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能接待我真是太好了,大夫。如果我还要自己一个人继续翻来覆去地想这些事,你大概就得去疯人院探望我了。而且,我在你这里也可能会更加安全。你应该已经在新闻里又看到我了。谁没看到呢?不好意思,大夫,临时打电话约你,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我没有办法等到我们约好的时间了。

上次,我从你这里离开之后,开车直接去了克莱顿瀑布区的警局,又花了一个钟头辨认照片。我腰酸背痛,开始觉得所有照片上的人都长得差不多,只有一个家伙我看着有点眼熟,但我想起来,那是因为最近他的照片才在报纸上登过,我想放弃,但一想到盖瑞拿着照片四处奔波的样子,便又继续坚持了下去。我正准备翻过一张剃着光头、留着大胡子的人的照片时,他那双狡猾的蓝眼睛让我觉得似曾相识,那双眼睛和他的整个面孔显得有点格格不入,我凑过去仔细看了看。

就是他。

我浑身直冒冷汗,视线也开始模糊。我努力不让自己晕倒,赶紧把目光转到别处,把额头靠在桌子上。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深吸了几口气,努力集中精神,一边用脚掌拍地,一边默默念着,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等到我的视线终于恢复了清晰,心跳也逐渐平稳下来以后,我重新看着他的脸。

我挥挥手让一个警察过来,我告诉他我已经找到了,他立刻就用手机给盖瑞打了电话。这些照片下面都没有名字,警察也不肯回答我的任何问题,所以,我坚持要和盖瑞说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肯告诉我他是谁,他有案底的。我花了这么多时间看这些该死的照片,你们至少应该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吧。”

“你能认出他的照片很好,安妮,但我们必须先确认这个信息。我不想你努力了这么久,最后发现认错了人……”

“就是他。我和他待了一整年,怎么会认错。”

“我没有丝毫怀疑你,等我查清楚他的事情以后,我就会马上给你打电话。你现在乖乖回家,休息一下,好吗?我需要你列一张清单,想想谁可能想要伤害你。”

“没有人想伤害我,我的心理医生已经让我列了一张这样的清单,我想过了,我所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人想伤害我。一定是那变态的同伙……”

“这就是我目前要查的了。你现在回家,列出清单以后交给我,我们到时候再详细说。”

第二天,我在家里坐立不安地等着盖瑞的电话,他并没有打来,我给他打手机他也没有接。我花了几个钟头打扫房间,突然想起那个在警察局觉得很眼熟的家伙,我翻出之前的旧报纸,每一页都没有漏掉。在最后一页纸上,我看到一个标题:“警方怀疑一名刚被释放的重刑犯与商店劫案有关”,我仔细看了那篇报道。一看到罪犯的名字,我就知道他是谁了。是妈妈的继兄。那报道还说,他是在几周之前被释放出来的,我不知道妈妈是否知道了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告诉她。一整个下午,我都在犹豫。到五点钟的时候,我已经想得快要发疯了,所以,当妈妈给我打电话叫我去吃晚饭时,我立马就答应了。

晚餐味道不错,我们吃完了饭,我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妈妈关于她继兄的事,妈妈却开始说起了在卡尔加里刚刚失踪的一个小女孩。我告诉她,我不想听。她压根儿没有理我,她说,那个小女孩的妈妈在电视上哀求绑匪放了自己的女儿,但她却觉得,那个母亲没有处理好与媒体的关系。

“她对记者很粗鲁,如果她还想人家帮她把女儿找回来,最好别摆出那种态度。”

“记者有时候是很讨厌的,妈妈,你也知道。”

“记者又不是她现在要担心的重要问题。警察现在正在盘问那女孩的爸爸,显然他在外面有个情人。而且那个情人还怀孕了。”

“妈妈,能不能拜托你别说了?”

她张开嘴,还没等她再说话,我就已经脱口而出:“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德怀特的照片。”

她猛地闭上嘴,盯着我。

“你的继兄啊?他被放了出来,妈妈,警察为了一桩抢劫案在通缉他……”

“你还想吃点什么吗?”我们四目相对。

“如果惹你生气了,对不起,我只是想……”

“还有意大利面酱没有?”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她揪着餐巾的手却在告诉我,让我闭嘴。

“不用了,我吃饱了。反正我今天肚子也有点儿不舒服,我今天在警察局认出了那变态的照片。盖瑞还不肯告诉我他的名字,他正在查这个家伙。他说不用多久就能告诉我更多的信息了。”

妈妈沉默片刻,点点头,然后说:“那很好。也许现在你终于能把这件事放下了,安妮小熊。”她拍拍我的手。韦恩站起来,走到外面抽烟去了。

等他走了以后,我说:“唉,还放不下。盖瑞觉得他可能有同谋,也就是那天想要抓住我的人。”

妈妈皱起眉头:“盖瑞为什么要这样吓唬你?”

“他没有想要吓唬我,这主要是因为那变态手上有一张我的照片。我猜他可能是从我办公室或什么地方拿到的,盖瑞主要是想知道,为什么他会想要那一张照片,你知道吧?他还让我把这个清单传真给他……”见鬼。我急于帮盖瑞说好话,结果不但告诉了妈妈关于照片的事,还差点把整个名单都对她和盘托出。

“什么名单?”

“就是心理医生让我列个名单,没什么。”

“如果没什么,那为什么盖瑞想看?名单上是什么。”见鬼。她怎么这么不依不饶。

“就是我所认识的人里面,可能对我有意见的人什么的。”

“比如说谁?”

我可不想告诉她我在名单上列出了所有亲朋好友的名字,于是说:“就是几个前男友和一些以前的客户。哦,对了,还有那个和我竞争的神秘经纪人。”

“你是说克里斯蒂娜吧。”

“不是,是那个一开始我竞争的经纪人。”

她眯起眼睛:“她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告诉我什么?”

“算了,我可不想惹麻烦。”

“说嘛,妈妈,怎么回事?”

“我以为你知道呢。”她深吸了一口气,“你还记得我朋友卡萝不?她女儿安德雅在你们公司工作,她和克里斯蒂娜的助理是朋友……”

“所以呢?”

“所以,克里斯蒂娜就是那个一开始和你竞争销售项目的对手。她就是那个神秘经纪人。”

“不可能。克里斯蒂娜一定会告诉我的。开发商之所以后来找她是因为我失踪了。”

她耸耸肩:“我原本也是这样以为,但后来安德雅说,克里斯蒂娜的助理周末都在加班,就是为了完成广告计划书。她说,她还看到了克里斯蒂娜为开发商设计的宣传图。”

我摇摇头:“克里斯蒂娜绝对不会这样背后整我的。对她来说,朋友远比金钱重要。”

“说到钱的事,我听说她老公现在遇到了经济问题。他给她买的房子可不便宜,但她似乎一点儿也不知道节制消费。她老公一定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你失踪以后,她和卢克可是走得很近很近。”

“那是因为他们都想找到我,所以才会经常在一起。再说,那房子可不是德鲁为了她买的,是他们一起买的。她是喜欢享受生活,那有什么错?克里斯蒂娜的钱都是努力工作挣来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维护她?”

“因为你这话的意思是在说克里斯蒂娜和卢克有一腿!”

“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我只是在告诉你我听到的情况罢了。她经常一整晚一整晚都待在餐厅,一直到餐厅打烊。对了,这还提醒我了,你知不知道?在你失踪之前,餐厅的生意并不怎么好。那天,韦恩在酒吧和酒保聊天,那酒保认识卢克餐厅的厨师。他说,之前大家都觉得餐厅可能会倒闭,但在你失踪之后,新闻媒体去报道卢克,餐厅的生意又好了起来。我觉得,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幸运了。”

刚刚吃下去的炸火鸡现在在我肚子里就像铁块一样沉重。

“我要去上厕所。”

有那么一分钟,我觉得自己快要吐了,我用凉水洗了洗手,又浇了浇脸,我把头靠在镜子上,恶心的感觉慢慢消失。我的头发贴在脖子后面,全是汗,我觉得很热,我翻了翻厕所柜子的抽屉,找到一根粉红色的橡皮筋,把头发扎了起来。当我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妈妈已经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我要走了,妈妈,谢谢你的晚饭。”

“如果你又发现了什么,就给我打电话。”她用手轻轻摸着我的背说,“我相信,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我回到家的时候,恶心的感觉完全消失了,我觉得压抑,很想出去跑跑步。现在时间还早,但即便到了睡觉的时间,我也没办法睡着,一有动静我就醒了。我沿着人行道跑起来,脑子里也开始转个不停。

卢克和克里斯蒂娜之间真的有什么吗?以前我们一起相处的时候,我不记得他们之间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但话说回来,她是我竞争对手的这件事我不也没看出来嘛。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上次我打断她的时候,她是打算跟我说这件事吗?还是想跟我说她和卢克的事?为什么卢克从来没有跟我说过餐厅的生意不好呢?我脑子里全是问题,这些问题相互碰撞,裂成碎片,又变成更多的问题。

我拼命跑了半个钟头,心情平静了很多,但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担忧悬在心头,一直到我回到家,进到浴室洗澡,那种感觉还在。我必须做点什么,让这些疯狂的念头消失。我裹着浴巾,给卢克的餐厅打了电话。

“现在不方便说话吗?”我问。

“没有,但只有几分钟空闲。”

“我只是想告诉你,今天我在警察局认出了那个人的照片。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但盖瑞说,他一有消息就会通知我。”

“哎呀!真是好消息。”

“可能吧。我还想知道更多的消息。”

“随时告诉我进展,但现在我得走了。对不起,这边好忙,餐厅里人都坐满了。”

我还是感觉很不安,我差点就跟他说,我想过去找他喝一杯,顺便聊聊,但我犹豫的时间太长,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我又打了克里斯蒂娜的手机,她告诉我,他们晚上要进行那个海滨小区项目的开盘仪式,她正在门口招待客人,所以也只能等忙完了再给我回电话。我们互道了再见之后,我呆呆地盯着手里的电话。艾玛坐在我脚边,瞪着它大大的棕色眼睛看着我。

“我是不是个傻瓜,啊?”它拼命摇着尾巴。我猜它在说是。

我走回自己的卧室,就在那时,我终于想起来那张照片是从哪儿来的了。

盖瑞半天才接电话。我自己都没有发觉到,我全身都已经绷紧了,听到他平静的声音,我才稍微放松了一点儿。

“我一整个下午都在给你打电话。”我说。

“对不起,我手机没电了。”

“我要和你谈谈。”我讨厌自己听起来是这么绝望。

“我在听。”

“我刚刚想到,以前我在卧室外面的客厅里有一个小书架,书架上摆满了相框——突然我就记起来了。我把一个蓝灰色的相框放在最里面,相框里是我的一张老照片,就是那变态手上的那张……”

“那照片是从你家里面被拿走的?”

我突然又感到恶心了。

“那变态不可能不惊动艾玛啊,一定是我带它出去散步的时候,他偷溜进来拿走的。但他为什么要为了一张照片,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还有人有你家里的钥匙吗?”

“在我被绑架之前几个月,我出去散步的时候弄掉了一串钥匙,回到家我就请人把锁换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给过任何人家里的钥匙。”

“所以,拿走照片的人很可能是你让他进的屋,安妮。那人把照片又给了绑架你的人——大概是为了让他能认出你。”

我的心开始怦怦直跳:“为什么要拿这一张呢?”

“可能他觉得这张丢了你也不会发现。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

“那个后来想要抓住我的人……”

“可能和拿走你照片的是同一个人,或者也许是他找来的帮手。”

“这没有道理啊。为什么要绑架我?我被绑架以后,也没有人向我家里要赎金啊。”

“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想要绑架你。有可能某人找来那个变态,不是为了绑架你,但那变态后来自己决定把你留下了。”

“你觉得他原本是要杀我的吗?天哪,盖瑞。”我瞪大了眼睛。

“他们不会这么快又有行动的——现在你可是众人关注的焦点——我会确保时不时有警车到你家附近巡逻。我需要你列出一个名单,把任何可能拿到那张照片的人都列出来。”

“有很多人都来过我家,我失踪前才刚刚修理了壁炉……”

“你这个案子很复杂,绝对不是随机作案。一定是有私人动机的。”

“我已经把那名单给你了……”

“这一次,不要想那些可能伤害你的人,想一想那些从你的失踪中获益最大的人。”

我绞尽脑汁地想:“我需要……我需要一点儿时间。让我想想。”

盖瑞说:“早点儿去睡,好不好?我现在住在鹰谷旅店,我告诉你我的房间号码。如果你想到了什么,就马上给旅店打电话,让他们转接过来。”我正准备挂上电话时,他说了一句,“对了,安妮。现在不要跟任何人说这件事”。

我双手颤抖地换了衣服,盖瑞的话不断在我脑海中重复。谁获益最大?我想到了卢克恢复生意的餐厅。想到了克里斯蒂娜拿到的那个房产销售项目。

然后,我想起来,那变态曾经说过,他选择我是因为“出现了一个机会”,我一贯守时的男朋友偏偏在那一天迟到了,这很奇怪。那变态还说,他看见卢克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不过那变态也许故意这么说来折磨我,如果那女人是克里斯蒂娜,他难道不会告诉我吗?还是,他故意没有告诉我,想等到某个关键的时候再说出来?但是,如果卢克和克里斯蒂娜之间真的有什么,那么我失踪以后,他们为什么不在一起呢?他们为什么要把我的照片给那变态呢?他们手上都有我的照片啊。不对,这一切太荒谬了。克里斯蒂娜和卢克都很爱我——他们绝对不会伤害我的。

谁从中获益最大呢?

我盯着客厅里原本放那个小书架的地方。有人偷走了一张我的照片,是我让这个人进的屋。我又查看了一遍报警器和门锁。一辆汽车从屋前开过,艾玛汪汪叫了起来,我吓了一大跳。我必须离开这儿。

我开了一个钟头的车,来到鹰谷旅店。一路上,放在我座位旁边的是一张写了旅店名称和盖瑞房间号码的纸条和一张从谷歌上下载的地图。我发现,我根本就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那儿,我猜,还是为了我的案子。我已经不记得那天晚上一路上都经过了哪些地方,我只记得自己全身发冷——我匆匆出门,也没有带外套,就穿着一件短袖背心和一条瑜伽裤,一点儿也不保暖。我的手放在方向盘上冷得直发抖。

我敲了几分钟的门,盖瑞才来开门。

“对不起,我刚刚洗澡去了。怎么了?你还好吧?”

“嗨,”我说,“我得和你谈谈。”他挥手让我进去。

房间里的空气中还飘着水蒸气,他穿着一件白衬衫,正在扣最后几粒扣子。他把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拿下来,用来擦头发,头发湿漉漉的,像是铁灰的颜色,他擦完头发,把毛巾扔在椅子背上,用手很快地把头发抚了抚平。

旅店的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一张放了电话的桌子、一台电视机,还有一个厕所,我意识到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独处,感觉房间变得更小了。

一瓶红酒放在床头柜上,空了一半。我不觉得他像是那种喜欢酗酒的人,但我又知道什么呢?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拿起酒瓶,朝我挑了挑眉毛。我点点头。他拿起旅店里的一个玻璃杯,倒上酒,递给我。手里握着东西,感觉很好,我喝了一大口,酒精立刻就进入了我的血液。我的肌肉放松下来,一种温暖的感觉蔓延全身。我在床尾坐下来。

盖瑞从电话桌旁拿来一张椅子,把椅子面朝我放着。他坐下来,胳臂支在膝盖上,双手托着下巴,朝我俯过身来。

“怎么了?”

“这些事情,我快要疯了。你一定得找到那个想绑架我的人,盖瑞。我不知道是谁干的,我的脑子都快要想到崩溃了——我对每个人都怀疑。就因为我妈妈听到的一些流言,我甚至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克里斯蒂娜和卢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妈妈听到什么了?”

“不可能是他们干的,盖瑞。妈妈就是听说了一些关于那个房产项目的事,那项目是我在失踪之前正在努力争取的,她还听说,在我失踪以后,他们经常在一起。还有,他们遇到了一些经济上的困难,但这些事都不重要。我的意思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让我快要疯了。”

盖瑞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用一只手揉着自己的下巴:“那个项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照实告诉了他,最后我说:“克里斯蒂娜绝对不会那样对我的,盖瑞。”

“如果你真想让我找到真凶,我就必须考虑到每一种可能。”

“克里斯蒂娜就是绝对不可能。”

“她和她老公关系好吗?”

“挺好吧,我觉得……她很少说起,但也有可能是在我经历了这一切以后,她不想拿自己的事情烦我。”

“有人看见她经常在餐厅和卢克在一起?”

“是的,但现在,他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他们当时经常碰面是为了找我。”

盖瑞还在继续踱步。

“对了,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我说,“你还在拿着那张疑犯拼图找线索吗?”

“我今天下午才来这里,和值夜班的员工谈了谈。明天,我还要见见值白班的员工。”

“你还知道些什么?大卫是他的真名吗?你说,你一拿到了他的档案就会马上告诉我,但一直也没给我打电话。”

“明天会有另外一个部门的人给我传真一些资料过来。现在,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我讨厌你那种警察的腔调。我对你是开诚布公,你也应该如此。”

在沮丧和酒精的混合作用下,我的自我控制防线渐渐崩溃,我开始哭起来。

我低下头,捂着自己的脸,从床上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就在我从盖瑞身边经过时,他抓住我的胳膊,把我转过来。我用自己空闲的那只手捶着他的胸膛,他并没有退缩。我的眼泪停住了。

“放开我,盖瑞。”

“那你要冷静下来。”

我捶着他的胸口:“去你妈的。我已经厌倦了这些。在我失踪的时候,你们警察就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做,而现在你还要敷衍我。我几乎每个晚上都要被他强奸,你连他的名字都不能告诉我吗?你还不明白吗?现在,我的整个人生都被毁了,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想要毁了我。而你呢,你站在那里,居然说我没有权利知道这个人的事?”这一次,我用拳头去捶他的肩膀。他一动不动,我又开始打他。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你别打了。”

我怒视着他:“你也别这么混蛋了。”

“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再说就影响到办案了。”

“对你来说,只不过如此,对不对?只是一个案子而已。”

他看上去真的生气了:“你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失踪?其中有多少是小孩?很多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我还小的时候,我的姐姐就失踪了,我们再也没有找到她。所以我才这么拼命查这个案子,我不希望任何人再有我们家的遭遇。”他松开我的手。“因为这个案子,我老婆和我都分开了。”

“我不知道你……”

“在你失踪之前,我们之间已经产生了一些问题,但那时我还努力去解决,所以我才请求上头把我从内地调到这里来。我来这里以后没多久,你就被绑架了,我花了太多时间查你的案子……在你回来之前一个月,我老婆从家里搬走了。”他苦涩地笑了一下,“她告诉我,我忙着去找别人,却看不到自己的眼前人。”

“对不起,盖瑞。我知道我很讨人厌。但是,我真的快疯了,我不知道还可以相信谁。有人想我死啊,而且……”我说不下去,开始放声痛哭。

盖瑞走上来,搂住我。我的脸只够到他胸口的高度,他的下巴就放在我头顶上。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一股气流在他胸口的震动。

“没有人会伤害你,安妮。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好不好?”

我把头从他胸口挪开,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睛黝黑深邃,他搂着我的手臂热得发烫,我隔着衬衫都感觉到了。我很喜欢躲在他怀里的感觉,我想吸收他身上的力量,让自己也强大起来。我盯着他的双眼。

我踮起脚,搂着他,吻了他的双唇。就在那一秒,他一动不动,然后,他嘟囔了一句:“哦,完了。”

和卢克在一起,一切都是甜蜜的、温柔的,充满热情但绝不激情。而我和盖瑞接吻的时候,却是安静而绝望的。他抱着我,把我举起来,然后把我放在床上。他的手撑在我身体两侧,朝我靠过来。我眼前突然闪过那变态的样子,一时愣住了。盖瑞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准备后退站起来,我一把拉住他,把他拉到身边,推倒在床上,然后,我翻过身,压在他身上,抓住他头两边的床单。我们就那样躺了一秒钟,我的身体和他的身体紧挨着,我的心跳撞击着他的胸口。他的手臂很有力,他扶着我的胸口,把我稍稍举了起来,他腿上的肌肉紧绷起来,好像是随时打算把我推开。

我的脸贴着他的脸,我悄悄对着他的耳朵说:“我必须……控制,我只能……”

他的身体放松了,他一只手捏着我的脸,逼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的声音时高时低,但仍然很温柔,他用大拇指抚摸着我的颧骨。

“你确定你想这样吗,安妮?如果你想现在停止,我没有意见。”

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恐惧,但我把脸转过去,轻轻地咬了咬他的大拇指。然后,我俯下身,开始吻他,我的头发挡在了我们两人的脸中间。

他开始回吻我,紧紧抓着我的屁股,我们俩的下体摩擦在一起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恐慌,我又愣住了。他察觉到我的变化,想说点儿什么,我把他的手按在他的头上方,我满脸滚烫,对着他的双唇轻轻说:

“你不能摸我……你不能动。”

我不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没有,但他的嘴唇松开了,当我再去吻他的时候,他不再回吻我了。我对他的嘴唇又是压,又是拉,又是扯,又是咬。我把舌头伸进他的嘴里,横冲直撞,直到他开始喊痛才停下来。

我把我们的外衣都脱了,只剩下内衣,我吻着他的胸,把头发在他胸口轻轻地甩来甩去,直到他的乳头变得坚挺,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我跨坐在他身上,盯着他的眼睛,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胸部,让那只手轻轻抚摸我的乳头,沿着小腹一路摸下去,摸到我的两腿之间,我开始渐渐适应这个过程。我用他的手抚摸着自己的下体——这是自从那变态强奸我之后,第一次有人摸到这里,包括我自己。当我的身体开始感觉到一股快意时,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准备好,我把他的手移到了我的胸部。我又开始吻他,我用脚趾勾起他的内裤边,直到把他的内裤勾了下来。我一边吻他,一边把自己的内裤脱下来,踢到一边。

他把手放在头顶,我们额头挨着额头,我躺在他身上,我的嘴唇紧贴着他的人中,我能感觉到他呼进呼出的温暖气息,还混合着我自己的呼吸。他的皮肤热得发烫,我们身上都出了一层汗。一开始,他还喘着粗气,但后来,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他在控制自己,为了我。

我踮起脚,把自己撑起来,张开双腿,然后慢慢让他滑了进来。他没有主动进入我的身体,是我拿下了他。

他屏住呼吸,我也停了下来,我的心怦怦乱跳,我在等着他失去控制,等着他把我翻过来,用拳头捶我,折磨我,什么都好。但他并没有。我很想哭,因为他太善良了。

我在他身上一上一下的时候,他一动没动。每一次来回,他的呼吸让我知道,他的内心也在做着激烈的斗争,一想到这样一个强壮、自信的男人被我压在身下,我就更用力、更快、更粗暴了。我知道他不敢用手碰我,我便把自己的愤怒发泄到他身上。我用性当做武器。当他最后射出来的时候,他没有抬起身,也没有抱我,只是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他攥紧了拳头,我感觉无比兴奋,感觉自己很有力量。我还继续骑在他身上,直到他感觉到痛了,但他还是没有用手碰我。最后,我终于停下来,我把脸转到一边,松开了他的手腕。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抬起一只手,摸着我的后脑勺,把我搂在怀里,轻轻地摇着。然后,我就哭了。

之后,我们肩并肩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喘着粗气。我们都没有说话。这和我与那变态在一起的情况完全相反,我是绝对的控制者,男人是绝对的受控制,我甚至把我对那变态的记忆赶出了这房间,赶出了这张床,赶出了我的身体。但是,当我开始想起自己生活的现状,想到自己刚刚所做的一切时,泪水又模糊了我的视线。盖瑞想说点儿什么,我打断了他。

“这是我自从回家以后……第一次这样。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很高兴是你,你不用担心,我没有任何期望。我希望这不会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突然屏住呼吸。他转过脸看着我,张开嘴想说点儿什么,我又打断了他。

“不要会错了我的意,我并没有后悔或是怎样,我希望你也没有后悔,但我不想小题大做,好吗?我们要往前看……你下一步调查的计划是什么?”

我能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盯着我的脸,我仍然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他小声说:“明天,我会拿着疑犯拼图和传真来的照片问一问旅店员工,然后,我就要去下一个镇子了,基索。”我都忘了我们这里离基索已经很近了。那个镇子不大,大概就只有一两家旅店,镇上绝大部分人都在监狱工作。

我笑着说:“你本来可以代我去向我舅舅问声好的,不过,他刚刚被放了出来。”

盖瑞用胳膊肘支着坐起来,低下头看着我:“什么舅舅?”

我还以为他知道,但妈妈和舅舅的姓不同,所以他可能还不知道。

“我妈妈的继兄,德怀特?他抢劫银行被抓了起来。那天报纸上还有他的照片,你们警察想找他问关于一起抢劫案的事。但我们和他都没有关系,所以也帮不了你了。”

盖瑞翻过身,又躺下来盯着天花板。我想问他在想什么,但我知道,他不会轻易告诉我答案的。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我问。

“你现在只需要和所有人保持距离就好。我还有一些事情要查,明天应该就会知道更多的情况了,我会告诉你该怎样继续。如果你发现或是想起了任何可能帮助我们调查的事,一定要马上给我打电话。如果你只是想找人聊聊,也可以打给我。”

他的声音开始飘散,我知道他就快睡着了,我说:“我要走了。艾玛还在家里。”

“留下来吧。”

“谢谢,不过我不能留下它独自一整晚。”实际上,我是不相信自己能在他身边安静地躺上一整晚,如果他一大早发现我躲在衣柜里,我实在是很难解释清楚。

“现在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开车回去我不放心。”

“我一个人还不是开车来了,对不对?”

在昏暗的房间里,他抬起头看着我,我把头埋进他温暖的肩膀,说:“我先洗个澡,好不好?”

我迅速洗了个澡,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刚刚发生的一切。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我踮着脚尖从房间走出来。我开车回家,马路上空空荡荡的,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小小世界。如果有艾玛陪着我,我也许会一直开下去。

我想起了盖瑞和我之间的对话,我后悔把妈妈听说的关于克里斯蒂娜和卢克的事告诉了他。警察调查什么都要找个动机。不过我也和他们差不多。我知道,他们两个绝对不会伤害我。但我总觉得,有些事情是我应该察觉而并没有察觉到的。我在脑子里把所有的事情都翻来覆去想了一遍,还是不知道在这个拼图游戏中,到底缺了哪一块。

那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我躲在衣柜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我浑身乏力,坐在屋后面的阳台上,拿着电话的无线听筒,等着盖瑞打来电话告诉我他的发现。

我已经忘了,卢克说过今天要来给我餐厅的账单,还要借给我几本书,所以,当我听到一辆车开到屋前的声音时,还有点儿惊讶。我朝车的方向看去,才发现是他,我开始犹豫,但还是鼓起勇气,打开了门。他给了我一个拥抱,我却抱得很勉强。

“没事吧?”他问。

“对不起,我只是很累,昨天晚上没睡好。”我努力让自己听起来随意一些,话说出口却是那么紧张。我躲开他的眼睛。

“你认出来的那张照片,还有什么新发现吗?”

我含含糊糊地说盖瑞正在调查。突然,我弄掉了他送来的一本书,我弯下腰去捡书,他也弯下腰,我们俩差点儿头撞头。我赶紧退后了一步,他疑惑地看了看我,我赶紧给他倒了一杯茶。我只希望他快点儿把茶喝完走人,便大口喝着自己的茶。

我从来没有像那一刻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就是个骗子,一边和卢克谈着我们的狗和他的工作,一边又在等待着电话铃声的响起,一边还在想,如果卢克还在这里的时候盖瑞打来了电话,我该怎么办。

我们的谈话断断续续,他没喝两口茶,就开口说要走了。当他站在门口,给我一个拥抱的时候,我强迫自己也抱了抱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感觉到我的愧疚。

“安妮,你真的没事吧?”我想坦白一切,但我什么都不能说。

“我就是有点儿累了。”

“那好,好好休息吧。医生的命令哦。”他笑着说。

我挤出一个微笑:“遵命,长官。”

他走了以后,我就明白,我永远也不能告诉他盖瑞和我之间发生的事。我还明白,我没有办法和他再在一起了。卢克属于那个被绑架之前的女人,而不是这个已经回来了的女人。一切都回不去了。

一个小时之后,我实在忍不住了,给盖瑞打了电话,他没有接,手机也是关机。直到傍晚,他才终于回了电话,但我真希望他没有回。

那变态的真名叫西蒙·鲁索,死的时候四十二岁。他在安大略省的一个小镇上长大,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搬到温哥华,最终还是在温哥华岛上安定了下来。他在警察局里留下的照片是他在三十九岁被逮捕时照的,当时他把另外一个人毒打了一顿,那人在医院住了好几周。但鲁索说是那人的妻子花钱请的他,因为她丈夫对她不忠。最后,他认罪了,获得轻判。一年之后,由于警方对一些证物的处理不当,对他的指控就被撤销了。他从基索监狱被放了出来,然后搬回内地,从此消失在警方的视线中,一直到我在警察局认出了他。

现在,他们知道了他的名字,便想找出他和一些尚未解决的悬案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他们发现,他的养母确实是死于癌症,而他的养父也确实是失踪了,直到今天,他养父的车和尸体也没有找到。

警方找不到任何可能和他有关系的悬案,便开始分析他是否和一些“已经解决”的案子有关,他们发现了一个案子,几年前,一个叫劳伦的年轻女子在自家后面的小巷子里被人强奸,并被殴打致死。警方抓到一个流浪汉,因为那流浪汉拿着劳伦带血的衣服和皮包,警察对他进行了审判。一年之后,流浪汉死在了监狱里。

西蒙·鲁索当时就住在离劳伦家几条街远的地方,他和劳伦一家保持了多年的密切关系,甚至每年圣诞节都会去劳伦的母亲家过,直到她母亲五年前过世。很庆幸,这位母亲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每年圣诞节迎进家门的竟然是后来杀害女儿的凶手。

鲁索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一直住在温哥华,在温哥华北边的一个伐木场当厨师。伐木场里确实有一个直升机女飞行员死了。但从来没有人把它作为一桩谋杀案来调查。那天,她的男朋友回到伐木场,发现她很久都没有出现,便去找她。怎么也找不到,就召集了一队人到处搜,过了一个月,才在一条河沟底下发现她的尸体。她衣着整齐,脖子摔断了。因为她当时回木场的时候正是傍晚,所以大家都认为她是迷了路,跌下了悬崖。

警察还不清楚鲁索在出狱以后去过哪些地方,也不知道他到底做过些什么,盖瑞说,即便他犯下了其他的罪行,他们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盖瑞在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坐在沙发上,摆弄着毯子上松开的一根线头,都快要把它拆了。

我说:“你已经回克莱顿了吗?”

“没有,还住在鹰谷旅店。”

“你说你今天要去基索?”

“原来是这么打算的,但这家旅店有一个员工要到今天晚上才过来,我打算同她谈完了再走。”

“谈什么?我以为你就是把那变态的照片给他们看看就行了。有人认出他了吗?”

“我只是想把每一个方面都调查到,明天早上我再回克莱顿。明白了吗?”

“非常明白。”

“对不起,安妮,但是,在我确认所有的事实之前,我真的不能再告诉你更多情况了。如果我们弄错了,岂不是让你增添了很多不必要的……”

“你在说什么?你是说你知道了是谁雇了那变态?至少你告诉我是不是我认识的人啊?”

“安妮……这牵涉太多了。”

“我很明白这件事牵涉很多,牵涉的是我的人生,是不是?或者你已经忘记了这一点?”我的声音很尖利,艾玛听出了我的愤怒,离开了房间。

“好吧,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在你认出鲁索的照片以后,我们已经了解了他的犯罪记录,根据这些记录,我们重新调查了他所认识的人,这是警方调查的标准程序。”

他在鹰谷旅店等消息的时候,和旅店一些值白班的女员工碰了面。其中有一个人觉得那变态的拼图看起来很眼熟,但当盖瑞给她看照片时,她又认不出来了。如果真是同一个人的话,她说她曾经有一天早上看到一个戴着大太阳眼镜的女人进了那个人的房间,十五分钟之后又出来了。她没有看到那女人开的车,但她记得另外有一个女员工当时正在停车场所在的一楼打扫房间。而那个打扫房间的女员工就是盖瑞一直等着见的人。

我感觉天旋地转。到底是什么女人去见了那变态?

我说:“对不起,我只是……一时间我很难接受这么多。”

“我明白。你一定不能……”

“对不起,我妈妈给我打电话了,我得先接一下她的电话,要不然她……”

“别接!”

“好吧,好吧。”电话里的嘟嘟声终于停止了,我说,“她肯定还要再打来的。”

“我们昨天晚上讨论的事情你跟她说过吗?”他的声音显得很紧张。

“我今天还只和卢克说过话,我绝对不会……”

“你不能跟她说这些,安妮。”他的声音让我突然警觉起来。

“盖瑞,这是我妈妈。如果你还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马上就给她打电话,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

“唉。”他沉默了片刻,我听到他深吸一口气。“你可能听到以后会觉得很难受……”

“你只管说。”

“你昨天晚上来的时候,提到你舅舅曾经被关在基索监狱,所以,我查了查,看他和西蒙·鲁索是不是同一时间服的刑。结果发现是。而且我们还证实了,你舅舅在坐牢期间,墙上就贴有你的照片。所以,在听了那个女员工的描述以后,我们申请了一份搜查令,要求查看你妈妈的银行账户,看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交易记录。”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我还得和另外那个女员工谈一谈,但是,安妮……”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看起来,似乎你妈妈和这件事情有关系。”

见鬼。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了。在盖瑞说出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之后,他去接另一通电话了。他让我保证绝不把这些告诉别人,还说他会再给我打电话。所以,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大夫,也是我为什么像攥着命一样攥着这手机的原因,我必须从家里出来,必须和别人说说话。我再也无法忍受在家里走来走去,想着警察们现在又会提出一个什么鬼理由。就因为一个服务员看见了一个女人出现在旅店里,他们就认定了是我妈妈?这也太随随便便了。

不知道盖瑞有没有给我家里的电话留言,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的手机号码。我不记得我给他的语音留言里说过没有了。如果他在我开车来这里的路上给我打了电话,但我正好手机没有信号怎么办?路上有好几处地方都收不到信号。我得走了,我要再给他打电话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