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午时初,初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上午十一点十五分)。
地点:鱼幸无牙酒家。
一场旷世的大雨,如万箭齐发,不留空隙,无从躲避。这场惊天动地的大雨,大得令人畏惧,想必天公已竭尽全力,再过一千年,应该也再不会有比这回更大的雨了。雨终于住下,但天仍然阴沉。冷峻着俯视大地,仿佛意犹未尽,大地飘荡在雨中,起伏摇曳。
观音巷,一条破败的背街小巷,积水淹没了巷间的羊肠小路。只有突出于水面上的一排石头,可容过客踏足。小巷两侧的民居,同样破败不堪。在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摆满盆盆罐罐,里面盛满接下的雨水。透过朽坏的窗户,看见里面的人向隅而坐,郁郁不语。
即便是最繁华的京城,也有这样被人刻意遗忘的旮旯。这里同样有能思想会行走会死去的人们,只是他们的命运却无人关心。悲惨的境遇让一生显得更加漫长,他们虽然丧失了希望,却仍保有足够的耐心。
一路积水到膝,有人光着脚,高高挽起裤脚到大腿根部,从容来去,既无埋怨,也无欣喜。天真的儿童兴奋地从灰暗的家中冲出,和小伙伴们打起水仗。
一个年岁较长的小孩把一个矮他半头的小孩推倒在水里,那小孩费尽力气从水中站起,又被再次推倒,小孩索性坐在水中哇哇大哭。大人们在屋内长吁短叹,对小孩们的嬉戏打闹浑不在意,只要不被打死,他们是不会从舒服而悲哀的椅子上站起身来的。
一双纤细的素手,一方洁白如雪的手帕,两者合一,轻轻地替水中的小孩抹去眼泪,小孩抬头看见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他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他睁大眼睛,嘴巴嗫嚅着,想说什么,却又缺乏足够的胆量。
女子和蔼地一笑,道:“你是不是想说话?”
小孩受到鼓励,这才将徘徊在口中的话讲出:“你是谁?”
“你猜呢?”
“你是天上的仙女?”
“不是。”
“那你一定是狐狸精。”
女子笑得灿若夏花,道:“为什么?”
“大人们说,狐狸精都是很美很美的女人,但又很坏,专门勾引男人。”
女子笑得愈发开心,道:“你放心吧,你年纪还太小,就算我是狐狸精,也不会来勾引你的。”
小孩不说话,仿佛对此颇感失望。
女子道:“赶快回家吧,把衣服换了,不然要生病的。”女子从口袋里掏出许多糖果,放到小孩手中,小孩欢天喜地地去了。女子又朝那个躲在屋檐下的坏小孩招招手,道:“你也过来。”
坏小孩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一做作好随时撒腿就跑的准备。
女子也给了他许多糖果,道:“知道为什么你也有糖吃?”
坏小孩茫然摇摇头,他怕眼前这位美貌女子变卦,糖一到手,早剥了一颗放在嘴里。
女子道:“这样大家都有糖吃,你就不用去抢刚才那个小孩的糖吃了。去吧。”
坏小孩刚跑开,三公子便出现。他叹口气,对女子道:“心儿,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刚才挨打的小孩的糖?”
宁心儿答道:“当然,大家都有糖吃,就不会去抢别人的糖吃。”
三公子道:“可是,糖果终究是要吃完的。吃完之后还想吃,那怎么办?只好抢了。”
“人之初,性本善。哪里有那么坏的孩子?”
三公子微微一笑,道:“你总是把人想得太善良了。”
宁心儿反唇相讥,道:“你总是把人想得和你一样坏,满肚子阴谋诡计。我还是相信,这世上好人远比坏人要多。”
“人心隔肚皮,到底是善是恶又怎能说得清楚。我认识一个人,也不知是好人还是坏人,但他的菜却烧得堪称天下一绝,即便是御膳房的大厨,到了他的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我把你带到了这里来,就是要让你一饱口福。”
宁心儿再次打量着破败的小巷,迟疑道:“天下一绝的大厨就住在这种地方?”
三公子道:“你可别小瞧这条破巷,在京城美食家的眼中,这里就是蓬莱仙境,西方极乐世界。”宁心儿吐吐舌头,表示严重的怀疑。
说话间,两人便到了一间小酒家,一张早已在风雨中褪色的酒幌子浸透了雨水,耷拉成一团,三寸来高的门槛倒是磨得光溜至极,门框歪歪扭扭,招牌也倒挂下来,挡在门口,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头,也没有人来将它扶正,招牌上写着四个大字:鱼幸无牙。
宁心儿歪着脑袋,道:“这招牌上的书法看上去好生熟悉。”
三公子低下头,小声说道:“惭愧惭愧,见笑见笑,乃是在下的手迹。”
宁心儿笑道:“依我看来,你脸皮之厚也堪称天下一绝。尽管字写得拙劣猥琐,你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总喜欢到处卖弄。说老实话,为了让人家肯把你字挂起来,你倒贴给店家多少银两?”
三公子把头愈发低下去,道:“没有倒贴。”
“这么说,店家付给你润笔了?”
“也没有,就是白管小的一顿饭。”
三公子谦恭的态度让宁心儿甚感满意。她说道:“我要进去了,曹小三。”
三公子连忙上前,将招牌抬高。待宁心儿从容跨过门槛,三公子随后跟进。招牌离开手的依托,来回摇摆,发出嘎吱嘎吱声,经久不息。
小酒家很是表里如一,门面寒酸,里面也甚为简陋狭小,摆了八张方桌便显得拥挤不堪。七张方桌上都已经坐满了食客,每张桌子后面还站着三四位客人,在等待有位子空出来,眼巴巴看着他人大快朵颐,只能猛咽口水。位置最好的处在墙角的那张桌子却没人坐。也不知为何空着。
小厮见有客人登门赶紧跑来招呼,跑到半途,眼眶一大,迅即折回,钻入一扇小门。
宁心儿问道:“他怎么不招呼咱们,反而像个小媳妇似的躲起来?”
“他不是躲起来,而是进去叫老板出来,好招待我们。”
宁心儿道:“看不出来,要老板亲自接待你,你面子还挺大的。”
三公子苦着脸,道:“其实,我都是沾你老人家的光。”
宁心儿愉悦地一笑,道:“你别口是心非,我知道是我沾你老人家的光,我就是要赖着你,一辈子欺负你,还不许你有怨言。”
老板急匆匆地从厨房赶出来,边走边用围裙揩着手上的油水。这是一个壮实的汉子,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红脸膛,脖子短粗,挺着一个孕妇般的大肚子,光秃秃的脑门,甚是亮堂,拿来当镜子用一点问题没有。老板一露面,如伺戏班的头牌登场,立时赢得满堂喝彩。食客们拿筷子敲碗,拿手掌拍桌子,口中大呼狂叫,向这位隐于草莽的厨师致意。巨大的声浪,让人担心会将这狭仄的空间撑破。
站着等座的准食客们倒都一致地保持缄默:肚子饿,没力气;站着累,没情绪。
老板抱拳,满面春风地向大伙答礼,回头吩咐伙计:“给每位客人加一碗酒,算在我账上。”又是一阵掀穿屋顶的喝彩声。
老板走到三公子面前,局促地搓着手,忽然又注意到自己油腻的围裙,脸上的红愈发加深,几近乎紫,他赶紧将围裙解下,扔给一旁的小厮。那紧张窘困的模样,与方才意气风发地享受众多食客拥戴的豪爽汉子判若两人,仿佛一个家徒四壁的穷人,忽然在家中迎来了一位举世景仰的贵宾。
三公子温和一笑,道:“张老板何必如此不安。”
张老板道:“公子大驾光临,张某唯恐招待不周,公子赏光,张某心里感激得很,张某这间破烂的酒馆,本是不配公子这样错爱的。”
三公子道:“张老板太客气了,我和所有来这里的人都一样,是冲着张老板出神入化的厨艺来的。”
张老板固执地摇着头,道:“公子哪能和他们一样,完全不一样,不一样得很。”
三公子打断他的自言自语,道:“张老板,今天我还给你带来一位新客人。”
张老板抬头望了宁心儿一眼,又立刻把眼光移开,躬身道:“多谢姑娘赏光。张某乃草莽中人,不懂礼数,望姑娘见谅。”他一拍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一声脆响,道,“我光顾着在这里唠叨了。公子,昨天收到你的信后,今天早早地就把位子给你留下了,请跟我来。”他把二人领到墙角的那张空桌坐下,他站在桌前,眼睛紧盯着擦洗了无数遍、光可鉴人的桌面,鼓足浑身的勇气,道:“公子,今日没有湖鱼,只有江鱼。”
三公子道:“莫非湖鱼都卖完了?”
张老板道:“不是。如果有湖鱼,张某自然首先要为公子备下。公子也知道张某多年来雷打不动的老规矩,每天清晨,驾船到西湖之上,只撒一网,无论捕鱼多寡,立即返航。在我这间店里,决没有过夜的存鱼,但是今天张某却没有出船捕鱼。因为今晨有人往西湖投毒。大量鱼虾被毒死,浮在水面,早被人捞抢一空,这些中毒而死的鱼,如果去掉鱼头,剖净内脏,却也无碍食用。每年,总有些短阳寿的渔夫往湖里偷偷投毒,企图不劳而获,西湖湖面上也常见死鱼漂浮,但像今日凌晨这般壮观的场景,张某在西湖打鱼数十年,还是头一遭碰到。这回投毒者可是下足了本钱,要毒死这上万条鱼,少说也要二三百斤毒药。这些败类,不想着好好打鱼,尽弄此阴损缺德的伎俩,败坏我们打鱼的名誉。鱼中毒了,这西湖中的水也中毒了。咱们京城一半百姓饮的都是西湖水,水没法吃了,日子可怎么过呀。还好今天降下暴雨,每家每户还能接些雨水以供生活之用。干这种事的人可是作了大孽啦,为了多捕几尾鱼,牵累了多少无辜百姓。做生意要无愧于心。这种被下过毒的西湖鱼,张某万万不会捕来卖与客人。今日能卖的只有从钱塘江上捕来的江鱼,江鱼的肉粗味木,不比湖鱼精细,像公子这样的行家,一入口就能分辨得出,张某事先说明,不敢隐瞒。请公子责罚。”
“江鱼也好,尽管烧来,再添几样小菜便可。”
张老板千恩万谢,连连鞠躬,满脸如释重负的笑容。张老板正欲退下,宁心儿叫住他,道:“张老板,我有一事不解,你这店门口招牌上写的四个字,鱼幸无牙,所指为何?”
张老板羞赧地挠了挠脑袋,脑袋上早没了头发,空挠挠的。他回答道:“这四字乃是公子所赐,姑娘还是向公子问解较为妥当,要是由张某代为解释,难免有王婆卖瓜之嫌。”
张老板一路与食客们寒暄着,进了厨房。
宁心儿问道:“曹小三,这四个字麻烦你解释一下。”
“我不想解释。”
“这么说,你是想挨板子?”
三公子告饶,道:“其实很简单,这四个字说的是张老板烧出来的鱼味道是何等的惊世骇俗。打个比方,你是一条鱼……”
“你才是一条鱼。”宁心儿回击道。
三公子道:“好,如你所愿,我是一条鱼,我被张老板烧熟了,端上来放在你面前,我香气四溢,色相诱人。你对我一见钟情,想马上就把我吃进肚子,可是我也有和你同样的想法,我也想把自己吃掉。可惜作为一条鱼,我可悲地发现自己没有牙齿,我注定不能自己吃自己,这就便宜了你,你一边美美地吃着我,一边想:幸亏这鱼没有牙齿,要不然,还没等我来得及动筷子,它一定早就把自己吃得只剩骨头架了。”
宁心儿笑逐颜开,道:“子非鱼,安知鱼之欲。”
三公子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不欲。”
两人相视一笑,拌嘴,既是亲嘴的序曲,也可能是亲嘴的终曲。
有人向他们侧目而视,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
上门都是客,凭什么这两位就能霸占那么大一张桌子?而其他的食客却只能和别人拼一张桌子,腿挤腿,肉挨肉,时刻担心别人的唾沫星子落入自己的盘子当中。单从外貌上看,曹三公子和宁心儿独据一桌也是理所当然,这两位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和别人共挤一张桌子的主。连张老板在他们面前都低声下气,小心奉迎,看来来头不小得很。虽然这些食客蒙受了不公正的待遇,但掂量掂量之后,皆都隐忍不发。
宁心儿不是第一次被众人的目光所注视。因此坦然受之。直到她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人,而那个人也正冷冷地看向她,她忽然觉得一阵不自在。
那人是个读书人,一身长袍洗得发白,打了几大块补丁。一双布鞋在来时的路上被雨水浸透,一只背篓放在脚下。他与三公子一般年纪,正站在一个瘦小老头的身后,眼巴巴地等待一个空座。
宁心儿示意三公子道:“看啦,那个人。”
三公子看了那读书人一眼,问道:“为何要我看他?”
宁心儿道:“他眼睛贼溜溜地死盯着我,让我极不舒服。”
三公子一捏拳头,狠声道:“这人一定是吃过不死神药,所以才敢有恃无恐地在我面前找死。”宁心儿挽住三公子臂膀,道:“你可不要吓我,他也就是看一眼而已,罪不至死。”
三公子拍拍宁心儿的手,道:“我自有分寸。”又对那读书人说道,“这位仁兄,请了。”
读书人冷漠地将面孔朝向三公子,道:“有何请教?”
“不知仁兄可有意和我同桌共餐?”
“没兴趣。”
“可是你已经站了很久,不想坐下来歇会儿?”
“想,但绝对不是和你坐在同一张桌子。”
“哦,如此说来,你和我是有着不共同桌之仇了?”
“非也,我是不屑与你同桌。”
三公子伸手假装擦眼泪,似乎悲痛欲绝,但瞬间又恢复正常,平静地说道:“虽然你不认识我,可是你唾弃我。”
“看来你并不算太笨。”
宁心儿附在三公子耳边,轻声道:“看来你没有说错,这人存心是要找死。”
三公子微笑道:“好戏才刚开场。我有预感,这位读书人马上就要冲过来,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还会拍桌子摔板凳,折腾出很大的动静。到时你一定要保持镇静,眼睛也不眨一下,好好看看他怎样装疯卖傻。”
宁心儿以掌为刀,抵在三公子脖子上,道:“你又在满口胡言,该杀。”
那读书人却一如三公子所料,真的冲过来,鸡爪般瘦骨嶙峋的手掌猛地一拍桌子。一脚踹翻挡在他面前的空板凳,手指不偏不倚地指着三公子的鼻子,大声骂道:“呔,你这人世间的渣滓,该堕入阿鼻地狱的孽障,成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枉顾礼仪廉耻,有善不为,无恶不作,欺行霸市,鱼肉百姓,贪赃枉法,强抢民女,身患花柳病,头长杨梅疮,你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你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你逼良为娼,丧尽天良,你打家劫舍,恃力逞强,我恨不能抽你的筋,剥你的皮,挖你的眼,剜你的心,拔你的舌,食你的肉。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你不足以止天怒……”
宁心儿悄声问三公子道:“他是不是认错人了?”
三公子一笑,道:“他没认错人,像我这样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世间是找不出第二个的。”又对读书人说道,“骂归骂。还得多加提防,小心你喷出的唾沫溅到我。”
读书人问道:“溅到你了吗?”
三公子比画道:“好几次都是毫厘之差,幸好我武功高强,侥幸逃脱。”
读书人一抱拳,道:“实在抱歉,那我稍微往后站些。”说完,往后退了一小步,继续骂道:“呔,你这个卖国求荣的卑鄙小人,你这个重色轻友的龌龊奸贼,你这个坑蒙拐骗的市井无赖,你这个穿墙越室的采花大盗,你这个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你这个卑躬屈膝的软骨奴才,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下流胚,你这个笑里藏刀的阴损客。呀呀呀,我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扬骨挫灰。请君入瓮,炮烙鼎烹,人世间的一切酷刑加诸你身,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三公子笑道:“你骂完了没有?”
读书人惊讶道:“你居然不生气?难道你不想将我这个与你素昧平生、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狠狠地饱揍一顿,替你在众人面前洗刷清白?替你在这位姑娘面前挽回颜面?”
三公子微微一笑,道:“大可不必。”
读书人费力地爬上桌子,居高临下地呵斥道:“你胆小如鼠、缩头乌龟,连我都敢欺负你,你活在人世间还有何意义?我要是你,早就引刀自快,免得丢人现眼,到处惹人耻笑。”
三公子神色依然淡定从容,道:“你还是赶快下来,张老板提刀取你性命来也。”
果不其然,张老板提拎着一把三寸厚,两尺长的碎骨大刀,怒目圆睁,青筋暴露,如一团旋风席卷而至,读书人为其汹涌气势所夺,面如土色,浑身乱颤,蹲在桌上,双手抱头。
张老板将读书人轻而易举地拎起,放回地面。读书人双腿软如面条,站立不稳,大半个身子都斜倚在张老板的怀里。张老板把他的头按在桌沿,撩起他的衣领,露出他说黑不黑、说白不白的脖子,怒声道:“你好大胆子,敢在老子店里撒野捣乱,还冒犯起我最尊贵的客人,说,你有几条命?你有一条命,老子就砍你一刀,你有十条命,老子就砍你十刀,你如是有十条以上的性命,老子就将你千刀万剐。”
读书人哀求道:“小的知错,大爷饶命。”
“你求我没用。你该求刚才被你痛骂的公子。”
读书人声泪俱下、鼻东涎西地向三公子哀求道:“公子饶命。”
三公子道:“张老板,死囚犯在处斩前,还管一顿饱饭,这人来了半天,滴水未沾,粒米未进,想必是饿坏了。等他吃饱饭,再砍他脑袋不迟。”
张老板将读书人一把扔至十丈开外,道:“你给我老实待着,慢慢地等座位。”说完,连忙向三公子千万次地道歉,又招呼躲得远远的食客各回各位,继续用膳,又给每位食客再加一碗酒,算是压惊,账却是记在那读书人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