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

又是血红色的湖。

紫色的雾气缭绕在红色的湖面上,四周包围着黑暗的森林。

可怖的湖面寂静如许,没有一丝涟漪,仿佛正在静静地等待着某个人的出现。

忽然,一个白衣少女从森林里钻了出来,幽幽地走到湖边,呆望着如鲜血般的湖面。如此血腥狰狞的湖水,可是古老的民族祭祀用的血池?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开始挪动着纤瘦的身体,如幽魂般踏入“血池”。当身体即将被淹没的刹那,“血池”消失了,黑暗的森林也消失了,无边无际的荒漠骤然出现,而她则被无情地深埋其中。

少女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试图用自己嘶哑的喊声唤起沙漠的同情,然而,冷漠无情的沙漠却疯狂地吞噬着她的身体。

她绝望了。

细碎的沙粒儿如针刺般卷过脸颊,她甚至感觉,脸上皮肤快要被扎成了蜂窝……

小雪从噩梦中惊醒,她猛地睁开双眼,看到了一张脸,一张布满胡须、和蔼亲切的脸。那浓密的胡须正贴着自己的脸颊,一阵阵轻微的刺痛从脸上传来。

陈伟国?

是的,此刻小雪正躺在陈伟国的怀里,四周不再是杳无人烟的荒漠,而是狭长幽暗的甬道。

一股股暖流包围着小雪,她仿佛找到了期待已久的港湾。

插在石壁上的火把发出一串轻微的爆裂声,火苗跳跃了几下,甬道顿时亮了许多。

小雪挪动了一下身体,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右肩传遍全身,她忍不住喊了出来:“哎呦……好疼啊!”

“你醒了。”陈伟国吁出一口气,发现她试图站起来,便立刻阻止道:“别动,伤口刚止住血,千万别乱动!”

“我……我的腿麻了,想站起来活动一下。”

陈伟国犹豫了一下,搀扶着她站起来,叮嘱道:“小心点,别碰到了右肩的伤口。”

小雪点点头,靠着石壁向两侧看了看,“我们还在王室宫殿吗?”

“对。”陈伟国捻着胡子沉思了良久,略显紧张地问:“我……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小雪发现他眼神怪怪的。

“你的大名就叫小雪吗?”陈伟国的表情更加紧张,仿佛在等待末日裁决一般。

小雪摇摇头,“那是昵称,同事们都喜欢这么称呼我,其实我的大名叫陈雪。”

“陈雪!”陈伟国心中一颤,不由得向前跨出一步,紧盯着她问:“那……那你的父母呢?”

小雪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身体贴在石壁上,“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陈伟国怔了一下,脸上露出和蔼的表情,“没……没什么。”

小雪注视着他,眼前这个年近半百的男子,令她感到很亲切。她恍然猜到了什么,但又觉得不太可能。蓦地,她回忆起了孤独的童年,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了。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陈伟国歉意地看着她。

小雪抹了一把脸,哽咽道:“我是一个孤儿,很小就失去了父母,我甚至连他们张什么样都不知道。”

小雪的话,更加印证了陈伟国的猜测,他认定小雪就是二十年前在敦煌失散的女儿。不过,陈伟国现在并不想说出来,因为他怕小雪情绪激动会影响伤势。他在心中暗暗盘算着:“等逃出古城,返回现代社会,一定要把这二十年失去的父爱全部弥补上。”

想到这儿,陈伟国从石壁上抽出火把,“孩子,你感觉身体怎么样?能独立行走吗?”

“嗯,我们快离开这儿吧。”小雪感觉狭窄的空间很憋闷。

陈伟国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他一手搀扶着小雪,一手高举火把,向甬道的深处走去。

狭长黑暗的甬道会通往何方?

陈伟国深知这里到处都布满了机关,所以他一边小心地前行,一边观察着周围。向前行走了大约五十米,右侧的石壁上突然出现几个直径半米的黑窟窿,他俯下身向里面看了一眼,但光线太暗了,什么都看不到。

“这些黑窟窿是干什么用的?”忽然,一股腥臊的气味儿扑面而至,他下意识捂住了鼻子。

小雪也闻到了,不安地问:“这是什么味儿?好难闻啊!”

陈伟国脸色变了一下,快速站起身搀扶着小雪,“走,我们尽早离开这儿。”

五分钟后,狭窄的甬道渐渐开阔了许多,但空气却越来越稀薄,甚至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陈伟国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但还没等他说出口,一堵石墙就横在了二人面前。

死路!

火光下,灰色的石墙散发出诡异的反光,仿佛石墙里藏着许多神秘的生物,正瞪着一双双灰色的眼球,悄悄地打量着他们。

后路被堵,前路又被石墙挡住,二人都感到很绝望。

“该死的石墙!”陈伟国郁闷地吼了一句,然后举起拳头狠狠地砸向石墙。

一阵空洞的响声回荡在昏暗的甬道里,渐渐被无边的黑暗吸走。

小雪拉住他,大声提示道:“你听,这声音……”

陈伟国也听出来了,空洞的响声预示着石墙之后必有通道,但如何才能打开这面厚重的石墙呢?

“机关!对,这面石墙一定也有机关控制着。”陈伟国脸上掠过一丝兴奋,高高举起火把,仔细地检查着这面四米见方的石墙。

小雪也走过来,与他一起寻找控制石墙的机关。石墙表面异常平整,甚至连一条缝儿都看不到,想必是用整块石头打凿而成的。

陈伟国又敲了几下,通过声音判断,这面石墙起码也有三十公分厚,若想用蛮力是绝对无法打开的。

“机关会藏在哪儿呢?”陈伟国盯着灰色的石墙,一筹莫展。

“控制石墙的机关……”小雪脸色变了一下,说出了可怕的猜测:“不会在另一侧吧?”

“不,不会的,我们再找找。”陈伟国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却很担心。他清楚逃离甬道的唯一方法就是开启石墙,如果机关真的在另一侧,那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他并不怕死,但他绝不允许刚刚找到的女儿陪着自己一起死。

“驼皮地图!对,也许地图上会记载着机关的所在。”陈伟国立刻从怀里掏出黑盒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抽出驼皮地图。他在地图上查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王室宫殿,但地图上并未标记地下甬道。

“该死!”陈伟国低声咒骂了一句,将地图塞回到黑盒子里。

“快看,这儿有一个洞。”小雪激动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陈伟国转过身,看到右侧的石墙上有一个凹槽。凹槽有手掌大小,呈长方形,内部黑漆漆一团,难以预测深度。他走过去,发现凹槽边缘整齐,有明显的人工雕琢痕迹。他向凹槽的四周看了看,整面石墙只有这一处凹槽,显得有些突兀。

“它会不会就是机关?”想到这儿,陈伟国将火把递给小雪,然后把手掌伸进去摸了摸,凹槽内异常光滑,没摸到任何凸起物。

“黑盒子!”小雪盯着他手里巴掌大小的黑盒子,兴奋道:“它的大小和形状与凹槽很吻合。”

黑盒子就是开启石墙的钥匙吗?

陈伟国也不确定,但他决定试一试。可就在他准备将黑盒子塞进凹槽时,一阵“沙沙”的响声从黑暗的甬道深处传来。

小雪吓了一跳,手里的火把险些坠落在地,“这……这是什么声音?”

陈伟国拿过火把,顺势将她挡在身后,“别怕,有我在。”

小雪躲在他高大的身体后,感到极有安全感,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甬道深处张望着。

“沙沙”的响声越来越剧烈,仿佛黑暗的甬道中,有某种可怕的生物在快速逼近。

突然,火光捕捉到一双凶恶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射出两道令人窒息的寒光!紧接着,他们看到了一张嘴。不,确切地说是一张沾满粘液、呲着獠牙、吐着芯子的血盆大口!

“天呐!那……那是什么怪物?”小雪颤抖着声音喊道。

话音未落,一条花斑巨蟒暴露在火光下。

陈伟国拉着小雪倒退几步后发现,这是一条长约十四五米,直径接近半米,周身长满褐色花斑的巨蟒。它上半身高高抬起,下半身贴在地面上,整个身体弯成“S”形,头部向前探出,一张血盆大口不断地吐着芯子,随时都会发动攻击。

陈伟国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巨蟒,虽然他经常在丛林内考古探险,但如此巨大的蟒蛇还是第一次遇到,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握着火把的手臂也开始颤抖起来。

忽明忽暗的火光,射在巨蟒那张丑陋至极的脑袋上。它嘴巴一张一合,快速吐着粘满黏液的芯子,一对凶恶的小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我……我们该怎么办?”小雪恐惧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陈伟国心中一颤,小雪是我的女儿,也是我生命的延续,这二十年我亏欠她太多了,无论如何我都要保护好她。陈伟国大脑快速转动着,与巨蟒肉搏是不现实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开启身后这堵石墙,逃离王室宫殿。他扫了一眼巨蟒,视线又移向右侧石墙上的凹槽,黑盒子会是开启石墙的钥匙吗?

小雪用力拉了他一下,惊恐地呼喊:“它……它扑过来了……”

凶残的巨蟒距离他们越来越近,陈伟国甚至能感觉到有一股腥臊恶臭的气流扑在脸颊上,不可阻挡地钻进毛孔,又迅速渗入毛细血管里,随着血液流淌遍及全身。

他猛地打了一个冷战,快速向右侧跨出一步,将手里的黑盒子塞进凹槽里。当盒子触到凹槽的一瞬,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其吸了进去。

“吱嘎——”

一阵刺耳的响声骤然响起,与此同时,堵住甬道的石墙开始上升。

五公分,十公分,十五公分……

三秒后,石墙下露出了接近半米高的开口。

但就在这当口,巨蟒已扑到了他们身前。陈伟国一边用火把砸向巨蟒,一边高声呼喊着:“快,快钻过去!”

蟒蛇灵巧地躲过砸来的火把,上半身高高抬起,张开血盆大口,再次向陈伟国发动攻击。

小雪恐惧地扫了一眼巨蟒,立刻趴在地上,匍匐着向石墙的另一侧爬去。

陈伟国看到巨蟒再次疯狂地向自己扑来,他本能地向右侧一闪,顺势将手臂伸进凹槽里,抽出了黑盒子。

伴随着一阵“吱嘎”的响声,石门开始缓缓下降。

陈伟国一边挥舞着火把与蟒蛇缠斗,一边向后倒退,寻找时机钻过石墙。

石墙还在下降。

六十公分、五十五公分,五十公分……

石墙马上就要闭合了。

“快,你快钻过来。”另一侧,传来了小雪焦急的呼喊声。

陈伟国又用火把砸向蟒蛇的头部,蟒蛇本能地扬起上半身,他趁这个时机,快速转过身,双脚蹬地扑向石墙下的开口。当身体触到地面,他立刻手脚并用,向另一侧爬去。

陈伟国上半身刚刚爬过石墙,双腿就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十几柄锋利的钢刀切割着大腿。他痛苦地喊了一声,但双臂仍不停地用力向前爬着。

小雪吓坏了,慌乱地俯身去拉他。

几秒后,在二人的共同努力下,陈伟国艰难地爬过了石墙。小雪感觉他的身体很轻,再定睛一看,顿时目瞪口呆——陈伟国只剩下上半身了。

没错,他的双腿被巨蟒齐刷刷咬断,只留下上半身,殷红的鲜血从伤口汩汩涌出,将地面都染红了。

“轰隆——”

十几吨重的石墙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同时也将蟒蛇和他的双腿永远隔在了另一侧。

陈伟国还活着,他挣扎着仰起头,将黑盒子递给小雪,“拿……着,千万别弄丢了!”

小雪用力点点头,然后颤抖着手臂接过盒子,握紧他的手,“你……你一定要坚持住。”

陈伟国苦笑了一声,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贴身的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爸爸……对不起你……”

小雪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接过照片,又把即将熄灭的火把插在地上。借着微弱的火光,她看到这是一张被水泡得褪色的照片,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孩子依偎在一个青年男子的身边,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青年男子就是——陈伟国。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小雪的身体猛地颤了几下,“你……你真的是……”

陈伟国苍白的脸上露出愧疚的表情,气若游丝:“孩子……这……二十年……苦了你了……”

“爸爸!你真的是爸爸吗?”小雪拼命地呼喊着,但陈伟国却永远地闭上双眼,再也不会回答了。

陈伟国死了。

小雪抱紧他的头,发现那张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微笑。是的,陈伟国在生命里最后一段时间,找到了失散二十年的女儿,并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女儿,他是一个伟大父亲!

“爸爸……”小雪轻呼着熟悉却又陌生的称呼。二十年了,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别的孩子那样,在遇到危难的时候,可以大声呼喊——爸爸。

此刻,小雪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父亲,但父亲却变成了半具冰冷的尸体。泪水从她的眼眶涌出,沿着脸颊向下滚落,最终滴落在父亲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