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在那间小小的会客室中,已坐了近四十分钟了。由于管先生的死亡,几乎每一个旅客,都阻迟了下机的时间。

但是被客气地留下来时间最长的却是木兰花。

因为木兰花是坐在管先生旁边的。

木兰花已经因为管先生的死,而心中十分沮丧,因为她是追踪管先生而来的,管先生死了,一切线索全部断了,她也变成白来一次了。

可是,她却还必须接受许许多多的盘问,尽管,那些盘问全是以十分客气的语气提出来的,但是,木兰花怎会看不出警务人员眼中,那充满了怀疑,想寻求答案的眼光?

而且,那一边,那两名年轻的警员,检查她的旅行证件,也费了太多的时间了。对于这一点,木兰花倒并不担心,她既然化装成如今这个样子,她的旅行证件,自然是和她的样子所配合的,这种不同样貌,但绝对是真的旅行证件,她一共有二十四套之多哩!

直到阳光射进这间会客室中,木兰花才望着面前那个年轻的,认真的日本警官,道:“好了,先生,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请原谅,小姐。”那警官的神气,像是因为未能在鸡蛋中找出一根骨头,而誓不罢休一样,“通常地,在旅行中,坐在相近位置上的人,是都会作某种程度的交谈的,你真是未曾和这位先生,作任何的交谈?连一句话也没有么?”

“唔,”木兰花摊摊手,“一个人在飞机上,心脏病突发而死了,你们为什么这样紧张,照你们这样的处事方法看来,日本应该是早已没有任何犯罪事件的了!”

“小姐,罪犯总是有的,要是罪犯没有了,我们岂不是要失业了么?”警官为他自己的幽默笑了笑,忽然道:“小姐,你当过护士?”

“没有,但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那么,你怎可以肯定他是心脏病死的?”

“我不管他是作什么死的,我──老天,你不会以为是我谋杀了他的,是不是?”木兰花有点气恼地说,这时她实在不耐烦再在这里耽下去了。

“他的确是被谋杀的。”警官郑重地说。

木兰花早已知道管先生是被谋杀的,但这时她却不得不装出十分吃惊的神情来,并且发出了一下短短的惊呼声。

“所以,小姐,你要十分小心,由于你是坐在他的旁边的,凶手可能以为你会看到过他,因而对你不利,如果我是你。我一定立即飞回去!”

木兰花到了这时,已完全明白那警官的用意了。

那警官之所以喋喋不休,翻来覆去地问她那么多问题,将她留在那间小会客室之中那么久,完全是一种十分古老的办法。

那警官一定是熟知管先生的身份的,大约他也预知谋害管先生的凶手,仍然在机场附近,在察看自己行事,是否一无破绽。

在这样的情形下,那警官便故意留住木兰花,要木兰花和警方的谈话时间拉长,使得那凶手以为木兰花已对警方透露了什么,而对木兰花下手。

那样,他就可以捕获那个凶手了。

这是一个十分古老的办法,而且,对于被利用作钓饵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冒险的行动,是以木兰花心中,对那个年轻的日本警官,生出了鄙夷之想,日本人的民族住就是太急于成功,而不择手段,当年悍然发动对中国的侵略战争,又何尝不是这种性格所造成的,想不到在受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惨痛的教训之后,日本人这种性格,仍然没有多大改变。

木兰花摇了摇头,道:“我不回去,如果凶手要对我不利,我人在日本,日本的警务人员,是有责任来保护我的安全的。”

那警官道:“当然,这当然,这正是我想向小姐提出的一个要求,你不介意我们派两位干练的女警员,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么?”

木兰花只想早一点脱身,她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可以走了么?我实在不想到贵国来的旅行,局限在这间小屋子中。”

“可以了,小姐,你只管放心,我们是会尽全力来保护你的,跟踪保护你的女警员,你只当她们是不存在的就可以了!”

木兰花站了起来,另外两个警员将旅行证件也还了给她,她接过来放好,同时,她拢了拢头发,她去整理头发,那本是无意识的举动。

可是,当她的手指,插进她后颈上的头发之际,也不禁陡地一征,因为她的手指,竟摸到了一根细细的金属管子──

木兰花在才一摸到那根金属管之际,还以为那是警方放置的“偷听器”。可是她立即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在她清醒的时候,有人要将东西。插进她脑后的头发之中,虽然那深棕色的长发只是假发,但是那也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唯一的可能,是在她睡着的时候,而将这根金属管子放在她头发之中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在飞机上,坐在她邻位的管先生!而且,木兰花已迅速地想像出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管先生是中毒死的,这一点,木兰花从管先生死后的面色之上,可以肯定。而且,管先生的死,是在她睡着的时候所发生的。

那谋杀管先生的凶手,当然也在机上,由于警方不可能将所有的搭客全部扣留过来慢慢侦询,是以只好任由凶手安然逃走。

而那个警官,如今想以木兰花作钓饵,引凶手现身。

木兰花又知道,自己的化装,并没有被管先生识穿,当然也未被凶手识穿,她不知道凶手用的是什么方法(她猜想最可能是一支毒针),但她却可以肯定,当管先生中毒之后,一定不是立即死的,他遗有时间,将这东西,放入自己的头发之中!

管先生之所以要将那东西放入自己的头发中,用意实在是十分之明显的,那是他自知要死了,他要留下一个杀死他的人的线索。

而如今在自己头发中的那东西,一定是十分普通的,留在他的身上,是不会被任何人注意的,但是,那东西如果被发现在他身边的一位女搭客的头发之中,那却是大不相同了,警方就有可能在这上面,找到线索,从而找到凶手,替他报仇!

木兰花想到了这里,她真想立时将那东西取下来!

但是她却并没有那么做。

她只是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来,让那东西,继续留在她的头发之中,然后,走出了那会客室,匆匆地向机场之外走去。

木兰花之所以这样做,乃是因为这时,事情已变得十分之复杂了。本来,她跟踪管先生,来到东京,事情是很简单的。

但如今呢?管先生死了,警方插手进来了,还有一个或更多个在暗中监视着她的凶徒,更有警方人员在跟踪保护着她。

在新的情形下,她变成完全被动,完全不能展开她的工作了。如果不是她已发现了在自己的头发之中藏有物事的话,那么,木兰花对于这种被动,还是十分欢喜的。

因为这至少可以使她的线索,不致于中断!

但是这时,她已然肯定,藏在自己头发之中的东西,是有着重大的价值的,那么,她就必需摆脱被动的地位,而转为主动的侦查,才能迅速地接近管先生致死的原因,和找到“KID”组织在日本的代理人,达到她此行的目的了。

木兰花已为她自己定下了方针,那便是:摆脱一切的跟踪!当她向外走去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根柱子之后,有一个男子在用打火机点烟。

木兰花只是略略地向那男子看了一眼,心中便冷笑了一下。因为那男子的烟,是已吸了一半的,这时他还将打火机放在口边,显然是别有用心。

不消说,那打火机,一定是无线电联络仪了。

而当她来到了机场大厦外面的时候,有三个女学生模样的人,手拉着手,转出了墙角,来到了她身边不远处,停了下来。

不必问,那一定是警方的“保护者”了!

木兰花装着全不看见,她向街车站走去,钻进了一辆的士之中,说出了一个酒店的名字。那酒店倒是木兰花在启程之前就订好的房间的。

晨早上班时间的东京,交通之混乱,行人之匆忙,实在是笔墨难以形容的,木兰花在车中,向外看去,并看不到有什么人在跟踪她。

她几乎已要伸手进头发后面,将她已经用手碰到过,但是还不是确切地知道那是什么,好像是金属管子般的东西取出来看个究竟了。

但也在那一刹间,她发现那司机戴着一顶帽子,而后颈上露出了几根十分长的头发来,毫无疑问,那司机是一个女子。

当然,那也是警方的杰作了。

是以,木兰花又忍了下来。

她坐着不动,一直到车子到了酒店的面前。

木兰花才一下车,就看到那三个“女学生”,又手拉着手,走进了酒店,那一定是这个“司机”用什么方法通知她们的。

木兰花进了酒店,又在侍役的带倾之下,进了她预先订下的房间,她关上了门,闪身进了浴室,再关上门,然后,才将头发中的东西,取了下来。

木兰花自头发中取下来的东西是一只领带夹。

当木兰花第一次碰到这领带夹的时候,将它当成了一根金属管子,那是因为这只白金的领带夹,是相当细的圆管形的原故。

木兰花肯定了它的质地是白金的,然而它的份量又比正常的来得轻,于是木兰花更进一步地肯定,那圆管形的领带夹,当中是空心的。

但是木兰花并没有立即设法将之打开来。

她只是匆匆地抛去假发,除掉鼻上的假肉,从眼中取出使她眼珠变色的,极薄的胶片,然后,又打开旅行箱,取出一个橡皮人来。

她拉动了一个拴,橡皮人立时充满了气,她将身上的衣服,穿在橡皮人的身上,将假发也戴在橡皮人的头上,然然将橡皮人放在一张沙发之上,弄好了角度。她弄妥的角度是,自对面建筑物透窗望来,或是自钥匙洞中望进来,都只能见到侧面。

那样,看来就更像真人。

木兰花布置那橡皮人的最后一个步骤是将一本书放在橡皮人的双手之上。事后,她再为自己进行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化装。

总共只不过十五分钟,木兰花已经完全改了样子,她看来纯粹是一个新潮派的男青年,头发长,穿着长裤和横条纹的运动衫,和看来大约五天未剃的胡子。

现在,问题就是她如何离开酒店的房间了!

她将浴室的窗子推开半呎,向下张望。

她的房间是在三楼,本来,那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向下爬下去的,但是她却看到,窗下是一条死巷,而在死巷的二端,有两个人守着。

木兰花估计他们也是警方的人。

她关上了窗子,又打开了房门,也不行,房门外,那三个“女学生”全在。那么,临街的窗子,是不是可供利用呢?

木兰花只不过向窗口望了一眼便完全否定了!

因为,外面是一个广场,有一个喷水池,人十分多,她如果在那里爬下去的话,才跨出窗口,便一定可以听到好几十下尖叫声了。

木兰花不禁踌躇了起来,她并不想使用武力,可是她怎么出去呢?她再回到了浴室中,从窗缝中向外,张望了一回。

那条死巷只不过六呎宽,一边是酒店的后面,另一边,则是一道十二呎高的围墙,而那边,是一个建筑地点,并没有人。

木兰花立时想到,如果她能够从窗中一跳出去,就跳过了那围墙,而在跳出之际,又可以使巷上的两人不加注意的话,那么,她就可以成功地离开了。

要引开那两人的注意力不难,要自上而下跳下去,要跃过六呎的宽巷,也不难,可是,问题就在于木兰花是在三楼,离地至少有二十多呎,当她跳落地的时候,她能够不受伤么?木兰花在窗前看三半分钟,便立即转回房间之中。

她在行囊中,取出了一节一呎长短,手臂粗细的金属棒来,那金属棒是可以一节一节拉出来的,拉到了最后一节,只有小指粗细。

而等到一起拉出来之后,已变成有二十呎长的一根金属棒了。木兰花将浴室的窗子,完全打开,她先拉长了的金属棒的一端,搁在窗框上。

然后,她用力向巷口,抛出了一个金属的圆球,那圆球跌在巷口,向外滚了出去,那两个人立时顺着铁球滚出的方向,跟了过去。

兰花身子一缩,出了窗子,但是她仍然站在窗框之上,她以极快的手法,将那根金属棒向窗外伸了出去,伸过了围棋。

然后,她双足在窗框上一蹬,她整个人都已向前吊了出去,她人才一飞出,金属棒便已点到了围棋内的地面。

是以,她等于是像一个撑竿跳的运动员自高而下,跳了下来一样,她在落地之后,忙蹲着身子,四面迅速地看了一下。

等到她看到绝没有人看到她时,她才收起了金属棒,将之塞在一块大石之下,然后,双手插在裤袋之中,吹着口哨,走了开去。

她走出了几条街,走进了一间咖啡座中。

在她坐下来,呷着咖啡之际,她才取出了那枚领带夹来,咖啡馆的光线虽然不太明亮,但是木兰花也立即发觉,那管形的领带夹,是可以从中旋转开来的。

她连忙将之转开,在其中,抽出了一小卷卷得十分紧密的纸卷来,木兰花的心中,十分高兴,她慢慢地将纸卷,摊了开来。

在纸卷上写着的是日文,木兰花可以看得懂,但是,除了一个地址之外,其余的字,木兰花虽然懂,却不明白那是什历意思。

那些文字译了出来是,“天已亮了,躺下吧,多躺一会,小羊儿是会叫的,黑羊不叫,别去碰黑羊,牧羊人就来了。”

这几句话,木兰花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

当她看到了第三遍的时候,她突然想起,“KID”组织,“KID”在英文中,不但是对小孩子的匿称,也可以解作小羊儿的,小羊儿,黑羊,牧羊人,这一些语句,看来虽然莫名其妙,但是,那是和“KID”组织有关的,那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了。

而那个地址,毫无疑问地,是可以会见那个“牧羊人”──木兰花假定他是“KID”组织的负责人之一──的地方了。

木兰花曾经到过东京几次,她知道那个地址所在的地方,是东京郊区一个十分高尚的住宅区,那是一个十分幽静的地方。

木兰花当然要到那个地址去的。

而这时候,她还不立即起身的原因,是她在考虑,是不是要先用长途电话和方局长联络一下,使方局长通知日本警方,去对付这个地址。

但是木兰花考虑的结果,是并不那样做。

因为她知道,“KID”组织,如果大队警员前往,一定是一无所获的。

所以木兰花决定自己一个人去。

常然,她知道此去是极其危险的。

而且,她更知道,如果她出了什么毛病,落到了敌方的手中,那么她是不能有任何的帮助的,因为世界上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到了何处!

但木兰花仍然决定前去!

她会了账,走出了咖啡馆。

她先搭公共汽车,然后转搭地下火车,在离目的地还有大半哩的地方下了车,再摇摇摆摆地,向前面走去,一面仔细地留意着四周围的情形。

当她终于来到了那个地址的前面之际,她看到那是一幢附有花园的,极其美丽的房子。花园相当大,但间格却和所有日本房子的花园一样的。

从半开的门中看进去,可以看到一个水池,荷叶亭亭,池旁的地上,大多数是十分平整的青草,正有两个两岁大的孩子在草地上打滚。

有一个老年妇人,则坐在一张椅子上,一面在做着针线,一面看顾着那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看来像是孪生子。

木兰花看到了这情形,不禁呆了一呆,她后退了一步,看到门旁,挂着一块木牌,牌上写着“山本宅”六个黑墨字。

当然,门上是没有门牌的,那是东京房子的通病,但是木兰花一路问过来,人家告诉她的地方,却又的确就是这里。

木兰花大力在门上,拍了两下。

那老妇人抬起头来,道:“谁啊,自己进来好了。”

木兰花推开门,走了进去,那老妇人除下了老花眼镜,用奇怪的眼光望着她。木兰花找不出话来说,只得道:“请问,山本先生在么?”

“山本先生?这时候是在工厂中的啊!”

“噢,那么,山本夫人呢?”

“你是什么人啊?”老妇人眯着眼,“你不是那种坏人吧,我们可是养着狗。”老妇人高叫了几声,一头大狼狗奔了过来,向木兰花狂吠。

木兰花忙后退,道:“不,不,我想见见山本夫人。”

“山本夫人也不在哩,你快走吧。”

木兰花作最后的尝试,她道:“天已亮了,躺下吧,多躺一会吧。”

那正是这张纸上的话。

那老妇人听了,像是呆了一呆。

木兰花心中高兴了一下,忙又四面看去,看看可有什么明确地代表着“小山羊”,或是“黑羊”的。但是就在她认为事情稍有进展之际,只听得老妇人道:“先生,你一定弄错了,山本先生是工厂的总裁,你怕是他厂中的工人?”

木兰花觉得十分之狼狈,她“哦哦”地答应着,道:“那么,这里是不是……”她又将那个地址,念了一遍,那老妇人用心地听着。

等木兰花讲完之后,那老妇人大点其头,道:“是啊!”

木兰花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向那个老妇人鞠躬为礼,然梭,向外退去,一面道:“那我一定弄错什么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面说,一面向后退到了门口。

在她退出门去之际,她顺手将那本来是半掩的门关上,她看来仍然是信步地在向外走着的,但实际上,她正在用心地思索着。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难道是那张纸上的地址写错了?

因为不论从哪一个角度看来,这所美丽的住宅,都是和一个恐怖的暗杀团体连系不起来的。但是,管先生的纸条当真可能写错么?

那可能性是极少的!

所以,木兰花只好肯定,那种和平,安静的环境,小孩子和老年妇人,半掩着的门,这一切,全是故意装出来掩人耳目的!

木兰花走出了不多久,便穿过了一条小巷,然后,转了一个弯,这样,她便来到了那幢屋子的后面,围棋并不高,木兰花可以轻而易举地爬进去的。

木兰花在爬进围墙去的时候,她可以看到屋前草地上的那老妇人,但是那老妇人却背对着她,根本未曾看到有人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