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之后,雁荡山梯云谷前,一匹雪白的骆驼疾驰而来。白骆驼上一个少年剑眉星目,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这名少年来到梯云谷前,一声吆喝,勒住驼缰,停了下来。少年心中百感交集,想不到数月之后,真的能够活着回来……

这少年正是连星。

数月前,在陕西临潼,连星和卸甲寨主铁破碑、小铁、司徒天佐以及一众卸岭派弟子大倒秦始皇陵地下玄宫,最终虽然全身而退,但也牺牲了数十名地威堂弟子,就连铁破碑最钟爱的弟子司徒天佐也折在地下玄宫之中。铁破碑心中郁郁,带领着小铁、连星还有其余弟子一起返回。

行至中途,连星便向铁破碑告辞,意欲回雁荡山梯云谷一趟,探望搬山派一众同门。铁破碑苦留再三,勉强同意,并告诉连星,一俟诸事俱了,便要去卸甲寨盘桓数月。连星点头答应。

小铁也是恋恋不舍,毕竟曾经同生共死。临行之时,小铁坚决把那匹白骆驼送与连星。连星虽然坚辞不要,但最终还是没有拗过小铁的好意,勉强收下,并告诉小铁,等下次去卸甲寨的时候再奉还于他。

连星在黄河渡口与卸岭派众人洒泪而别,骑着白骆驼,风尘仆仆,一路疾行。数月之后终于来到了雁荡山梯云谷前。

近乡情怯。

连星也有些犹豫不决。数月不见,不知大魁回来了没有?历四叔和历四婶身体是否康健?搬山老祖呢?是否还在谷中?其他同门可好?守在谷口的几个搬山派弟子早就已经看见一个人在谷口徘徊不去。几个人立即围了上来,远远喝道:“什么人在梯云谷前,鬼鬼祟祟?”

连星见此情势,已然无法再躲,只得笑吟吟地迎了上去,笑道:“是我。”

众搬山派弟子一见是连星,大声欢呼起来,纷纷道:“连星!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

一个搬山派的弟子道:“历四婶天天掉泪,不知道你在外面是否受苦。你还不快去看看他们。”

连星心里一酸。从小历四婶就当自己是她亲生儿子一般,自己和大魁这一别数月,历四婶肯定思念如狂。一念及此,再也按捺不住思亲之情,告别众人,策驼向梯云谷中疾驰而去。不一刻工夫就来到历四婶门前。数月不见,小屋还是原来的样子,但连星看在眼里,感觉却是亲切无比。

连星飞身跃下骆驼,轻轻走到门前,板门虚掩。连星推门走了进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衣的中年妇人正站在窗前不住向远处眺望。连星热血上涌,慢慢走了过去,站到青衣妇人身后。

青衣妇人没有回头,依旧望着远方,低声道:“大魁,你回来了。连星为什么还不回来?”顿了一下,青衣妇人叹了口气,“连星在外面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娘在这里天天等,天天盼,就是不见他回来,你说这个孩子就不想娘了吗?”

连星站在后面,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青衣妇人接着道:“这个孩子,难道不知道娘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连星实在忍耐不住,一把抱住这个青衣妇人,哽咽道:“四婶,我回来了。”

青衣妇人正是大魁的母亲历四婶。

历四婶听见连星的声音,吃了一惊,急忙转过身来,挣脱连星的怀抱,抓住连星的双肩,颤声道:“连星,真的是你?”

连星眼泪簌簌而下,道:“是我,四婶。”

历四婶一把将连星猛地抱住,脸上热泪横流,颤声道:“好孩子,四婶一直牵挂着你。”

连星心里异常难过。在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也就只有小龙女和历四婶一家对自己是如此牵肠挂肚了。

过了许久,二人心情渐渐平复。历四婶道:“连星,你这些日子在哪里?有没有受别人欺负?日子过得还习惯吗?”

连星道:“四婶,四叔他们可好?还有大魁呢?大魁回来了吗?师祖他们呢?”

二人几乎是同时说话,谁也没有听清对方的一连串问话。

连星笑道:“四婶,你先说。”

历四婶爱怜地摸着他的头道:“看见你平安归来,我比什么都高兴。”历四婶话语中那股真真切切的关心让连星禁不住心里又是一酸,刚要述说这数月来经历的一切,忽然板门一响,一名搬山派弟子走了进来,笑着对连星道:“连师兄,你回来了!师祖有请连师兄去老祖堂一叙。”

连星心中奇怪,自己刚回来顷刻工夫,搬山老祖就叫自己前去问话,消息倒真是灵通。于是回头对历四婶道:“四婶,我去去就来。”历四婶点点头。

连星转身跟着那个搬山派弟子向老祖堂走去。那名搬山派弟子笑嘻嘻道:“连师兄,你刚一回来,老祖就叫你过去问话,看来一定是要查考连师兄的武功进境了。”

连星笑道:“我也不太清楚。”

二人说说笑笑间,已经来到老祖堂门前。那名弟子笑道:“我就不进去啦,连师兄请!”

连星走到老祖堂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门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进来。”

听声音正是搬山老祖。连星轻轻推开屋门,迈步走了进去。甫一进到老祖堂内,板门一侧突然伸出一双手臂,闪电般点了连星后背十余处大穴!

这变故突如其来,连星一时间动弹不得!

连星被点中穴道,动弹不得。侧头一看,原来点中自己的是二师叔关玉门。连星一惊,瞳孔慢慢收缩,心头一阵迷惑。抬头看时,却见搬山老祖历开山负手而立,站在自己身前数丈之外,冷冷地看着自己。

连星一句“师祖”刚要脱口而出,但见历开山神情冷漠,看着自己就像看着陌生人一样,那句话又硬生生吞回肚里。他心中狐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在这时,只听门外脚步声响,从门外慢慢走进几个人来。

这几个人连星都认得。矮矮胖胖的是他师傅金寿阳,其后一个面无表情的是他的三师叔米博远,第三个脸色铁青的是他四师叔历彪,第四个又瘦又黑的是他的六师叔方六一。其后,另有两个搬山派弟子推着一辆轮椅慢慢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是第三代弟子之首叶冲,另外一个却是数月未见的大魁。

大魁一看见连星,大喜之下,便欲放开手边的轮椅向连星走去,连星急忙用眼神制止住。大魁也看出老祖堂内似乎有些怪异,每个人的神情都透着一丝古怪。

连星向轮椅望去,只见轮椅上坐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一身灰扑扑的衣衫,脸颊也毫无血色,四肢又大又长。这灰衣男子连星也认得,正是七师叔铁脚七。铁脚七一直缠绵病榻,昏迷不醒,是以连星见他的次数也不是很多。

此时此刻,铁脚七正坐在轮椅之上,两眼大睁,眼中露出一股阴鸷之色。众人都默然不语,老祖堂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气息。

关玉门缓缓道:“师傅,人都到齐了。”

历开山点点头,道:“既然人都到齐了,老二你就开始吧。”

连星和大魁心中奇怪,不明白搬山老祖叫关玉门开始干什么。

关玉门盯着连星,看了良久,才道:“老七,你认得他是谁吗?”

铁脚七看着连星,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连星在梯云谷中一直待到十九岁,这十九年之中铁脚七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他自然不认得连星。

关玉门盯着连星,一字字道:“他就是你从直隶抱回来的那个娃娃!”

铁脚七“啊”的一声大叫,脸上肌肉扭曲,食指伸了出来,指着连星,颤声道:“你是,你是吴真……”

关玉门沉声道:“不错,他就是吴真的儿子,吴连星!”

铁脚七脸色苍白,一瞬间又变得通红,大喝一声,竟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指着连星,颤声道:“我要杀了你!”铁脚七欲从轮椅上走下来,但勉强动了一下,又颓然倒下,脸上神情激动异常。

关玉门盯着连星道:“你七师叔在病榻之上昏迷不醒十九年,都是拜你父亲所赐。你说这笔账该如何偿还?”

连星明白了,原来自己被点中穴道,乃是因为七师叔苏醒的缘故。七师叔必定从前和父亲结下过极深的梁子,因而缠绵病榻十九年。苏醒之后,才将十几年前的事一一想起。

关玉门喝道:“连星,你还有何话说?”

连星默然无语,虽然吴真和自己血肉相连,可自己对他不但没有父子亲情,心中还有一点厌恶。自己这条命几次险些丧生在他手中,连星心中始终耿耿于怀。

方六一森然道:“父债子还,天公地道。今日就杀了这小子替七师弟一雪昔年之辱。”六师叔方六一一直在外面,很少回来,跟连星感情甚浅。但连星听了还是心中一寒。

历彪一直站在一边,脸色铁青,这时听方六一如此说话,忍不住勃然大怒,喝道:“放你妈的狗臭屁!”

方六一闻言转过身来,瞪着历彪道:“四哥,你骂谁?”

历彪大喝道:“骂的就是你,方老六。什么叫父债子还?连星这孩子在梯云谷是我们大家看着长大的,他哪一点不好?你倒说来看看。”方六一一时语塞。

历彪道:“连星从小就没有见过他的父亲,让他为自己没有见过面的父亲承担错误,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众人一时间都相顾无言。

金寿阳是连星的授业恩师,此时也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此举不妥,大家不妨再商量商量。”

历彪道:“我一直当连星是自己亲生儿子一样,谁要是跟连星为难,就是跟我历老四作对。说不得,历老四只有誓死周旋。”说罢目光炯炯地盯着众人。

历彪是搬山老祖历开山的嫡亲侄子,一直深受历开山的器重,历开山还有意将搬山派的衣钵传与历彪,是以历彪倘若执意保护连星,众人奈何不得。

连星心中感动,在这关键时刻,只有历四叔尽心尽力维护自己,自己纵是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历家对自己的恩义。

搬山派众人一齐目注历开山,看他如何决定。

历开山看着众人道:“既然大家意见不一,就暂时把连星押到后山禁地地牢之中,严加看管。一俟有了结果,再行处置。”

历彪气鼓鼓地刚要说话,被历开山狠狠瞪了一眼,便不再言语。毕竟最后还要历开山定夺,此时大可不必翻脸。

金寿阳点点头道:“叶冲,你和大魁把连星带下去吧。为师还要和你师祖以及众位师叔商量一下。”

叶冲躬身道:“谨遵师傅之命。”说罢转身和大魁一人一边押着连星走了出去。

刚一走出老祖堂的门口,大魁便有些按捺不住,只是强自忍住。穿过竹林,一直走到后山山窟禁地门口,眼看四下无人,这才一把抱住连星,嘻嘻笑道:“连星,我和我爹娘想死你啦。”连星眼圈一红,眼泪差一点涌了出来。

叶冲在一边皱皱眉道:“大魁,咱们还是进到地牢之中说话。”

大魁点点头,两人扶着连星走到地牢前,托住连星的臂膀一跃而下,跳进了地牢之中,叶冲轻轻呼出一口气。大魁笑道:“叶师哥,看把你紧张的。我告诉你,我爹一定会说服师祖的,连星一定会没事的。”

叶冲点点头:“连师弟一直深得师祖宠爱,我想这一次也一定能够逢凶化吉。”

连星叹了口气,道:“但愿如叶师哥所言。”

叶冲笑道:“你们哥儿俩数月不见,一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我先出去了,回头叫人给你们送饭来。”

大魁笑道:“还是叶师哥体谅师弟,多谢啦!”

叶冲呵呵一笑,纵身跃出地牢,转身走了。

大魁望着连星,眼圈一红,道:“你这些日子去哪里逍遥快活啦?是不是把兄弟都给忘啦?”

连星笑道:“哪有你这么婆婆妈妈的。我这些日子又倒了一个大斗,哪儿有时间逍遥快活啊!”

大魁大喜道:“快说说,是哪里的大斗?”

连星嘻嘻笑道:“秦始皇陵,听说过吗?”

大魁双眼圆睁,吃惊道:“秦始皇陵?你奶奶的,怎么不叫上我?”伸出拳头,结结实实地捶在连星胸口之上。

连星笑道:“我上哪里找你?”

大魁摸摸脑袋,嘿嘿一笑道:“这倒也是。”顿了一顿,似乎想起一事,“你中的九转定魂针的毒解了吗?”

连星点点头,道:“已经解了。”

连星所中的九转定魂针的毒早就在去陕西临潼的路上被铁破碑化解,三枚九转定魂针也在回来的路上取了出来。卸岭派虽和搬山派都是倒斗中人,但卸甲寨主铁破碑和搬山老祖历开山却并不和睦。所以铁破碑也叮嘱连星,这一切尽量不说与搬山派门人知晓。

就在这时,耳听得脚步声响,似乎有人向这里走来。

大魁张嘴,刚要开口说话,连星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别说话。”

大魁奇道:“你不是被点中穴道了吗?怎么手臂还能动弹?”

连星微微一笑,低声道:“有时间再告诉你。”

在老祖堂中,关玉门点中连星穴道的时候,连星就已经运用铁破碑传授的天移地转移穴大法将穴道移开了几寸。大魁心中甚感奇怪,不明白为何连星竟然能够被点中穴道之后依然行若无事!

二人听得脚步声慢慢向地牢而来,似乎颇为熟悉。

连星心里一动,脱口而出:“四婶!”

脚步声迅速向这里移了过来,牛油烛照耀之下,历四婶提着一个篮子,匆匆赶来。来到地牢跟前,左右看了看,飞身跃了下来。

大魁叫道:“娘,你怎么现在才来?”

历四婶愤愤道:“还不是那个死老头子。”

大魁奇道:“哪个死老头子?”

历四婶瞪了他一眼,道:“还有哪个死老头子?就是你师祖呗。上次你师祖和你几个师叔师伯密谋陷害连星,我就没有理他们。想不到这次蹬鼻子上脸,竟然将连星抓了起来,真是可恶。我刚才已经去老祖堂将他们大骂了一通。连星,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吧?”

连星低下头,低声道:“是真的,四婶。”

历四婶诧异道:“吴真真的是你的生身父亲?”

连星低下头,默然无语,心里异常难过。

大魁低声道:“娘,你就别说了,那个吴真差点害了连星的性命。”

历四婶奇道:“这又从何说起?”

大魁从龙岗回来之后,见娘亲因为思念自己和连星,差点积郁成疾,也就只简单地说了一些自己和连星的经历,至于连星和吴真父子之间的情仇纠缠就一掠而过。这时听娘亲问起,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历四婶越听越气,大声道:“想不到吴真如此狼子野心。连星,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

连星叹了口气,黯然道:“吴真现在和我母亲还在直隶新昌连家堡。只要他能照顾我母亲,颐养天年,一切就随他去吧。”

历四婶大声道:“铁脚七当初将你带到这里,也没安好心!他是想以你做诱饵,引吴真前来,却没想到中了腐尸鳖的毒。这就叫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啊。连星,铁脚七要是再拿这件事情说事,看我不给他好看。”说罢,用力一拉身边墙上的铁链,以助其势。谁想到,铁链竟然“轰隆”一声,将石壁拉下好大一块!石壁上赫然现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