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残阳如血,宛如中世纪十字军东征耶路撒冷时的祭奠,将血光洒满城市的上空。
市郊的一条街道上,缓缓驶来一辆宝马车。血色光线轻而易举地穿过风挡玻璃,覆盖在一张忧郁的脸上,将白皙的皮肤染成了红色,仿佛涂上了一层殷红的鲜血。渐渐地,那张忧郁的脸庞变得有些凝重,眉心也凸显出一道深深的线条,仿佛正在痛苦地思考着什么。
没错,车主正是仲思杰,他和沈小婉刚刚从医院出来,正驾车返回电视大厦。
沈小婉扭头看向他,发现他表情沉郁,便轻声问道:“还在想院长的话?”
仲思杰点点头,苦笑了一声,感慨道:“哎!我非但没找回童年的记忆,反而现在连自己是谁都成了谜。”
沈小婉能体会到他此刻的心情,便安慰了几句,然后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调查二十年前的手术这条路已经被堵死了。”仲思杰略微沉思了片刻,分析说,“麦娅在电邮里提到,曾在一份绝密档案里看到了我的名字,所以,要想找回自我,揭开那个诡谲的阴谋,我们就必须想办法找到那份绝密档案。”
汽车驶过一个交通岗,街道上的车辆明显少了许多。仲思杰一边加快车速,一边说:“绝密档案就藏在这座城市的某座教堂里。”
“可是,麦娅并没说具体是在哪一座教堂啊?”沈小婉有点泄气,“城市这么大,估计最起码也有百十座教堂吧?”
仲思杰瞥了她一眼,表情坚定地说:“就算是一栋一栋地找,我也要把它找出来。”
沈小婉刚要说些什么,却感到身体不由自主地骤然前冲,就像是有人在后背上使劲儿推了一下,若不是牢牢系紧着安全带,脑袋一定撞到风挡玻璃上了。
“啊——”
沈小婉发出一声惊呼,她以为发生了交通事故,紧张地向车窗外环顾着,但车子四周什么都没有,根本就不像她想象的那样。
她连忙扭头看向仲思杰,发现他正神情复杂地凝望着窗外,便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胳膊:“发生什么事了?”
仲思杰摇开车窗,指向街道左侧:“你看那辆汽车。”
沈小婉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个陈旧的居民区附近停了一长排汽车:“哪一辆啊?”
“从东侧数第三辆,就是那辆黑色的奥迪车。”
沈小婉的视线定格在奥迪车上,心中却产生了疑惑:“不就是一辆普通的汽车吗,他为什么会突然举止异常呢?”
她刚要发问,却听到仲思杰说:“那是我爸的车。”
沈小婉愣了一下,困惑道:“你父亲不是去北京会见重要客户了吗?”
“嗯……”仲思杰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顿地说,“他一定在撒谎!”
沈小婉忽然想起他父亲是公司的副总裁,便提示道:“也许不是你父亲,而是司机开车出来办事呢?”
“不可能,他向来都是自己开车。”
沈小婉歪着头想了想,提示说:“也许是你父亲刚刚出差回来了呢?”
“北京距离京海市一千多公里,就算是乘飞机,恐怕也没这么快吧?”
“是啊,不可能这么快,我忘了考虑时间的因素。”沈小婉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可他为什么要撒谎呢?”
“鬼才知道。”
仲思杰起初认为,父亲有可能是来与那个导致父母离婚的野女人私会,但经过反复思考又觉得不像。因为他知道,那个野女人不可能住在如此破旧的居民区里,父亲必定早就给她买了别墅。仲思杰低下头,心中暗忖:“父亲为什么要撒谎?他来这个破旧的小区又有什么目的呢?”
“快看,真的是你父亲。”沈小婉惊讶地说。
仲思杰连忙抬起头,看到父亲正从小区里走出来,速度极快,而且边走边向四周环顾着,仿佛怕被别人看到似的。
“做贼心虚!”仲思杰摇上车窗,轻声问,“你看到他是从哪一栋楼里出来的?”
沈小婉伸手指了指:“那栋楼的第二个单元。”
仲思杰点点头,目视着父亲钻进汽车,直至驾车高速离去。他迟疑了一下,缓缓启动汽车,开进了破旧的居民区。
沈小婉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为什么把车开进来了?”
仲思杰停好车,一边打开车门,一边说:“走,我们去做个暗访。”
“暗访?”沈小婉吃了一惊,走下车绕到他身前,“你怀疑父亲……”
仲思杰锁好车门,打断她的话说:“任何谎言的背后都必定藏着阴谋。”
“可他是你父亲啊。”
“父亲也不例外!”仲思杰回想起多年前,母亲发现父亲有外遇后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便重复道,“有些时候,任何人都不可信,我们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我们的眼睛永远不会欺骗我们!”
沈小婉无奈地点点头,一面跟在他身后走向单元门,一面望向那栋破旧的居民楼。楼高六层,楼体表面斑驳不堪,某些局部甚至还裸露出了红色的砖墙,在血色残阳的笼罩下,显得有些阴森可怖,宛如某部恐怖电影里的场景。
她又向四周环顾了一圈,这座破旧的小区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恍然间,她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一座沉睡千年的古墓群。
她紧张地低下头,紧走几步跟在仲思杰身后,走到了单元门前。
单元门虚掩着,仿佛住在这栋楼里的某个人,正在等待他们的到来。
当他们走进楼道,立刻就被一股阴森森的气息包围住,空气里还弥漫着某种奇怪的气味儿,仿佛真的走进了一座沉睡的古墓。
“吱嘎——砰!”
身后的单元门关上了,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仲思杰使劲儿跺了跺脚,但头顶的声控灯并未亮起,他抬头瞥了一眼,发现灯泡已经碎裂了。
沈小婉打了个冷战,心跳莫名地加快了,手心也钻出了一层冷汗。她忙拉住仲思杰的胳膊,不安地说:“我……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
“哪儿不对劲儿啊?”
“这楼里阴森森的,有点可怖。”沈小婉紧紧地拉着他的胳膊。
“旧楼都这样。”仲思杰发现她一脸紧张的样子,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听他这样说,沈小婉的心底升起一股暖意,瞬间就将心里的阴霾驱散了。她看了一眼左侧的防盗门,疑惑道:“这个单元有十二户,可我们并不知道你父亲去的是哪一户啊?”
仲思杰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但他也猜不出父亲究竟去的是哪一户。他走到左侧防盗门前,说:“没别的办法,只能逐户查找了。”
沈小婉张开嘴刚要说什么,却感到那股奇怪的气味儿直冲入口腔里,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然后捂着鼻子抱怨道:“该死的,这是什么味儿啊?”
“是雪茄燃烧后的气味儿。”仲思杰快速抽动了几下鼻翼,喃喃道,“好像还是千里达牌雪茄。”
“千里达?”
“是古巴很有名的一个牌子,爸爸喜欢抽……”仲思杰猛然想到了什么,急问道,“小婉,你刚才看到我爸出来时,是不是嘴里叼着雪茄?”
沈小婉歪着头想了想,说:“好像没有吧。”
“那他一定是抽完烟之后才离开的。”仲思杰说,“一盒千里达的价格大概在五千美金左右,平常百姓是绝对抽不起的。”
沈小婉惊讶地吐了吐舌头,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如此昂贵的雪茄。
仲思杰侧过身,视线沿着楼梯向上望去:“烟味是从上面传来的,走,我们上去看看。”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破旧的楼梯向上攀登,很快就来到了二层。仲思杰停住脚步,一边四下观察着,一边用力抽动了几下鼻翼。
沈小婉觉得他用鼻子嗅来嗅去的样子很像警犬,若不是此刻情绪紧张,她肯定会忍不住笑出声。
仲思杰指了指楼梯,示意继续向上攀登,就这样,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了六楼——顶楼。
当登上六楼的刹那,仲思杰忽然发现右手边的地面上有一个烟蒂,他连忙俯身捡了起来,举到眼前仔细检查着。
“是你父亲丢掉的吗?”沈小婉也凑了过来,发现他手里捏着的烟蒂比一般烟蒂要粗几圈,而且一端还有个奇怪的符号,想必是生产商的标志。
“这是千里达的商标。”仲思杰指着烟蒂上的符号,分析说,“烟蒂出现在六层,而六层就是顶楼,所以可以断定,父亲必定是来了这一层的某一户。”
沈小婉向左右两个防盗门上扫了一眼:“会是哪一个呢?”
仲思杰看到右侧的门上贴着一副稍稍褪色的对联,门边还放着一个垃圾袋;而左侧非但没有垃圾袋,就连门上也空荡荡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左侧的门前,伸手在门把手上摸了摸,然后将手指举到眼前。
借着楼道窗射进来的昏黄光线,他隐约看到手指上沾了一层灰尘,他搓了搓手指,指向右侧的防盗门:“是这家!”
这一系列的动作,沈小婉都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佩服他心思缜密。
仲思杰站到右侧的防盗门前,大脑里却忽然闪过许多疑问:“父亲为什么谎称会见客户,其实却来了这里?他与这户人家又究竟是什么关系?”
带着众多疑问,他伸手按下了门铃。
在不绝于耳的铃声中,他们能隐约听到门的另一侧传来了微弱的脚步声,并由远及近。
仲思杰的心跳加速了,他不知道接下来将会看到怎样的一幕。沈小婉也很紧张,双手抓着他的右臂,不安地盯着房门,仿佛这扇门里住着一只魔鬼。
真的住着一只魔鬼吗?
“吱嘎——吱嘎吱嘎——”
一连串刺耳的响声过后,门开了。
几乎是同时,一张苍老的脸从门里探了出来。那张脸异常苍白,仿佛涂了一层面粉,而且左眼球不见了,眼窝也深深地凹陷下去,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这张阴森可怖的脸,如子弹一般射进沈小婉的瞳孔。她的眼球仿佛被击碎了,身体猛烈摇晃了几下,若不是牢牢抓着仲思杰的手臂,她一定会摔倒在地。
仲思杰也吓了一跳,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老人。当他的视线定格在那个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上时,后背顿时沁出了一层冷汗,仿佛那个黑洞般的眼窝具有某种诡异的魔力,令他不寒而栗!
忽然,老人那张皲裂的嘴唇动了动,一个阴冷的声音从唇间飘出:“你们找谁?”
阴冷的声波迅速扩散开,荡漾在狭小的空间里,久久不能散去。
“我……我们找您……”仲思杰尽量压抑着心底的不安,用力咽了一口唾沫,说,“我找您想问一件事。”
老人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仅剩下的右眼球死死地盯着他的脸,冷冷地问:“什么事?”
“哦,我们是物业的。”仲思杰怕被老人识破,连忙补充了一句,“我们刚到物业上班,您可能会觉得有点面生。”
老人仍是一副毫无表情的样子,仿佛那张脸永远不会有表情:“找我有什么事?”
仲思杰故作不经意地向屋里瞥了一眼,看到陈旧逼仄的房间里凌乱不堪,中央的地面上还摆着一口小锅,热乎乎的蒸汽正不断地从锅里升腾起来,蔓延到门外,将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儿充塞鼻息。
他微微蹙眉,将视线移到老人的脸上,编了一个自认为圆满的谎言:“是这样的,老人家。下午小区发生一起盗窃案,我们物业为了配合警方破案,特地到每户来做调查,希望您能配合。”
他观察了一下老人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今天下午,您家里是不是来了客人?”
“客人?”老人的右眼皮轻轻跳动了几下,眉心也出现了一条浅浅的痕迹,但这两个细微的脸部变化很快就消散了,“下午家里只有我自己,没来什么客人。”
老人脸部的细微变化都被仲思杰尽收眼底,他知道老人在说谎,下午父亲一定登门拜访了这位老人。可是父亲为什么要谎称会见客户,却来拜访这样一位穷困潦倒、外貌恐怖的老人呢?
就在他暗暗猜测时,老人极不耐烦地说:“如果没什么事,我就要休息了。”
仲思杰清楚,无论自己如何询问,老人也不会说出父亲来这儿的目的,他决定还是回家后亲自问父亲。于是,他冲老人礼貌地笑了:“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
老人不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俩一眼,然后缓缓关上了门。
当房门关闭后,沈小婉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双手轻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吓死我了,这老头儿长得太恐怖了。”
仲思杰安慰了她几句,然后拉着她走下楼梯,穿过单元门来到了到室外。
室外,黄昏已尽,暮色四合。
二人走到宝马车旁,仲思杰打开车门,在坐进车里之前,他下意识地仰头望了一眼六楼的那扇窗。
窗户紧闭着,光线也十分暗淡,但他还是能隐约看到,窗前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仿佛正静静地俯瞰着他们……
仲思杰心中掠过一丝不安,暗想:“那位老人是谁?他与父亲又是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