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所古庙名为曲林寺,是古格王朝时期红教的一处道场。曲林寺被封印之前的最后一任活佛叫德木嘉措,这卷羊皮三色书便是由他本人亲手所写。
谈及曲林寺被封印的根本原因,还得从它的创建者,该寺的第一任活佛德木多吉讲起。古格王朝建立后,大力推行佛教,所以当时有很多高僧喇嘛都来此弘扬佛法,设立道场。德木多吉便是这些大德中的一位。
弘扬佛法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佛教当时在西藏尚处于推广普及的阶段,要想在广大民众之中迅速深入人心还是有一定难度的。尤其是对于想做一番大事业的多吉活佛来说,他还准备设立道场,修建寺庙,而这些都需要有足够的信徒百姓支持,否则一切都只是泡影。
如何在更短的时间内点化更多的信众呢?在所有立志弘法的高僧大德心中,这都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很快,他们不约而同地发现了一个最有成效的办法:展示佛法的神奇,让人们亲身感受到佛祖的感召。
田教授说三色书上记载,很多高僧在这一期间都展示出了高超的修为。什么辟谷屏息、无根悬浮、暗夜自明、顶上佛光等,每一种都颇为神奇,有些描绘听上去都跟神话差不多了。不过我转念一想,对于这些经过长年苦修的高僧大德来说,他们肯定会在很多方面都比常人高出一筹,做出一些难以置信的事情来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在这些神迹里,最不可思议的就是多吉活佛的“法音常在”和“召唤山精”了,德木嘉措对此作了十分详细的描绘。所谓“法音常在”,其实指的就是那部奇异的黄金留声机可以随时播放石头唱盘上的法乐,这个无须赘言。而“召唤山精”可就没有这么容易解释了,田教授用知识分子的文言把其中核心的几句描述翻译了出来:
其时月明如洗,湖水如镜,三千沉睡,万籁无声。师法驾端坐,合十诵经。宣法既毕,遂吹笛作法,山精雪怪,接踵现形。僧俗诸众无不顶礼膜拜,共叹佛法无边,神灵常在。
德木嘉措记述说,当时围观的数百人都亲眼见证了“山精雪怪”现身的景象。也正是由于多吉活佛有如此神奇的法力,追随他的信徒数量迅速增加,后来集众人之力,才建成了这座曲林寺。
然而多年以后,就在多吉活佛行将圆寂之时,他却亲自把那支可以召唤山精雪怪的法笛封印了起来,并告诫后人千万不可擅自使用,尤其不能在夜里吹响法笛。因为若是自身修为不够就妄自拘传精灵,佛祖便会降罪,后果不堪设想。他的继任者谨遵法谕,待后来多吉活佛化为金身灵骨之后,就将此物作为佛法的象征供奉在了法像的手中。
其后数百年间,曲林寺历经多次翻修装饰,期间也更替了十几代的活佛,但再也没有人使用过这支法笛。随着时间的推移,多吉活佛当年召唤山精的情景在很多人心中变成了一种传说,后世的古格民众也渐渐不再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了。
德木嘉措接着便写到了曲林寺被封印的经过。他说自己继任曲林寺活佛的时候,古格王国正处于红教和黄教剧烈的争权斗争时期,其中支持黄教的一些厄鲁特人散布谣言,称当年多吉活佛召唤的山精雪怪都是妖魔邪祟,并诬蔑曲林寺是妖邪避难之所,后来甚至还有人试图毁坏供奉在寺里的金身法像。
在混乱的局势下,为了保证前辈灵骨的安全,德木嘉措命令弟子在降魔天尊的莲花座下挖了一座密室,将多吉活佛的金身转移到里面。事实证明,这是一个相当正确而及时的决定。不久之后,在那些厄鲁特人的蛊惑下,古格王朝当时的统治者便下令驱逐曲林寺内的所有僧众,将这座百年古刹用金刚墙彻底封印起来。曲林寺能够借此逃过一劫,免遭焚毁的厄运,也算是佛祖庇佑,不幸中的万幸了。
德木嘉措最后说,在他接到驱逐命令的那一刻起,便决定要以身证佛。但是为了历代活佛的清誉,为了给曲林寺正名,证佛之前他用最高的规格写下了这份羊皮三色书,藏在了开山祖师多吉活佛的金身之下,希望通过这份记录能让后人得知历史的真相。
“哦,这后面德木嘉措又补充了几句话。”田教授继续道,“他说多吉活佛还有一颗佩戴了终生的金刚杵天珠,和那支法笛放在了一起。”
“什么?!”此言一出,我和徐卫东、沈芳华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田教授不明就里,奇怪地望着我们三个道:“怎么啦?难道我翻译得不对吗?”
他哪里知道,我的兜里现在就装着一颗天珠和一支人骨笛。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看样子十有八九就是多吉活佛的那两件法器!被人从三重宝函里拿走的东西此刻竟然可能就在我的身上,我们三人怎么能不吃惊?
“你们少安毋躁。德木嘉措的落款下面还有一行密语呢。”田教授又把目光投向了古卷之上,“看起来不是太难解,我应该可以认得出来……”然而我们等了半天,老爷子也没再说话。徐卫东见状开口道:“老爷子,要是不好解就算了。通篇咱都已经搞明白了,密文只不过就是一句话,没什么大不了的,您不用太较真。”
田教授闻言把眼镜摘了下来。他揉了揉已经发红的双眼,对我们缓缓说道:“这行密文写的还是‘山精雪怪’的事。德木嘉措说它们根本不是什么妖邪,而是佛祖神灵的使者。如果你拥有勇气、智慧、信念和毅力的话,可以通过它们的指引去无上的天国之境,朝拜佛祖的真容。”
“咳,弄了半天密文说的就是这个呀。”徐卫东接口道,“这不就是好人死了以后可以上天堂享福的意思嘛。”
“徐连长,你错了。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劝善。”田教授摇头道,“德木嘉措在末尾明确写出了这个‘无上的天国之境’的名称——须弥神宫。”
“须弥神宫?呵呵,这听上去就更是神话了。老爷子,难不成你还真相信有这么个地方?”徐卫东不屑道。
田教授一脸严肃:“我相信。跟你们说实话吧,成都的见面会上宋主任并没让我告诉大家此行的真正目标。其实神山冈仁波齐并不是这次任务最终的目的地,我们是要进入它的内部,找到德木嘉措所说的这座须弥神宫。”
神山之内的须弥神宫?!我们闻言惊得目瞪口呆。
田教授望着吃惊的我们,解释道:“神山冈仁波齐其实就是佛经上所说的须弥山,三千世界的中心。相传此山坐落在碱海的中央,周围环绕有四大部洲八小部洲,山上有一座佛祖讲经的殿宇,称为须弥神宫。说实话,我以前也认为这只不过是一种宗教神话而已。直到两个月前,宋主任向我展示了一根古老的翡翠权杖,彻底颠覆了我之前的想法。”他咳嗽了两声,继续道,“宋主任展示给我的那根权杖,顶端镶有一颗巨大的红宝石。他告诉我说,如果用特定波长的光线从三个角度同时照射这枚宝石,它的内部会出现一座山脉的立体微缩影像,他们判断那是西藏的神山,请我帮助确认一下。我起初还不敢相信,没想到宋主任架起照明设备,一番操作之后,那颗宝石里果真出现了一个神奇的三维图像,我一眼就认出那是藏区的冈仁波齐。而且更令我吃惊的是,图像还显示出在山体的内部,竟然存在着一座高大巍峨的巨型宫殿。因为冈仁波齐本就是须弥山的所在,所以我立刻就联想到了佛经上的记载,断定那宫殿一定就是传说中的须弥神宫。只不过它没有建在山体的外部,而是隐藏在神山之内,被整座山包裹了起来。”田教授说着抖了抖手里的卷轴,激动道,“如今又有了古格三色书的记录,这就更加佐证了我的判断——须弥神宫不是虚构的,它真实存在!就在冈仁波齐的里面!”
我们面面相觑,就像三个懵懂的学生不知该如何回答老师的提问一样。这位田教授实在是带给我们太多的震惊了。
半晌之后,徐卫东开口道:“老爷子,这么说登顶神山还只是这次任务的第一步。您和宋主任是打算在上去以后,再从峰顶进入山体的内部。”
“是的。”田教授答道,“根据宝石里的影像判断,山体内部是一个巨大的空腔,神宫就修建在这个腔体之中。而峰顶虽然距离里面的神宫很远,但它和腔体之间相隔的山体是最薄的,从那里取道进去最容易。”
容易?老爷子还真敢说这话。我忍不住问道:“田教授,你确定神山的峰顶上就有入口?那个立体影像里给您画出来啦?”
“这倒没有,宝石里的三维图像上并没有标注入口和进去的路线。”田教授道,“所以咱们此行才带了很多雷管和炸药嘛。”
“什么?!您要炸山开路?!”我心道这老爷子和宋主任不会都疯了吧?
田教授瞟了我一眼,道:“使用炸药当然不是最佳的选择。不过若是登顶之后实在无法找到入口,就必须用此下策了。”
“田教授,你和‘122’他们是不是有点儿丧心病狂了?”沈芳华忽然开口,以一种异常冰冷的语气质问道,“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你们竟然也打算干,亏你还是位老知识分子,你就不怕遭天谴吗?”田教授的疯狂计划显然令她极为不满,言辞之中没留一点儿情面。
徐卫东此刻脾气也上来了,怒道:“我说老爷子,你知道在高海拔的雪山顶上实施爆破有多危险吗?!弄不好洞没炸开人就全死在上面了!就算炸开了,怎么下到你说的那个空腔里呢,难道在山体里面跳伞空降不成?!你和‘122’的人要想自杀我不拦着,不过别拽上我们当垫背的!”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在“122”的眼里,和那座所谓的须弥神宫相比,人命根本算不上什么。对于他们来说,包括我们在内的任何人都是可以牺牲的对象。
然而田教授闻言非但毫无愧色,反而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慷慨道:“你们用不着这么激动,我自己原本也是要和你们一起上去的。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如果须弥神宫的存在能证明我的研究成果,个人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说到这儿他的脸上忽然又露出了笑容,话锋一转道,“不过你们先别急着发脾气,兴许这回还真用不上炸药了。因为根据这份三色书的记录,咱们只要能找到那些山精雪怪,然后跟着它们就可以顺利抵达神宫了。”
此言一出,刚刚还愤愤不平的徐卫东一下子就乐了:“老爷子,眼见炸山这计划行不通,又想起找妖怪领路这条道来了,您是不是被那个须弥神宫给弄魔怔了,这种主意都琢磨得出来?”
“我这人从不信口开河。请各位冷静下来好好想想。”田教授认真道,“你们要是没听到那部黄金留声机里播放的法乐声,是不是也不会相信三色书上所说的‘法音常在’?”
这句话一下子把我们问住了。说实话,我们几个刚才被他疯狂的炸山计划弄得过于情绪化,根本没有静下心来认真考虑。如果仔细想想的话,他所说的一切尽管听上去匪夷所思,可实际上都是有根据的。
按照田教授自己的说法,他亲自参与了当年巴颜喀拉山远古遗骸的挖掘,并破译出了石头唱盘上的神秘字符,由此才做出了地外文明的推论;同样,他也是在亲眼见证了宝石里的立体影像之后,才肯定了须弥神宫的存在。如果这些都是实话,那么他的判断就是建立在实物证据的基础之上,的确不是个人凭空的幻想臆测。
照此看来,既然三色书上的“法音常在”确有其事,那么似乎也无法完全否定“山精雪怪”存在的可能性。不过这听上去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忽然从旁边传了过来:“徐连长,各位,你们最好还是相信田教授的话。无论如何,找妖怪带路总比炸神山要好得多吧?”
我们回头一看,原来是石聚生慢悠悠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石聚生,你小子什么时候醒的?”徐卫东盯着他道。
“哦,醒了有一会儿了。”石聚生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缓缓道,“我也看到了权杖宝石里的全息图像。你们应该相信田教授的判断,神山里的宫殿就是佛经上的须弥神宫。”
“先别说这个。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下到枯井里去的?”徐卫东问道。
“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两声冷笑是我发出来的,目的就是想把你们引到井里一探究竟。”石聚生说着脸上竟然还露出了笑容。
“原来是你小子装神弄鬼,还躺在地上装死骗老子,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徐卫东怒火上冲,说着就要挥拳朝石聚生打去。
我见状赶紧拉住徐卫东,劝道:“算啦,徐连长,有他没他都一样,咱本来就肯定是要下井的嘛。”
“小唐说的在理,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石聚生望着徐卫东道,“我又没设陷阱害你们,何必动这么大肝火?再说你不是还借此找到了徐礼川的线索了吗?”
徐卫东闻言愣了一下,沉声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大伯的名讳?”
我也颇感意外。因为我和徐卫东在井下之时,一直是用“大伯”一词来称呼徐礼川的,从来没有提及过他的名字。徐礼川在砖上刻的誓言里,也只是用“川”这一个字来指代自己,并没有详细的落款署名,不知情的人就算看到了也不可能猜得出具体的名讳。难不成这个石聚生曾经调查过我们?
“徐连长,我还是那句话,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时候一到你自然就明白了。”石聚生话锋一转,道,“对各位来说,须弥神宫肯定是得去的,‘122’也不可能让你们现在打退堂鼓。不过,我相信你们都不想去炸神山吧?所以——田教授刚才的新计划我看很不错。”
“你是说找妖怪领路?”徐卫东冷笑道,“行,那你先指条道,告诉我们那些山精雪怪在哪儿?”
“这个道我指不了,不过有人可以。”石聚生微笑着把目光投向我,“小唐啊,多吉活佛的那支法笛在你手里吧?呵呵,这回我们可就全靠你啦。”
此言一出,我们三人的脸上同时变了颜色。
“你们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个现在不重要。而且你们不用担心,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122’的其他人并不知情。”石聚生继续道,“说实话,我和你们一样,也反对炸神山的计划。所以不论是真是假,既然法笛如今就在我们手里,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万一真管用的话,神山就能免遭破坏,咱们也算是积下功德了。你们觉得如何?”
尽管我们还无法看清石聚生的真实意图,但他的这个建议的确是目前最佳的选择了。因为很明显,不管代价有多大,“122”都是笃定要进入神山的,而且无论他们实行何种计划,我们几个必然会是首当其冲的炮灰,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如此一来,与其背着炸药去炸神山,还不如尝试一下所谓的“召唤山精”,起码罪过和危险性要比前者小得多。
“就算我们能相信山精雪怪这回事,那个宋主任可未必吧。”徐卫东道,“这种近乎神话传说的事没有几个人会当真的。他要是执意去炸神山,咱们现在说这些根本没用。”
石聚生闻言笑了笑,道:“徐连长你放心,有我和田教授在,加上这份羊皮三色书,他应该会同意我们先尝试一下的。你们要是没意见,我这就上去报告了。”
“上去报告?”我吃了一惊,忙道,“怎么,宋主任他们现在就在外面?”
“呵呵,我想他们应该到了。你们放心,我会说那支法笛是在这庙里找到的。”石聚生说着便迈步向大殿中央的盗洞口走去。
“一定得小心这个人。”徐卫东盯着他的背影,低声道,“我一直只把他当做是‘122’的爪牙,看来没有这么简单。”
“嗯,他似乎知道我们很多事。”沈芳华应声道,“他用箱子堵住通财洞口,不是为了困死我们,而是要拖延时间,趁机命令扎西顿珠开车回去把宋主任他们叫到这里来的。”
沈芳华的推断合情合理,但我认为石聚生的心机还不止于此。他似乎知道我们想干什么,于是制造出一个自己不在现场的假象,故意留给我们机会去放手调查前人行踪的线索,而他则在暗中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虽然我还不清楚他这样做的真实用意,但我感觉他应该是想在我们身上确认某些事情。
至于田教授,他就是一个带着偏执和疯狂味道的知识分子,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个人的研究事业上。他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要能对自己的研究有所帮助,他根本不在乎使用什么手段和方法,更不关心他周围这些人的真实想法和目的。
“行了,咱也走吧。”徐卫东望着我们苦笑道,“唐通讯,拿好你的宝贝,咱们一起去捉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