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遗骸。从身上的衣着以及尸体的腐朽程度判断,它们和之前的那个外国探险家应该是在同一时间殒命于此的。

我拿眼扫了一下,发现地上一共是八具遗骸。从打扮和装备上看,里面有三具是和那个探险家一路的外国人。另外的五具遗体全部都是中国人,其中三个人穿着长袍马甲,另外两个人穿的则是老式的中山装,看样子还像是分成了两拨儿。不过这八具遗骸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每个人的手里都还紧紧地抓着武器枪械。

我正准备说点儿什么,可谁知站在我身边的沈芳华此时竟突然一下子冲到了前方的一具尸身旁,紧接着双腿一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难道是……”一个不祥的念头瞬间闪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我连忙也跑了过去。

“沈大夫,这位难道是你的……”我没敢把话说完。

“嗯,他就是我的爷爷……”沈芳华一开口,泪水便夺眶而出。

“沈大夫,这尸体已经看不出容貌了,兴许不是他老人家。”我对她道。

“不会错的。这遗体的手上戴着我们沈家的戒指。”沈芳华哽咽道,“它是我们沈家家传的定盘戒,只有每一代的掌门人才有资格佩戴。”

我此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亲人逝去之痛也许根本无法用任何语言来抚慰。

“唐增,你放心吧,我没事的。”沈芳华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我道,“其实爷爷失踪那么多年了,我在心理上早已经有了准备。我只是没想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会来得这么突然,所以一时控制不住……”

“我明白。”我对她点头道。

这时我忽然想起了和沈芳华爷爷一起“唱武戏”的徐礼川,赶忙回头寻找徐卫东,心中暗自祈祷可别再上演悲剧了。没想到刚一转身,我就看到徐卫东正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见他的面色还算正常,我暗地里长出了一口气。

“徐连长,没什么事吧?”我问他道。

“没大事。”徐卫东开口道,“那两个穿着中山装的的确是我们徐家的人,但里面没有我大伯。他们应该是当年一起来陪我大伯‘唱武戏’的手下。”他语气一转,道,“沈家小姐她没事吧?真没想到沈老爷子一代江湖枭雄,竟会在这里……唉!”

徐卫东叹息着俯身拍了拍沈芳华的肩膀:“沈家小姐,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现在就不必太过伤心了。回头我帮你把老爷子的遗体请回家去也就是了。”

沈芳华闻言缓缓站了起来,望着徐卫东道:“谢谢你,徐前辈。”语气中透出了真挚的感激之情。

徐卫东也是一愣,他已经习惯了平日里沈芳华对他的揶揄和那招牌性的白眼,此时听到这话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慌忙道:“哪里哪里,这都是应该的。沈家小姐您可千万别再客气了,这样说话我还真受不了。”

“你个徐白鬼呀,给你好脸都接不住,我看你天生就是受气的命。”沈芳华说着脸上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我见沈芳华的情绪已经基本平复,便开口问徐卫东道:“徐连长,你们两家的人是怎么遭遇不幸的?”

“是中枪而死的。”徐卫东黯然道,“刚才我仔细检查了一下他们的遗骸,发现尸身上有很多弹孔。很明显他们是被人开枪打死的,绝不是栽在了什么机关消息上,这一点毫无疑问。”

“那是谁下的毒手?”我立刻追问道。

徐卫东闻言恶狠狠地回头扫了一眼,愤然道:“还能有谁?!就是躺在他们对面的那些外国人!”

“你能肯定?”

“当然能肯定。尸身上的弹孔就是明证!”徐卫东道,“唐通讯,你看看他们用的武器。我们徐、沈两家的人拿的都是匣子炮,而那些外国人手里可全是一水儿的美制轻机枪。这种火力的玩意儿打在身上谁会看不出来?”说到这里他又回头瞥了一眼,随即冷哼一声道,“不过我们徐、沈两家的人可不是白给的垫背,这些外国鬼子到最后也没讨了什么便宜走。”

我望着散落在地上的弹壳,不由得点了点头。然而,我的脑海中突然又生出了另外一个疑问。

徐、沈两家联手“唱武戏”,自然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如今这些外国人在此处和他们激烈交火,最终同归于尽,那这种局面究竟是如何造成的呢?换句话说,两方之间究竟是一场意料之外的遭遇战,还是一次团体内部的火并呢?

沈舆坤、徐礼川二人在江湖上也算是响当当的头面人物,财大气粗,按理说他们有能力不受外国势力的左右,即使受到胁迫,这两家人也应该不会完全从属于那“第二股势力”。不过既然在泥沼沉箱里发现了他们和外国人的合影,那就说明这两人和外国势力确实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因此双方出于某种原因而组成一个临时团体结伴进藏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可果真如此的话,他们为什么在这巨门之前就已经开始火并了呢?那个须弥神宫根本还没见着嘛。这实在是有点儿说不通。

这时就听徐卫东开口喊道:“石同志!田教授!既然找到了神山之门,想必那座须弥神宫一定就在它的后面,说明咱们走的路线也完全正确。我看这前站打得也差不多了,大家收拾收拾往回返吧,出去后给扎西顿珠发信号,让他通知宋主任就行了!”

我听见这话才突然想起来这里还有“122”的人,赶忙抬头向前方望去。只见石聚生和田教授此时都站在距离铜门近在咫尺的地方,正在不停地来回逡巡,仔细观察着门上的一切。

看到他们在门前走来走去的样子,我忽然想笑。因为在这道气势磅礴的朱漆铜门之前,他们二人显得是如此渺小,就像围绕在佛祖脚下的两个懵懂孩童,茫然无措地想要探知神灵身后的世界。

“这两人都看出神儿了,喊话都听不见。”徐卫东无奈道,“沈家小姐,唐通讯,咱过去催催他们吧,差不多大家得回去了。”

我们仨随即快步上前,走向巨门之前的石聚生和田教授。

“石同志,田教授,二位看得差不多了吧?”徐卫东来到他们近前,开口道,“咱们待的时间够长了,该回去了。”

“回去?哦,对。”田教授这才回过味儿来,“可不是嘛,这扇门它……我们是得先回去,把宋主任他们带过来。”

“好,那您老要不要先歇会儿?那隧道一走可就是五个多小时。”徐卫东道。

田教授连忙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虽然年纪大一点儿,可体力上没什么问题。”

“行,那咱这就动身起程……”

徐卫东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石聚生突然开口道:“等等!各位先别急着回去。难道大家就不想看看这铜门背后到底是何种景象吗?”

徐卫东抬头望了望高达数十米的巨门,随后瞟了石聚生一眼,对他不屑道:“石同志,这样巨大的铜门少说也得有上千吨重。别说你了,就是宋主任把‘122’的全部人马集合到此也没有本事打开它。要我说,想进到门后面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在这附近的山体上再开凿一条隧道,从这扇门的旁边绕过去,不过这可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完成的事。眼下咱们就孤零零的四五个人,赖在这里根本没有用,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徐卫东此言一出,石聚生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微笑,只听他神秘地对我们说道:“用不着那么麻烦,我有办法能开门进去。”

“你有办法开门?”众人难以置信,向他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只见石聚生微笑着解下了自己身后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件东西。

“翡翠权杖?!这东西怎么会在你的身上?!”一行人惊呼起来。

我们从紫玉蝉棺里得到的那根翡翠权杖,此刻就在石聚生的手上。

“石同志,这权杖怎么会在你那儿?”田教授首先开口道,“它不是一直在宋主任的手里吗,难道是他让你把权杖跟着一起带过来的?”

“这倒不是。”石聚生摇了摇头,直言不讳道,“这翡翠权杖是我从宋主任那里偷出来的。”

“啊?!”田教授吃惊得睁大了眼睛,“偷的?!这是为什么?有这个必要吗?”

“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石聚生岔开话题道,“怎么样,各位要不要随我一起打开这铜门见识见识?”

“你肯定用这根权杖就能打开这扇巨门?”我问他道。

“问题应该不大。”石聚生瞟了我一眼,道,“不信你可以问问徐连长和那位小沈大夫。”

“石聚生,你用不着让人家问。”徐卫东此时接口道,“我在天坑龙缸里的时候,就看出这翡翠权杖其实是一把钥匙。不过我的确没想到能用它来开这道神山之门。”

“呵呵,一开始我也不敢肯定。”石聚生微微一笑,“不过就在刚才,我在铜门下的地面上发现了一个圆形锁孔,其直径大小以及里面凸起的纹路竟然都与这根翡翠权杖上的沟槽相合,二者恰好是完美匹配的。正所谓‘一把钥匙配一把锁’,所以我现在才这么有信心。”

“那很好啊。”徐卫东盯着他道,“既然有如此重大的发现,那你可是为‘122’和宋主任立下大功了。现在正是回去邀功请赏的好时候,既然如此咱们又何必铤而走险,非要贸然进去继续当敢死队员呢?”

“怎么,看意思你是不想先进去看看,一睹为快了?”石聚生道。

“不错。我虽然也很好奇,但命却只有一条。反正宋主任他们回头也得再来,那时人多势众大家安全得多。老子犯不着非得现在去拔这个头筹。”徐卫东冷声道。

沈芳华这时也开口道:“我同意徐连长的看法。听田教授说须弥神宫是在冈仁波齐内部的中心位置,而眼前这扇铜门只是神山之门。所以就算现在进去了,估计离那座神宫也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这其间变数可就多了。所以咱们现在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在徐卫东和沈芳华相继表明态度之后,就见石聚生脸色一沉,用一种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口气说道:“徐白鬼,我知道你认为里面不可能有徐礼川的线索,所以就不想给别人趟雷了,对不对?还有那个沈家的丫头,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你们家的老爷子,所以才要急着回去?这你不用担心,事情一完我肯定会帮你把沈舆坤的尸首带出去的。”

此言一出,徐、沈二人的脸上立刻就变了颜色。

“你到底是谁?!”徐卫东厉声问道。他已经把手搭在了步枪上。

“徐白鬼,你不用那么紧张。”石聚生平静地说道,“在下肩挑‘胡三爷’,正号徐州金家金星鸿。”

“你是金家的人?!”沈芳华惊道。

“金星鸿?金月明的二公子?”徐卫东上下打量着石聚生,疑惑道,“不对吧?我记得家里的长辈跟我提过,说四八年打仗的时候,这位二公子就在金家避祸的途中不幸遇难了。”

金家虽然世居徐州,无奈战火日益临近,为求自保,一家人在当年的秋天便开始举家西迁,前往四川避乱。

当时金家的掌门仍是年近六旬的金云亭,后来接替他的便是其长子金月明。而金星鸿便是金月明的第二个儿子,也就是金云亭的二世孙。那一年金星鸿才七八岁,江湖传言说这个孩子在此次逃难的过程中不幸夭亡了。

“那是祖父故意放出去的假消息,我并没有死在去四川的路上。”石聚生道,“不过你们最好还是叫我现在的名字,这样对大家都好。”

“你真的是金云亭的孙子?”徐卫东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

“当然。这种事能开玩笑吗?”石聚生道,“你要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石聚生!你是‘122’的老人了,听说很早以前就跟那个宋主任混在了一起。如果你真的是金星鸿,还那么全心全意地为‘122’卖命,就不觉得丢人吗?”沈芳华愤然道,“金家在江湖上也是世家名门了,口碑也是不错的。怎么到你这儿变成了这个样子?”

“沈丫头,别这么说话。”石聚生倒也不着恼,只是反问她道,“你和徐白鬼不是也为‘122’干吗?”

“我们是被逼的!是家里人受到胁迫没有办法才这样做的!”沈芳华气愤道,“我听说你可是主动去投靠宋主任的,毛遂自荐加入的‘122’,这能和我们一样吗?!”

石聚生笑了笑,缓缓道:“沈丫头,你听说过‘五材相生’吗?”

“什么?”沈芳华没想到石聚生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一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就听石聚生朗声道:“木生火谓之‘隐暖生火’;火生土谓之‘焚木生土’;金生水谓之‘销锻生水’;水生木谓之温润生木。而土生金嘛——则谓之‘聚石生金’。”

沈芳华闻言立时醒悟过来:“你是说你的名字其实就代表了一个‘金’字,表示你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身份?”

“不错。”石聚生微笑道,“而且你想想,我要是像你说的那样,‘全心全意地为“122”卖命’,我会背着他们和宋主任把这根翡翠权杖偷出来吗?”

“这么说你是‘钩子’(“钩子”即卧底之意,春典行话——唐增自注)了?”徐卫东接口道,“那你为什么要潜伏进‘122’?你们金家到底想要干什么,难不成就是为了门后边的那座须弥神宫?”

“这个现在还不方便说。不过请你们相信,我绝对不是‘122’的人。”紧接着石聚生话锋一转,道,“怎么样,看在江湖同道的面上,两位能不能帮我把把场子,陪我进去看上一眼?绝不会让二位吃亏的。”

“你真的非得现在就进去?”徐卫东道。

石聚生点了点头:“要是宋主任跟着他们来了,我的事情就很麻烦了。”

徐卫东低头不语。半晌之后,他开口对石聚生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金家想要做什么。但既然你和‘122’不是一路,又是同道世家的二公子,看在前辈交情的分上,这次我就帮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后方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那个人在撒谎,你们都被骗了。”

这个人的声音异常冰冷,但听上去却是有点儿耳熟。我赶忙转身朝后方望去,只见一个人影从黑暗中缓缓地向我们走来。

“曲凡!!真的是你?!”沈芳华的眼神最好,又是她最先喊了出来。

终于,当那俊朗而又熟悉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也激动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曲凡!!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你小子这些日子跑哪儿去了,怎么也到西藏来了?”徐卫东的言辞虽然平淡,但语气中也充满了兴奋之情。

曲凡看了看我们,神色淡然,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尽管他表现出来的态度仍旧是一种冷漠,可从他的目光中,我觉察到了他此刻心中流淌着的温情。

“你们受骗了,他在说谎。”曲凡开口道。人家就是有个性,一句客套寒暄都没有,直奔主题。

“你红口白牙地张嘴就说我撒谎,我撒什么谎了?!无凭无据的,你怎么能上来就乱喷?”石聚生气鼓鼓地回应道。

曲凡冷冷地看着他道:“我不用什么凭据。我知道你根本不是金星鸿。而且——”他话音一顿,“你也不是真正的石聚生!”

石聚生面色陡然一变,二话不说立刻撒腿向来路飞奔而去。哪知曲凡早有防备,只见他右手一扬,一道寒光激射而出,飞刀准确地击中了石聚生的左臂。就听石聚生一声闷哼,左手一松,手里的那根翡翠权杖“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滚到了一旁。他也算是个人物,根本没再往地上多看一眼,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远处的黑暗之中。

这一系列的变化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我和徐卫东、沈芳华根本来不及反应,田教授更是不明就里。几个人一下子全傻了,呆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等曲凡把那根翡翠权杖捡回来的时候,我们的脑子里已经充满了各种疑问。然而我们尚未开口,就听曲凡说道:“你们都闪开点儿,我要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