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马师傅!”雨中的伞侧了侧,露出一个肥得冒油的圆脑袋出来。

爷爷放下手中的碗筷,到门口去迎接这位一大早就来打扰的造访者。奶奶见了雨中的圆脑袋,笑呵呵的说道:“哎呀,金大爷,您今天怎么有空来我家呀?我还以为您老人家天天只在家里数钱呢。”

后来我从奶奶那里得知,这个金大爷的儿子在外国留学工作了,年年给金大爷寄很多钱回来。但是金大爷吝啬的很,儿子寄回来的钱都舍不得用。因为那时候的银行系统还不发达,很多人不习惯把多余的钱都存起来,甚至担心信用社骗走自己的钱。金大爷更是如此。他把钱锁在箱子里,到了半夜便起来跟他老伴起来数。有人半夜起来蹲茅坑,就听见金大爷的房子里灯还亮着,屋里传来“一百五十五块,一百五十六块,一百五十七块……”的数钱声,并且夜夜如此。那个蹲茅坑的人开始还以为金大爷家里闹鬼,后来才知道是金大爷自己在数儿子寄回来的钱。

金大爷在门口收了伞,晃了晃粘了雨珠的脑袋,又在门口跺了两脚,把雨鞋上面的泥水弄干净。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金大爷露出一副专心致志的表情。从那个表情当中,就能猜到他半夜数钱的样子。然后,金大爷抬起了头,给爷爷一个近乎谄媚的笑,说道:“马师傅,我来找你是有点事的。您不忙吧?”

爷爷给他递上一支烟,然后说:“不忙不忙,外面下雨呢,就是有农活现在也做不了啊。来来来,屋里坐。”

“好咧。”金大爷把他的黑色油纸伞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门前的石墩上,那动作就像一个刚刚画完妆的女子把化妆用品收回到化妆盒里。我看了看那把油纸伞,顶上早已破了好几个洞,在雨中打这把伞肯定会“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这么有钱的一个人,居然连把破成这样的雨伞也舍不得换,放在石墩上时也太过小心了,足可见他有多么小气。

奶奶打趣道:“金大爷,您的伞放在这里没有人偷的。何况已经破成漏斗了。要偷也去偷你家里装满了钱的箱子啊。”

金大爷立即晃了晃脑袋,脸颊的两块肥肉随之震动:“我哪里有钱!”

“没钱您晚上数的是什么呢?难道是数谷粒?数家里养了几只鸡?”奶奶笑道。我和爷爷笑起来。

“你们还在吃早饭?哦,那我等你们吃完了再来吧。”金大爷看见我的面前摆着几只碗,连忙说道。

“不碍事。”爷爷端了椅子让他坐下,“边吃边说吧。对了,你吃过早饭没有?如果没有吃的话,就到我这里将就一下?”

“不用了。我吃过了。我来就是为了问你一点事。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讲。”金大爷坐好了,立即露出一副愁容。他的脸本来油光水亮,饱满得很。这忧愁一上来,他的脸顿时就像一个本来很饱满的苹果放得太久了,有些发潮,苹果皮有点皱有点软。

我看着他发潮的苹果一样的脸,等待他说出要问的事情。

爷爷挥手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您就直接说吧。我这个外甥也不忌讳这些。”我听见爷爷提到我,连忙朝发潮的苹果用力的点头。

“哦,那就好。”金大爷见我点头,便开始说他遇到的麻烦了。“还是上个月的事,我本来以为过一阵子就会好的。没想到直到现在还是那样。弄得我和我老伴一个月没有睡好觉。你看看我的脸,现在困得不行了。”

我马上去看他的脸,却没有看到一丝疲惫的样子,不过眼睛里倒是有些血丝。从面貌上看,金大爷的年纪跟爷爷应该不相上下,但是金大爷明显会保养自己的身体一些,加上脸胖胖的,所以显得年纪要比爷爷小一点。他说话的时候嘴巴有一点点歪,这让我想到中学旁边的歪道士。

爷爷皱眉道:“哦?您一个月没有睡好了?是什么事让您和您老伴睡不着啊?”

金大爷叹了口气道:“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天晚上觉得床边有什么东西爬来爬去,让我睡不安稳。我开始还以为是我自己的错觉,后来问问我老伴,她也感觉到了。她也以为是她听错了,等到我问起来才知道确实有东西在床旁边爬。”

奶奶在旁打趣道:“怕是您家的老鼠和钱一样多吧。下回卖老鼠药的小贩从家门口过去的时候,您掏点钱买几包。很快就见效。”

金大爷摇摇头,说:“我不是舍不得那点钱。我买过好几次了,可是床边的响动没有消失。再说了,我觉得那个响动不像是老鼠造成的。老鼠哪成造成那么大的动静?”金大爷撇了撇嘴。

“什么大动静?有多大动静?”爷爷问道。

金大爷像是怕冷,丝丝的吸了口气,说道:“那个动静怎么说呢?”他一面伸手抓挠后颈脖,一面思考着怎么形容他晚上听到的动静。

“别急别急,您好好想想。来,先抽烟。”爷爷弓着身过去,划燃一根火柴给他点上香烟,然后在火柴即将熄灭的时候给自己也点上一根。像这样礼节性的抽烟,我是不会说爷爷的。可是爷爷还是做贼心虚的看了我两眼,见我不说话,终于放心大胆的吐出一个烟圈。

金大爷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那个动静吧,说来很奇怪。我现在都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造成的。声音很细,白天根本听不到,但是晚上越来越大,像是什么东西在床沿上爬,并且不只一个东西在爬。听那声音,爬的东西肯定有两个!可我起来围着床转了无数圈,就是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