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上总有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是没办法预计到的,例如今天,十一月二十二的清晨。
尖叫的人是雁过拔毛,她尖锐的嗓音吓醒了所有睡梦中的人。我立刻便跳起来,钻出了帐篷。当时的天还没亮,大约才凌晨五点四十五,太阳正在山峦深处没有冒出头,天空也黑糊糊的,能够隐约看到一丝云。
藉着微量的光线,我看到雁过拔毛指着高山和流水旁边的帐篷,满脸的恐慌。
高山两兄弟也走了出来,他们揉揉眼睛看向女人手指的位置,顿时脸色大变。由于大家为了徒步方便,带来的都是轻便的双人或单人帐篷,内部的空间是不足以放置两匹马驼来的物资,于是大家抽签后决定让雁过拔毛和轻音水滴挤在一个帐篷里,多余的帐篷用来存放食品以及摄影器材。
从徒步以来一直都是如此。
可现在存放物资的帐篷门被拉开了,从内部到外部,食物散落了一地,所有人赖以为生的东西都在里边,一旦出了差错,在阴山村这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离最近的文明社会都有至少六天距离的地方,绝对是致命的。
高山反应很快,他迅速的清点了一下帐篷内的东西,然后黑着脸,声音如同暴风来临前般低沉:“摄影器材没问题,不过食物基本上被偷光了。就剩地上一点,还不够十个人吃一天的量。妈的,是我的错!”
“别这么说,谁都没想过这点。”邱穆脸色虽然不好,但还是勉强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着。确实,徒步的背包客很少有注意食物的保险问题,因为没有谁会无聊的去偷那东西。
“是不是附近的野兽咬走的?”摄影师和灯光师检查了自己的设备,没发现问题,“不然怎么光对食物感兴趣。”
雁过拔毛稍稍平静了些,她咂舌,“这要多少野兽才能将帐篷里的食物全部搬走?难道周围有狼群?”
我凑到失窃的帐篷前看了一番,然后摇头,“不是野兽,是人干的。”
听到这个结论,所有人都惊讶的转头看我。
“你看帐篷的两层拉链,是被拉开的。”我指了指外帐和内帐,“如果是野兽的话,应该不会拉开拉链,而是直接咬破吧。”
“再说,我们带来的食物,除了蔬菜和几块腊肉,就剩下真空包装的东西。野兽,只会对腊肉感兴趣,不会碰没有味道的真空包装食品以及罐头。可帐篷里所有食物都失踪了,包括大部分卷心菜。”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又指着拴在不远处的两匹马,“如果有野兽的话,马肯定会惊醒,然后发疯,可昨晚谁听到马叫过?”
轻音水滴突然冒了一句,“不吃稀饭,没出来。”
“对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就不吃稀饭没有出帐篷。”邱穆数了数人。
每个人心里都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当大家将桑林的帐篷掀开时,里边空荡荡的。这家伙连人带行李,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大家的脸色都很精采,相信没有人会认为自己是笨蛋,可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再加上失去了所有食物的郁闷,足够让本来就深埋在死亡阴影下的众人心情更加低落了。
“我们居然被那混蛋给耍了。”邱穆再也忍不住,他一边在记事本上记录,一边恶狠狠的说。
“看来我们所有人都被骗了。这完全就是他设下的一个局嘛!”雁过拔毛使劲的扯着手里的草茎,彷佛那根草就是桑林般发泄着。
“他到报社求助,找到了邱穆。邱穆觉得是个好题材然后就办了这次探险。我们看到报纸的召集,觉得有趣,便傻兮兮的报名了。来了之后才发觉莫名其妙的被诅咒了,假惺惺死了,冬季牧歌死了。”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以为有可能解开诅咒的秘密,结果唯一的线索拥有人,不吃稀饭带着所有食物逃掉了。”
她说着说着就害怕的哭起来,“我会不会是下一个死掉的人?靠,简直不敢想,一想就觉得怕。没了食物,就算没有被诅咒,可能也走不回去了!”
雁过拔毛的哭声让所有人都觉得心情黯淡、烦躁不安。
高山首先受不了了,他跟自己的弟弟商量了一下,猛地站了起来,“我们去抓他回来,那家伙一个人背着大量的食物肯定没办法走远。我在北方盗过猎,知道怎么追踪动物的足迹。”
我立刻摇头,“要去大家最好一起去,不要分散了,谁知道这鬼地方还有没什么怪事发生。如果一切真是不吃稀饭设的局,他更希望我们分散开,好各个击破。”
停顿了一下,我又道:“诅咒的事,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清楚究竟和不吃稀饭有什么关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全部人都成了他的替死鬼。他偷了食物,躲着我们,或许就是在找机会。”
“什么清不清楚的,诅咒肯定就是他下的。”雁过拔毛恶狠狠的说,“你不是提到过他中了彩票吗?很有可能他上次来阴山村时,偶然找到了某样东西。说不定那样东西就是收集别人的运气然后归自己所用,被夺走运气的人便会死掉。他先是暗算了上一队所有的队友,然后现在又陷害起我们。”
我抠了抠下巴,这个女人的想像力真不是一般的丰富。不过她的说法貌似也有些可能性。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谁知道运气是否也是一种人类身上特有的质,如同寿命一般呢?
邱穆考虑了一番,“夜不语的话比较有道理。大家最好还是一起行动好点!再说,营地里也没什么值得守的东西了。”
高山与流水没有罗嗦,他们俩将残留在地上的食物细心收集起来装在随身包里,又从行李中拿出开山用的大砍刀握在手上,辨别了脚印后,开始向村外的方向走。
剩余的七人跟在他俩身后,沉默寡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桑林留下的痕迹若隐若现,最近没有下雨,天气颇为干燥。石板上自然留不下脚印,而跟踪的只能是压倒的草皮和其他一些东西,例如偶尔掉落的食物残渣。
“这家伙还真潇洒,居然一边悠闲着吃早饭,一边逃。”摄影师拿着摄影机拍摄着,他现在饿得肚子“咕哝”直响。
所有食物都失窃了,我们又出来的着急,自然没早饭吃,大家现在都饿得有气无力。高山和流水明显有经历过军事训练,身体素质很不错,他俩聚精会神的分辨着桑林不小心留下的线索。
一行人朝着北边前进,小心的绕过地上的障碍物。半个小时后来到了一座寺庙前。
这是个道庙,比西边的小上许多,不过五脏很是俱全,里边的泥像摆设也和西庙差不多。它应该是阴山村的北庙。
痕迹从北庙的一侧绕了过去,继续向着山脊上逃。我们跟了过去,可就在离庙不远处,高山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邱穆诧异的问。
“没踪迹了。”高山挠挠头,不死心的到处找了一番,最后颓然道,“痕迹到了这里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我没用,实在找不到!”
流水顿了顿,建议道:“那混蛋的踪影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消失,我觉得大家还是两两组队,分头找找看。”
“我认为最好不要分散。”我摇头。
“但找不到不吃稀饭,我们明天就断粮了。他拿剩下的食物,勉强够九个人吃半饱而已。”高山有些着急,“附近根本没有补充食物的地方,除非饿六天赶回谢园镇买!”
邱虑考虑了一番利弊,也觉得必须先将桑林给找出来,“我个人赞同高山的意见,大家的看法呢?”
“我饿了,想吃东西。”雁过拔毛不假思索的说。
轻音水滴继续沉默。
摄影师和灯光师也火大的想要尽快找到桑林。
大家投票了一番,决定采用高山的方法。为了安全起见,将剩下的九个人分成三组,分别搜索以北庙为起始点的三个方向。
我,黎诺依以及轻音水滴一组,继续向北边走。邱穆、灯光师、摄影师搜寻西面。雁过拔毛,高山、流水三人搜索东方树林。
每一队各自拿了一个对讲机开始朝着自己负责的位置走去。
北边是上山的方向,越往里走越荒凉,树木也越茂密。走了不久便看到了一颗几十米高的粗壮古柏树,树下立着一个贔屭的雕像,它的背上依然背着石碑,字迹风化得厉害,已经不怎么能分辨了。
“这应该就是阴山村的创始人,胡秉帅和他妻子的墓地。”
我绕着贔屭走了几圈,然后跳起来踩踩地,脚下很踏实,没空虚感。不知道他的坟墓是不是真的在底下,周围也没有发现盗洞。
按理说以我国如此猖獗的盗墓群体,再加上祖屋里明确的墓地位置,盗墓者早就应该将这位创始人的坟挖了十多次以上,但附近我一点盗掘的痕迹也没发现,实在有些怪异。
“继续往前走吧,跟紧点。”我吩咐身后的两女小心,然后钻入了树林中那条上山的小道。
这条路年久失修,也不清楚多久没人走过,总之杂草几乎将路面都填满了,也许附近常常有野生动物顺着这条路下来喝水,草才会倒得横七竖八的,无法辨别痕迹。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不知何时起雾了。雾气弥漫在四周,显得十分阴冷,黎诺依左手紧紧的拽着我,右手还不放心的拉住轻音水滴,越是往前走,能见度越低,最后实在没办法再走下去。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快到早晨九点,雾居然丝毫没有要散的迹象,正在自己犹豫着是不是该回头时,黎诺依轻声道:“要不,在往前走一段试试?”
“也行。”我同意了,慢慢的在雾中前进。又走了大约十分钟,眼前豁然开朗,一棵参天大树就笔直的矗立在不远处。
“走出雾区了。”不由得心里一松,毕竟雾中的能见度几乎低到了五米内,走在里边,心脏一直都在紧张。人类的眼睛能够带来安全感,视线被阻碍的话,大多数人都会烦躁不安,甚至恐惧。
我是个正常人,当然也不例外。
“阿夜,那棵树似乎有点熟悉!”黎诺依弱弱的拉了拉我。
那是一颗几十米高的古柏,在她的提醒下,果然是越看越觉得跟刚才看到的很相似。
我急躁的快步走过去,只见树下背着石碑的贔屭高高昂着乌龟似的头,嘴角满是嘲讽。
该死,我们三人在雾中走了接近一个小时,最后莫名其妙地又绕回了出发的地方。明明感觉是朝着山脊上走的,到底是什么影响了我的方向感和判断力?
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朝远处望去,北边山脊上绿绿郁郁,太阳从东方升起,阳光普洒在山腰上反射出舒服的颜色。那里,哪有什么浓雾?
有股凉气直冲脑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另一边,邱穆、灯光师和摄影师三人正朝着西面搜索,他们顺着树林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不知不觉就已经来到了森林深处,四周的鸟叫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偶尔有阳光透过树冠洒下来,如同莲蓬头喷出的水似的,星星点点的落到地上。
整个树林里都透着一股冷意,无声,寂静,看上去每棵树都带着致命的攻击力一般。
“这地方真有些邪门。”
摄影师肩膀上扛着摄影机咕哝着,他忠实的记录着所有的景象,“要是能回去的话,我就把片子卖给电视台或者某个剧组,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是哦,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这次这般诡异的事情。”灯光师的表情很复杂,“能活着回去就好了。”
“放心,肯定能有命回去的。只希望报社炒了我后,不要上报记者协会吊销我的记者证。”邱穆挠挠头,这个冒险活动刚开始都还顺利,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搞成现在的模样?“唉,霉气得很!”
他叹了口气。
“你说,一切真的全是不吃稀饭搞的鬼吗?”摄影师有些疑惑,“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我才不信雁过拔毛的鬼话,如果运气能够收集的话,他干嘛不去步行街上收集?那里人最多,每天突然死掉一些也怀疑不到他头上,可他却千方百计的将我们一行骗到了阴山村来。”
灯光师也很奇怪,“来之前那个不吃稀饭跟你说过什么,居然让你半天之内就决定要跟进这个题材,还赶在报纸开印前弄了一份召集报社给主编审批?”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觉得这个题材真的很新颖。不久前才出过封门村的灵异事情,应该能够迎合大众的口味。”邱穆欲言又止,最后说得很是言不由衷。
“可主编审批的那么快也有些怪异。”灯光师咬着不放。
“大概他对这个题材也很有兴趣吧,要不,你回去的时候亲自问问他。”邱穆敷衍道。
灯光师立刻不说话了,要他屁颠屁颠的跑去问主编这傻问题,自己这辈子还想不想升职了?
“这雾大得太奇怪了,刚才明明都还有太阳,现在居然起了雾,有够莫名其妙的!”摄影师咕哝着,不知何时下的雾,浓密的彷佛舞台上的液态氮似的,浓得几乎要伸手不见五指了。
“的确,又是太阳又是雾,又是诅咒又死人,妈的,折腾得我脑袋痛得很。”邱穆大声嚷着,“大家都小心点,不要走散了。”
摄影师耳朵里突然想起一阵耳鸣声,那股耳鸣很尖锐,但瞬间就消失了。他揉了柔耳朵,侧耳倾听了一番,却再也听不到其余两人发出的声音。
“喂,高伟、邱穆,你们在哪?”摄影师喊道。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虫鸣鸟叫,也没人回答他。
他立刻停住脚步,再次试着叫了几声,依然没有人回应。人在视线受到阻碍,周围又寂静无声的情况下最容易滋生恐惧,整个世界白茫茫的一片,雾气在四面八方翻滚着,根本找不到东南西北。
可视面积被压缩到了只剩下不足五米,摄影师打开了摄影机上的补光灯。
光透入雾里,并没有像刀插入奶油中那样将雾气切割开。雾还是翻滚的雾,光芒洒在上边,就如同洒在了投影仪萤幕上,没有丝毫效果。
“该死!”摄影师越发的害怕起来,他一边高喊两个同伴的名字,一边摸索着向前走。猛地,耳鸣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伴随的却是耳朵深处的剧痛。耳鸣过后,他感觉自己的耳道湿漉漉的,用手摸了摸,竟然摸到了一手的鲜血。
血鲜红的颜色在翻滚的白色雾气里显得如此妖艳,周围的雾似乎活了过来,欢呼着,疯狂着,朝他滚动。
他再也顾不上摄影了,丢下摄影机就拚命朝前边跑。在这诡异的地方,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鬼知道雾气中会冒出什么东西来。
很奇怪的是,原本森林里繁密的树木丝毫没有遮挡他的前进,直到他的脚被某个东西绊住,身体因为失衡而倒在了地上。
摄影师揉了揉自己摔伤的大腿,再向绊倒自己的东西望去。那个黑黑的物体很熟悉,竟然正是刚才丢掉的摄影机。自己跑了那么久,最后来是回到了原点上!
他摇了摇昏沉沉的头,然后将摄影机拿了回来。德国的东西品质果然不错,那样摔都没有摔坏。鬼使神差的,他打开了电源,凑到显示幕前看了看,这一看之下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通过摄影机的镜头,显示在萤幕上的即时画面中,眼前哪有什么浓雾,树木还是绿色的树木,鸟在树冠上啄来啄去,可他的耳朵里依然听不到丝毫的鸟叫,移开视线朝前方看了看,雾气还是正浓。
“妈的,这是怎么回事?”他感觉头有些晕,现在的状况弄得自己整个人都搞不懂!不管了,尽快走出这鬼地方和另外两人汇合才是上策。
他一眨不眨的看着萤幕,用摄影镜头当作自己的眼睛,顺着自己刚才来时踩出的痕迹往回走,这一走又不知走了多久,猛地,萤幕暗了下去,最后黑屏了!
“靠,竟然没了电。”他摆弄了几下,竟然悲哀的发现摄影机的电池没电了。
抬头,浓雾死不悔改的萦绕在他身旁,丝毫没有要散去的迹象,失去摄影机的他,再次陷入了不知方向的境地。
“不管了,总比站在原地等死强。”
摄影师大声对自己说话,想要藉此驱散内心的恐惧。他回忆着最后在萤幕上看到的一幕,路应该就在直走大约五十米左右的地方。
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着,明明身边有许多树木,可隐藏在浓雾中的树,自己却一棵都摸不到,走了那么久,也什么都没有撞上,这太令人奇怪了。
难道自己闯入了异域空间?记得以前看过一部恐怖电影,似乎讲的就是浓雾里的人怎么生存的剧情,雾里还有恐怖的怪物出没,还好,自己身处的雾虽然浓,至少还不算很危险!
摄影师正想着有的没有的,突然听到了一股“沙沙沙”的声音。
在这个无声的世界里,能听到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声音是一件让人振奋的事情,难道自己的两位朋友就在不远处?人类总是这样,就算是平时公司里的泛泛之交,在危急时刻遇到时也会变得无比亲切,甚至能将对方当作救命的稻草又或心灵支柱。
他一边大呼小叫一边朝声音的来源跑,正当兴奋得难以自拔时,有个身影缓缓的从浓雾中露了出来。
摄影师猛地停住脚步,瞳孔放大,露出了无法置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