一代也就只剩下三个人姓梵特了,知道梵特姓的人也是越来越少。”

我倒了杯咖啡递给他,直接插入了主题:“好吧,那你大驾光临寒舍的目的是什么?”

“啊,这个。”大概是没想到我如此直接,胖子有些不知所措,他用双手紧紧握着杯子,“其实也没太大的事情,就是想请您去帮我家鉴定一样东西。”

“噗!”这句话出乎意料到我险些将嘴里的咖啡全部喷了出来,“你叫我去帮你鉴定东西?”

“嗯!”安德鲁点头。

“就为这件事?”我用手指着自己的脸,“你没弄错人吧?我不过是个很普通的留学生而已,要鉴定的话,最好去找专家或者拍卖行。”

“我在朋友那里听过关于您的事情,据说您常常帮民俗学教授鉴定古董,并且分类,对各国民俗类古董的鉴赏程度,几乎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五的正确度。教授对您的评价很高,认为您在偏门的古董上有许多独特以及新奇的见解,绝对不输于当地的鉴定大师。”安德鲁畏畏缩缩的看了我一眼,似乎害怕他的背后调查会令我反感。

不过我确实有些吃惊,手指不住的敲击着桌面,半晌才说道:“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我的一个朋友。”他立刻回答。

“我认识?”

“不知道认不认识,不过她那么了解你,又和你同班,应该是认识吧。”

“她?”我注意到了安德鲁的措辞用的是女性的她,不禁皱了皱眉头。

自己由于要完成老男人杨俊飞分派下来的任务,常常会长期旷课满世界到处跑。一来一去和同班的人就很生疏了。幸亏教授人不错,只要稍微帮他们干点活,就能把学分给我打够。不过既是同班,又是女性,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过呢?

见到我在迷惑,胖子安德鲁又说道:“看来您是忘掉了,没关系,下次我将她带过来。还是再来说说鉴定的事情吧。”

“停,我还没答应帮你忙吧。”我伸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安德鲁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结结巴巴的哀求道:“您一定要帮帮我们家,这一次跨不过去,估计传承千年的梵特家就会断掉了。”

“这关我什么事。”我耸了耸肩膀。

我确实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却没有太多的同情心。所谓爱管闲事的“闲事”,也必须要是我感兴趣的事,“去请鉴定专家或者去拍卖场都行,至少他们鉴定后还会发证书。”

“可现在鉴定家帮忙鉴定物品的开价实在太贵了,我们家给不起。拍卖会又不接受那种会带着鉴定争议的物品。家里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我才会来麻烦您。”屋里的温度并不高,但胖子满脸都是虚汗,看起来确实有些可怜。

不过,我还是摇了摇头。

善心这种东西并不是随处都可以挥霍的,虽然他的脸上满载走投无路的绝望,可我不能断定这件事就完全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毕竟走投无路这种东西,常常是被某一势力逼迫的。我在德国人生地不熟,外来人一个,还是少惹麻烦为妙。

“对不起,这个忙我帮不了。对鉴定这行,我只是个初学者罢了,根本没有帮你的能力。”我站起身来准备送客。

安德鲁再次苦苦哀求着,满脸的苦涩与绝望,虚汗不停的向外冒。他见我依然那么坚决的拒绝,眼神黯淡了下来,呆呆的走出了房门。

这个胖子出门后并没有离开,他整个人都在发愣,寒风“飕飕”的裹着暴雪刮在他身上。他似乎感觉不到,就那样呆愣的站在雪地中,最后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暗自叹了口气,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如同D大调的卡农一样,会在某个高音部分戛然而止,或者又会在起伏不定中飘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在得意洋洋看似了不起或者以为了不起的人物,谁又知道几年后、甚至几十年后会是什么惨淡模样。

突然感觉有些意兴阑珊、索然无味。一口将杯子里的咖啡饮完,正想干些比较提精神的事情,桌子上的手机猛然响了起来。

我一边接通手机,一边将手中的杯子放在盘子里,电话那头传来了老男人杨俊飞的声音:“小夜,是我,你们的帅哥社长。最近过得怎么样,听说欧洲暴雪成灾,就连出门都困难。你没感冒或者饿死吧?”

切,这混蛋还是一样的令人讨厌。正想骂他几句,可突然,我瞇起了眼睛,说出的话也斟酌了起来。不对劲啊,这家伙的语气很奇怪,一定有问题。

“老男人,哼,你的话里边很有幸灾乐祸的味道,是不是又干了什么龌龊的事情?”

“嘿嘿嘿,你的嘴还是那么臭,感觉还是那么敏锐啊。”老男人嘿然笑着,笑得我背后发凉,有一种被人算计的感觉。

“有什么话就直说,这段时间可是我的休假期,我不出任务的。”我皱眉,干脆直接将主题掐断。想算计我,只要本人不和他见面,坚决不出任务,这家伙就拿我没办法了。

不过这混蛋笑得依然很得意,而且越发的幸灾乐祸:“小夜啊,记得半年前的事情吧?你去调查华苑不良行为教育中心的时候,不是救了一个叫做黎诺依的小美女吗?”

“好像是有这回事。”我隐约记起了那个女孩子。

“对吧,那个女孩跑到了加拿大来了,还到侦探社找过你。”杨俊飞的笑意最后干脆不掩饰了。

“多久前的事情,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心里一凛。

“大约是在半年前。你多大的忙人啊,我怎么可能特意让这些小事情来打搅到您。”我可以感觉得到,老男人笑得几乎都快把嘴角给咧到了耳根上。

“本来我是打发她走了的,可这女孩对你的单恋已经到了不屈不挠、难以理解的程度,她每隔一天就坚持来侦探社烦我,而且特不把自己当外人,把上好的红酒当白开水喝,侦探社的预算实在是承受不了了。我只好委曲求全的将你在德国读书的消息告诉了她,这才算摆脱了那个花钱的灾星。”

“你把我的地址告诉她了?”我瞇着眼睛,语气有些冰冷。

“当然没有告诉她详细地址,只是说你在布鲁镇上的某个大学中。我是谁,怎么可能暴露你咧!”

我有一丝怀疑,轻轻的哼了一声:“听你的语气,似乎问题没有那么单纯吧。把背后的话一次全部说完,你这家伙藏头露尾的,一听就知道不怀好意。”

“哪有,我可是全世界好老板的表率,一有风吹草动就来报信了。”

杨俊飞被推开了,电话筒中传来了老女人林芷颜的“咯咯”笑声,同样的幸灾乐祸,“小处男,我们侦探社的大姐大,你的小未婚妻李梦月大小姐,已经乘上昨天晚上的飞机来找你了。我们集合整个侦探社的力量都拦不住。加拿大离德国有十一个小时的机程,估计她今天晚上就会跑进你家里。”

这些混蛋,难怪有幸灾乐祸的味道,原来是准备看戏来着。估计杨俊飞是故意将我身在德国的消息说给黎诺依知道的,否则黎诺依在侦探社闹了半年,我不会不知道。其后又怂恿守护女过来找我,依照李梦月的性格,如果两个女孩要碰撞在了一起……

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不行,绝对不能让那种情况发生。虽然黎诺依不知道我在布鲁小镇上的详细地址,但是这地方不大,而且那女孩颇为聪明,一定会找到我的。到时候就麻烦了。还是打点行李跑路吧!

唉,还是不行,守护女要是没找到我,说不定会在小镇上惹出什么样的麻烦。脚底抹油溜掉是行不通的,看来只有想个办法来断绝两个人见面了。

我颇为苦恼的捂着脑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可是却始终找不到任何可行的方案。

偶然间溜达到了窗户前,透过玻璃,竟然看到安德鲁依然坐在雪地上。快一个小时了,他身上的积雪已经累积了老厚,他用手捂住脸,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在哭。

见到他的一瞬间,我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打开门,冲安德鲁勾了勾手指,出声叫道:“算了,看你怪可怜的。进来吧。”

安德鲁惊喜的抬起头,脸都已经被冻得煞白,鼻孔和嘴边还有些冰棱,估计是结冰的口水和鼻涕,“您答应了?”

“就帮你这一次,下不为例。”我一边笑一边斟酌着,“不过作为交换,我希望你帮我做一件事。”

“您说,只要您能帮助梵特家族鉴定那件物品,叫我安德鲁做什么都可以。”胖子全身都在颤抖,估计是绝处逢生带来的强烈刺激。

“你只要答应我就是了,我的事情不急。还是先来听听你的委托吧。”我重新煮了一壶咖啡,为他倒了一杯,然后慢慢的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安德鲁迟疑了一下,“事情一时间我也没办法描述清楚,那是件什么东西也没办法准确判断。还是请您跟我去一趟,亲眼看看吧。”

我微微一思索便答应了。拿着外套跟着这个大胖子离开了租屋。坐上他开来的老旧汽声,径直向布鲁镇的东郊行去。


安德鲁的汽车不知道是几手货,实在是太烂了,一路上走走顿顿,就在我无数次怀疑会熄火抛锚的时候,总算是到了地方。

我下了车,抬头望了一眼右手边的建筑。那是一栋很破败的德国古堡,像极了电影中吸血鬼以及幽灵爱寄居的地方。

德国民间曾经流传过一句俗语说:“富人住在城堡里,穷人住在茅屋中。”

不过近年来,与日俱增的高额维护费用,压得古堡主人们喘不过气来,他们纷纷以超低价抛售这些家族遗产。但是一些有着悠久历史传承的家族却不屑于此,他们再贫穷、生活过得再困难,也坚持着祖先们流传下来的遗产,艰难度日。

恐怕安德鲁就是出自这样一个咬牙、不愿舍弃古堡的家族。

梵特家的古堡从远处眺望如在童话中巍峨般,可走近看却尽露破败之相:

木头窗上没玻璃;瓦片从屋顶上散落下来。还没进入城堡,就能发现路的石头缝隙里,竟被厚厚的鸽子粪覆盖。恐怕这个曾经算得上本地富有象征的城堡,在现代已经成为了贫穷的写照。

用肉眼看,甚至能清晰的看出房子右侧最高的那座尖塔,有倾斜倒塌的趋势。如果风再刮得猛烈一些,恐怕尖塔真的会倒下去!

“对不起,我家古堡虽然看起来有些破旧,不过还远远不算危险,请放心进去。”安德鲁看到我视线的降落点,连忙解释。

他看着自己的家,语气颇有些自豪,“我们梵特家族最早是从比利时迁移过来的,在七百年前修建了这座古堡。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它一直都是布鲁镇上最高最大的建筑。七百年来我们家族历代都在不断的扩建它。现在的城堡占地足足有一千九百多平方米,外部还有一百七十五公顷的树林和草坪。所以每年的维修费用也不菲吧?”我问道,视线缓缓的扫视着眼前的古堡。

德国人曾经给古堡从高到低排了等级:第一等是昔日王公贵族留下的“国宝级”古堡;第二等是位于高级风景区的“人文古堡”;第三等则是外观并不富丽张扬的“名人故居型”古堡。

安德鲁家的属于第四等,无法分类型,因为这样的古堡在德国实在太多了,毕竟家族衰败后,住在古堡中的大多不是富人。

很多人不得不变卖城堡地产;还有人将城堡分割,开起了旅店,或是将城堡对外开放、收取门票费用;有一些堡主干脆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堡逐渐坍塌。

将视线收回,我一边跟着他朝里走,一边淡然的问:“你请我去鉴定古物,是想卖出去用来修缮古堡吧?”

“不止如此。”安德鲁胖脸微微一颤,“我家在镇上经营着一家生意不太好的杂货店,收入仅仅够平时的开支用度,每年几乎都不会有太多的盈余。三年前曾经有过一次小地震,不过原本就很破旧的古堡,在地震后危险的根本不能再住人。老爸脑袋一时间发热,就用古堡做抵押,在当地的银行借了十万欧元用来修理城堡。”

“十万欧元对于小杂货店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将手放入衣兜里,寒风很刺骨,特别是远离城市的郊区。

“不错,但老爸经常唠叨,祖先留下来的东西是不能在自己这一代断掉的。我们全家算过一笔帐,觉得如果将平时的食物开支降低一个档次,每两天吃一次肉食;一年之内在廉价超市统一购入两次衣物;降低每个人的零用钱以及杂项开支,十五年时间还是能紧巴巴的偿还完的。”

安德鲁神色一黯,“不过世事难料,仅仅过了三年就发生了意外。老爸的杂货店旁开了一家大型超市,家中的收入极速下降。每个月生活费都困难,根本就没办法还贷款,于是银行就将我家告上法庭,宣称如果在月底之前无法偿还拖欠的款项,就将依法拍卖我家的古堡。”

对于此事我并没有评价,毕竟像他这样的情况在欧洲实在太多了。每年被迫出卖古堡的人多不胜数,而这之中更数德国的古堡最廉价。

有些城堡只卖三十万欧元,如此划算的买卖,吸引了不少好莱坞演员和各国富商,其中就有布莱德·彼特、俄罗斯首富等人。奥斯卡奖得主尼可拉斯·凯吉,最近就以一百九十万欧元买下一座五百年历史的古堡。

“你家的古堡至少值五十万左右,拍卖后剔除银行的贷款,应该会返还四十万欧元。足够你家过些不错的日子了。”我没心没肺的问:“你们就从来没有考虑过出卖古堡吗?”

“古堡里全是家族辉煌的历史,这怎么可能卖掉!”安德鲁瞪大了眼睛,胖胖的脸上浮出一丝怒气。如果不是求我办事情,说不定会一拳头直接打过来。

“开个玩笑罢了,干嘛发那么大火气。”我尴尬的笑着,心里却对他们家族坚忍不拔的精神有些暗自佩服。

跟着安德鲁走进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硕大的,铺满雪的空地。看位置,曾经应该是姹紫嫣红的花园。正中有个大喷泉,不过喷泉里的雕像早已经破成了几块,悬挂着尖锐的冰棱。

地上的雪积累得很厚,我完全找不到通往内门的路。

安德鲁摸了摸脑袋,从门后边找来一把生锈的铁锹,一边在前边铲雪开路,一边抱怨着:“市政铲雪车不愿意开进来,说是我们私人的地方,不归他们管辖。这群只知道收税的混蛋,难道替市民解决小小的麻烦,也不在管辖范围了吗?”

我被他的言论给惹笑了,这家伙很有趣。不像周围的其他德国人一样严谨无聊。

古堡确实很大,花了十多分钟才从大门走到内门前,安德鲁用力推了推门。眼前硕大的古堡门顿时缓缓开启了。恐怕是很久没有抹油的原因,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让人非常难受。

看来安德鲁确实把我当成了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扇门听声音就知道许久没开启过,他是特意因为我而打开的。在德国只有迎接贵宾,才会大开内门。

安德鲁挥手做出一个贵族姿势,邀请我进去,我微微一笑,正准备进门的时候却呆住了。

就在想要进门的瞬间,一丝凉意,一丝比外边零下十度的暴风雪还冰冷刺骨的凉意,扫过全身。再看身旁的安德鲁,他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依然保持着刚才的神情,见我迟迟不进门,稍微有些担心。

我轻轻地一摇头,还是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