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午时整,初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中午十二点十五分)。

地点:无名山庄,灵犀别院。

从大清早到现在,宁心儿的一双手就仿佛长在望远镜上一般,片刻也不曾离开。三公子坐于梅花树下,手捧一卷《山海经》,眼睛却不时向宁心儿望去。

三公子道:“心儿,你看这许多时光,也不觉累?”

宁心儿回道:“我能在这里看上一整天。”

“你都看见了些什么?”

“你想知道啊?偏不告诉你。”

三公子讨了个没趣,只好闷头翻书,宁心儿却又道:“你求我啊,你苦苦哀求我,我一开始还是不肯告诉你,你就更加可怜地哀求我,我见你真当作孽,心肠一软,就会告诉你了。”

三公子合上《山海经》,说道:“那好吧,我哀求你。”

“不行,”宁心儿叫道,“不许你这样敷衍我,你要很诚恳地望着我,声音颤抖,两眼扑闪,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三公子接连做了好几个表情,都不能让宁心儿满意,他苦笑一声,道:“看来,我只能哀求你不要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这么快就认输了,你这人一点也不好玩。我看到的东西可比你好玩多了。我看见树林中有一个男人在调戏一个妇女,没想到那妇女会武功,反过来把那个男人痛揍了一顿;还有一个卖炸油条的中年人,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往油锅里擤了一把鼻涕,我可全看在眼里,以后绝对不买他的油条吃;我看见一个小偷,偷一个阔少爷的钱包,被发现了,于是撒腿就跑,后面很多人跟着追,我就用望远镜对准他,一直往下看,他跑过一条又一条街,穿过一条条小巷,我看得很清楚,他前面是个死胡同,可他不知道呀,他还是一头钻进去了。追来的人就在死胡同里把他逮个正着,扭送到官府去了。总之,我对他们的所作所为都看得一清二楚,可他们却根本不知道我在看他们,实在是太好玩了。”

“非礼勿视。你未经允许,便这样偷窥别人,是不道德的。”

“我才不管呢,我又不害他们,我只是看看,对他们一点损失也没有。”

“把观天瞳给我,让我也看看。”

“这里只有望远镜,没有观天瞳。”

“是,请将望远镜暂借小的一观,可好?”

“好,”宁心儿道,“不过等到我看够了之后。再说,偷窥别人是不道德的。”

三公子百无聊赖,只好再次打开《山海经》,漫无目的地翻看,才看不了几个字,宁心儿便又叫道:“曹小子,你快过来看。”

三公子道:“你不是在骗我吧,你突然对我这么好,一定有诈。”

宁心儿顿足道:“你快过来呀,我真不是骗你。”

直到三公子将望远镜握在自己手中,方才确信宁心儿确是要让他看某样东西。

宁心儿道:“你看,在苏堤西面,里西湖的西北角,有一艘官船。”

三公子按照宁心儿所指的方位,果然在垂柳掩映中发现了一艘隶属刑部的官船。这船停泊的地方甚为隐蔽,从平地上根本无法望见,即使从高处望去,也只有身处孤山之上,方可恰好看见。在船上立着数十名穿着鱼皮连体衣的大汉,一言不发,依次跃入水中。大汉们一跃入水中,便潜入水底,不复露面。船头端坐一个光着上身的精壮男子,头发在头顶胡乱绾一个结,乱蓬蓬的胡子让这张脸凶相毕露。男子将手边的一只沙漏翻转,开始计时。

宁心儿抢过望远镜,看了看,问道:“人呢?”

“都钻到水里去了。”

“怎么这么久也不见他们浮上来?在水下还不憋死?”

“当年水泊梁山有一条好汉,人称浪里白条张顺。相传他能在水底呆上三天三夜,水性厉害至极。寻常稍谙水性的人,倘能经过名师特训,一般也能在水底待上一刻钟左右。那船头的男子在给他们计时,像是正在训练他们的水性。”

“他们是刑部捕快吗?”

“看样子不是。”

“那他们怎么敢擅用刑部的船?”

“我也正奇怪呢。”

“这事古怪得很,一定有什么阴谋。要不要派人到官府去报案,把他们全给抓起来?”

“他们能堂而皇之地使用刑部的公船,就算不是刑部的捕快,也定与刑部大有关系,还是不要管闲事为好。”

“真没意思。他们钻进水里面,到现在还不出来,真不知要在水里待到什么时候。”

“人家又没收你的钱,免费让你看戏,你还抱怨。”

“戏不好看,当然要喝倒彩啦。”

“他们还没出水吗?”

“还没有呢,等一下,出了,出了,他们终于出水了。”

“你再看看那个沙漏是否刚好漏完。”

宁心儿将目光对准沙漏,果然刚好漏完,于是奇道:“别人都燃香计时,为何他偏要用沙漏?”

三公子道:“因为他需要绝对的精确。燃香计时,只能大概计算,风力大小、天气炎凉等都会对香烧得快慢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他之所以用沙漏计时,便是要将他们在水下待的时间拿捏得毫厘不爽。”

宁心儿道:“那他们在水下待了多久?”

“刚好一刻钟整。”

“他把时间捏得如此精确,所为何来?”

“这就要去问他了。他肯定有他的道理。”

“废话,说了等于没说。”宁心儿嗔道。

说话间,大汉们都已上船,船夫划动船桨,向柳荫深处驶去,消失在一片春色之中,宁心儿再用望远镜好一番搜索,却再也找不见船与人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