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只说了一句话,安妮便已经无法再说下去了,她只好哼了一声,木兰花道:“走,我这个顾问,总得去见见董事长!”
木兰花是在第四天早上上机飞往仰光的。
一切手续全都办妥了,云四风已通知了在缅甸的伐木工程总公司集团,委派了一名地理顾问,去参加孟波克探伐队的工作。
木兰花一在仰光下机,就曾受到隆重的招待,然后,她将自己驾机,到孟波克去,到了孟波克,自然又会有人欢迎她的。
木兰花的旅程十分顺利,在仰光,她逗留了两天,就驾着飞机向北飞,她必须在密支那补充燃料,才能继续向前飞行。
当木兰花在仰光起飞之前,她和那瞎子见了一次面。她告诉那瞎子,联合国方面,音讯全无,现在。她去碰碰运气。
虽然她一再向那瞎子强调,凭私人的力量,要发现那座宫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那瞎子的脸上,还是显出兴奋的神色来。
而在她和那瞎子分手之前,她向那瞎子提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她问道:“你是在地道中出世的,那么,当你出了地道之后,对太肠一定极其敏感的了,是不是那样?”
“是,”那瞎子回答。“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敢直接暴露在阳光之下。”
“那么,你在逃出达华拉宫的时候,阳光一定替你造成极新奇的感觉了?”
“那简直是可怕的感觉,像是有火逼近过来一样?”
木兰花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道:“行了,那么你告诉我,你可还记得,你在吃那十七只老鼠的旅程中,一个固定的时候,你感到阳光在烤炙你的什么地方?”
“面部。”那瞎子说。
“你肯定是面部?”
“是的,那造成了我极大的惊恐,我至今还记得。”
木兰花又道:“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你应该是从红巴的西面来的,你向东走,所以每天早上太阳一升起,便晒到了你的脸。”
那瞎子呆了半晌,道:“应该是那样。”
木兰花最后道:“再见,如果我有了头绪,我会立刻派人来通知你的。”
那瞎子说了很多感谢的话。木兰花在驾机飞往密支那的时候,她在想,有了瞎子的那句话,搜索的范围,就可以小得多了。
她不必围着红巴镇四面寻找,只消沿红巴镇向西,飞行不超过三百哩就可以了。木兰花在密支那停了几小时,当晚直飞孟波克。
孟波克是一个很小的小市镇,在万山千岭之间,有一条清澈的河流,流过镇旁,飞机场也是伐木队在河边的平地上临时开出来的,不是有着卓越驾驶技巧的人,根本不可能在那样的地方降落。
伐木队的活动房屋,就排列在河边,为了欢迎木兰花的前来,房屋上全缀满了电灯,那是伐木队自己的发电机所发的电。
当木兰花的飞机降落之后,一个身形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首先迎了上来,木兰花跳下机舱,他就迎了上来。
木兰花和他热烈地握着手,道:“你一定是温队长了?谢谢你对我的欢迎。”
温队长豪爽地笑了起来,道:“你是我们队中唯一的女队员,我们是真正表示欢迎!”
木兰花跟着队长向前走着,一大群伐木工人围了上来,争着看木兰花,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显出十分好奇的神色来。
他们自然是在奇怪,何以像木兰花那样年轻貌美的小姐,会到这种人迹罕至的蛮荒地方来,但是他们也豪爽地表示了他们的欢迎。
木兰花独自住一幢小小的活动房屋,自然比不上在家中舒服,但是却也设备相当好了。然而木兰花几乎一晚都没有睡。
吵得她不能睡的,是各种各样,大大小小,撞到纱窗的昆虫,那些奇形怪状的昆虫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耀着难看的光芒。
木兰花直到天亮,才蒙着头睡着了。
然而,她并没有睡了多久,伐木工人就开工了,各种各样机械的吵声、车声,又使她醒了过来。等到伐木工人全走了,她又睡着了。
木兰花睡到中午时分才起来,她才走出屋子,就看到温队长和工程师坐着吉普车,驶了过来,温队长向她挥手道:“还过得惯么?”
“很好,”木兰花揉着头发,“温队长,我想你已知道,有一架飞机,是供我特别使用的,那就是我昨天飞来的那架。”
“自然,我知道。”温队长回答。
工程师也道:“我们的工作人员已检查过这架飞机,一切全很好。”
“谢谢你。”木兰花笑着回答。
“那么,要不要先去看看我们的工地?”温队长问。
木兰花万里迢迢赶了来,自然不是为了看伐木的工地,但是她还是很有兴趣地道:“好,我们一起去看看工地,我还未曾见识过!”
“上车来!”温队长大声叫着。
木兰花跳上了车,吉普车转了一个弯,冲向一座房屋,温队长大声道:“三份午餐!”
一个中年厨子,捧着三个纸包走了出来,将纸包放在木兰花的身边,温队长道:“这就是我们的午餐,可以在车上吃,也可以到了工地再吃。”
“是什么?”木兰花问。
“好吃极了,将肉搅碎了,和米一起放在竹筒里蒸,这是泰国、缅甸、越南一带的人,最喜欢吃的,又香又热,可口之极!”温队长说。
木兰花打开了一只纸袋,里面是一个竹筒,果然香味扑鼻,尽管吉普车颠动得极厉害,她还是很快将一筒饭吃完了。
而那时,车也已来到伐木的工地了。
木兰花首先看到两辆巨大的伐木联合操纵机,机器前的电锯,发出惊人的噪声,一株又一株巨大的红桧树,倒了下来。
两旁的小锯又将树干的枝节锯去,大段大段的树木,经过机器的方孔,等到排列在运轮带上时,已然是整齐的方木了。
一大批一大批的方木,由拖曳车拉到河边。顺流放下去,工地上的人并不多,但是却热闹得讲每一句话。都得提高声音。
木兰花在工地上消磨了一个下午。
第二天早上,木兰花就驾着飞机出发了,她飞到红巴镇的上空,然后再向前飞,这种小型飞机,本来是不适宜长途飞行的。但是这架飞机,早在木兰花还未曾到达仰光的时候,便经过特别的改装,它储存的燃料,可以供木兰花飞行得很远。
木兰花在飞离红巴,转而向西之后,降低了高度,有时,她几乎是贴着树梢飞过去的。但是不管是高也好,低也好,她一直飞出了将近两百哩,向下看去,所看到的,只是莽莽苍苍的森林。
她一共看到了七个村子,每一个村子,只不过十来幢竹子建成的屋子,村子大都是在河边,除了那七个小村子之外,只见森林。
木兰花飞过了两个山峰,在那两个山峰之间,是一个峡谷,有一道湍急的河流,流过峡谷,河流两旁的地势倒相当平坦。
木兰花试着低飞,然后她降落在那个峡谷中。
她出了飞机。用望远镜观察着四周围的地形,一方面在设想着。
她想,那瞎子的听觉,极其灵敏,那条湍急的河流,河水发出哗哗的声响,可能将傍徨无主的“瞎狼童”,吸引到这河流来的。而沿着这条河向前走,的确是可以直通红巴镇的。
木兰花又打开了地图,那条河向西去,直通到几百哩之外,木兰花用的地图,已经是十分详细的了,但是也不知道这条河的源头在哪里。
木兰花取出一竹筒米来,燃着了一堆篝火,将竹筒放在火中烤着,她享受了一餐又香又热的饭,然后,她又为自己煮了一杯咖啡。
四周围静得出奇,许多美丽的鸟,就在她的身边跳来跳去,一点也不怕人,简直就像是身在仙境一样。
木兰花用饭粒逗引着那些鸟儿,鸟儿完全绕着她飞来飞去。四周宁静得如同世外桃源一样,木兰花真想在河滩细软的草地上躺下来好好地睡一觉。
她休息了很久,才向飞机走去,当她走近飞机的时候,她看到河边的芦苇丛,突然有好几簇芦苇。正在剧烈地摇动着。
而这时,清澈的河水,只扬起微微的波浪,绝没有什么强风,足以令得那些芦苇摇动得如此厉害的,木兰花略呆了一呆,她几乎立即可以肯定,芦苇丛中有人!
而木兰花几乎也没有多考虑什么,她立时向那几簇芦苇,走了过去。木兰花并不怕有人,相反地,她还极希望和当地的土人接触。
因为她现在,虽然己肯定了当年那个“瞎狼童”行走的方向,而断定那座迷失了的古宫,是在西面,但是她所知的资料,却实在太少了。
而这里的居民,却是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他们多少可以知道一些有关那宫殿的事,和他们接触,自然是一种很有用的事。
而且,木兰花也知道,这里一带的居民,虽然远离文明世界。但却是十分纯朴和顺的,只要和他们打上了交道,他们一定会尽自己所知告诉她的。
所以木兰花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她一面向前走,一面微笑着,当她渐渐走近的时候,她试用缅北的一种语言:高声叫道:“请出来。我们是朋友。”
木兰花自然知道,这一带,由于交通不便,村落和村落之间,几乎没有什么来往,是以每一个村之间的语言,几乎全是不同的。
但是木兰花却希望,自己所叫的话,能被躲在芦苇丛中的人听得懂,是以她大声叫着,向前走去。可是,一直到她来到了离那几簇芦苇,只有二十来码远近处时。芦苇丛中,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当她停下来的那一刹间,她倒也不是觉得事情有什么可疑之处,她只不过是停下来想一想,如何才能使他们现身,和自己做朋友,如何才能表示自己到这里来,是一点恶意也没有的。
可是,就在她刚一停下来之际,她突然听到了在芦苇丛中,传来了“卡”地一声响,那一下声绅,令得木兰花突然吃了一惊!
那是枪栓拉动的声音!
木兰花不但可以肯定这一点。而且,她还立时可以辨认得出,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曾被普遍使用的一种古老式步枪所发出来的声响!
在那一刹间,木兰花的紧张实在是难以言喻,因为那是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周围的环境是如此之平和,简直和世外桃源一样!
但是她却听到了步枪在放射前的声响!
木兰花只迟疑了极短的时间,几乎连十分之一秒也不到。她的身子立时向下伏去,而在她刚一向下伏去之际,枪声响了!
那“砰”地一下枪响,和子弹划过时尖锐的呼啸声,在那样宁静的环境中听来,刺耳之极,所有的鸟儿,一起振翅,飞了起来。
木兰花在刹那间,心中也是疑惑到了极点!
在这种地方,谁会向她射击呢?
那一下枪响,射出的子弹,就在木兰花身上不远处,掠了过去,若不是木兰花及时伏下身子的话,她一定已被那颗子弹射中了!
木兰花几乎立时便决定,她要假装中了枪。
她只有假装中了枪,才能使躲在芦苇丛中,向她发冷枪的人走出来。是以她身子半滚了滚,便伏在地下,一动也不动。
当她伏在地上的时候,她一面以耳贴地,倾听着动静,一面半睁着眼,向前望去,她等了不到半分钟,便听到了一种很沉重的步声。
接看,她看到,在三簇相距很近的芦苇丛中,各自走出一个人来,当那三个人渐渐接近她的时候,木兰花惊讶地几乎叫了出来!
阳光很明媚,视野也很远,木兰花自知,是绝不会将眼前发生的任何情形看错的,可是当她看清那三个向她走来的人时,她仍然怀疑,那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那是三个现在已不可能存在的人!
那是三个穿着制服的日本皇军!
一点也不错,那是三个日本军人,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手中持着步枪,刚才的那一抢,可能就是他发射的,他像是一个军官。
还有两个日军,跟在那军官的后面。
那军官还穿着一双十分残旧的皮靴,是以他的脚步声,听来十分沉重,他们三个人身上的军服,都残旧不堪,皮带上全是裂缝。
木兰花像是感到时光忽然向后倒退了二十几年一样!
木兰花的心中尽管奇怪,可是她仍然伏着不动,向她走来的三个人,手中全有步枪,他们刚才已发射一枪,如果他们发现她并未受伤的话。他们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发射第二枪,所以木兰花引他们走到近前来,才设法对付他们。
那三个日军,在走向前之际,态度十分谨慎,但是当他们渐渐接近木兰花的时候,由于木兰花一直伏着不动,他们开始松懈起来。
其中一个日军道:“大佐你已经射死了她!”
木兰花精通日语,她听出那名日军的口音中,带着浓厚的九州口音,莫非,木兰花心中的好奇心更甚了,因为她听得那日军称呼那军官为“大佐”,大佐在日军中是一个很高的官衔了!
那大佐低声喝了一句,道:“不要你多说,你们过去,看她驾来的那架飞机!”
那两个日军答应了一击,将步枪挂上肩上,出步向前,奔了过去,当他们在木兰花的身边奔过的时候,木兰花仍然伏着不动。
但是木兰花已注意到,那两个日军,脚上所穿的,却全是草鞋,当那两个日军向前奔去之际,木兰花看到大佐仍然在向她走来。
只有大佐一个人,那更容易对付了!
木兰花仍然一动不动地伏着,等那大佐来到了她的身前,突然伸脚,向她踢来。大佐显然是想将木兰花踢得翻转身来,看看她究竟是死了,还是只受了伤!
可是木兰花的动作,却快捷得无与伦比,大佐的脚才扬起来,木兰花的右手也已扬起,托住了大佐的皮靴,用力向上一抬。
大佐的身子立时站立不稳,他发出了一声怪叫,身子仰后便倒,木兰花已一跃而起,不等大佐有机会站起来,她一脚已踢向大佐的头际。
那一脚,将大佐踢得打了两个滚,他怒吼着,跳了起来,这时,那两个奔向飞机的日军,还未曾奔到,听到了声响,也一起转头奔了回来。
那大佐一站了起来之后,横起手中的步枪,便向木兰花扫了过来,木兰花双手抓住了枪杆,用力一挥,将那大佐挥得一个踉跄。
然后,她刁住了大佐的手腕,身子一矮一挺,已将那大佐整个人都翻了起来,重重仆跌在地上。
木兰花所用的,全是第一流高超的柔道手法,那大佐在地上一个翻滚,又跳了起来,可是木兰花一脚踢向他的手腕。
那一脚,令得大佐又发出了一下怪叫声来,松开了手中的步枪,木兰花不等他有机会反攻,便一屈手背,手肘撞在他的头顶上。
那一连串的进攻,快得出奇,大佐的头顶上,被木兰花的手肘重重撞了一下,他已处在半昏迷状态之中了,木兰花抓住了他身上的皮带,将他直提了起来,摸出他身边的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胁下,又扭转了他的手背,使他难以挣扎。
那两个向前奔来的日军,一看到这种情形,全都呆呆地站立着,木兰花喝道:“放下你们手中的枪,照我的命令去做。”
那两个日军犹豫着,木兰花又大喝一声,道:“快放下枪!”
被木兰花制住的大佐,这时也清醒了起来,他却发出了狼皋,叫道:“射击!射击!你们难道不是军人么?”
那两个日军脸上愿出十分尴尬的神情来,木兰花看到他们那样情形,还当他们是为了怕牺牲他们的长官,所以才感到为难。
可是接下来,那两个日军所说的话,却令得木兰花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那两个日军道:“大佐,我们是军人,可是我们早已没有了子弹!”
在木兰花的大笑声中,大佐怒吼着,道:“你们泄露了军事秘密。应该处死!”
大佐那样地吼叫着。在木兰花听来,更觉得好笑,可是那两个日军,却十分害怕,立时变得神色苍白,身子也发起抖来。
木兰花停止了笑声:大声喝道:“好了,你们三个人究竟是在玩什么把戏?是在演话剧么?”
木兰花一面说,一方用力一推,将大佐推得向前,跌出了几步,仆倒在地上,大佐立时站了起来,厉声道:“我们是在为神圣的天皇而战!”
木兰花望着那大佐,他的年纪已经很不轻了。大约已超过了五十岁,他的神情十分庄严,但是听得他那样说,木兰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木兰花自然已可以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位大佐,以及那两个日军,自然是真正的日本军人,他们一定是当年日军大举南进时军队中的成员,一直留在这里。
而由于这里和外界,几乎没有任何接触,是以他们也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像这样的日本军人,在南洋各地,在马来西亚的丛林中,都曾经发现过,倒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了。
木兰花一面笑看,一面说道:“你们总共多少人?”
大佐瞪视着木兰花,他仍然充满了敌意。
木兰花笑看,道:“大佐,你难道不奇怪,何以二十多年了,你未曾接到新的命令,何以你的上级,不和你作任何联络?”
大佐“哼”地一声,道:“我是奉命独立行动!”
木兰花叹了一声,道:“战争早已过去了!”
大佐显出了极高兴的神色来,高声叫道:“天皇万岁,我们终于战胜了!天皇的军队,已占领了整个世界,对不对?”
他一面说着,一面甚至手舞足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