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巳时初,二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上午九点三十分)。

地点:无名山庄侧门。

侧门很隐蔽,藏在一片竹林当中,宁心儿来无名山庄这么久,居然也不知道。

三公子手握侧门的把手,说道:“总不至于这扇门外也站着要杀我的人吧?”说着,把门打开。

门刚一打开,便听到一阵凄厉的破空飞物之声,且夹杂着腥臭,不想而知,这些暗器上淬有剧毒。三公子像是早料到有此一劫,很利索地顺手把门关上,大量的暗器击打在门上,噼里啪啦像连环鞭炮响了有数十声之多。

而门刚一合上,一柄剑却已穿门而入,直刺三公子的胸膛。剑势又急又快,加上出其不意,人又怎能躲得过去?

只听三公子发出一声惨叫,道:“我命休矣。”而门外也随之响起一阵欢呼声。随即就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不以为然地说道:“江湖传言终究只是传言,不足为信。老夫还以为三公子真的剑术通神,原来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剑慢慢地从门上拔出。一阵沉默后,那苍老的声音又说道:“咦,奇怪,剑尖上怎么一滴血也没有?”

话刚说完,他便觉得眼前一花,一个高大的白袍青年凭空站在他的面前。情急之下,他连忙出剑自卫,刹那间,已经刺出七七四十九剑,却也刺了四十九次空,在刺第五十剑时,忽然手腕一紧,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三公子制住老者,再扫视全场。他看见一个端庄少妇,正在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手却放在胸前皮囊里,随时准备朝自己射暗器。又见一个满脸病容的中年人拄着一根拐杖,立在一棵古樟树下,正不停地大声咳嗽,仿佛非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咳出来才肯罢休。而被自己抓住手腕的则是一个童颜鹤发的老头,面容慈祥,身形瘦削。

三公子回头对门里头喊道:“心儿,出来看吧,在门后面看不清楚。”于是,宁心儿很开心地从门后跑出来,蹦蹦跳跳地来到三公子旁边,说:“怎么样?把他们都解决了?”

三公子道:“还没有,不过快了。”又转头对老头说,“我听说过你们,你们是江湖中臭名彰著的暗杀四人帮,号称男女老幼。你是老,他是男,她是女,怎么没见到幼?你们四人从来都是一起出手的,今天却只来了三个,奇怪。”

“要杀你,我们三人已经足够。”

“彭氏三兄弟其实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杀招便是你们几个。”

“你并不笨。”

“那为什么还不动手杀我?”

“何必急在一时呢?”

“你等的那个人,很快就将是个死人。”

“老夫不明白公子的意思。”老头强笑道。

三公子忽然猛一跺脚,便听到地底下传来一声沉闷的惨叫。紧接着,一个人影破土而出,手中两柄短剑直刺三公子咽喉。然而,短剑还未刺出多远,人影便从空中摔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咽喉处一道深深的剑伤,正在往外汩汩地流血。

死者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体形娇小,只有五尺来高,眼睛瞪得巨大,嘴巴张得老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正是暗杀四人帮中迟迟未曾现身的幼。

三公子对老头道:“好锋利,果然是一柄杀人之剑。多谢。”原来,三公子抓住老头的手,用老头的剑将幼刺杀当场。

老者阴沉着脸,道:“不客气。”

宁心儿惊呼道:“他还只是个孩子。”

三公子道:“你见过五十多岁的孩子吗?这人天生侏儒,加上养颜有方,所以看上去像个清纯可爱的小男孩,殊不知有多少武林豪杰就是因为不提防他而被他乘虚而入,死于非命。这里剩下的三位同样也个个都手上沾满鲜血,死有余辜。”

老者眼珠乱转,又在打什么主意。只见他猛地向后一退,整条手臂居然从他身上脱落下来。三公子正诧异间,老头已经用左手从背后抽出另一柄剑,向三公子直抹过来。剑至中途,忽然停滞不前,老头低头一看,自己左手手腕又被三公子轻轻捏住,再也动弹不得。

三公子笑道:“右手是假肢,你的左手总不会还是假肢吧?”

老者惨笑道:“不是。”

三公子却松开了老头的手,道:“听说男女老幼各有一招必杀之技,幼会遁地,你其实是左手使剑。至于那一对狗男女有什么必杀之技,我过一会儿还要一一领教。有人说你的剑法足以名列当今前二十名之内,在我面前却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知道是为什么吗?”

老头道:“不知道。”

三公子兴奋地大声吼道:“因为你是凡人,我是神仙。”在很平声静气地说了一大番话后,忽然来一个霹雳狮子吼,哪怕是杀人如麻的暗杀四人帮,也禁不住吓了一大跳,老头面对这个深不可测、神神道道的年轻人,禁不住哆嗦起来。

三公子道:“你杀过多少人?”

老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那么多废话。”

三公子笑道:“你怎么说也是成名的剑客。我不来杀你,你自杀以谢天下吧。”

宁心儿道:“曹小三,你发什么神经,人家活得好好的,干吗要听你的话,乖乖自杀呢?”

老头却一本正经地对三公子施了一礼,道:“谢公子成全。”说完,缓缓挥剑,刺向自己的心脏。转瞬间,剑势一变,竟是刺向在一边袖手旁观的宁心儿。宁心儿只觉得眼前剑影纵横、阴气森森。她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不是忘了躲避,而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躲避。

老头忽然看见自己的剑尖在拐弯,紧跟着剑身也在拐弯,像一艘掉头返航的快艇。他怀疑自己的眼睛看花了,眨巴眼睛后再看,没错,剑的确是在拐弯。他手中的剑拐弯回来刺入他自己的心脏。他终于发现,自己的身躯居然是如此的弱不禁风,像一只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于是,他觉得自己死得很憋屈。

老头倒下之后,三公子对宁心儿道:“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宁心儿说:“有什么奇怪的?”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是啊,你一说我倒真的发现了,为什么会有一种异常安静的感觉呢?”

“因为没有人咳嗽了啊。”

宁心儿这才想起那个病怏怏的一直在咳嗽的中年男人,果然有好一阵子没听到他的咳嗽声了。便抬眼向那中年男子看去。一看之下,不由吓了一跳。中年男子已经面色惨碧,七窍流血而死。眼珠子凸出眼眶,鲜红一片,再也分不出眼白眼黑。长长的舌头伸出口腔,差一点就垂到地上。

“他死了,好端端的又没人碰他,他怎么就死了呀?”

三公子不无得意地道:“是没人碰他,是一条蛇碰了他,藏在他拐杖里的一条小蛇。”

宁心儿再仔细注意中年男子所拄的拐杖。果然,在拐杖顶端盘踞着一条颜色火红的小蛇,约莫有一指来长,三角眼,扁扁的脑袋,正咝咝地吐着红信,样子居然比它死去的主人更加可怖。宁心儿虽然隔着有一段距离,仍不由心里发毛。她下意识地抓紧三公子的胳膊,颤声道:“蛇为什么要咬死它的主人呀?”

三公子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我又怎么会看错呢,这蛇乃生长于西域火山脚下,唤做七寸金线,堪称蛇中之王,别看它的体形是个小不点,但连大蟒蛇看到它都要狼狈逃窜,一旦被它咬上一口,天下绝无药可救。刚才那男人趁我正在和老头聊天的时候,偷偷地把蛇从拐杖里放出来,并指望它来暗算我。他想得倒实在天真。但是蛇刚刚一爬出来,我便及时来了一声狮子吼,还记得吧,就是我对老头吼的那句‘因为你是凡人,我是神仙’。我可不是瞎吼着玩的。我乃是有感而吼。那蛇受此惊吓,也昏了头脑,呵呵,如果它有头脑的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离它最近的物体也就是他主人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那男人骨头也真够硬,吭也没吭一声就死掉了。而且还能依然拄着拐杖屹立不倒,假装自己还活着。”

看见老、幼、男在谈笑间相继死去,端庄少妇居然丝毫也没有兔死狐悲的感伤,脸上依然堆着媚人的微笑,一双丹凤眼勾人魂魄地闪亮着。

三公子对少妇道:“你再不出手,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少妇道:“在三公子面前我怎么敢出手呢?我那点雕虫小技,又怎么入得了三公子的法眼。”说着,她居然解下胸前的皮囊,扔在地上,向三公子抛了个媚眼,施礼道,“公子丰神俊朗,英姿盖世,武功又是如此高强,叫小女子好生崇拜。公子要是不嫌弃,小女子愿意以身相许,终身侍奉在公子身边。”

宁心儿看见少妇一副发骚的模样,心里有气,便遥指着少妇的鼻子,说道:“不许你看他,你又没我漂亮,他不会喜欢你的。你再看他,小心我……”她想了想,到底没有想出该怎样惩罚对方才好。

少妇双手慢慢伸向背后,脸上挂着挑逗的笑容。三公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宁心儿道:“她又要耍什么花样?”

“管她呢,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少妇解开背后的带子,再慢慢地脱下上衣。露出洁白坚挺的乳房。少妇微仰着下颌,骄傲地笑着。在她这把年纪,还能拥有如此美丽的乳房,的确值得骄傲。

宁心儿骂道:“你怎么说也不说,就开始脱衣服。一点也不害臊。”

少妇道:“小妹妹,你是不是妒忌姐姐的身材比你好呀?”

宁心儿羞红了脸,说道:“我才不来妒忌你呢。你爱脱就脱好了。”又指着三公子道,“你不许看。”

三公子莫测高深地笑道:“不仅要看,而且要好好地看,我向你保证,你不看一定会后悔的。因为你可能再也没机会见到比这更奇妙的身体了。”

少妇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道:“三公子不是说自己是神仙吗?原来神仙也食人间烟火,也有动凡心的时候。”

三公子道:“你别停下,继续脱啊。说不定,我真的会被你的美色征服,饶你一命也说不定。”

宁心儿大为生气,说道:“好你个曹小三,我算是认识你了。原来你也是好色之徒,天生淫虫。一看见女人脱衣服,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三公子不紧不慢地笑答道:“小姑娘,少安毋躁。凡事不要这么快下结论。”又对少妇道,“你不会故意吊人胃口吧,光脱了上半身就不脱了,我可还没看过瘾呢。”

少妇朝三公子抛了一个媚眼,道:“你们男人,都是这么猴急。”说完,再解开盘起的发髻。修长的黑发如同瀑布直泻而下,两缕长发刚好挡住胸膛却又半遮半掩,更显诱人。

宁心儿气呼呼地看着少妇。三公子依然微笑着。

少妇甩甩头发,眼神更加迷离,裙摆随之飞扬。在山野之间,茂密的树林中,一个美丽的半裸女子扭动着腰肢,长发在空中飘舞,天下又有几个男人能不为之心旌摇荡、难以自拔呢?而往往就在人最松懈时,危险便会适时降临。

突然,从少妇的长发中闪出一道银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深深地钉入三公子的胸膛之内,那一道银光,分明就是一篷细如发丝的银针。

三公子目瞪口呆地站着,嘴角牵动,完成一抹苦笑。他的眼睛盯着胸前密集的银针,觉得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荒诞最离奇的事情。

宁心儿在旁边也大吃一惊,很快她便醒过神来,对三公子道:“谁让你好色呢,这就是你的报应。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色迷迷地盯着别的女人看。”

三公子用微弱的声音道:“不会再有下次了,因为我已经死了。”

那边,少妇接过话头,狞笑道:“不错,他中了我的罗刹神针。一根罗刹神针的毒性,足以在半盏茶的工夫毒死一头大象。身中几十根罗刹神针,就算他真的是神仙,也只能是一命呜呼了。老娘多年没使这招美人计了,看来,老娘的魅力不减当年啊。只是他这么年轻英俊,英年早逝,实在有些可惜了。”少妇忽然色迷迷地看着宁心儿,道,“小妹妹,你的情哥哥已经死了,不如你以后就跟着姐姐吧。姐姐可喜欢你这样漂亮的年轻妹子了。”

宁心儿被她的眼神盯着,觉得一阵说不出的恶心,她从来没想到过一个女人会用如此淫荡潮湿的眼睛看着她。少妇带着笑容一步步逼近宁心儿,两手举在前面,十指手指动来动去,似乎已经在抚弄她的身体。

宁心儿惊呼道:“站住,你不要过来!”

“过来了又怎么样?你是不是想挠我痒痒吗?姐姐不光让你挠痒痒,只要你喜欢,姐姐的全身都可以让你挠的。”少妇淫笑着逼过来。

宁心儿躲在三公子身后,叫道:“曹小三,救命呀,你再不救我,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少妇道:“小妹妹,你真是吓傻了,他正在赶往黄泉的路上,哪里有工夫来救你啊。”她越走越近,淫笑更盛。

宁心儿的声音更加尖锐,用尽浑身的力气,叫道:“曹小三!你给我活过来。”

一直沉默的三公子忽然叹了一口气,虽然只是轻微的一声叹息,在少妇的耳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她神色大变,双手护住胸前要害,快速后退。

宁心儿道:“你终于肯活过来了?”

三公子笑道:“是啊,我怕你真的不理我了。”

少妇惊声道:“你不是死了吗?”

三公子把罗刹神针一根根从体内拔出,拔完之后,淡淡地道:“有些事情,你们凡人是无法理解的。”

“这怎么可能?莫非你故意让我得手?”

“不错,不这样,你又怎会彻底绝望?”

“可是,你身中几十根罗刹神针,就算你及时服下了我的独门解药,也该只剩下半条命,做一辈子废人才对。”

三公子鄙夷地一笑,道:“丑人多作怪,总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区区几根破针,能派什么用场。”他拈着一根罗刹神针,在胳膊上刺来刺去,又说,“你看,这样都没事,你总该死心了吧。”

少妇如见鬼魅,面如死灰。哀莫大于心死,她知道,碰见一个她怎么杀也杀不死的人,最后死的只能是她自己。

三公子好整以暇地道:“我等了很久,你知道我在等什么。”

“等我继续往下脱衣服?”

“是的。我洗耳恭听,洗眼恭看。”

少妇道:“我已经没有再脱衣服的心情。”

三公子看着她,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道:“你不是没有再脱衣服的心情,你是不敢把你全身的衣服脱光,因为你要隐藏你最大的秘密。”他顿了顿,道,“你根本就是个男人。”他指了指站在树下死去的男人道,“他才是暗杀四人帮男女老幼中的女人。”

此言一出,少妇整个人都瘫倒在地上,刚才还艳光照人的脸瞬间苍老了许多,她用最最恶毒的眼神盯着三公子,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她这么说无疑承认自己是男人了,宁心儿再也忍不住,开始呕吐。

三公子回答道:“因为没有女人会再三拒绝我的要求,通常是我要她们脱上半身时,她们会迫不及待地把下半身也一并脱光。”

好不容易止住呕吐的宁心儿听到三公子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不禁又开始呕吐起来,而且比先前一次更加猛烈。等她终于吐完了,三公子对她说道:“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死呀?”

“你还没娶我就想死,未免太便宜你了。”

少妇叹了口气,对三公子道:“成王败寇,你爱怎样吹嘘尽管吹嘘。今天是我技不如人,死在你手里我也认命,你动手吧。”

“我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我是来杀你的,你没有理由不杀我。”

“我想干什么又怎能让你给猜着?我决定饶你不死。你的这三位同伴,还要麻烦你走的时候一并带走。记住,从今往后,不可再有恶行,须知,本公子千里之剑,取尔人头易如反掌。”他牵着宁心儿的手,往山下走去。

少妇在身后喊道:“你难道连是谁派我来杀你的也不想知道吗?”

三公子头也不回,道:“这次没能杀得了我,他自然还会再派人来的,我又何必问呢?”

少妇坐倒在地上,看着两个人翩然远去,道:“真是怪人,老娘今天真是开了眼。”

这人总以老娘自称,让我怀疑她有严重的性别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