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今天看起来很糟糕,你要相信我,大夫,等你听完了我这一周的经历,你就会明白的,你也会明白我为什么要求延长今天的谈话时间。
上一次我们治疗结束后,在我开车回家的路上,经过了一块广告牌,广告牌是新的,上面正是那个我本应拿到的房产项目。广告牌就在去小姨家路上的转角处,我想起了以前,每次妈妈谈起这个项目时,小姨都会很生气。然后,我突然意识到,小姨已经很久没有炫耀过塔玛拉的业绩了。
我一回到家,就立刻去查看了塔玛拉的网站。她的网站上有几处相当不错的房源,但远没有以前那么多。我又上了谷歌,搜索她的名字,结果找到了房产协会的网站,上面写着对她的处罚决定。原来,我这个完美的表姐在去年被强制停业九十天。她代表一家注册公司购买了一大片商业用地,却隐瞒了她自己就是这家公司股东的事实。太愚蠢了。
显然,妈妈还不知道这件事,要不然她一定会告诉我,不仅是告诉我,还会告诉所有的人。瓦尔小姨很幸运,因为,就在房产协会月报刊登出塔玛拉的停业处罚之前,我失踪了。所有人的焦点都转移到了我身上。
一个半小时之后,盖瑞打来了电话,我一跃而起,接了电话:“我知道可能是谁去见了那变态。”
盖瑞沉默了片刻,然后说:“继续说。”
“我刚刚发现,就在我被绑架之后,我的表姐被暂停了房产销售的执照,但她肯定是事前就知道了,而我小姨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我妈妈和她这个妹妹一直都是你争我斗,我本来有希望拿到这个大项目……”
“安妮……”
“听我说。你说,是一个戴着大太阳眼镜的女人,对不对?”
“对,但是……”
“我小姨,瓦尔,在我妈妈开始戴大太阳眼镜之后,她也学着戴了起来。”妈妈之所以戴,是因为觉得自己戴着很像好莱坞的明星,而当瓦尔小姨也有样学样的时候,她非常生气。“她们俩长得很像,瓦尔小姨稍微高一点儿,如果从远处看,她们简直就像是一个人。而且经常去看我舅舅的人也是小姨,可能是她把我的照片给他的。上周,那个男人想要抓住我的时候,她没过几分钟就出现了,而且……”
“我们的记录表明,你妈妈也去探望了你舅舅,安妮。”
“不可能,她连话都不愿意跟他讲。”
“安妮,我们这里有监狱的录像,还有她在来访登记簿上的签名。”
“可能是我小姨打扮成了她的样子,模仿了她的签名,妈妈写的字就跟小孩似的……”
盖瑞叹了一口气:“我们会考虑这个可能的,好不好?我还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被关在小屋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东西显得很格格不入的?任何东西,像是那照片?”
“那整个地方都很不正常,这和现在的调查有什么关系?”
“你可能当时觉得没什么关系,但有没有什么东西让你感觉和那里很不搭?”
“我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了,盖瑞。”
“有时候,一些意外的惊讶可能会让记忆浮现出来。你现在就在脑子里把那个小屋回忆一遍。”
“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也许是放在工棚里或是地窖里的……”
“我还要重复多少遍啊?有一些箱子,有两把枪,有我的衣服,还有一捆钱上面……”
粉红色,是粉红色的。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哎呀。”我们都沉默了。
“你想起什么了?”最后,盖瑞终于开口了。
“那变态有一捆钱。上面捆着的是一根粉红色的橡皮筋,前几天,我在妈妈家里的时候,在她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样的橡皮筋,一样的颜色,粉红色,就在她卫生间的抽屉里,我还用了一根扎头发。但是,我小姨……”
“现在那橡皮筋还在你那里吗?”
“在,但是,我告诉你……”
“我们需要拿来比对一下。”
我怎么就把那粉色橡皮筋的事告诉了他呢。我觉得很难受。
我听到盖瑞的声音仿佛从远远的地方传来:“你还能想到别的什么吗?”
“我妈妈的继兄,也许他和整件事情有关。我还可以和韦恩谈谈,看看他知不知道什么。妈妈也许告诉了他为什么她恨……”
“绝对不要这样做。记住,我们还无法确定你妈妈到底有没有参与,为了你着想,我希望和她没有关系,如果真的有关,你这样做就会影响到我们的调查。实际上,你不要对任何人说任何事,行吗?”我没有立刻做出回答,他又用警察的腔调说,“我是很认真的。”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们明天早上就会拿到搜查令,银行可能要几天时间,才会把你妈妈的账户记录给我们。与此同时,我们还会尽量收集更多的证据。如果我们太早把你妈妈带来审讯,那么她就有可能销毁证据,或是逃跑。”
“没什么可问她的,绝对不是她干的。”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我知道你一定觉得这一切都很混乱,我保证,等我们有了更确定的结论以后,我一定会打电话告诉你的。在那之前,你尽量不要和任何人接触。我真的很抱歉,安妮。”
我挂断电话,正要走开的时候,电话铃又响了。我以为又是盖瑞,便看都没有看来电显示,就接了起来。
“谢天谢地,我真是担心死了,安妮小熊。我几个钟头之前就给你留了言,最近发生这么多事……”妈妈停下来喘了口气,我努力想说点儿什么,但喉咙发紧。
“你还在吗?安妮?”
“对不起啊,没有早点儿给你回电话。”
我想警告她,盖瑞正在查她,但我能说什么呢?盖瑞认为你和我的绑架案有关,可是,我认为是你的亲妹妹干的?不行,整件事情都有可能是盖瑞搞错了,如果我现在告诉妈妈,她一定会大发雷霆。我什么都不能说。我紧紧地攥着听筒,手都痛了,我背靠着墙,慢慢地瘫坐到地上。艾玛不知从哪儿跑出来,拱在我胸口。
“警察现在有关于那绑架犯更多的消息了吗?”妈妈问。
有啊,有,他们有了更多的消息。比我想要知道的还多得多。
“没有什么新线索,调查好像已经暂停了。你也知道我们这里的警察都这德行,他们有时候连自己的事情都找不着北。”我躺在地板上。我的呼吸吹动着艾玛身上的金毛。
“这样可能更好。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赶快好起来。也许你应该去度个小假。”
热泪涌上了眼眶,我狠狠地闭上眼睛,又狠狠地咬着自己的舌头。
“这个建议很好。你知道吗,我也觉得我应该休息一下,带着艾玛去露营几天。”
“你看,还是老妈心疼你,不过别忘了给我们打个电话,报个平安。我们都很担心你,安妮小熊。”
我挂上电话,环视着家里,到处都是灰。我开始动手,把所有的书都按照拼音顺序整理好,把所有的墙壁都用漂白剂和水擦干净。一整晚我都跪在地上擦地板。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漏掉。我的手在做清洁,脑子却在想着所发生的一切。
仅仅是因为以前有人雇用了那变态去打人,并不意味着他对我的绑架就是蓄意谋划的,也许去旅店找他的只是他的一个朋友。和我舅舅同时期坐牢也并不一定意味着什么。那个监狱里有很多犯人,他们俩说不定连面都没有见过。即便他们相互认识,说不定这也只是那变态会选中我的原因——因为,他看到了我的照片。瓦尔小姨之所以没有提起塔玛拉的处罚,也许是因为她在等房产协会的最终决定,但后来由于我的失踪,大家也都把焦点转移到我身上来了。他们去查妈妈的银行账户是好事,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的时候,他们就会集中精力,去找那变态真正的同伙了——当然,如果他真有同伙的话。一切都会没事的。
第二天早上七点,我才终于停止了打扫,我发现我的手指关节都已经被磨破了皮,而且,我已经一天多都没有吃东西了。我喝了几口茶,吃了几片干面包。
那天傍晚,盖瑞给我打来电话,说他要来拿走那根橡皮筋和我从小屋带回来的照片,我告诉了他我和妈妈的对话,包括我假装说要去露营的事。我解释道,如果我一个电话都不给妈妈打,她一定会开始乱想的。盖瑞说,打电话没有关系,但不要多说。
他建议我也跟克里斯蒂娜和卢克打个电话,说一样的话,这样就不会有人不小心说漏了嘴了,他让我去找一家旅店住下,我拒绝了。这事本身就已经够麻烦了,我不想再离开家。我们最后达成一致,我把车藏在后院,尽量不要外出。自从我第二次差点被绑架以后,卢克和克里斯蒂娜就坚持每天给我打电话,克里斯蒂娜曾经假装很随意地说,让我去她家住一段时间,当我说“不用了,谢谢”的时候,她愣了半天没有说话,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道,“好吧,随你”。我知道,其实她很伤心,如果我不接他们俩的电话,他们一定会为我担心,所以,我给他们发了电子邮件,说我要出去几天,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所以暂时不会给他们打电话了。“对不起,只是,这段时间对我来说比较难挨。”
这是实话。
这几天,我一直都躲在自己家里,晚上只敢点蜡烛。睡不睡在衣柜里已经不是问题了,因为我根本就睡不着。我甚至都没有出门散步。大部分时间,我只是搂着艾玛,靠在它身上哭泣。
有一次,我坐上车,把车发动,然后用手机给妈妈打电话,还故意弄出各种杂音。我告诉她我很好,但现在正在开车,手机就快没信号了,所以就不能多说了。至少,最后一句话还是真的,我内心的挣扎煎熬确实让我有口难言。
我查收了电子邮件,克里斯蒂娜回了信,她说,希望度完假回去的时候,我的心情能够好一些。她还写到,“我会想你的”。最后写了一堆的XOXO,还画了一个笑脸。
第二天,我看见克里斯蒂娜的车开到我家门口,我用手捂住艾玛的嘴,免得它乱叫唤。她在门外来回走动了几分钟,然后开车走了。当我准备出门查探的时候,我发现她原来是把堆在我门口的报纸都拿走了。我觉得自己真是小人之心。
盖瑞打电话来告诉我,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他非常感谢我的配合。我不知道他对快要抓到“坏人”是不是觉得很兴奋。毕竟,当警察不就是为了抓坏人吗。
我没有告诉他,我今天还要来你这儿做心理治疗——他只会让我别来——而且,我也很高兴没有取消我们的预约,今天早上八点左右,他打来了电话,说他们终于找到了旅店里的另一位员工。是的,她还记得那个戴太阳眼镜的女人,她的那辆车很大,而她本人又是那么娇小,她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车门打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盖瑞,但是,这里一定……见鬼了,让我再想一下。”
“我真的很抱歉,安妮,但所有的证据都在指向你妈妈。我们现在只是在等银行记录,然后就可以将她带来问话了。与此同时,我们……”
“但你们也不能确定旅店的那个女人就是她。不过是个个子很小的女人,这又不意味……”
“是一个金发的小个子女人,安妮。那个女员工没有看到车牌号码,但那车是红棕色的,和你继父的车子颜色一样,而且那员工还认出了你妈妈的照片。”
我感觉眼睛都在充血。
“我告诉你了,我小姨和我妈妈长得很像,她开的是一辆林肯车,和我继父的那辆凯迪拉克一个颜色。也许是她和她继兄合作,上次也就是他想抓住我。可能是他在威胁小姨……唉,我也不知道了。舅舅还没有被抓到,如果你去找韦恩谈谈,他就会告诉你,妈妈和这些事情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等我们准备好以后,我们自然会找韦恩。”
“等你们准备好?你们在等什么,等我再失踪一次吗?”
“安妮,我明白你很烦……”
“我不是烦,我是生气。你们弄错了。如果你们打算什么都不做,那我就自己去找韦恩谈谈,然后……”
“然后让自己陷入危险?这可不算是帮我们,对不对?”
“韦恩不会伤害我的,他是有点儿笨,但绝对不是一个滥施暴力的人。如果你这么担心,你可以给我身上装上窃听器。”
“我们这又不是拍警匪片,安妮,我们不能随随便便就给人身上装窃听器,而且,你也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你要是说错了一句话,反而会帮倒忙,影响到案子。”
“拜托,盖瑞,我被关在那里整整一年,什么都做不了。我必须做点儿什么。我了解韦恩。如果妈妈跟他说了关于她继兄的事,我一定能问出来。”
“对不起,这事没得商量。你只能耐心地等。我现在要去法院一趟,回头再打给你。”
“好吧,好吧。”
我看了一眼钟。早上八点十五分。再过两个小时,韦恩就会去一家餐厅一个人吃早餐,当他没有工作的时候,早上都会去那里,实际上,基本上就是每天早上。妈妈是从来不会去的,因为她通常都因为头天晚上喝了酒,在睡懒觉。是,我会耐心一点儿,我会耐心地再等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
我走进餐厅的时候,已经过了早上最繁忙的时段,但培根的香味还飘荡在空气中,我悄悄地坐到了窗户前面的一个座位。
一个女服务员拿着点菜单和铅笔走过来。铅笔头上有被牙齿咬过的痕迹,她的手指甲一看也是被牙齿啃过。跟我的一样。不知道是什么让她也这样紧张。
“你想要点什么?”
“先就要一杯咖啡吧。”
“嗨,我认识你,你是韦恩的女儿,安妮,对不对?你好吗,亲爱的?”
我感觉自己口袋里的小录音机在发烫。我到底来这儿做什么?如果盖瑞是对的,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怎么办?
“我很好,谢谢你。”
“韦恩马上就快来了。我会告诉他你坐在这里,好不好,亲爱的?”
“太好了。”
她给我端来咖啡,她还没从我桌子边走来,我就听到门口铃铛的响声。椅子背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有站起来或是侧过身才能看见到底是谁走了进来,但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我听到了韦恩的声音。
“洁妮美女,最近怎样啊?”
“我很好,帅哥。你猜谁来了。”
我的继父看见了我。
“天哪,安妮,你怎么在这儿?你妈妈说你去度假了啊。”
服务员又端来一杯咖啡。韦恩在我对面坐下来。
我说:“警察又要找我问话。所以我提早回来了。”
他点点头,用勺子搅着自己的咖啡。
“他们知道了绑架我的那个人的更多情况。”他拿着勺子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是吗?什么情况?”
“我们要不出去谈谈,”我说,“这里面太热了,我们把咖啡带走,去公园坐坐吧?”
“我不知道哎,你妈妈一会儿就要起床了,我还要给她带包烟呢。”
“又不用坐一整天,我只是暂时还不想回家。你带扑克牌了没?”
“你想打牌吗?”
“是啊,还是去公园吧。我不想待在这里,一股面包烤焦的味道。”
我付了账单,洁妮又给我们新倒了两杯咖啡打包,然后,我们就穿过大街,朝公园走去。我在树荫下找到了一张野餐桌,位置很僻静。韦恩拿出扑克牌开始洗牌。我努力回忆着,我们,就我们俩,还一起做过哪些事。
“老实说,韦恩,我并不是正好碰到你的。”他拿着牌,正准备发牌,听到我的话手停在了半空。“我想和你谈谈。”
“是吗?”
我努力不去想盖瑞:“警察认为妈妈和我的绑架案有关。有人在那变态住的旅馆里看到了一辆车,和你的凯迪拉克很像,不过,我觉得……”
“很多人都有和我差不多的车。”
“我知道,但那位女服务员还说……”
“警察弄错了。”
我盯着他。他盯着手中的扑克牌。
“你看着我,韦恩。”
“你不是想打牌吗?”
“你看着我。”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摇摇头。
“韦恩,他们已经有了搜查令,他们就要拿到妈妈的银行账户记录了。”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
我的声音很冷静,但耳朵里已经开始轰鸣。
“妈妈和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有那么五秒钟时间,他还是努力看着我的眼睛。突然,他用双手抱住头,我看到他的手在发颤。
“韦恩。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搞砸了,搞砸了。”他喃喃地说,“妈的,都搞砸了……”
“韦恩!”
他仍然抱着头,前后摇晃着。
“你现在告诉我,韦恩,要不然我就打电话给警察,让你去跟警察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当时并不知道他会伤害你——我发誓。”他用绝望的眼神看着我,“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阻止她的,我一定会,但我当时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
“就是,是你妈妈让那个人……绑架你的。”
不会的,不会的,绝不会的,绝不会的。
公园对面,一位年轻的妈妈正推着自己的孩子荡秋千。小女孩又是叫,又是笑,都被我的耳鸣声盖住了。韦恩的嘴巴一张一合,我却只听到只言片语。我想努力听清楚他的话,但满脑子都在想着那台放在自己口袋里的小录音机正在转啊转。
他盯着我的脸:“见鬼,安妮,你看起来……我也不知道。”
我盯着他,慢慢摇着头:“你们……原来是你们……”
他朝我俯过身,开始急急忙忙地说:“你一定要听我说,安妮。这一切都搞砸了。但事前我真的不知道,我发誓,真的不知道。你刚被绑架的时候,你妈妈似乎很冷静,你知道吗?这不像她,我原本以为她会急疯掉。但在你失踪了一个礼拜之后,她开始晚上睡不着,走来走去,而且喝很多很多酒。接下来的一周,她去看你舅舅,起码去了三次,所以我觉得很奇怪,我问她,‘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烦,罗琳?’她只是不断地说,‘这不是我的错’。”说话期间,韦恩停下来好几次,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喉咙。
“什么不是她的错?你还没有告诉我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你应该只失踪一周的,但事情出了差错。”
出了差错。原来如此,只是出了个差错。我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真的假的。那为什么一开始要绑架我?是不是那变态威胁德怀特或是什么?还是德怀特在威胁妈妈?她经常去看他吗?到底发生了什么,韦恩?”
“我不知道德怀特是怎么一回事,我一问你妈妈,她就表现得很奇怪。事情不是那样的。是因为她看了一部电影,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一部电影,说的是一个女孩子被绑架了两天,后来,电影公司把她的经历拍成电影,然后又去采访了那女孩子的家人……你也知道,你妈妈有时候有了个念头,就会变得非常偏执。”
我把这些话的意思连起来:“妈妈看了一部电影,所以产生了要绑架我的念头?”
“她说你比电影里的那个女孩子漂亮多了,如果你能失踪整整一周,会更轰动。”我反应了很久,才算明白了韦恩话的意思。
“更轰动?你的意思是说,她做这些都是为了赚钱?”
“一开始,她听说你可能拿不到那个销售项目。如果瓦尔知道了,肯定会取笑她——你也知道她们两个——但是,如果你突然出名了呢?那瓦尔这辈子也不敢在你妈妈面前炫耀了。”
“你当时完全不知道她的计划吗?”
“当然不知道!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说你舅舅认识一个监狱里的人,能干绑架的事,而且你舅舅还认识一个放高利贷的,可以借给你妈妈三万五千美元。这些我也都不知道。”
“三万五千美元?你们花这笔钱就是为了毁掉我的人生。你们还真是我的好父母。”
“你妈妈并不想伤害你。那个男人在约定的时间并没有打来电话,所以,你妈妈在一周之后开始着急了。你舅舅找人去打听消息,没有人知道那人把你带到哪里去了。”
“但是,在我没有回来的时候,她为什么没有报警?你为什么没有报警?你们把我一个人扔在那儿……”我说不下去了。
“我一知道这件事情,马上就跟你妈妈说,我们得立刻报警,但借高利贷的那个人说,一旦你妈妈报了警,警察就会盯上他,他就要来划烂你妈妈的脸,打断我的腿。还说要找人在监狱里弄死你舅舅。我们告诉他,我们会跟警察说钱是用我们自己的积蓄付的,但他还是不同意,因为他要我们还钱。如果你妈妈和我被关了起来,他就收不到钱了。他还说,就算我们被关进了监狱,他也有办法整死我们。”
我发现,这大概是我和继父之间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谈话,我们第一次敞开心扉的谈话,说的居然是妈妈如何策划绑架我,让我被强奸的事。
“难道你就不担心我会受到伤害吗?我有可能被杀吗?”
他看起来非常痛苦:“我每天都在担心,但我无能为力。如果我帮你,就会伤害罗琳。你失踪期间,她卖掉了一些你的东西,慢慢把钱还给放高利贷的人,还争取时间,到处找人,看有没有人想把你的事拍成电影,但都不太顺利。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几乎山穷水尽了。”
他深吸一口气:“我在医院看到你的情况,我真的忍受不了了,但罗琳说,我们必须为了你向前看,为了你坚强起来。而且,放高利贷的人一直在催我们。罗琳告诉他,等你和电影制作人谈好以后,我们就会有钱还了,你却一直拒绝谈判。她为了让媒体保持对你的兴趣,真是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我明白了,为什么一直以来,记者们都能知道我的准确行踪,都能知道很多的内幕消息。
“他们给我们的报酬都用来还钱了。大概一个月之前,那个人说我们必须要把剩下的钱全部还清,不然他就会来对付我们。”
“等一下,那个想在大街上抓住我的人。是放高利贷的,还是德怀特?”
韦恩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
“难道是你们又雇了一个人,又来绑架我吗?”
“不是。”他的声音小得都快要听不见了,“是我。”
“你?天哪,韦恩,你都快把我吓死了,你弄伤我了。”
他看着我,飞快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我并不想伤害你。没想到你会摔倒,我真不知道你会那么用力反抗。你妈妈说,媒体已经快失去对你的兴趣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我们走投无路了,安妮。”
“你们走投无路?不,韦恩,每天晚上都被人强奸才叫走投无路;为了让他赶紧完事,我必须一边挣扎,一边哭喊,这才叫走投无路;连撒尿都要在规定的时间,这才叫走投无路;你知道当他抓到我偷偷上厕所以后,他会怎么做吗?他会强迫我喝马桶里的水,马桶里的水,韦恩,别人连自家的狗都不会让它们喝马桶里的水,我却喝了,这才叫走投无路。”
韦恩的眼中涌出泪水,他不断地点着头。
“我的女儿死了,韦恩。”我俯过身,握起他的一只手,翻过他的掌心,“她的整个小手都没有你的掌心大,她却死了。你现在告诉我,是我的家人对我做了这一切?你们应该是我最信任的人,而你们却……”
突然,我崩溃了。
我倒在地上,抱着双臂,胸口像被压上沉重的巨石,头像被卡在花瓶里面。我试着深吸气,韦恩拍着我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他有多么抱歉。他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我的视线开始渐渐暗淡。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在往下坠。
韦恩伸出手抱着我。“哦,安妮,别晕过去了。”
过了几分钟,我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觉得全身冷得发抖。我抬起头,拨开韦恩的手。我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起来,在长椅前面来回走着。
“那闯进我家的也是你们吗?”
“是,我们原本打算我先进去吓你,然后你妈妈跟着进去假装救你,但我走进你卧室,发现你根本不在,然后警报就响了,我从窗户逃了出去。后来,你妈妈那天晚上就去陪你过夜了,你告诉她,你早上一般都会去跑步……”就是妈妈给我拿来安妮小熊饼干和照片的那天晚上。我们又坐了下来。
我们坐在那里,相互看着对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各自想着这一切,我们坐了很久很久。至少,我觉得有很久很久。最后,我打破了沉默。
“你得去自首,你知道吧?”
“我知道。”
我们盯着眼前的一片空地。没有看到小孩子们玩闹的身影。太阳躲到了一片云层背后,天空阴凉下来。一阵微风吹得秋千轻轻摆动。空气中回荡着秋千上铁链有节奏的吱呀声,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我真的很爱你妈妈,你知道吗?”
“我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把扑克牌放回盒子。我想阻止他,想说点儿什么,我想说,我们再玩最后一次牌吧,但已经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我陪你去警察局。”
盖瑞刚刚从法院回到警察局,他看见我和韦恩在一起的时候,显得非常生气,韦恩对他说,他想自首,盖瑞指着我说了一句“你等在这里”,然后就带着韦恩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个钟头,我都在警察局里晃荡,翻翻杂志,看看墙壁,数数墙上的裂缝或是污渍。家人的阴谋比那变态的折磨更让我觉得痛苦,而这种痛苦所带来的伤害是无法比拟的。我想尽力逃开这痛苦。
最后,盖瑞终于出现了。
“你不应该去找他,安妮。如果出了差错……”
我把自己偷偷录下的录音带递给他:“并没有出什么差错。”
“这个对我们没用……”
“你们也不需要了,对不对?”我说。可我绝对不会向他道歉。
他摇摇头,告诉我,韦恩在和律师谈过以后,决定全部坦白,并指认我妈妈,以获得轻判。他现在已经被捕了,罪名是参与绑架、敲诈和刑事过失。他们会暂时拘留他,直到保释听证会。
盖瑞说,今天下午或明天早上,银行的记录就会到了。实际上,他们现在已经不需要银行记录就可以逮捕我妈妈了,但他想在审讯我妈妈之前,先确认韦恩的供词。他们还在等实验室关于橡皮筋比对的结果,也是明天早上才能拿到分析报告。他们觉得,妈妈应该不会连夜潜逃——她连车都没有——而且,她也不会对社会造成威胁,所以,如果一切都没有变化的话,他们会在明天早上将她逮捕归案。
他们让韦恩给妈妈打了电话,说他准备到北边跟进一个很好的销售计划。如果太晚了,就不开车回家了,随便去一个朋友家睡一晚。然后,他又提到了碰见到我的事,这样,如果有其他人告诉了她我和韦恩的碰面,她就不会怀疑了。韦恩还说,我已经回来了,但开车开得很累,所以直接回家休息了。她相信了。
然后,盖瑞陪着我到外面取车。
他说:“你还好吗?听到这些一定不好受吧。”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这一切都……我不知道。”我摇摇头,“你有听说过做出这种事情的母亲吗?”
“人们总是对自己所爱的人做出可怕的事。你所能想象到的所有罪行,都有人曾经做过。”
“听你这么说,我感觉更难受了。”
“等我们把你妈妈带来以后,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你想看整个审讯过程吗?”
“唉,我不知道我敢不敢看。”
“我知道她是你妈妈,你一定很难理解她所做的一切,但我希望你要坚强。在我们逮捕她之前,你千万不要和她通话,行吗?”
“好吧。”
“我是认真的,安妮。我希望你直接回自己家。我都不应该告诉你这些事情,但我不想像以前那样把你蒙在鼓里。你可能很想去警告你妈妈,可是,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不要让自己后悔,你只要记住,她都对你做过了些什么。”
这还需要提醒吗?!
我遵守了盖瑞的要求,我确实直接开车走了,没有回家,而是到了你这儿。我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会看到我。虽然一切都是事实,但我还是希望,这只是一个大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