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连长,石聚生他要不要紧?”我问道。
“死是死不了,但看样子是完全昏迷了,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徐卫东起身道,“反正待会儿才能把他拉上去。咱俩还是先看看这间密室再说吧。”
我这时才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借着阴阳灯的光亮,这井底看起来还真像是一个密闭的小房间,上下四壁都是用和井身相同的红砖修砌起来的,边角之处也是严丝合缝,盖得相当考究。
令人惊讶的是,在这间密室的西侧,停放着一张白色的雕花玉床,床前的地上摆着几个已经酥烂腐朽的蒲团。在这张玉床的中央,竖立着一个精美到极点的卵形水晶罩,光滑圆润,通透如水,真是让人难以描述。
而在这水晶法罩之内,供奉着一具奇异的遗骸金身。这金身上的肌肉组织早已干枯,只剩下紧绷的皮肤包裹着骨架。通体呈现出灰黑色,盘腿打坐在玉床之上,面部表情显得十分安详。不过,这具金身最特殊的地方是两只手,这双手悬于其丹田之前,掌心上下平行相对,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法印手形。而就在这两掌之间,夹着一个金色的方形宝函,宝函上贴有一张封条,上面写着“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旁边还加盖有一些徽征诡异的火印。
“不灭金身?”徐卫东惊讶道,“这样的圣物怎么会被放置在这枯井里?”
这的确是一件怪事。因为按照宗教仪轨,高僧活佛的金身灵骨都要供奉在寺庙中的享殿内,以此彰显佛法,接受后世信徒的瞻仰朝拜。而眼前的这尊金身竟被幽闭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下密室内,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
“难不成这……”我开口道。
“唐通讯,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徐卫东赶忙阻止我道,“这可是经过艰苦修行之后,功得圆满的法证。只有那些修成正果的得道高僧、活佛大德才能在圆寂之后化成这样的金身法像。作为凡夫俗子,你信不信是一回事,但千万不可以在它们面前妄语造次。”
“知道了,我一定小心说话。”我一听徐卫东都用上“妄语造次”这样的文词了,自然也不敢怠慢。
然而这间密室并不大,一眼扫过去便可看个大概,除了玉床上的金身法像和躺在地上的石聚生之外,我看不出还有其他任何异样。
围着四周转了两圈之后,我对徐卫东道:“徐连长,既然这里没有你大伯他们的线索,那咱就上去吧。省得回头不小心再惊扰了这尊金身。”
徐卫东叹了一口气,显得相当失望,对我道:“唉,也许是他们的手艺太干净了,所以才一点儿线索也不留下。算啦,听你的,咱走。”说着他忽然又转头看了看那金身,道:“咱俩在这儿转悠了半天,多少也算是扰了人家的法驾,临走之前咱最好拜一拜,免得以后佛祖降罪。”说完之后,他迈步走到玉床跟前,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对着那具金身磕了三个头。
在徐卫东顶礼膜拜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了一种感触:也许在这些盗墓者的内心深处,都埋藏着一种负罪感。尽管他们能够在机关重重的陵墓之中泰然自若,可以在险恶的江湖纷争之中争强斗狠,然而当他们面对毫无威胁的金身法像时,却显得比普通人还要诚惶诚恐。
原因很简单,在这些曾经代表着至真至善的高僧大德面前,他们因盗墓而产生的负罪感和愧疚感被放大了,所以他们才比常人更加渴望神明的宽宥。“人之初,性本善”,可以说这是一种道德瞬间觉醒的表现。
就在我思绪万千之际,跪在地上的徐卫东突然喊道:“唐通讯,快过来!这砖上刻着字!”
我一听赶紧走上前去,就见徐卫东用探灯照着蒲团前的一块红砖,正在仔细地加以辨认。我见状也立刻蹲了下来,把阴阳灯放在旁边的地上。
随着亮度的增强,我们终于看清了砖上的字迹。那是有人用刮刀划刻出来的一行字:
奸人设局,进退无门。宝函归位,川虽死不卖祖宗。立誓于此,大德为证。
川?难不成是徐卫东的大伯徐礼川?!我赶忙道:“徐连长,你看这是不是你大伯刻上去的?”
徐卫东面色凝重,半晌之后才开口道:“应该是他。”说完他缓缓站起身形,举起探灯反复地照看水晶法罩里的金身。半天之后,他对我沉声道:“唐通讯,你也给这法像磕几个头吧。因为咱俩必须要请这位大德宽恕你我的罪过了。”
我紧张道:“你要拿金身手里的那个宝函?”
“不错。当年大伯他们突然进藏一去不归,我一定要弄清楚这背后究竟是为了什么。”徐卫东的语气十分决绝。
“好,既然如此,我帮你。”徐卫东曾经救过我的命,如今我又怎能袖手旁观。我毫不犹豫地就把手搭在了水晶法罩之上。
徐卫东感激地望了我一眼。一番叮嘱之后,两个人随即小心翼翼地抬起水晶罩,轻轻地放到了玉床边的地上,里面的那具灵骨金身终于毫无遮拦地展现在了我们眼前。
我捧起阴阳灯,徐卫东则再次恭恭敬敬地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叩首完毕之后,他谨慎地从金身的双掌之间取出了那方宝函。
这是一个方形的三重宝函,就是三个从小到大套在一起的盒子,每一个的材质都不相同,从外到内分别是铜、银、金。那张写有大明咒、盖着火印的封条就贴在最外面的铜盒之上。不过细看之下可以发现,封条的火印上留有破损的痕迹,说明这方宝函已非最初的完璧,它肯定曾经被人打开过。
徐卫东小心地拆解着宝函中的三层盒子,我站在旁边帮他掌着灯,心里也在不住地猜测:这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了不得的宝物,以至于高僧大德化成金身之后还要把它捧在手里?
然而当徐卫东打开最内层的金盒时,我和他全都失望了——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这精美的三重宝函竟然只是一个空盒子。
“东西被人拿走了。”徐卫东叹道,“看来我大伯把宝函放回来之后,又有人来过这里。”
我相信徐卫东的判断。徐礼川既然说了“宝函归位”,那就不可能只放回来一个空盒,否则在金身前立誓不就成笑话了吗。那又是谁来此取走了盒中的东西呢?“奸人设局,进退无门”,难不成是徐礼川所说的“奸人”干的?
我心说徐卫东这次的头是白磕了,费了半天劲儿还是一无所获。我正要开口安慰他几句,金身法像的肚子里忽然传出了一阵响声——“咕噜……咕噜噜……”,就和人饿肚子时饥肠辘辘的声音一模一样。
它不是要复活开斋吧?!我吓得登时就打了一个寒战,手里的阴阳灯差点儿没摔在地上。
徐卫东也惊得脸色发白,回身就要拿枪,可胳膊刚扬起来又缓缓地放下了:“不对啊,这是高僧大德的金身,再说已经成了灵骨,不可能会发生尸变哪。难道……不好!唐通讯快趴下——!”他猛地扑了过来,一把将我摁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就听“轰”的一声巨响,玉床上的那具金身突然爆炸了!一瞬间灵骨的碎片犹如破碎的棉絮,飘散在整间密室之中,空气里立刻充满了火药的味道。
“唐通讯你没事儿吧?”片刻之后徐卫东开口道。
“我没事儿。那金身怎么会突然炸了?”我心有余悸。
“有人在里面安了吊诡雷,也不怕遭报应!”徐卫东骂道。
“古人安装的?”
“什么古人,吊诡雷是江湖上的一种害人的玩意儿,那咕噜咕噜的响声是水银流动的声音,靠它来引爆炸药。这肯定是拿走宝函里东西的那兔崽子布下的陷阱。”
我心说这一招确实够歹毒的,自己偷走宝函里的东西不算,还把空盒子故意又放回原处,以此来引诱后面的人上钩中计,真不愧是“奸人”所为。
这时上方的井口处传来了沈芳华焦急的喊声:“唐增!徐白鬼!你们没事吧?!什么东西炸了?!”
我仰头道:“别担心,没事儿!我俩都挺好的。绳子接好了吗?我们这就上去!”
“嗯?”徐卫东忽然拍了拍我,道,“唐通讯,你看玉床上是不是有样东西?”
灵骨都给炸没了,还能有什么东西?我举起阴阳灯转头望了过去。只见在玉床表面的中间位置,也就是原先金身法像所坐的地方,此刻竟露出了一道凹槽,里面赫然放着一个黄褐色的卷轴,看品相已经十分古老了。
“唐通讯,咱这回因祸得福啦。”徐卫东兴奋道,“要是没有刚才的那一炸,谁能想到金身的下面还藏有一部古卷,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有时候我不得不相信这的确是命运的安排。设下陷阱的那个人打死也想不到,如果他没有安放吊诡雷,我们反倒什么也发现不了,因为没有哪个人敢去无缘无故移动神圣的佛家金身。“奸人”的处心积虑反而为我们寻找线索做了嫁衣裳,这难道还不算天意吗?
徐卫东快步上前,拿起古卷揣进了怀里,接着又把仍在昏迷中的石聚生背在了背上。此时沈芳华也从井口放下了绳子,我首先出了枯井,随后帮着她一起把徐卫东他们拽了上来。
徐卫东的脚刚一沾地,沈芳华就惊讶道:“石聚生?!他怎么会在下面?!”
“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徐卫东把石聚生从背上放了下来,道,“沈家小姐,先别管他。我大伯确实来过这里。你懂古文字,赶紧看看这个。”说着他掏出卷轴,递给了沈芳华。
“唐增,把灯拿近点儿。”沈芳华立马支使起我来。在观察了片刻之后,她挑开了卷轴中间的封条,展开了这册古卷。
古卷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整齐文字,看上去像是藏文。令人惊奇的是,这些文字是用三种颜色交错写成的,一排金色,一排银色,一排红色,如此循环反复。在灯光的照耀下,相当的华丽。
“上面写的是古藏语,和现在的藏文有很大不同,我看不懂。”沈芳华摇着头道。
这时一直坐在旁边,半天没有开腔的田教授也凑过来看热闹。谁知他一见到这古卷,立刻就变得激动起来:“这是羊皮三色书!上面的文字由金汁、银水和人血交替书写。皮子经过特殊处理,可以千年不腐不蛀;人血里也添加了神秘物质,可以抵抗氧化,令其长久保持鲜艳。这是古格王国独有的记录方式,真正的举世无双。”
“老爷子,您就先别感叹了。您老要是懂上面的字,就赶紧帮我们看看写的是什么吧。”徐卫东着急道。
“好好,别急。我来看一下。”田教授说着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开始仔细地辨认三色书上的文字。
没想到田教授这“看一下”的时间还真不短,直到我举着阴阳灯的胳膊都发酸了,他老人家才把头抬了起来。
“怎么样,老爷子,古卷上到底说了什么?”徐卫东立刻问道。
“这上面记录的就是这座寺庙被封印的事情。我慢慢说给你们听。”田教授从沈芳华的手中拿过古卷,开始缓缓地叙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