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3点,DNA鉴定结果出来了。比对结果显示,从孩子心脏细胞中采取的样本,与校长头发DNA的相同率高达99.99%,证实孩子和校长存在血缘关系。也就是说,苏可曼腹中之子确实是韩一洋的。
看到这份鉴定报告单,陆浩如释重负般吁出一口气,之前的种种担忧云消雾散了,这两起案子也宣告侦破。
不过,在公开发布破案结果之前,他认为有必要去见一见苏可曼。一来苏可曼是本案的被害人,应该把破案结果告诉她;二来陆浩有几处疑点没完全搞清楚,想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于是,他带上从许蕾办公室找到的照片、机票和那份数学试卷,以及DNA鉴定报告单,然后和李薇一起赶往医院。
出了警局大院,陆浩和李薇钻进车里。
“浩哥,你觉得苏可曼得知这个结果,会有怎样的反应?”李薇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问道。
“我想,她应该很痛苦吧。”
“是啊,毕竟是多年的好友。”李薇叹了口气说,“恐怕她做梦也想不到,袭击自己的竟会是许蕾!”
“那可未必。”他回想起上次去见苏可曼时的情景,“我觉得她应该察觉到凶手是许蕾了,只是在刻意逃避罢了。”
“哦?”李薇一脸迷惑地看着他。
“你想,她和好友的丈夫关系暧昧,并有了孩子,内心必定充满了负罪感。即便是知道凶手是许蕾,她也不愿意说出来,因为她害怕这些不光彩的事被人知道。那样一来,她就不能继续在学校工作,婚姻也会破裂。”
“既是如此,苏可曼当初就不该做出那样的事。今天这个结果,也是她咎由自取!”李薇用轻蔑的口吻说。
“不,现在下这样的结论还为时过早。”
“嗯?什么意思?”
“虽然我和苏可曼只见过两次面,但我觉得她不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陆浩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在这个社会,有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李薇皱紧两道细眉,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天,才道:“你怀疑苏可曼和韩一洋关系暧昧的背后,另有隐情?”
“对,这正是我要去见苏可曼的主要原因。”陆浩顿了顿,说,“在公布破案结果前,我们必须把所有疑点都解开,以免造成冤假错案。”
二人就这个话题探讨了一会儿,便不再说话,都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汽车刚刚驶下高架桥,在密集的车流中缓慢前进。
陆浩收回视线,看向装着DNA鉴定结果、机票和照片等物证的文件包,心想一会儿见到苏可曼,应该把许蕾的整个犯罪过程告诉她。于是他靠在椅背上,微微闭起眼睛,把许蕾的犯罪过程在大脑里过了一遍。
9月1日,深夜9点45分左右,许蕾以试卷出错为由,打电话让苏可曼火速赶到学校。10点左右,许蕾离开学校,为了不引起校警的怀疑,她驱车驶向公园相反的方向,但很快就迂回到公园里,并埋伏在公园中央的隐蔽处。
10点40分左右,苏可曼出现了。许蕾立即用丝袜蒙住脸部,快速从后面冲上去。为了避免身体接触,她没抱住苏可曼,而是用事先准备好的沾有氯仿的手帕,直接捂在苏可曼的脸上。苏可曼晕倒后,许蕾开始实施犯罪——打掉腹中的孩子。这一点,医生曾提到苏可曼的腹部有剐蹭痕迹,现在想来,那肯定是许蕾用什么东西重击后留下的痕迹。
达到目的后,许蕾开始在现场故布疑阵,将沾有氯仿的手帕和矿泉水瓶抛弃在现场,企图伪造成连环奸杀案的现场,却由于时间紧迫,慌乱之下没能擦干净水瓶上的指纹,留下了致命的证据……
15分钟后,汽车停在医院大门前,二人推开车门下车。
“我最讨厌医院的这股怪味儿。”走进住院部的大楼后,李薇捂着鼻子说。
陆浩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医院里的细菌和病毒比较多,不洒消毒水也不行啊。”说着,他指了指左前方的电梯,示意她往那边走。
很快,二人来到病房外。房门半开着,能看到苏可曼躺在床上,床边还坐着个男人,正在给她削苹果。陆浩仔细一看,原来是苏可曼的丈夫。
“如果这个男人知道了案情,还会给她削苹果吗?”陆浩这样想着,伸手在门上敲了几下。得到允许后,他和李薇快步走进去。
看到来人是陆浩,苏可曼连忙从床上坐起来。她坐起来的动作一点都不吃力,面色也很红润,想必是恢复得相当不错。
没等陆浩开口说话,她就迫不及待地问:“毒杀许蕾的凶手抓到了吗?”
“经过细致的侦查,我们警方最终确定许蕾是服毒自杀。”陆浩尽量用平淡的语调说道。
她瞪大乌黑的眼睛,轮番看着两个警察,最终把目光定格在陆浩的脸上:“她……她真的是自杀?”
“对。”
她像是受到极大打击似地垂下头,纤细的肩膀不住颤抖,脸上也浮现出焦虑不安的神情。
陆浩知道,她此刻一定在想许蕾自杀的原因,并由此联想到她们之间的恩怨,也就能轻而易举地推测出袭击自己的凶手是许蕾。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抬起头,脸上仍挂着不安的神色:“许蕾自杀的原因查清楚了?”
“嗯……”
陆浩的余光扫了一眼苏可曼的丈夫,心想暂时还不能让他知道案情,于是就以做笔录为由,让他到门外等候。
看他走出病房,陆浩和李薇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用尽量委婉的语气说:“许蕾服毒自杀和你昨晚的不幸遭遇有关。”
“啊?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她语气很惊讶,但脸上丝毫没露出惊讶的表情,显然,她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考虑到她的感受,陆浩没有直接挑明,而是先拿出那份数学试卷递给她:“这是你拟定的那份试卷。我们找你们学校的老师鉴定过了,根本不存在任何错误。”
她接过试卷浏览了一遍,低着头喃喃自语:“果真一点错误都没有。奇怪,那许蕾为什么还让我深夜赶去学校?”
陆浩观察着她的表情,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是时候该挑明了,就严肃地说道:“许蕾引你去学校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昨晚袭击你的案子,她也正是因此而服毒自杀!”
也许是不愿相信这个结果,也许是还没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当陆浩说出这个结果,她惊诧得以手掩口,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直到陆浩又重复了一遍,她才颤抖着声音质疑道:“你……你说什么?昨晚在公园袭击我的人是许蕾?”
“是的。”
“简直是荒谬至极!”
苏可曼愤怒地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我记得不止一次跟你提起过,我俩的关系非同一般。”
此刻听到“非同一般”这个词,陆浩却有了另外一番理解。
“对了。用你们警察的话说,许蕾根本就没有作案动机,还怎么可能去袭击我?”
“不,她有作案动机。”陆浩干脆地反驳道。
苏可曼闻言表情一僵,眼神也闪烁不定,但仍大声质问道:“那我倒要听听,她到底有什么作案动机?”
“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陆浩一边说,一边取出照片和机票递给她。
苏可曼接过来,看到照片上殷红色的“X”和“杀”的符号,不由得双手颤抖不止,以至于照片和机票滑落到了地上。李薇赶紧捡起来,重新递给她。她一边做深呼吸,一边颤抖着手翻看照片,似乎在强忍着内心的慌乱。当她翻看完,已是满脸的冷汗。
苏可曼抹了把脸,仰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力叹了口气,目光转向陆浩:“这……这些照片和机票,都是从许蕾身上找到的?”
“不,是在她办公室。”
她又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儿,调整好情绪后说:“这些照片确实能证明许蕾有作案动机,但不能证明凶手一定是她。”
在陆浩听来,她这句话分明是告诉他们:她和韩一洋的特殊关系,就是许蕾的作案动机。
“你说得没错。不过,我们警方在案发现场找到的物证上,提取到了许蕾的指纹。这足以证明,凶手就是许蕾!”说着,陆浩把指纹比对结果递给她。
看到指纹比对结果,苏可曼默不作声地垂下头,盯着摆在床上的照片和机票,脸上露出十分复杂的表情。
李薇看到这里,向陆浩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她此刻的举止表明,虽然不愿相信凶手是许蕾,但在指纹比对结果面前,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陆浩会意地点点头,心想她现在一定在回忆他们三人之间的恩怨——这也是我们警方迫切想知道的秘密。他不想再拐弯抹角地询问,就直接把DNA鉴定报告单取来,递到她面前。
她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把目光移到报告单上,继而像慢镜头般缓缓抬起头:“这……是什么?”
“DNA鉴定结果。哦,就是用孩子和校长的DNA比对的结果。”
苏可曼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一把抢过报告单,快速扫了几眼。她猛地抬起头,双眼像锥子一样直盯着陆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不知道这是在侵犯别人的隐私权吗?”
“不,不,你千万别误会。”陆浩连连摆手,解释说,“我们警方这样做,只是为了把案情弄清楚,绝无侵犯你隐私的意思。”
“是吗?”苏可曼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陆浩用力点点头,说:“我们警方把DNA鉴定结果和案情的细节结合起来分析,推断许蕾作案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杀害你,而是要杀死你腹中的孩子。”
这句话似乎命中了苏可曼的要害。她脸色骤变,乌黑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火花:“孩子是无辜的!为什么要杀死孩子?她……她真是个恶毒的女人!”
等她情绪稍稍稳定后,陆浩直截了当地问:“能告诉我,你们三人之间存在怎样的恩怨吗?”
她对这个问题很反感,指着照片冷冷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哦。确切地说,我想知道你和韩一洋为什么会有那种关系。”
“什么?”她气愤地瞪着陆浩,“你是不是以为我抢走了好友的老公,才得到今天这个下场?你是故意来讽刺我的?”
“不,你别误会。我就是想把案情……”
她一拳砸在床头柜上,大声咆哮道:“许蕾才是不折不扣的第三者!是她从我身边抢走了韩一洋!”
陆浩一惊,心想她和韩一洋关系暧昧的背后,果然另有隐情。陆浩盯着她的脸,不露声色地问:“能详细说一说吗?”
苏可曼突然忧伤地叹了口气,脸上愤怒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痛苦的表情,接着眼眶一红,泪水流了下来。
陆浩并不急于追问,等待着她情绪稳定下来。
她抹掉脸上的泪水,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在他们认识之前,我和韩一洋就相恋了,是许蕾用诡计把我们拆散的。”
“哦?”陆浩忖度着她的表情,觉得她不像在说谎。
她又忧伤地叹了口气,缓缓讲述道:“5年前的7月15日,也就是我刚刚大学毕业,来新起点高中报到那天。哦,当时正值暑期,学校的老师好像都放假了,校长就委托韩一洋去车站接我。说实话,我以前从不信一见钟情,但说也奇怪,看到韩一洋举着校牌站在逆光里的刹那,我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后来他告诉我,看到我的时候,他也是同样的感觉。不久,我们就顺理成章地恋爱了。考虑到学校是特殊场所,我们从不在学校约会,所以学校老师并不知道我们的恋情。大概是一年后的暑假,我邀请许蕾和我们一起去镜泊湖游玩,哪承想却酿成了之后的苦果。她喜欢上了韩一洋,并使用诡计致使他离我而去。”
“她使用了什么诡计?”陆浩迫不及待地问。
“哼!就是一些卑鄙的手段。比如,她在韩一洋面前编造我和某某男老师关系暧昧的谣言,甚至编造我和学生乱搞师生恋。”
“嗯?你们既然真心相恋,他应该对你很了解,怎么会轻易相信谣言呢?”陆浩质疑道。
“有时候,谣言听多了,听者也会信以为真。更何况,就算韩一洋知道那是谣言,估计也会那样做,因为他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很复杂的人?”
“对,韩一洋本身生活作风就不检点。当然,这是我们相恋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但那时我已深深爱上他,即便知道他是坏男人,我仍不顾一切地去爱他!”她动情地说着,脸上却慢慢浮现出绝望神情,“那时,我每天都做噩梦,生怕别的女人把他抢走。可是,噩梦真的降临了……”
“韩一洋向你提出了分手?”李薇插话问道。
“嗯。他和许蕾打得火热,早就把我抛到了脑后。”她垂下头,双手痛苦地搓着脸颊,“一个是我的好友,一个是我深爱着的男人,巨大的绝望感压得我几乎要崩溃,我甚至想到了自杀!从那个艰难时期熬过来以后,我告诫自己,再也不要去相信所谓的爱情和友情。”
“你和许蕾彻底闹掰了?”
“那还用说?”
“可你们单位的同事反映,你和许蕾的私人关系一直很好啊?”李薇狐疑道。
“你说得没错。在外人看来,我和许蕾仍是好友,但实际上我们的友情彻底决裂了。”苏可曼顿了顿,解释说:“许蕾毕竟是教务主任,只要我还在这个学校工作,就受她制约,我不敢和她弄得太僵。她可能觉得有愧于我,也没找我的麻烦。我觉得,我们的友情也仅剩下‘面子工程’罢了!”
李薇“哦”了一声,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陆浩。陆浩点点头,他能理解这种复杂背景下的人际关系,但心中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没解开。他低头看了一眼DNA鉴定报告单,却不知该怎样询问比较妥当。
苏可曼发现他盯着报告单,立刻明白他心中所想,就道:“你是不是想问,既然我和韩一洋已经分手了,怎么会又有了孩子?”
“嗯……能告诉我们原因吗?”
“我刚才说了,我始终深爱着韩一洋,到现在都是如此。”她指着摆在床上的机票,毫不掩饰地说,“今年春天,韩一洋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陪他去洛杉矶旅行。我犹豫了很久,但最终没能经得住诱惑,不然也不会发生今天的悲剧。”
“从洛杉矶回来后,你们还见过面吗?”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其实我不想再和他见面,但不知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无法控制自己。每次约会回来,我心里都承受着巨大的负罪感,只能祈求千万别被别人知道。可毕竟纸包不住火,我俩的事很快就传开了。最倒霉的是,有一次他去学校找我,刚好赶上放学,被挺多老师看见了。”
堂弟就曾看到她坐进韩一洋的车里,看来她确实没说谎。陆浩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问:“许蕾知道你俩重归于好,是否去找过你?”
“没有,她从没找过我。”
“哦?”
她沉重地叹了口气,说:“我当时也觉得很奇怪,但现在想来,她竟是在酝酿这个可怕的计划。”
“那他……”陆浩指了指房门,“他知道你和韩一洋的关系吗?”
苏可曼摇摇头:“我和老公不在同一所学校工作,人际网也没有交点,所以只要我不说,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好的,我们警方会尽量替你保密。”
陆浩虽然这样说,但心里明白是在敷衍她,因为电台和报社的记者早就盯上了这两起案子,只要公布案情,就再也没有秘密可言。更何况,他们三人之间的故事很有噱头,一定会被那些小报记者大肆炒作。
然而,苏可曼却摆摆手说:“不必了。在你们来之前,我刚刚把这些事和他说了,他已经原谅了我。”
陆浩一愣,心想他还真是一个好脾气的男人。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苏可曼坐直身,神情凝重看着两个警察,“你们应该去查一查韩一洋的车祸,我总觉得那不像一场普通的车祸。”
“嗯?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怀疑车祸可能是许蕾制造的。”
“你有证据?”陆浩也曾怀疑过那起车祸。
“大概在车祸发生前半个小时,我曾给韩一洋打过电话,他当时没接听,但很快就给我回了一条短信。这条短信我一直保留着。”她边说边从枕边拿起手机,调出短信后递给陆浩。
陆浩接过来,就见上面只有一行文字:我和许蕾在一起吃饭,不方便,稍后打给你。他又扫了一眼短信的接收时间:5月27日,下午2点40分。这与韩一洋发生车祸的时间完全吻合。
“警方公布的结果是酒驾导致了意外车祸。但车祸发生前半个小时,他们还在一起用餐,为什么用餐结束后许蕾没坐他的车?你不觉得很可疑吗?”苏可曼提示说。
“仅凭这条短信,不能断定车祸就是许蕾制造的。”陆浩把手机递还给她,“首先他们用餐的地点不明确。如果是在家中用餐,许蕾可能会留在家里;如果是在酒店,许蕾也会开车,完全有可能不坐他的车。”
“但还是不能完全排除许蕾的嫌疑,不是吗?”
车祸案不在陆浩职权范围内,而且许蕾已死,调查的难度可想而知,他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就说道:“这样吧,我通知负责车祸案的刑警去调查。”
“那最好不过了。”
现在,他们三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彻底弄清楚了,有关案子的所有疑点也都解开了,这两起案子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终止符。陆浩来医院之前的忧虑消散了,感到浑身无比轻松,就像是卸掉了压在身上的一块巨石。他不禁长出一口气,抬手看了看腕表,已是下午5点15分。于是,他把照片等物证整理好装进包里,然后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