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玛央金连忙把我的话翻译给山本。山本几步走到我跟前来,一本正经的用生硬的汉语说不是逃兵在这里,是白蟒在这里——这里往右再走两步就能看到一条小路,顺着那条小路上去,就能看到白蟒的老巢。
说了半天,结果还是在说白蟒的事情,要叫我们来杀白蟒就直说,干嘛要说逃兵也在这里呢!我最讨厌别人拐弯抹角的和我说话,而且这个人还是讨厌的小日本。我脸立马拉了下来,冷着脸,看也不看山本,对着卓玛央金道:“我不懂他在说什么,没有逃兵——对不起,大爷不奉陪了,要下山。”
卓玛央金一脸焦急,不住的给我使眼色,一边又说:“罗技师,山本君没说没有逃兵,他的意思是……是……是是白蟒可以带我们找到逃兵。”
我别过脸去,假装没看见她使眼色。山本一路上早已经见识过我乖张的脾气,不再和我说话,转而和王刘二人聊,无非还是说再走两步就能杀白蟒,就能找到逃兵,王科长的伤也可以完全治好不留下后遗症。王刘二人根本就没说要下山,显然山本这话是说给我听的。我讨厌他,包括他这蹩脚的汉语。因此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走到温泉边烤热气去。
卓玛央金不死心的又跟过来。她还没开口我就知道她又要说小日本的阴谋那套说辞,因此赶在她开口前,我连忙道:“打住,什么都别说,感觉山本在拿我们当猴耍一样。管他什么阴谋阳谋,都别和我说了。”
“不是,不是这样……”卓玛央金又把脸贴近我耳朵边来,悄声道,“罗技师,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你在通信站遇到的一切怪异的事情说不定马上就能得到答案了。”
她一说这个,我突然就想起了无面王伟澄,以及他日记里提到的事情。一切都还没有个明确的答案,看来我还真不能意气用事。
“好吧,等我休息会。”我说。
强巴恪山上的天气说变就变,就这么会功夫,忽然起了一层黑压压的密云,紧接着就飘起了鹅毛大雪。我们手忙脚乱的找地方避雪,山本不失时机的说刚才说的地方就有山洞,不及多想,大家一窝蜂的往右边的小路上跑去。
果然小路尽头一小片平地,靠山处一个两米见方的洞。奇怪的是,附近到处迅速都积起了雪,唯独那洞口周围光秃秃的半点雪花都没有,纷纷扬扬的雪一飘到洞口上方就没了踪影,仿佛被蒸发了一样。我暗自奇怪,一时也不知道找谁打听这其中的奥秘。
一到这里,山本就蛊惑我和王科长刘干事先进洞避雪,说虽然有可能白蟒会在里面,但是他早就开枪打中了它,想必也不能伤人云云。我们当然没那么傻,明知道洞里有变异成蜘蛛一样习性的白蟒,还要往里去。我冷冷的看了看山本,没有说话,当然也不可能进洞去。大概他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不妥,连忙叽里呱啦的对卓玛央金说了一大串日语。
就在双方僵持的当儿,这鬼天气的雪说下就下,说停马上就停了。我一脸挑衅的看着山本,看他还要找什么借口来骗我们进洞去。岂料他居然双手插在衣服荷包里,一脸微笑的朝我走了过来,边走边说:“罗君,大家合作互利,不要伤感情。”说话间他已到了我面前,“你看……”他抽出一只手指了指旁边,我随意的看过去,还没来得及回头,太阳穴就被一个冰凉透心的金属顶住了,是枪!我一惊,连忙伸手去摸腰间的手枪,手刚一动,山本就用枪狠狠戳了戳我的太阳穴,道:“不要命的,你的!”我见识过小日本的狠毒,也相信他们要想在这荒山野岭的灭了我,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怕死,因此只得将手半举起来,示意没有掏枪,同时心里暗暗发誓:只要一有机会扭转形势,非把山本干掉不可。
“去!洞边!”山本恶狠狠的踢了我一脚,我一个趔趄,他的枪仍然没离我半毫,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我们上当了!我咬牙切齿的想,早就该一枪一个全把他们解决了!不容我多想,山本又一脚踢了过来,趔趔趄趄的到了洞边,他怪叫一声,猛地把我推下洞去。
我大骇,一阵头晕目眩,然后结结实实的摔到了地上——洞不是很深。“有白蟒!”我顾不得摔痛,连忙一个翻身起来掏出手枪预备对付马上就要扑过来的白蟒。洞里昏暗模糊,一片死寂。眼睛还没适应过来,看不清东西,手心全是冷汗,连枪都握不住,腿不住的打颤发软,牙齿断断续续“格格”声音清晰可闻。
没有白蟒扑过来,甚至连一个活的蚊虫鼠蚁都没有朝我扑过来。洞里昏沉沉的,死寂,还是死寂,仿佛我也是个天生就长在这里的死物一样。
慢慢的,眼睛终于适应了洞里的环境,可以模模糊糊的看见地上的东西了,地上洞壁上好多白棍状一样的东西,想必那是失足掉进洞里来的野兽的遗骨了。还有……
正待仔细看,忽然伴随着“咚”的一声,肩膀被人紧紧搂住,我大骇,本能的一个倒肘回击过去,那人闷哼一声仍旧不松手。敢情是力道不够,我欲用力再击,忽听得那人缓了口气,很艰难的哆嗦着说了个“罗”字,便再无下文。
是卓玛央金的声音,我不知怎地,高度集中的精神忽然就松懈了下来。“……央……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哆嗦得厉害,浑身竟似要软瘫下去一样。“你……你……松开我……我……”
卓玛央金没有说话,仍旧死死的抱住我,她的惊恐不会在我之下。我们俩的呼吸声浓稠地黏在身边,一点都传散不开,这就仿佛还有两个人在耳朵边和我们一样频率的呼吸。
这时,上面传来小鬼子山本的声音,他先用汉语喊我的名字,我没有回答,接着又用日语在大喊,应该是在叫卓玛央金了,她也没有回答。不过小鬼子的声音给我壮了胆,我慢慢回过神来。
“央金,你也是被鬼子推下来的?”我稍微能顺畅点说话了。
卓玛央金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我那时要不是想着节省点力气的话,真的会把鬼子祖宗十八代八十代的祖宗都请出来问候一遍,他们居然能把一个弱女子而且还是他们的带队翻译给推下洞来,一群他妈的畜生!
那种情况下,我完全处于劣势,后面不知道还有没有白蟒黑蟒出现,因此只好忍气吞声的把卓玛央金往一边扶,“央金……先坐下休息会……再……”
话没说完,卓玛央金忽然“啊”的尖叫着打断我的话,“人!人!”
我好不容易正常一点,被她一尖叫,又紧张起来,“哪……哪里?”声音又哆嗦。
卓玛央金双手搂着我的左胳膊,身子紧贴着我,颤声道:“洞壁边,左边……死人……”
一听是死人,我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只要不是活人就好,活人比死人更可怕。死人——从上山到现在,比死人可怕的东西我见多了。
“别怕。”在一个柔弱无助的女人面前,我的男人气概迅速恢复了,“你紧跟着我,我们去看看。”这时我想起背囊里还有探照灯,又放下背囊将其取出来。
探照灯一开,一见洞里的情形,我只恨不得没有这个探照灯,那样就看不见满地的散落的人胸腔骨、腿骨、骷髅头,还有靠在洞壁边半坐姿势的几具风干了呈腊肉一样颜色的尸体。那些尸体衣衫破烂呈碎条条状,毛发具在,皮肉具在,只是没了水分,脸上是干巴巴的褐色皮肤,眼睛深陷在眼眶里,嘴唇大张着,能看见发黄的牙齿,胸口!胸口仿佛被硬生生的撕开,白色的肋骨突兀的伸在风干的肌肉外,胸腔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吓得连连倒退,不料情急之下又碰倒洞壁另一边的什么东西,转眼一看,一具同样的尸体正朝我砸过来,我大叫一声,拉着卓玛央金就要往洞深处跑去。
“别怕!”卓玛央金的声音忽然换了人一样,一扫之前的慌乱,变得无比镇定,她紧紧拉住我,“别跑,罗技师,这些尸体不会害人。它们有巨大的价值,我们要仔细研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