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中了“洋娃娃”吉蒂的暗算之后,木兰花的世界,可以说是黑暗的世界,她虽然早已离开了医院,但是视力却一直未曾恢复。

而且,由于她双眼的黏膜组织,仍然有轻度溃烂的现象,所以她一直遵照医生的吩咐,在双眼上紮纱布。

她离开医院之后,也已有半个月了,在这半个月中,木兰花只是躺在床上静卧,或是在阳台上坐着,听她喜爱的音乐。

她本来是一个在生活中充满了“动”的人,但是现在却一变而为极度的“静”了。穆秀珍和安妮两人,一刻不离地伴着她,高翔在警局中的工作,也放弃了一半,而抽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伴木兰花,安慰木兰花。

反倒是木兰花本人,好像并不将自己的视力丧失一事,放在心上,那一天黄昏时分,她在阳台上坐着,安妮,穆秀珍和高翔都在她的身边,晚霞的反映,令得玻璃长窗内的自色宪纱,泛出了一片夺目的金光。

但是木兰花当然是看不到这种美丽的景像的,自从那天起,她眼前就只是一片黑暗。

他们正在静静地欣赏音乐,那是一阕小提琴独奏,奏的是贝多芬的F大调鸣奏曲,作品第二十四号“春”的第一乐章。

轻快悠扬的小提琴声,像是将人带到了遥远的、春光明媚的地方,等到乐曲结束时,木兰花突然站了起来,穆秀珍忙过去想扶她。

但是,木兰花却立即摇手道:“别来扶我,高翔!”

高翔刚欠了欠身,他也想来扶木兰花的,但是穆秀珍的动作,却比他更快。穆秀珍呆了一下,道:“兰花姐,是我啊!”

“噢!”木兰花笑了一下,“我以为是高翔,这些日子来我竭力在训练自己的听觉,我已可以听出有人要来扶我,但是还听不出究竟是秀珍还是高翔,可是我的成绩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你们说是不是?”

木兰花的声调,听来十分轻松,可是实际上,她说的事,却是说她的视力丧失之后,训练自已听力的事!

高翔,穆秀珍和安妮三人的心头都极其沉重。

当然,他们三人,也都没有出声。

安妮用力咬着手指,她的双眼已然润湿了。而穆秀珍则咬牙切齿,紧握着拳,一副悲愤之色。高翔望着木兰花,张开了口然而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木兰花虽然眼前只是一片黑暗,但在忽然之间,一点声音也没有,她也可以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她立时摊了摊手,笑道:“你们是怎么啦?事情已经发生了,难过又有什么用处,我们一定要面对现实,而不是逃避!”

安妮难过地叫了出来,道:“兰花姐!”

木兰花循着叫声,向前走出了两步,在她向前走出之际,她的双手摇摆着,以免有什么碰到她的身子,然后,当她一碰到安妮的轮椅之际,她就伸手握住了轮椅的柄,然后,伸手在安妮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

“我们必需面对现实,”木兰花重复着,“我的视力已然丧失了,而我还要活下去,那我就必需训练我的听觉,对么?”

“兰花姐,”穆秀珍忙道:“医生说你视力会复原的!”

木兰花低低叹了一声,她年纪还如此之轻,如果说就此终生丧失了视力的话,要她心中不感到难过,那是绝不可能的。

但是她是一个十分坚强的人,不论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只要是这个打击已然来了,她就勇敢地将之承担起来,她有这样的勇气来面对现实,她也有那样的勇气,继续活下去,而且她还下定决心,要活得愉快!

她在叹了一声之后,立时又道:“是的,医生只那么说,可是医生的话,并不是肯定的,他只说可能而已!”

高翔立时很低声而又急促地道:“你会好的,会好的!”

木兰花笑了起来,道:“高翔,会好,那只是我们的愿望,愿望是并不一定会实现的,但是经过自己努力的事,却是一定可以实现的。”

木兰花的话,令得高翔等三人的心情,也开朗了不少,穆秀珍又道:“可是云四风已到德国去请眼科专家保兹博士了,经过他的判断之后,你就可以放心了!”

木兰花又笑了笑,道:“不论怎样,我们要作最坏的打算,我已经准备接受最坏的命运了。但是我却不希望你们终日愁眉不展!”

高翔苦笑了一下道:“兰花,你真了不起!”

木兰花突然一扬手,道:“有人来了!”

高翔、穆秀珍和安妮三人,都呆了一呆,有人来了,他们三人还都未曾发觉,何以失去视力的木兰花,反倒先知道了呢?

他们一齐向下看去,果然看到已有一辆车子,在铁门外停了下来。安妮一面摇着头,一面道:“那不可能!”

木兰花笑道:“可能的,你们或许不注意汽车开动时的声音,快的时候和慢的时候,是大不相同的。但在这一个月来,我分辨各种各样不同的声音。通常,汽车在公路上驶过,速度是绝不会如此之慢的。而它的速度既然如此的慢,那就表示它要停下来,所以,我就知道,有人要来了!”

当木兰花讲完了这一番分析之后,汽车中已有一个人跨了出来,木兰花听到了“砰”地一下关上车门的声音,她忙举起了手道:“你们别出声。”

从汽车中跨出来的人,是他们全认识的,穆秀珍已张大口要叫出来了,但木兰花一说,她便住口不言。

木兰花道:“来人关车门时,十分大力,他是一个年轻人,他……并不是常来我们处的人,因为他到现在还没有找到门铃——”

而就在这时,门铃响了,穆秀珍道:“我去开门。”

她一面说,一面就奔了开去。

木兰花“啊”地一声,道:“来的原来是熟人,让我来猜猜看,来的不会是云四风,如果是他,秀珍早就叫出来了,也不是方局长,那汽车的引擎声音,听来像是一辆跑车,我猜,来的是云五风,我猜对了吗?”

木兰花的话一讲完,高翔和安妮两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来!

来的正是云五风!

这时穆秀珍已然开了铁门,带云五风进来了。

云五风的手中,捧着一只十分狭长的盒子,看来像是他带来了什么礼物,而木兰花居然猜到了来的是谁,那是如何令人惊奇的事!

听到高翔和安妮两人的惊呼声,木兰花知道自己猜中了,她心中也十分欢喜,道:“你们看,人稍为有了一点缺憾,是可以用别的方法来补救的,何必难过?”

高翔走到木兰花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这时,穆秀珍和云五风,也已然来到了阳台上,木兰花道:“五风,请随便坐。”

云五风是一个十分害羞拘泥的年轻人,他脸上红了一红,道:“兰花小姐,我们几兄弟,商讨了好久,决定送你一样东西,可是……又怕你见怪。”

木兰花侧着头,道:“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想送我盲人用的东西,对不对?我绝对不会见怪,只有衷心感谢你们的。”

云五风立时惊讶地睁大了眼,说道:“兰花小姐——”

木兰花忙道:“你们送给我的东西,一定是十分之实用的了,快给我看看——”她讲到这里,突然住了口。

然后,她才道:“我讲错了,我根本看不到什么,如何可以说给我看看?我应该说给我摸摸才是,五风,我想那定是你亲手制造的东西,是不?”

云五风更加惊讶了,道:“兰花小姐,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那的确是我设计的一件东西,你看——”

他跳到这里,突然发现自己讲错了话,是以陡地停了下来,大是不好意思,红着脸,将那盒子打了开来。

那盒子中,放着一根手杖。

一看到是一根手杖,高翔、秀珍和安妮三人,心不禁向下一沉。云五风竟然送一根盲人的手杖来给木兰花,虽然云五风或者是一番好意,但是那却实在是令人极之不舒服的一件事,因为那简直已将木兰花当作盲人了!

如果送手杖来的不是云五风,而是云四风的话,那么穆秀珍一定已忍不住要责斥云四风了,但她和云五风究竟见面不多,不好意思责备他。

云五风也觉察到了三人的心中似乎不十分高兴,这更令得他手足无措了,他涨红了脸,道:“是……一根手杖。”

云五风在讲出“一根手杖”之际,神色更是非常尴尬。

但是木兰花一听,却立时高兴得笑了起来,道:“一根手杖,那太好了,这几天,我正在想设计一根手杖,我想你们设计出来的,一定比我想出来的更好得多了!”

云五风的窘态消失了一大半,他忙道:“那不致于,但是这根手杖,已是尽我们所能了,兰花小姐,请你……握住它。”

云五风将手杖递到了木兰花的面前,木兰花立时接了过来。高翔,秀珍和安妮三人,自然也看得十分清楚。

那实在是一支十分普通的手杖,只不过它在握手的地方,比较粗大而己,木兰花一接了过来,伸手在握手的部位抚摸了一下,道:“唔,一共有七个掣,它共有七个用途,是不是?请你向我详细地解释一下。”

云五风兴奋地道:“事实上,严格来说,它还不止七个用途,第一个掣,是控制超声波的反应的,兰花小姐,你沿着杖身摸下去,可以发现两个小孔。”

“按下掣后,在这两个小孔中,不断有超声波射出,碰到物件之后,反射回来,在握手处,就有轻微震荡的反应。”云五风打着手势,“前面阻碍超声波去路的东西,是什么质地,或是多少距离,震荡的反应也不一,经过短时期的练习之后,就可以判断了。”

“这太奇妙了,太奇妙了!”木兰花高兴地呼叫。

“它是使用六节长寿水银电池的,即便二十四小时不停使用,也可以用三个月之久,而且,普通的电源,也可以充电,它可以按掣发射二十发子弹,那子弹虽然小,但是在射出之后,却会发生爆炸的。”

木兰花忙道:“还有什么用途?”

“还有,它握手部份是绝缘的,如果按下第三个掣,那么水银电池的电能,便在五分钟之内,一齐泄出,使得一碰到手杖的人,都会被震得至少丧失知觉半分钟,但,握住杖柄的人,却可以安然无恙。”

木兰花不住答应着,云五风又道:“第四个掣,可以喷出一极毒雾,令人受麻醉,喷出口是在按手处的尖端,是在这里——”

云五风引着木兰花的手指到手杖握手的尖端。

木兰花立即摸到了一个十分小的小孔。

“毒雾喷射的有效范围是十呎,散开之后,在一千立方呎的空间中,都可以起作用。第五个掣,是超微音波扩大作用的,按下它之后,可以听到极细微的声音。”

木兰花一面听,一面不断发出赞扬的话来。

而云五风也似乎恢复了信心。感到自己送这根手杖给木兰花并不是送错了,是以他说越是兴奋。而高翔等三人的脸色,也和刚才大不相同了,因为这根手杖,实在太奇妙了,那简直是万能手杖,妙用无穷!

木兰花还未曾再问,而穆秀珍已经越听越有兴趣,她倒先问道:“第六个和七个掣呢?又有什么妙用?”

云五风道:“第六个掣,是我大哥设计的,它可以射出一股相当强烈的光线,令得对光的人,会睁不开眼来,难以行动。”

穆秀珍道:“这可没有什么用处。”

木兰花立时道:“秀珍,你怎知没有?”

穆秀珍也不理会木兰花说什么,又问道:“第七个呢?”

“第七个,是我的设计,这个掣只可以按一次,一按之后,便有一股极强烈的气体,自杖尖喷出来,可以将握杖的人带得升高二十呎!”

穆秀珍拍手道:“那太妙了,这有点像个人飞行器,在紧急的时候,可以用来逃走。”

可是木兰花却想了一想,才道:“升高二十呎?那么那股气体喷尽了,人怎么落下来呢?就那样跌下来么?”

“不,那时,要将杖炳旋开,就有小型降落伞,使人可以安全降落,但是动作必需镇定和快疾,要不然,那就麻烦了。”

木兰花点着头,道:“真谢谢你,我太感谢你了。”

云五风已没有了刚才的窘态,他道:“只要你感到这根手杖有用,我们也够高兴的了。还有,今早接到四哥的长途电话——”

穆秀珍一听云四风有长途电话来,连忙急不及待地问道:“他怎么说,找到保兹博士了么?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明天下午五时,他可以和保兹博士一齐飞到本市来了,我会去接机的,接到了他之后,就直接到你们这里来。”

“那太好了!”高翔和穆秀珍,异口同声地说着。

木兰花握着手杖,缓缓地向外走开了两步,转过身,她已准确地走到了一张藤椅之前,是以一转身之后,,立时坐了下来。

她呼了一口气,道:“五风,四风为什么不打电话给秀珍?”

云五风呆了一呆,道:“那,那我不知道。”

“电话是谁听的?”木兰花又问。

“是我。”

“你不觉得这电话有什么异样吗?譬如说,他的声音是不是很牵强,慌张,或者他曾向你作出什么特别暗示?”

云五风呆了一呆,高翔,秀珍和安妮三人也是一怔。

他们自然都知道,木兰花这样问是有道理的。

然而他们却想不出为什么木兰花要那样问。

云五风侧首想了一想,道:“没有,我不觉得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木兰花笑道:“那就别再理会我刚才的话,秀珍,你送云先生出去,明天,我会叫高翔一起到机场去接机的。”

云五风没有再说什么,跟着穆秀珍走了出去。

高翔立时低声问道:“兰花,你为什么会那样问?”

“我只是感到奇怪。”木兰花一面说着,一面不断转动着手杖,她已开始从不同程度的震荡上,来辨别前面的是什么东西了,“我奇怪为什么云四风不打电话给我们,而只是打电话给云五风。”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高翔又问。

“你想,请到了世界知名的保兹博士,这是极大的喜讯,他自然先应该告诉我们,但是他却甚至不给我们来一个电话!”

高翔呆了一呆,道:“那么,是云四风发生了意外?”

穆秀珍这时,刚送了云五风回来,她别的话都没有听到,只听到了一句“云四风有了意外”,立时吃了一惊,问道:“什么意外?”

高翔笑了起来,将刚才木兰花说的,和她说了一遍。

穆秀珍迟疑道:“不会吧。”

木兰花道:“如果明天,云四风果然是和保兹博士一起来的,那自然没有问题了,如果不是,我们就千万要小心了!”

她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我们别忘记,‘洋娃娃’吉蒂,并没有落网,她是一个十分厉害的人,她一定想尽方法,要来报仇的!”

木兰花的话,说得十分郑重,虽然高翔,秀珍和安妮三人,都觉得只根据云四风不打电话来,就判断他已有了意外,并不十分可靠,但是他们在听了木兰花的话后,还是点着头,道:“是的,我们要十分小心!”

穆秀珍又道:“兰花姐,你答应我,不论有什么事,你都不能再和歹徒交手了!”

木兰花道:“秀珍,你这话说得太傻气了,我不和歹徒交手?如果歹徒找上门来,那我去怎么办呢?”

“那也有我们!”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呢?”

“不会的,我绝不离开你。”

木兰花又笑了起来,道:“你不离开我,你又怎么去对付歹徒呢?秀珍,你的话,犯了逻辑上的错误了!”

这时,天色已然黑下来了,但是对木兰花而言,不论天亮,天黑,全是一样的,她总是生活在黑暗世界中。

但是她虽然生活在黑暗世界中,她也可以想像出穆秀珍在听了自己的话后,那种张大了口,瞪大了眼,心中不服,但又无法反驳的神情。

她又站了起来,道:“今天轮到谁煮饭?我想我有了这根手杖作帮助,下星期起,我就可以替你们煮饭了!”

安妮立时控制着轮椅,离开了阳台,木兰花也向房间内走去,从她那种肯定而自然的步伐中看来,根本看不出她是一个丧失了视力的人!


四时三十分,高翔和云五风便已经到了机场。

他们两人在机场见了面之后,云五风第一句话就道:“高先生,我四哥说,他有些事,还要在德国停留两天,今天不来了。”

高翔陡地一呆,道:“他什么时候说的?”

“今天早上的长途电话。”云五风回答。

高翔又呆了半晌,思潮起伏。昨日,木兰花便已经感到事有蹊骁,那或者只是一种敏感,那么,今天就绝不是敏感了。

一定已有什么意外发生了!高翔的心中,已敲响了警钟,他又问道:“那么,保兹博士呢?也不来了么?”

“不,四哥说,保兹传士还是依时来到,博士说,像兰花小姐的那种情形,不能太耽搁得久了,所以他必需先赶来。他是一个胖子,有五十多岁,戴着金丝边眼镜,又是德国人,我们是很容易在人丛中认出他来的。”

高翔点了点头,道:“好,这情形,我要向兰花说一说,我看,这其中可能有意料不到的意外发生了!”

云五风吃了一惊,道:“你是说我四哥——”

“现在还不能肯定,”高翔安慰着云五风,“但总是事有蹊跷,四风他有说出为什么要在德国多留两天么?”

“说了,那是工厂中的事,他要出席一个德国光学工业家的年会,那对我们的工厂今后的业务,有很大的帮助,所以要多留两天。”

“那的确是云四风的声音?”高翔再问。

“是的……我想是的,”云五风迟疑了起来,“你知道,长途无线电话,声音并不是太清晰,但那……实在是四哥。”

高翔“嗯”地一声,走向一个电话间,接通了木兰花的电话,将云五风刚才所讲的话,向木兰花报告了一遍。

木兰花的声音,在电话中听来十分紧张,她道:“高翔,千万小心那个保兹博士,我看这其中,一定有十分重大的阴谋!”

“会不会云四风真的有事?”

“你错了,你以为云四风是重财轻义的人么?他为了可以亲耳听保兹博士说我的双眼有希望,他会宁愿抛弃所有工厂不要的!我想,四风一定已在德国遭到了意外,接连两次电话,都是有人摹仿他的声音!”

听得木兰花将事情讲得如此之严重,高翔的心中,也不禁大吃一惊,道:“那么,这个保兹博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