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蒙蒙的黑夜,路灯光芒所及的范围中,可以看到紧密的雨丝,发出一种十分迷蒙的闪光,大街小巷,一片寂静。
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从一条小巷之中传了出来,一个男子,穿着一件黑胶雨衣,雨帽拉得十分之低,匆匆自那条小巷中走了出来。他一面走,一面回头看着,像是他正在被人跟踪一样,但是事实上,他的身后却并没有人,直到他来到了大路上,才停了一停,松了一口气。
可是,也就在这时,一辆黑色房车,没有亮着任何车灯,却突然自转弯处出现,向前至少以每小时七十哩的高速,疾行了过来!
那辆黑色的房车,完全是突如其来的,而那个中年男子的反应,也不能算是不快,他几乎是一听到了汽车声,便立即向路边跳开去的。但是,那辆车子的驾驶者,一定有着第一流的驾驶技术,就在那男子向路边跳去之际,车子已然以雷霆万钧之势,撞了上来,那人的身子和车头相碰,发出了一下惊心动魄的隆然巨响,那人的身子被撞得向外,直飞了出去,又重重撞在墙上,然后委顿在地,仰面躺着。而那辆黑色的房车,却连停也不停,便疾驶而去。
一切都恢复寂静了,但刚才车子和人相撞的声响,却也惊醒了一些梦中人,有几个窗口开亮了灯,有人打开了窗向下望。自然,也有人看到了那个人。
于是,有人找电话报警,而在事情发生的十五分钟之后,救伤车和警车,便已赶到了现场。一切看来,都是一件雨夜最常见的车祸而已。
那个伤者,送到医院之后,不到五分钟,便已经去世了。撞他的是什么车子,没有人目击,可能,是一个醉汉,在撞死了人之后,又不负责任地将车驶走了。
本来,这样的小案件,是绝不会惊动到警方特别工作组主任高翔的。但是,在那男子死了之后的几分钟后,高翔却已接到了报告。
那时,高翔正在家中,但是还未曾睡,他正伏在一具显微镜之前,在观看毒蛇的毒液,在混入动物的血液之后,血液所起的变化。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高翔伸直了身子,先挺了挺腰,然后拿起了电话。
“高主任,我是交通意外科的林警官。”
“林警官,有什么事?”高翔立即问。
当然一定有重要的事,所以林警官才会在那样的午夜打电话给他的,林警官知道高翔的脾气,不喜欢拖泥带水,是以忙说:“高主任,半个小时前,我们接到了报告,一个男子在密南巷口被汽车撞倒,我们赶到,将那男子送到医院后五分钟,那男子就死了。”
“那男了是什么人?”
“我们还不知道,但是那男子在临死之前,却讲了一句话,我认为十分奇特,是以才感到必需向你报告的。”
“好的,他说什么?”
“他说:‘木兰花……告诉木兰花,玻璃……’他讲到这里,便断了气。我们无法明白他究竟想说些什么。”林警官说。
高翔略呆了一呆,告诉木兰花,这一句的意思是十分明白的,那就是说,死者在临死之前,觉得有一句话一定要告诉木兰花的。
这可能是一句重要的话。
但是,是什么意思呢?那人只讲了“玻璃”一个词,便没有讲下去,而且,永远不会再讲完那一句话了。
高翔只是想了几秒钟,便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会命人去调查的,我想,你们先去调查这死者的身份,明早告诉我。”
“是。”林警官回答着。
高翔放下了电话,心中犹豫了一下,死者临死之前说着要告诉木兰花,那么,现在是不是应该打一个电话通知木兰花呢?
他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二时了。
他决定不去吵扰木兰花,而他在显微镜中的观察心得,记在笔记本上,小心地收好了他收集来的各种毒蛇的毒液,洗了一个淋浴,也睡着了。
高翔并没有多想那件事,是以,当他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他几乎将这件事忘了。但当他一去上班之际,他的秘书便告诉他:“主任,林警官来过两次了。”
高翔有些抱歉,“快请他进来。”
高翔一面说,一面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他刚在椅上坐下,林警官便已经拿着一个文件夹,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高翔笑着,说:“请坐,可是死者的身份明白了?”
“是的,高主任,这件事看来,十分复杂。”
“是么?死者是什么人?”
林警官踏前一步,将文件夹打开,放在高翔的面前,说:“高主任,死者是一个瑞典人,他是一个着名的玻璃匠,他雕刻的水晶玻璃,是十分珍贵的艺术品。”
高翔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瑞典的水晶玻璃(Crystal glass)是世界着名的工艺品,和捷克的同类出品,不相上下。这种水晶玻璃的雕刻,是一门十分精细的手艺,精美的水晶玻璃的雕刻品,是美得令人忍不释手的。
但是高翔却不明白,何以一个瑞典的玻璃雕刻师,警方会有他的档案,是以,他立时将档案翻过了一页,看了一看,问说:“他曾为美钞案而被捕?”
“是的,那是二次大战结束后的第一宗大伪钞案,牵涉的人十分之多,国际警方追踪了几个国家,逮捕了一百多人,他是其中之一。”
高翔继续向下看,说:“他是兑换伪钞的中心人物,只被判了三个月的监禁,嗯,在二次大战时,他曾是德军的俘虏?”
“是的,可是国际警方在调查他身份的时候,却得不到他在集中营的记录,他自称是被关在波兰的一个小集中营,而其余的同囚,全已死了。”
高翔再翻过了另一页,已经没有什么别的记载了。
林警官又补充说:“主任,我也已经查过,他是在七天之前,用凡依棠的假名,进入本市的,其实他的真名是安泰保。”
“很好,你做得很好,”高翔嘉许地说,“安泰保既然有着这样的身份,那么他显然不是死于交通
林警官向高翔行了一个敬礼,退了开去。
高翔来回踱了几步,便立时发出了几个命令:
一,向国际警方查询这个安泰保出狱后的行动,是不是又有什么犯罪记录,以及他化名潜来本市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二,命令干练的侦探人员,去追查安泰保在到达本市之后后那七天的行动,要尽一切可能,查出是不是有人和他见过面。
下达了这两项命令之后,他又到殓房去看了尸体。
安泰保并不像一般瑞典人那样高大,他的身形和普通的东方人差不多,而由于他已然死了,他的面色,十分苍白。
他在殓房中并没有停留多久便离开了,离开的时候,殓房的管理人员,将一个很大的牛皮纸袋交了给他,那牛皮纸袋中,是安泰保的遗物。
高翔又回到了办公室,他将牛皮纸袋中的东西,倒了出来,那都是一些十分普通的东西,只有在锁匙圈上的一个水晶玻璃的坠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坠子只不过一立方公分大小,但是上面却刻着许多极其细密的花纹,那些花纹,看来好像十分杂乱,但却又像是图案。
高翔看了一会,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他又将所有的东西,一齐放进牛皮纸袋中,顺手放在抽屉里。然后,他又拿起了电话,想将这件事,说给木兰花听。
但是,他还未曾拨动号码,便已将电话放了下来。因为他觉得,这纯粹是警方的事,如果连这样的事也去惊动木兰花的话,那么,木兰花的时间再多,也是不够用的了。
是以,他又照日常去处理他的工作,只等有关调查报告来到之后,再作进一步的处理。
下午,他反而接到了安妮打来的电话。
安妮在电话中,以充满了祈求的声音说:“最近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啊,高翔哥哥,这大半个月来,真是闷死人了!”
高翔笑了起来,说:“安妮,想想你在‘俾士麦号’潜艇上的那些日子,你是怎样过的,没有事还不好么,你太孩子气了。”
安妮笑了起来,说:“高翔哥哥,我看报纸,说昨晚午夜时分,有一个男子被车撞死,那是交通的车祸,还是谋杀?”
高翔不禁笑了起来,说:“是谋杀又怎样?你什么时候,又想当起谋杀科的探员来了?不过,你问起他这个人,我倒有一件事要告诉木兰花。”
“有事情要告诉兰花姐?”安妮兴奋地说:“由我去转告好么?”
安妮一面大声叫着,一面向穆秀珍招着手。
木兰花坐在一旁,不以为然地说:“安妮,高翔的事情很忙,你老是打电话去找他,你这个习惯,实在是不十分好。”
安妮做了一个鬼脸,说:“他有话和你说!”
木兰花摇头说:“他有话和我说,他不会打电话给我么?难道他还会害羞?”
安妮笑了起来,说:“高翔哥哥,你……”
可是她那句话还未曾讲完,便突然听得高翔在那边大声说:“什么,噢,有这样的事?才发生的,好,我立即就来。”
接着,“拍”地一声,高翔竟已放下了电话。
可是高翔既然已挂上了电话,当然听不到他的叫声了,安妮嗔说:“岂有此理!怎么和我讲着话,没头没脑,就将电话挂上了?”
木兰花说:“我早和你说过了,他是个大忙人,当然是又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是非由他去处理不可的,别再胡闹了!”
“可是,他有话和你说的啊!”安妮委曲地叫着。
“再打给他!”穆秀珍又拨动号码盘。
电话又接通了,但是听电话的却不是高翔。而穆秀珍得到的回答是,高翔到殓房去了,几分钟之前,在殓房中,发生了一件十分突然的事,好像是抢劫,值日警官并不清楚。
穆秀珍放下了电话,说:“见鬼了!有人抢劫殓房,这不是太好笑了么?殓房中除了死人,还有什么可以抢的东西?”
木兰花本来只是坐在一边,对于穆秀珍和安妮两人的行动,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这时,她却放下书来,说:“有人抢劫殓房?”
“是的,兰花姐,你想到了什么?”
木兰花笑了起来,说:“秀珍,你别将我当作活神仙好不好,我只不过想起了杜鬼脸来了,那次的事,也是首先在殓房中发生的,你还记得么?事情和一大批某国的钞票有关,后来我们去找那批钞票时,那个潜水队长,还向你求婚啦!”
穆秀珍也笑了起来,说:“当然记得,那神经病!”
木兰花说:“所以,有人抢劫殓房,那倒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安妮,你翻来覆去在看报纸,昨天可有什么横死之人么?”
“有,昨晚有一个男子,在密南巷上被车子撞死了。”
“还有么?”
“没有了,好像只有这一个。”
木兰花说:“可能那人是一个神秘人物,或者他的身上,有着十分值钱的东西,抢劫殓房的人,当然是十分迫切地要得到那些东西或秘密的。”
穆秀珍和安妮两人都大感兴趣,忙说:“兰花姐,那么,那人是什么人?那些人想要得到的秘密,或是物件,又是什么呢?”
“我早已说过了”木兰花微笑着,“别当我活神仙,我只不过是根据一些事实,去推测另一些事实,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从何推测?”
木兰花的话,令得穆秀珍和安妮的脸上,都现出了失望的神色来,木兰花不禁笑了起来,说:“你们不必失望,如果事情真是十分有趣的话,高翔一定会来的。”
“那就好了。”安妮和穆秀珍,一齐拍手起来。
木兰花虽然不是“活神仙”,但是她判事却是极准的,在她讲了那句话之后约四十分钟,高翔的车子,已停在门口了。
穆秀珍推着轮椅,向外冲了出去,将高翔迎了进来。
高翔的手中,拿着一只牛皮袋。
从他拿那只牛皮纸袋的情形来看,他那种小心翼翼的神态,表示这牛皮袋中的东西,十分重要。但是重要的东西,却又不应该那样随便放在牛皮袋之中。
高翔进了客厅,安妮已说:“高翔哥哥,兰花姐早知你会来的了,快点将事情的经过讲给我我听,那死者是什么人?”
高翔笑说:“看来,你们倒像是已经知道了一切。”
“我们什么也不知道!”穆秀珍立时回答。
“好的,那我就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你们。”高翔将一切讲了一遍,才又说:“抢劫殓房的是四名大汉,他们翻抄着存放在殓房的死人遗物,但是却又什么也没有带走,便离开了,兰花,你说他们的行动,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
“说明了他们要找的是安泰保的遗物,但因为安泰保的遗物,已不在那里了,所以他们什么也得不到。”木兰花立时回答。
“对了,在他们到达殓房的前几分钟,我恰好取走安泰保的遗物,可是我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是值得他们来抢的呢?”
高翔一面说,一面打开牛皮纸袋,将牛皮纸袋里的东西,全都倒在他面前的那张咖啡几上,他们的目光也一齐集中在那些东西上。
自牛皮纸袋中倒出来的东西,实在十分普通,几乎任何一个男人的身上,都可以找到相同的东西,那包括一只皮夹子,一条手帕,一串锁匙,一本小日记本,和一只手表,以及一些硬币。木兰花首先拿起那本小日记本来,略翻了一翻。
那本小日记,几乎是空白的,首几页上,写着一些文字,也只是个人支付的一些流水账,并不像木兰花想像有着很多人的地址。
木兰花又取出皮夹,皮夹中有十几张大面额的钞票,还有一张相片,是安泰保本人的,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了。
木兰花又拿起那串锁匙来,她对于各种各样的钥匙和锁,都极有研究,她看了那几支钥匙,便知道那全是开启普通的锁的。
然后,她又把玩着那一个正立方形的水晶玻璃坠子,她审视着上面所刻着的条纹一会,又开着了灯,将那坠子放在灯前照着。
她在一样一样地检查着安泰保的遗物,穆秀珍、高翔和安妮三人,一声不出地注视着她,穆秀珍心急,忍不住问说:“兰花姐,你发现什么?”
木兰花摇了摇头,说:“暂时还没什么,但是这片玻璃,有一种奇异的反光,不是普通水晶玻璃的折光率所能达成的。”
他们本来希望,木兰花在检查出安泰保的遗物之际,有着重大的发现的,但是木兰花却在注意那玻璃坠子的质地,那显然是没有意义的。
高翔忙又说:“可还有什么别的发现么?”
可是木兰花却还是继续对那一小片的玻璃感到兴趣,她又说:“这好像是一种特特殊配方的钢化玻璃,你们知道么?玻璃可以制得比钢更坚硬。”
“我们知道,”穆秀珍说:“可是……”
高翔问说:“兰花,你猜他们想抢什么?”
木兰花说:“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现代的科学,可以将一大批文件,缩成肉眼看不到的小圆点,在一支钥匙中,可以藏进许多秘密,我们实是难以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通常,殓房中死者的遗物,都是如何来处理的?”
“当然是交给前来认尸的死者家属。”
“如果没有人来认尸呢?”
“那么,就一直存放在殓房附近的储物室中,然后,每隔一段时间,便将之销毁。”高翔说着,“你的意思,可是引诱他们再来一次抢劫?”
“是的,我们一点头绪也没有,只有在抢劫殓房的那三个人身上,才可以得到线索。安泰保临死之前要人将话转达给我听,显然表示这是一件十分复杂的事!”
“他只说了玻璃两个字!”
“是的,所以,我才特别注意那个小小的玻璃坠子,毫无疑问,事情是和玻璃有关的,可能就是和这玻璃坠又有关。”
木兰花把玩起那那一个立方形的玻璃坠子来,她慢慢地抚摸着上面的花纹,仔细地看着,双眉紧锁着,显然,她看不出所以然来。
“我看,”高翔表示着他的意见,“只不过是一件普通的饰物而已,许多人,都喜欢在钥匙圈上,加一个坠子的。”
“你说得不错,可是……”木兰花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她在讲话之际,正是望着外面的,而她看到一辆车子,已在她门口停了下来。
木兰花略停了一停,立时说:“高翔,快伏下来,秀珍,你和安妮上楼去,有人来了,安妮,你不要随便攻击人。”
木兰花一面说着,一面将那串钥匙,放进了袋中。
这时,汽车中已下了三个人,他们当中的一个按铃,木兰花按下了一个掣,说:“请进来,花园的铁门,并没有锁着。”
高翔低声说:“兰花,你甚至不问他们是什么人?”
“我不怕他们进来,你快躲到沙发后面去,将咖啡几上的东西全部收起来。”木兰花看到那三个人已推开铁门,走进来了。
等到那三个人走进客厅中的时候,客厅中看来,已只有木兰花一个人了,而木兰花则坐着,十分安详地看着书。
那三个人在门口站了一站,木兰花说:“请坐!”
那三个人互望了一眼,他们全是身形相当魁梧的中年人,他们又向前踏上了两步,但是并不坐下,只是问说:“你是木兰花小姐?”
木兰花点头,说:“是的。”
那三个人这才又踏前了一步,其中一个说:“兰花小姐,我们相信,高翔先生已经到你这里来了,并且也向你提起过我们了,是不是?”
木兰花放下手中的书,说:“不错,但是他并未曾向我提起你们,他只不过向我提及,有三个人,闪电行劫殓房而已。”
那人说:“作这行动的,就是我们三人。”
木兰花呆了一呆,这三人竟然如此承认了行窃殓房的就是他们,那说明他们是有恃无恐而来的,这三个绝不是容易对付的人。
木兰花的态度,仍然十分镇定,她又说:“那样说来,你们并未曾取到安泰保的遗物,而你们又一定要取到它,是不是?”
“是的。”那三个人又齐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