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停在南宁路附近的世纪嘉园小区,我和陆浩告别,推开车门下车。暴雨后的潮湿空气混杂着泥土的清香涌进鼻腔,我贪婪地做了个深呼吸。

身后的警车绝尘而去,我也走进了小区里。这是两年前刚刚建起的大型住宅区,一栋栋崭新的住宅楼鳞次栉比,显得有些拥挤。相对密集的楼群,绿化面积似乎少了些,仅有的一些空地也被车位占据。周遭这些,似乎是对“寸土寸金”最好的诠释。

有几个朋友在这儿买了房,我曾来过几次,并不陌生,但这次来不是探望朋友,而是要找苏可曼。我早就知道她居住在这个小区,却不知具体住址。

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10点25分。我没立刻给她打电话,一边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去拜访,一边往里面走。

也许是没到下班时间,也许是刚刚下过暴雨,小区里的行人不多。我绕过一个狭长的草坪,正准备左转,忽见前方某栋楼里走出一个人。那人再熟悉不过,正是苏可曼。她身穿米色休闲装,低着头向小区大门走来,似乎并没发现我。

我暗自欣喜,但没立刻迎上去,向左侧疾走几步。被住宅楼挡住后,我算好时间,转身回走,制造恰好遇上的场面。

与她相遇的刹那,我驻足,故作惊讶说:“咦,这么巧,苏老师。”

苏可曼一直低着头走,听到招呼声似乎吓了一跳,猛抬起头。她略显迟钝地看了看我,才开口道:“原来是你呀,你来这儿……”

“哦,我来这儿找一个朋友。”既是遇上了,我就没必要说专程来找她,这样能让她放松警惕,便于接下来的询问,“我朋友恰好出门了。苏老师,你这是要去……”

她迟疑了一下:“去订一张长途汽车票。”

我对此感到很奇怪,本想询问她要去什么地方,但还是忍住了。

“哦,我打算回趟老家。”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毫不遮掩地解释说,“我半年多没回去了,想家嘛。”

她的理由合情合理,我没再起疑。

她抬手看了看腕表,冲我歉意地笑笑:“真不巧,今天有事儿,改日邀你到家里做客。”说完,她迈步向前走去。

“等一下。”我赶紧追上去,“一会儿你有时间吗?”

她放慢脚步,微微皱起眉头:“怎么,你有事?”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我歪头看着她,用略带感激的语调说道,“上次和你探讨推理小说,给了我很多灵感,所以想再和你聊聊。”

“是吗?”她脸色微微一变,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我捕捉到她脸部微妙的表情变化,故作认真地点点头,说:“上次和你聊过之后,我回去构思了一本小说,但有几处小的布局还没清晰,想和你聊聊,听听你的建议,不知你……哦,你先去买车票吧,我在这儿等你。”

“在这儿等我?”她颇感惊讶地停住脚步,“买完票,我还要去商场,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呃,那现在能打扰你一会儿吗?”我恳求道,“最多10分钟。”

“边走边聊吧。”她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又迈开了步子。

“也行。”我跟上去,看着她的侧脸问,“通常在解多元二次方程时,会采用代入消元或加减元法的方法,对吧?”

“对。为什么问这个?”

“我最新构思的这本推理小说,就是利用多元二次方程进行谋篇布局。”

她侧头看了我一眼,并没接话。

我放慢语速说:“你也知道,多元方程式有多个未知数。在我这本小说里,这些未知数就好比嫌疑人,但凶手只有一个。这名凶手作案后,布下一连串颇具智商的诡局。愚蠢的警察很快坠入诡局,不但没发觉她是嫌疑人,反而把她当做受害人,于是开始围绕那些所谓的嫌疑人展开调查。结果可想而知,警察被耍得团团转,还成了被利用的工具。最终,凶手达到了某个可怕的目的。”

“听起来还不错。”她随口评价了一句,扭头看向另一侧的草坪,低洼处积满了雨水。

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走路速度明显快了。

“其实,我这本小说里的凶手采用了解多元二次方程,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加减消元法。她用诡计,让警方误以为她是方程式中系数相等的未知数,于是警方就把她‘消元’了,永远被排除在嫌疑人的范围之外。”

这时,一辆汽车从后面驶来,速度挺快。苏可曼似乎没注意到,仍快步往前走着,我赶紧拉住她胳膊,躲到右侧的草坪边。

“好险!”

我吁出一口气,看着那张布满慌张神情的脸庞,心想,是刚才惊险的一幕吓到了她,还是我那番话吓到她了呢?

苏可曼轻拍了几下胸口,冲着汽车尾灯吼了句:“开车也不小心点!”

汽车消失在大门外,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纸巾,弯下腰去擦溅在鞋面上的污点。她足足擦了半分钟,才慢慢站起身,捏着脏兮兮的纸巾四下看了看,把目光移到我脸上:“不好意思,我刚才就想着回老家的事了,你后面说了什么?”

我把刚才那番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说:“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凶手毕竟犯罪了,不可能被消元,而警方最终也会识破诡局,找出凶……”

“你这本小说,不是已经有完整的布局了吗?”她生硬地打断我的话,“还有必要和我探讨吗?”

“不,有几个小的细节还不清晰。”我顿了顿,“其实最关键的,还是没想好主人公的犯罪动机。”说最后四个字时,我刻意加重了语气。

“那是你的事,我可帮不上你。”她脸色阴沉下来,一边抬手去看腕表,一边走向小区大门外。

我怕她找借口走掉,赶紧追上去,转移话题说:“除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外,你还看其他作家的推理小说吗?”

她没料到我会突然转移话题,愣了愣,没回答。

我微笑地看着她的侧脸,说:“我看过一本很另类的推理小说。故事一开篇,嫌疑人就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却不肯说出为什么要杀人。”

她稍稍沉默了一下,扭过头狐疑地看着我:“还有这种推理小说?”

我点点头,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凶手既然承认了所犯罪行,还很有必要隐瞒犯罪动机吗?”

“我看小说只是消遣,从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东西。”她忽然抬高声调,挖苦道,“再说了,小说都是虚构出来的,你不必太较真吧?”

“不,小说源于生活,是对现实生活的写照。”

她嘴角挤出一丝冷笑,讥讽道:“但有些作者就是那样无厘头,逻辑混乱!”

“不,这本小说的逻辑很清晰。”我反驳了一句,一语双关地说,“凶手隐瞒犯罪动机,其实另有用意。”

说话间,我们走到了小区的大门外。她指了指公交站点,沉着脸没再说什么,加快脚步走过去。

站牌下有几个等车的乘客,我拉着她走开几米,压低声音说:“其实,凶手这样做是想诱导警方查出另外一个虚构的犯罪动机。”

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声“哦,原来是这样”,然后向公交车驶来的方向探头张望。

远处的车流里有几辆公交车正在向这边驶来,我知道时间不多了,必须把该说的话说出来。于是,我盯着她的眼睛,稍稍抬高声音说:“当警察把凶手虚构的犯罪动机查出之后,就完全掉进了圈套。因为,凶手的目的不仅是杀人那么简单,他还要利用这个虚构的犯罪动机,来毁掉被害人生前的所有名誉。”

“你不是要和我探讨你的推理小说吗?”她突然开口质问道,“但现在探讨的,好像和你的小说没什么关系吧?”说完,她又向远处张望。

“不,有关系。刚才说了,我这本小说里的凶手,也不仅杀死被害人,还利用警方达到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但,我还没想清楚,两个主人公之间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仇恨!”

“车来了。”她指了指正靠站停车的公交车,向前迈了一步随即停步,转头歉意道,“抱歉,我急着要去买车票,改日再聊。”

“打扰了这么久,你快上车吧。”

在她即将转身的刹那,我故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哦,对了苏老师,谢谢你给我的灵感。”

苏可曼先是一愣,随即僵硬地笑了笑,冲我摆摆手,转身登上了公交车。

车门关闭,公交车启动。

我望着渐行渐远的公交车,车尾的牌号赫然写着“227路”。我皱了皱眉头,暗道:“这趟公交车,并不途经长途客运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