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笼罩在我们的帐篷里。大家默默地看着地面,没人说话。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沙暴停了”。此话打破安静之余,大家如蒙大赦,纷纷飞奔出去,操家伙开始干活。
我混在人群中,积极地跑了出去。在帐篷外李大嘴一把拉住我道:“师妹,今晚咱俩就成亲吧,不能再耽搁了。你看谭教授的悲剧,咱们得以史为鉴哪!”
魏大头冷冷道:“你前有老婆后有于燕燕,要说成亲怎么着也是我,轮不到你吧?”
李大嘴反唇相讥道:“你看于燕燕时不也是一副色迷迷的坏样?记得当年某人读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起源》时大赞普纳路亚家庭形态,这人是谁来着?哟,魏博士,你好眼熟啊。”
普纳路亚家庭是群婚制的一种,是原始社会排除血亲婚配后逐渐发展出来的一种族外婚。它早于对偶婚,通常也被称为普那路亚婚、族外群婚,非常生猛。
我跟随大部队向墓地走去,老魏和李大嘴跟在我身后,还在聒噪不休。我回过头无奈道:“你们省省吧。我妈说了要我给她找个律师女婿,她就靠这个信念支撑后半生了。”
“另外,”我及时补充了一句,“我特烦那种在听谭老师故事时故作坚强假装无泪硬汉,却在暗暗流鼻涕的男人。”
魏大头和李大嘴连忙抬起右臂,用袖子狠狠擦了擦鼻子,又顺势将袖子在裤子上抹了一下。动作整齐划一,熟练至极。他们两个的习性我真是了然于胸,向来右袖子擦鼻涕,左袖子擦嘴,最后全部抹在裤子上了事。
难以想象,S大考古系这么多年对两位大神是怎样忍下来的。我们考古系的名声这么骇人,两位大神功不可没。
整个下午干活的时候,我都在思考谭教授经历中呈现的种种谜题。神秘的数字,奇特的葬俗,造型怪异的桩木,舟型棺,这些都让我在翻沙子的同时,无法抑制的反复思量其中深意。当然最让我心惊的是谭教授和查海洋挖出的黑衣女人棺,和覆盖在她尸身上的契语。
无论是否幻觉,谭教授也曾见过那个黑衣女人。她所叙述的黑衣女人和黑气萦绕,与我记忆中两秒钟有相似的痕迹。我坚信这不是巧合,一定另有原因。
那个下午,当我拿着毛刷心不在焉地给一根羊骨头扫灰时,心中不由自主地对谭教授惊心动魄的故事感到羡慕,暗自期待自己也能遇到如此传奇和诡异的经历。当时我不知道,我的羡慕完全是多余的。
营盘遗址是汉晋时期的遗存。这个1500年前后的古城是当时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即使今天站在荒弃的城前也能感受到当年古城的繁荣。从西汉开始,中原政府在开辟的这条边疆交通线路上设置烽燧,起到保护商旅、传递信息的作用,在营盘城外就有一座废弃的烽燧。我们正在作业的墓地遗址距离古城大概900米左右,旁边不远处是一个佛教寺院遗址。
大概在公元一世纪左右,佛教由印度传入新疆,在新疆很多古代文化中心建有佛教建筑物不足为奇。营盘佛塔的基座呈方形,塔身为圆柱形,其形制与楼兰、米兰、尼雅、安迪尔等遗址内的佛塔造型相同。
这天我们干活的时候,李大嘴和魏大头就一直在那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又在策划什么阴谋。果然快到吃饭的时候,李大嘴凑了过来,悄声道:“梁珂,想不想打猎去?”
打猎是我们的暗语,意思是在正规考古发掘之余,我们晚上偷跑出去,在附近查寻有没有新的遗存,或者对考古发掘的遗存遗漏部分进行勘察。由于打猎是在晚上进行,所在场地又通常是古墓,所以非常刺激。
我小声问道:“哪里?”
李大嘴眼睛望着别处,试图掩人耳目,声音低低道:“古寺遗址。”
我眼睛也望向别处,若无其事的样子:“诺。”
午饭时间到了。我们纷纷停下手中工作,向营地走去。营地距离墓地约200米,距离古城就更远了。由于补给车刚刚回来,今天中午属于改善餐,一改往日在墓地啃冷馍的传统。我看大伙似乎都挺高兴,尤其是李仁熙,鼻子一抽一抽的,似乎大老远就闻到了肉味。
这段时间大伙都很玩命,除了因为这次发掘工作机会来之不易,也是有点受贝格曼等人的刺激,想鼓劲儿在营盘做出点成绩。体力的消耗和研究探讨出土文物耗费的心力,让大家特别都在工作之余盼望吃点油水。
在中国,科学意义上的考古学发端是近代方由国外传入。虽然金石学从汉唐开始就有萌芽,至清代发展到了鼎盛阶段,但金石学主要是以传世或少量出土的商周以来有铭文的铜器、秦汉以来的石刻文字为主要研究对象的一门学问。它的目的主要是通过研究进行考证、考据,用以正经补史,和我们现代考古学并不相同。
中国田野考古发掘研究起步很晚,在封建社会时期是受宗法文化影响,掘墓被视为大逆不道的行为。当然也有如广川王刘去疾之流,视挖坟为人生乐事者。但这种人和盗墓贼没有区别,破坏文物,攫取随葬物品,向来为主流社会所不齿。直至今日,中国的很多文物瑰宝或由盗墓贼流出,被鉴赏家收藏;或被国外探险家从中国掠走,陈列在外国人的博物馆里。大伙对营盘墓地的发掘就是铆足了劲儿想挖点有价值的文物出来,最好是把中国博物馆都塞满,同时也能为这一时期的地区、文化发展历史提供文物依据。
虽然除了那具舟型棺和黑衣女尸我们还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收获,但七七八八积累在一起,我们还是攒了一批纺织品、木器、铜器、铁器、漆器等出土文物。尤其是木几、木盘、木案、木杯、木罐、木碗、木钵等等,出土了一个系列。
魏大头有一次刷着一个木碗,深情道:“大嘴,要是干尸上再多点肉,咱们直接可以在这里开人肉包子铺的黑店了。”
李大嘴咧嘴一笑:“嘿嘿,可不是嘛,家伙什儿都全的。”
这时窦淼在旁边飘然而过,淡淡道:“客流量太小,店会倒闭的……”说罢又飘然而去。
窦淼很少说话,惜字如金,但每次说话都语出惊人。李大嘴斥之为“闷骚”。不过再闷骚的人也是要吃饭的,我看闷骚的窦淼在奔向饭锅的道路上也是身手矫健。我拿了饭盒,准备去打饭。就在我打开饭盒的瞬间,忽然愣住了。
在我饭盒盖的内侧,有人用黑色记号笔写了两个字——“有鬼”。
字迹歪歪扭扭,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有意掩盖笔迹。我悄悄喊过魏大头,把饭盒盖递给他。魏大头一看脸色就变了,我还没来得及反对,他就招手叫过李大嘴怒道:“你还嫌事儿不够多,非要把梁珂吓病了你才开心么?”
看李大嘴铁青着脸,我赶紧打圆场:“不会不会,我身体好得很。”
魏大头微微侧过脸,低声道:“不关你事,私人恩怨。”接着扭头对李大嘴道:“你也一个奔三的人了,也有家室了,怎么还这么不成熟?鬼,鬼你妹啊!”
我对魏大头的说法进行了一下勘误:“李大嘴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哥哥。”
李大嘴铁青着脸,嘴唇抖了半天,抖出一句话:“不是我写的。”
魏大头冷笑了一声,“除了你,还有谁能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去帮师妹把饭盒盖洗了!算了……还是我亲自来吧。”
整个下午,都是魏大头对李大嘴的批斗会。我们一边把从沙子里挖出来的零星文物刷干净,一边听魏大头的唐僧COSPLAY秀。李大嘴最后听得烦了,站起身来,一字一句道:“真不是我写的。我向毛主席保证,向马恩保证!你再唠叨,晚上我不去打猎了!”
魏大头疑惑道:“难道有其他人想泡师妹?”
李大嘴愤愤道:“总之不是我!”
魏大头低头沉吟道:“如果不是你……那‘有鬼’这两个字就着实诡异了。”
李大嘴沉默了一会,忽然道:“其实中午时我就想说了,又怕你们骂我。”
魏大头道:“说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通往真理的道路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对错。”
李大嘴看了看我,终于下定决心道:“我觉得……该不会有人觉得梁珂她……”
魏大头疑惑地接道:“……是鬼?”他摇摇头,“这太荒谬了,太无知了。哎哟不好,周谦好像说过……”
骤然间,我们忽然都想到了在青山医院里周谦抓狂,上来掐我脖子时喊的那句话——“梁珂!你个婊子!你被她附身了!你就是那个黑衣女人!”
顿时魏大头和李大嘴都沉默了,死寂而疑虑的空气弥漫在我们身际。他俩不约而同地望向我,目光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
我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指着两人怒喝道:“我要是鬼,立马就把你们两个老不正经的给灭了,根本不会把你们两个祸害留到今天!”
远处谭教授正在和陈伟对着一个铜镜嘀嘀咕咕,大概是在分析花纹。我的怒喝声大了点,引得周围的人都望向我们这边,连谭教授和陈伟也忍不住看了我一眼。
魏大头和李大嘴见众人目光炯炯,连忙互相交换了下眼色,一起哈哈大笑出来。这笑声充满欢乐,好像刚刚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众人释然,继续埋头干活。
李大嘴把我拉过去,低声道:“姑奶奶,你想上焦点访谈啊?”
魏大头收起笑声后,就一直处在思考状态,见我脸色不豫,连忙道:“梁珂,我们不是怀疑你。我这心里琢磨着,你不是说你见过黑影子吗,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曲折?但是就目前看来,我们在营盘挖出的黑衣墓主,正儿八经是个如假包换的干尸。你的气质距离女鬼十万八千里。你看我从金坛挖个头骨回来,虽然给没收了,不也没事吗?因此我还是认为,此事是有人恶作剧。”
李大嘴道:“你这长相,女鬼也不可能来找你。聊斋里女鬼看上的人物,哪个不是俊俏小书生?”
魏大头身材不高,头又特别大,长相疑似土豆。听到李大嘴讽他长相不佳,立刻反唇相讥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吾虽貌丑,德艺双馨。”
眼见两人又要引经据典的吵起来,我只有默默地蹲下继续刷文物。晚上收工后,李大嘴在吃饭时漫不经心地走了过来,眼睛看着别处,口中低声道:“计划不变。胆小的别来。”
我淡淡道:“诺。”
我们接头状如地下工作者,心中却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即将到来的夜晚,你是属于我们考古三剑客的世界。
这种事我们早已是轻车熟路。想当年导师托关系把我们仨塞进云南平掌村帕叠新石器遗址考古发掘队,作为期两周的学习。我们仨半夜打猎的身影,让平掌村至今流传野人传奇。
不幸的是那次打猎被队长抓住,不仅提前将我们送回S大,我们仨还各写了一份检讨书,累计字数高达一万字,其中魏大头的检讨书占了八千字。他硬是将一份检讨书写成了一篇小论文,详细阐述了他对该遗址出土的石器分期、类型的看法,看得老范喜上眉梢。我们也因此在老范家蹭了顿饭,席间魏大头只顾侃侃而谈,饭菜基本都被我和李大嘴给吃了。
眼下在这荒无人烟的戈壁上打猎,去的又是古佛塔遗址,我们心中有点惴惴不安,但更多的是好奇和期待。这种心痒难耐的感觉,李大嘴曾经做过经典诠释:“我们玩的不是考古,是心跳。”
魏大头也有个经典的应答:“必须心跳,心不跳了,就该别人来挖我们了。”
大概午夜时分,整个营地的人都进入梦乡。我们仨鬼鬼祟祟窜出帐篷,看到一个战士在营地东侧值班。因为我们这个营地一直安定无事,值班战士也放松了警惕。在东侧的一个沙堆上蹲着,偷偷摸摸点了根烟。
我们三个在意念中007的伴奏乐中,施展手脚,迅速脱离了值班战士的视线,向西侧位移而去。长期的锻炼使我们动作润物细无声,动作犹如鲲鹏展翅,颇有侠客风范。连我们自己都要被感动了。
为考古作业方便考虑,我们的营地相对于墓地较近,离古墨山国的城遗址则相对较远。营盘墓地在距离我们营地约200米的地方,在墓葬区间隔150米左右的冲沟旁是古寺院遗址。古寺院遗址已经在千年的风沙腐蚀下面目全非,主建筑为土坯垒砌的长方形塔院,塔院里的僧房及大多数佛塔已经坍塌。唯独一个方形基座的佛塔独苗尚存,也是破落不堪。
虽然明知道没什么猎物,但从吉林到浙江、从陕西到云南,我们的打猎倩影无处不在,“到此一游”才是我们探险精神的主旨。我们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为每个考古之地铭刻上记忆的标志。
夜风瑟瑟,我们几个人像是小小的蚂蚁向目的地晃去。李大嘴感叹道:“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孔雀河畔游荡。”
魏大头道:“你这是1995年的译本,我个人更欣赏的是1930的华岗译本——‘有一个怪物正在欧洲徘徊着——这怪物就是共产主义’。”
李大嘴道:“幽灵比怪物更有诗意。老魏,你该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泡不到妞了。你太具理性,缺乏诗人情怀。”
魏大头道:“你不觉得怪物比幽灵更有冲击力吗?”
我实在忍不住:“戈壁荒漠上,你们两个可以休息一下吗?”
谢天谢地,世界终于清静了。
古寺院遗址占地面积约有6000平方米,千年前应该是个香火缭绕的热闹寺院。如今这里除了荒寂还是荒寂。我们在外围做了些简单的测量记录,魏大头有个秘密小本,专门记录我们打猎的经过和工作内容。魏大头视小本为生命,片刻不离身边。
确实,如果小本被人发现,我们仨足够被开除十个来回了。
古寺内部荒败不堪。我们勘察了一圈,按照书本上的知识试图对土壤进行鉴别,期待找到可能有所发现的遗存物。不过这里都是沙地,平时所学的土壤分辨知识用不上,只能是靠直觉和运气了。
遗存的佛塔成了吸引我们注意力最大的焦点。这座佛塔在我们眼中不算高大,比起小谷跳的药师佛塔相差甚远。这个佛塔在风沙堆积下显得分外臃肿,原貌已经无法窥见。
魏大头扶着塔底的砂石叹气道:“当年斯坦因曾在塔内发现了佉卢文书。佉卢文起源于古代犍陀罗,这种文字流行于中亚广大地区,是丝绸之路上重要的通商语文和佛教语文。晚生了一百年啊,不然这塔里的佉卢文书的发现者,就要永远刻上我的大名了。发现佉卢文书我就能获得优秀毕业生,获得优秀毕业生后我就可以进入一流研究所,在三十五岁之前进入文物局,四十岁之前就可以当上……”
“文物局长助理。”我和李大嘴异口同声道。
魏大头点点头,不无惋惜地又叹了口气。
在佛塔边逡巡了一会,魏大头有些依依不舍地跟我们向两座已经破败房屋走去,这两个建筑甚至已经不能被称为房屋。从整个寺院的布局看,这一段早已坍塌被风沙掩埋的建筑原址应当是僧房。仅存的两个尚能看出房屋形状的断桓,在夜色中像是被时间掠夺过,剩下黑洞洞的进出口,和半屋岌岌可危的顶壁。
我们仨说笑着向僧房走去,有这破落的僧房对比,我们的帐篷油然升级成了豪宅。魏大头心中存着万一的希望,期待能在这破败的建筑中挖出被盗墓和考古先驱遗忘的文物。
李大嘴趁机对老魏不切实际的幻想给予密集型打击,老魏笑呵呵的,居然没有回嘴,估计他的心早已飞到了那两座破泥坯中。
就在这个时候,李大嘴忽然停住了脚步。我和老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脸色惨白,白到几乎可以反光。他拉住我们两个的衣袖,悄声道:“刚才你们有没有在僧房那边看到一个黑影?”
老魏笑眯眯道:“你想黑衣女郎想疯了吧?”
话音未落,我和老魏忽然也僵住了。
我们三个人,六只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黑影,站在僧房遗迹前。黑影稍稍动了一下,依然凝视着我们,似乎期待已久。
李大嘴镇定地问道:“老魏,你认为这个影子是不是就是梁珂见到的黑衣女鬼?”
魏大头低声道:“这你得问梁珂。”
我嗫嚅了片刻:“上次在409没看清楚。”
正说话间,那个黑影依然在黑暗中凝视着我们,像是觊觎它的猎物。荒漠上一阵大风刮过,吹得我们风中凌乱,连衣服都在沙沙作响。
我心急如焚。李大嘴和老魏却还在对话。
“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办?”
“我认为我们应该逃跑。”
还没等我们将跑路付之行动,那个黑影又动了一下,隐约间能感觉到它的目标很明确,是在向我们这个方向移动。我全身的毛孔顿时竖了起来,一股寒意从头流到脚。
李大嘴颤巍巍说了句:“你们快跑,我断后!”
我和老魏立马转身准备暴走。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轰鸣,我和老魏吓得一个激灵。回头望去,只见李大嘴四仰八叉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看上去是彻底晕了。
我和老魏只好分别揪着他的左右脚,向营地方向没命地跑去。那晚我和老魏的肾上腺激素超水平发挥,将体重75KG的李大嘴犹如拖尸般拖回营地。李大嘴的身体在沙地上画出一条直线,精确地指出这就是我们号称考古三剑客的亡命之路。
我们跑得飞快,甚至不敢回头去望那个黑影。在这样的荒漠里,流连在千年历史遗迹中的黑影,除了鬼魂一说,我们别无解释。就算跑得再难看,也好过直接面对这个让人惊惧到全身僵硬的黑影。
“你不是也逃跑了吗?”
阳光普照大地时,连我们所在这片荒漠也照到了。清晨阳光下,梳过头发的李大嘴又神气起来,理直气壮地质问魏大头。
魏大头反讥道:“是啊,要是连我也晕倒,今天考古队就可以不用干活了,改成我们俩的追悼会。梁珂也得默哀外带三鞠躬。”
我连忙补充了一下:“据我所知,在考古过程中去世的工作者算工伤,打猎死的不算。另外追悼会肯定会在S大和古生物研究所各举行一次。我得连跑两个场子。”
李大嘴正要辩驳,于燕燕走了过来。两位大神的愤青嘴脸立刻变成了令人发指的谄笑。
“于长官,早啊。”
“于小姐,为什么每次见到你,都像有鲜花盛开在你身边?你的美像清晨的露珠,湿润了我的心灵和眼睛。”
于燕燕哭笑不得,向我打了个招呼,问道:“梁珂,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补给车马上要去库尔勒了。”
我想了想:“带点吃的吧,牛肉干巧克力什么都行。”
于燕燕笑了笑,眨眨眼睛:“没问题,小美女。”
她转身向两位大神问道:“你们呢?”
魏大头一吸气,“牛肉干”的“牛”字已经冲口而出了,李大嘴连忙抢上,一脸的明媚:“除了你的心,在这人间我还有什么需要呢?”
于燕燕摇摇头,转身问我:“你跟他们俩在一起,怎么忍下来的?”
我很淡定地回答:“习惯是一种美德。”
于燕燕拍了拍我的肩膀,叹气道:“辛苦你了。”说罢转身离去。
我们戴上手套准备干活的功夫,我终于还是没忍住,提了个关键问题:“我们要不要向谭教授和于长官汇报一下昨晚见到的那个鬼影子?”
魏大倒抽了口冷气,紧张的四处望了望,低声道:“你疯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李大嘴打断他,坦然道:“去汇报嘛,去嘛。”
我有点诧异地看着李大嘴,老魏连忙凑上去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检查他是不是正常。
李大嘴泰然自若,拎起工具箱:“去汇报,然后我们哥俩加你这个脑残晚期患者正好跟补给车一起给送到库尔勒,再乘火车回S大,在老夫子的病床前集体朗诵检讨书。天,我真是太怀念S大的食堂了!”
我真想对着李大嘴那张老脸给他一拳。
老魏连忙按住我,悄声道:“师妹息怒,这里有外人。等回了S市我会跟他老婆提于燕燕的事情的。”
老魏,你太有才了。
在一上午平凡的发掘工作中,我们仨一边干活一边仔细探讨了关于昨夜诡异黑影的种种可能性。在考虑了当时的风速、月光亮度、遗存物阴影投射的种种客观条件后,我们认定试图将黑影归结为眼睛误视的努力宣告失败。尤其是魏大头绝望的总结了一句:“我确实看到黑影向我们移动过来。遗存物是不会自己移动的。”
李大嘴不无悲凉地补充道:“要不我也不会晕倒。”
我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一个设想:“我想这个黑影——我们暂时将它定义成黑衣女鬼——既然她没有对我们下毒手,比如弄死、食用、分尸等等,那是不是可以看作她在试图和我们沟通呢?”
魏大头和李大嘴面面相觑的片刻,李大嘴小心翼翼道:“师妹,我知道不该叫你脑残。但是可不可以请你在我们挖坟的时候,不要提到类似食尸、分尸等令人不安的字眼?”
老魏沉吟道:“师妹所言也是不无道理啊……昨晚我们太不冷静了。如果我们当时丢下李文常,今天再去古寺遗址看看,说不定有惊人发现。”
我被老魏的设想撩拨得兴奋起来:“对啊,说不定我们的大名已经不局限于刻在考古的里程碑上,而是在整个人类的突破的大发现纪念碑上!”
我们目光炯炯地望向李大嘴,充满期待地幻想着。
李文常对着我和老魏缓缓举起手指,神情严肃:“我诅咒你们两个没道德的人,诅咒你们写论文不发表,挖坟不见棺,吃菜抢不到肉,天天被马书记找谈话!”
马书记是我们系的党委书记,人是相当得好,话是相当得多。老魏和马书记相比,只能甘当马书记随身携带的白龙马。李文常,你好毒。
令人高兴的午休吃饭时间到了。虽然只是两个冷馍,但我带了包榨菜,足以令人期待。
S大考古队有一个历史悠久的传统,尤其是在田野考古中。田野考古一般都是供给有限,除非特别走运,营地挨在村镇边上,否则一般来说都要靠专人每周采购,吃大锅饭。饭菜资源总是有限的,因此每当到了吃饭时间,大家都习惯讲恶心笑话。这种战略尤其对新人特别有效,被恶心到丧失食欲的人只能默默端着饭盆躲到一边,眼睁睁看着那些老油条将锅底饭菜一扫而光。
李大嘴看我手里拿了包榨菜,和老魏不由自主地凑了上来。李大嘴清了清嗓子,对老魏使了个眼色。老魏心领神会,开口道:“师妹,你还记得我和老李那次金坛考古发掘的事儿吗?”
我回答道:“记得。你们基本没挖到什么像样的文物。后来去打猎时,挖了一个荒坟,你还带了一个头骨回来。”
魏大头大概想起了那次不同寻常的荒墓经历,有些尴尬地笑道:“这个……”
李大嘴按捺不住,抢上来道:“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说的是我曾经……”
我端着饭盒,微微一笑:“你曾经拉肚子拉了三天,到最后都不系裤带了。据说拉出的物质形态已经是完全液态的,哦,你们曾经说过像雪菜肉丝面里的雪菜汤。”
魏大头一把拉过李大嘴,低声道:“我就跟你说过,金坛的拉肚子事件不恶心人,咱们得提浙江的那事儿,那才是杀手锏!”
李大嘴看了看我,拍了拍老魏的肩膀:“兄弟,你还没看出来吗?师妹已经不是小萝卜头了,她正在茁壮成长为新一代油条。老魏,人要服老啊!”李文常扭头过来,笑眯眯道:“师妹,榨菜分三份,谢谢。另外吃不掉的馍——我和老魏向来乐于助人。”
我从口袋掏出榨菜。老魏不无遗憾道:“这样得到的食物,失去了很多乐趣啊。不过师妹真的长大了,记得她第一次被我们恶心,连着中饭、晚饭两顿没吃。好怀念那个时光……”
确实很怀念那段时光。初出茅庐的我,怀着兴奋而忐忑的心情,跟随考古队走南闯北。虽然每次时间都不长,且并不是真正的考古队成员而是学员身份,但那时讲的每一个笑话,吃的每顿饭,挖出的每件文物,在记忆中都弥足珍贵。
记得有一次我们和M大及当地的文物研究所共同发掘一个遗址。该遗址已经被盗墓者摧残得伤痕累累,连墓主的尸体都不见了。大家心情都很沉重。而我则因为工作失误,在记录文物分类归档时,连续搞错了十几件。虽然不是贵重文物,但记录出错,就不得不对所有文物进行重新归类和记录。M大领队把我狠批了一顿,我面红耳赤咬着牙,连夜重新核对所有文物。
M大的许博士,当时是副领队,一向对我们不太友好。见我出错,更是连番出言嘲讽,措词刻薄。领队也看不下去了,正要出面阻止,只见魏大头已经走到许博士面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犀利眼神盯着他:“你刚才说什么?”
许博士冷冷一笑:“我说当时就不该让个本科生入队,还是个女的,就一废材。怎么着,你一个硕士生想打抱不平?”
魏大头还没来得及回应,李大嘴的拳头已经又狠又准的击中了许博士的左脸。许博士“嗷”的一声惨叫,捂着脸后退两步,错愕地指着李大嘴道:“你,你,你打人!”
魏大头冲上去拦腰将许博士抱住,一把将他扑倒。在众人和我惊讶的目光中,一向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老魏和老李如饿虎扑食般,将许博士压在身下一顿胖揍。M大的同仁见状赶紧上前拉架,情况混乱不堪。
大概是M大的同仁平日对许博士的刻薄也颇有微词,拉架的人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等心急如焚的领队终于将乱作一团的人分开时,许博士已经哭哭啼啼地在抹鼻血了。
幸运的是,我们仨没被领队开除,仅仅是开了个会,会上大家做批评与自我批评。我一直以为,如果老魏和老李没有进考古系,他们应当是郭德纲和于谦的有力竞争者。很难想象,平日里油嘴滑舌的二位大神,发起飙来竟是如此骇人。我们回S大之后,领队跟范教授通了电话,比较委婉地将此事告知了老夫子。
我们在老范家吃饭时,个个缩头缩脑,心中忐忑。老范见我们的熊样,不由得笑了:“打架时生龙活虎,怎么吃饭时跟病猫一样?”
魏大头期期艾艾了半天,嘀咕出一句:“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们忍他很久了。”
老李赶紧拉了一把老魏的袖子,低头诚恳状道:“老师,我们错了。我们又给您惹麻烦了。”
老范哈哈一笑:“你们给我惹麻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少来这套。”
他给我们仨每人倒了点小酒——老范唯一的爱好就是这口——抿了口酒后他道:“孔子说过,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我岁数大了,梁珂已经确定保送研究生,她也将是我的关门弟子。人的一生很长,我不可能一直照应你们仨。记住孔子这句话,不惹事,不怕事,待人要诚恳宽厚。梁珂年龄小,你们要有师兄的样子,好好带她。”
听到老范这番话,我们都有点伤感。他一生都献给了中国考古事业,孑然一身,除了事业,弟子是他唯一的情感寄托。李大嘴眼圈红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师,您放心,我们几个一定要做出成绩,不给您抹黑。”
豪言壮语犹在昨日,老范此刻却在千里之外的病床上,生死难料。想到老夫子,我心中一阵难过。两位大神却没有注意到我神色的细微变化,他们正蹲在地上,一根根数着榨菜丝,精确的分成三份。
我清晰地记得那个中午,几乎可以用“风和日丽”来形容。虽然昨晚刚刚经历过不可思议的黑影事件,我们也以狼狈逃窜作为考古三剑客的一份答卷,但此刻站在明媚的中午,阳光散落在我们身上,这温暖恍惚间让我回到江南,回到温润如玉的故地。
人在阳光中,就会远离黑暗。不堪的记忆,也会被暂时搁置在一边。还有什么比一群老友蹲在一起吃饭、贫嘴、打闹更轻松的事情呢?
我看着两位大神数着榨菜丝,严格遵循分类法,不仅按数量也按长短进行分配。心中暗笑之余,打开自己的饭盒准备拿馍出来。当我打开饭盒、揭开盖子之际,再一次,我无法理解地再一次愣住了。
在已经清洗干净的饭盒盖上,有人记号笔写了四个字:队、里、有、鬼。
比昨天看到的字迹更加潦草。留言的人似乎知道我们并没有把他的警告当回事,因此比昨天多了两个字。
队里有鬼。
留言者明白无误地指出了有鬼,及这“有鬼”所在的范围——“队里”。
一时间我有点眩晕。魏大头和李大嘴终于注意到了我的神情,围了上来。
老魏关切道:“师妹,你没事吧?”
李大嘴一眼瞥到了饭盒盖上的字,大概是昨晚的事仍心有余悸。他的手一抖,饭盒哗啦一下掉在地上,精心分好的榨菜丝在沙地上散乱一片。
曾经有这样一个红极一时的段子,叫做馒头的用途:想吃饼的时候,把馒头拍扁了当饼吃;想吃面的时候,拿梳子把馒头梳几下当面吃,想吃冰淇淋的时候,把馒头放窗外冻冻再吃,想吃饼干的时候,把馒头烤脆了再吃;想吃汉堡的时候,把馒头包在纸里,把纸打开再吃。
种类繁多,不一而足。其实馒头还有其他的用途,在考古业内,就有用馒头进行文物修复的一种做法。对于一些特定质地的文物,想清除其勾缝间的积灰,用馒头擦拭,确实新颖而无害。只是清洗一件大型文物,至少要用十多斤馒头,真是令人有点心痛。有关馒头的念头,都是电光石火间我想到的。因为当时魏大头反应迅速,拿起饭盒里的馒头,直接擦掉了饭盒盖上四个惊心动魄的字。
魏大头扶了扶眼镜,冷冷道:“谁想泡我们师妹,先过我这关。”
看到冷馒头上沾着的黑墨迹,我心中暗想今天的午饭要少吃半个馒头了。李大嘴一跺脚,叫道:“死脑袋瓜,你就光想着有人泡你师妹,怎么不想想,万一这话另有深意怎么办?”他靠近我们低声道:“你们不觉得……谭教授非常之……可疑吗?”
我和魏大头齐齐张大口,“啊”了一声——“谭教授?”
李大嘴点点头,声音更低了:“我总感觉谭教授的叙述中,隐藏了什么。她比我们任何人都更接近黑衣女尸,这其中的秘密,也许是她有意隐藏。”
“可是,”我情不自禁的反问李大嘴,“为什么这字要写在我饭盒里?”
“如果按老李的逻辑,这个问题是不言而喻的。”魏大头的目光变得深思而冷峻起来,“此人不仅是在警告你,而且是想用这种方式提醒你,注意与你同住一个帐篷里的人。”
我低头想了一会,拿定主意抬起头:“不,我不相信谭老师是鬼。我一万个不相信。这虽然跟我受过的教育,对谭老师的敬重有关,但更多的是我的直觉。我不相信谭老师有什么异常。就算有,这也说不通,谭老师如果是鬼,或者被鬼附身,那‘它’想做什么?难道‘它’想协助我们考古发掘?”
李大嘴摇摇头,叹道:“师妹啊师妹,在科学面前,直觉只是一道佐餐小菜。难道你忘记了,在周谦发狂时,曾经说过的话?‘她终究是要借助人力,完成使命。’梁珂,女人的情感和直觉我虽然非常理解,但这不能代替逻辑。如果谭教授有问题,那么,这一定与黑衣女人、营盘遗址,甚至小河墓地、太阳墓地息息相关!”
李文常正经时说话的语气,通常是掷地有声。我一时间陷入深思,没有反驳。魏大头却开口说道:“还有一种可能。”
瞬间,我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魏大头身上。
“如果不是谭教授有问题,那问题就大了。很有可能除了我们三个,以及这个暗中提醒‘有鬼’的第四人,队里其余的人都有嫌疑。如果是这种情况,就说明这个第四人除了我们谁都不相信,他知道我们和梁珂的关系,警告梁珂就等于警告我们,而且相对来说梁珂在队里资历最浅,目标最不明显,警告梁珂,使他身份暴露的可能性最低。”
一时间温暖的阳光都冰冷起来。李大嘴又抖了起来,颤声道:“苍天……局面太复杂了……”
老魏的眼神似乎有点疲倦,淡淡道:“吃饭吧,这事儿先别露风声,多听,多看,少说话。总之,这个队是有点古怪。”
我们仨蹲在地上吃饭时,用笔杆在沙地上画了一个关系图,分析“队里有鬼”这四个字可能的指向。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李大嘴画了个五子棋盘,假装和魏大头切磋。
对于两位大神的分析来说,他们更倾向于先找出留言警告的人。此人一定掌握了某些我们不知道的信息和秘密,找到他比找到所谓的“鬼”更靠谱一些。
在我内心深处,对所谓的“鬼神”之说一直都有抗拒排斥。鬼神之说在我看来不仅荒诞不经,也无法用真实的数据、证物来进行验证。但见两位大神却以极其投入的心态,在地上画出各种小格子,里面填上人名代号,中间格子画了一个卡通式有犄角的、上下两排利齿的鬼,旁边打上了一个问号。
在这个以利齿鬼为中心的沙盘里,两位大神的排列分析是这样的:谭教授(重大嫌疑)→陈伟(有嫌疑)→李仁熙(基本无嫌疑)
于燕燕等飞龙大队成员(无嫌疑)
高宏(有嫌疑)→向志远(有点嫌疑)
窦淼(有重大嫌疑)
考古三剑客(正义的化身,绝对无嫌疑)
以上所谓的嫌疑,是针对“鬼”的嫌疑。而警告者也可能存在于这些嫌疑者中。我看了半天之后总结了一下:“目前没嫌疑的除了我们仨,就是李仁熙和于燕燕的队了。”
李大嘴点点头:“李仁熙的硕士是在台湾读的,刚到大陆来不过两年时间。若说他与此事有什么瓜葛,我看是绝无可能。于燕燕和她的队员是部队出来的,我们必须相信政府相信国家,可能性也基本接近零。”
魏大头补充道:“除了有重大嫌疑的谭教授,陈伟和高宏、向志远,窦淼都有嫌疑。陈伟参加过多次考古发掘工作,而高宏和向志远也不用说了,就是在博物馆里的古尸、遗物中泡出来的。这三个人都有共同特征,工作环境阴气重,常年接触考古事物,对古遗迹相当熟悉,具备专业知识和接触灵异事件的机会。”
我插嘴问道:“那窦淼呢?他跟李文常是同学,又不是考古专业的,为什么他是重大嫌疑?”
李大嘴摇摇头,轻声道:“你没觉得窦淼这个人很阴吗?”
窦淼吃完饭,拎着饭盒在沙地上散步的当口,见我们仨嘀嘀咕咕,便走过来看热闹。窦淼在队里没什么朋友,除了李大嘴比较熟悉,其他人都是建队以后才认识。他也不大爱说话,很少见他有表情,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即便偶尔说个笑话,也是冷到不能再冷的笑话。
见窦淼走过来,魏大头连忙警惕地将沙子抹平,重新画了棋盘出来。李大嘴见状赶紧和魏大头开始下棋,我则作观棋状。窦淼看了看棋盘,忍不住停下脚步,站在一旁不语。
李大嘴跟老魏下棋,无论是围棋、五子棋、国际象棋还是跳棋,基本上没有胜算。他也因此发明了一整套耍赖的技巧,比如碰翻棋盘,比如偷子,比如趁老魏不备改棋。但在这沙盘之上,众目睽睽,李大嘴只能硬着头皮上。瞬间老魏就占了优势,凶悍进攻,老李只能苦苦支撑。
魏大头以VCF手法不断冲四终于逼得老李投降认输。老李的好胜心被激发出来,嚷着重新再来一盘。这时窦淼忽然说道:“让我和魏其芳下一盘。”
李大嘴看了他一眼,默默让出了自己的位置。窦淼伸手将棋盘抹平,重新画过。老魏对自己的棋艺相当自负,直接让窦淼执黑先行。窦淼也没客气,开局就布了一个比较少见的斜打法“岚月局”。看到老魏皱眉凝思的样子,我知道他看出来了,对手远非李大嘴之流的棋力。
越来越多吃过饭休闲的人围了过来,看窦淼和老魏的对弈。五子棋是喜闻乐见的娱乐方式,几乎人人会下。大家见窦淼以点代黑子,老魏以圈代白子,在沙盘上互有攻防,都屏息静气的看两人的棋局变化。
眼见老魏抓住窦淼的一个失误,几番抢攻,终于扭转了白手的劣势,以至于形成了VCT(利用连续不断地活三、冲四、做杀)的大好局面。李大嘴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指指点点:“我靠老魏,那里,那里,绝杀!”
奇怪的是老魏的棋子并没有放在我们预期的位置上,而是经过长考之后,落了一个防守子。这意味着老魏放弃了经过艰苦斗争夺来的进攻局,再次进入防守局。
李大嘴气急败坏道:“魏篓子,听我话落那里,你早绝杀成胜局了。你个猪头!”
“绝杀你妹。”魏大头抬起眼皮,很快又耷拉下去,“那是个陷阱。这棋有的下。他给我个活三的套,马上就会在边路双杀我。这子一落,五步之后,我必死。”
一张15路棋盘已经被画的乱七八糟,魏大头和窦淼两人闷不作声的对着棋盘,落子越来越慢。围观的人越来越少,抽烟的,聊天的,都慢慢开始操起家伙干活了。
老魏和窦淼的棋终于还是没有下完。跟我们熟悉的战士小王等人的告别打断了这盘棋,老李趁机愤恨的用脚抹掉了棋盘,老魏从来没给过他机会对弈这么久。
因为临时有紧急事件,飞龙大队接上级指示从营盘抽调了10名战士,他们将随补给车一起前往库尔勒,然后去乌鲁木齐执行任务。我们问及任务内容时,小王三缄其口。于燕燕走过来道:“我和小祁留在这里做后勤,你们不用担心。”
李大嘴连忙一抚胸口叹道:“苍天有眼。若是这次考古发掘工作少了你,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于燕燕莞尔一笑,转身走开。整个营地少了10名战士,顿时显得空荡荡的,往日的热闹少了一半。我注意到空气中吹过的风开始渐渐变凉。不知不觉间,秋天到了,日照时间也比以前短了。黑夜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就悄悄降临,俯瞰着这个荒寂沙漠,和同样荒寂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