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91°46′71″N40°11′29″
E90°19′09″N40°33′90″
一只瘦骨嶙峋却苍然有力的手在黑板上写下两组数字。站在讲台上的中年人转身面对我们,神情肃穆。
“这两个坐标分别属于两位故去的先驱。前者是彭加木先生失踪的地点,后者是余纯顺先生遇难之地。在我开始这场关于北疆考古文化的讲座之前,请让我们牢记这两个坐标,牢记在这片荒漠上人类艰难行走和探索的脚步。”
S大的报告厅里坐满了人,鸦雀无声地望着讲台前方。中年人个子不高,肤色黝黑,看上去是常年暴晒在强烈日光下的结果。
“我叫裴风格,现在XJ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受贵校考古系教授范铭贤先生的邀请,为大家讲讲有关新疆文物考古工作的近况,同时也想借这个机会和有兴趣的同学们探讨一下新疆的文化与历史。”
裴研究员话音刚落,一位戴眼镜的女同学已经迫不及待地举手站了起来。
“裴老师您好,我是物理系的学生,也是余纯顺先生的支持者。我一直很想知道余纯顺的真正死因。另外,彭加木先生为什么会失踪,您能给我们讲讲吗?”
此言一出,整个报告厅的气氛骤然热烈起来,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余纯顺在1996年徒步穿越罗布泊时遇难,四年后的今天有关他的传闻依然沸沸扬扬。我看了看身边的两位师兄,他们都专注地看着裴风格,生怕漏掉一丝半点的信息。
裴风格沉吟片刻:“沙漠和戈壁地带的险恶远非在内陆生活的人们所能想象,余纯顺和彭加木都是因为迷路而造成的给养匮乏,导致死亡和失踪的。种种迹象表明,余纯顺是恶热导致的脱水而死,彭加木虽然失踪,但也已被认定为死亡。”
眼镜女并不甘心接受这样的回答,她微微仰起脸,锲而不舍地追问道:“您这是官方回答,我们也早已知道这些。近年来有关新疆尤其是北疆的传闻不绝于耳,传言中北疆地区有平行宇宙的时空交错点,拥有我们人类无法掌控和认知的力量,这点您怎么看?我注意到余、彭遇难地点的坐标非常接近,都在北疆塔东,地理位置相距不过160公里,这是偶然还是必然?爱因斯坦和霍金都对时空宇宙有突破性的看法,我相信您的见解也不会仅仅在三维世界中故步自封吧?”
台下的学生带着调侃和尖锐的气息,有人甚至稀稀落落地鼓掌哄笑起来。这是S大一贯的传统。每当有专家学者来做讲座,S大的学生总是表现出一种雀跃的傲慢,内心却渴望被来者真正的学识所征服。
裴风格微微笑了出来,他的手放在讲桌上:“你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不知道的人还可能以为这是一场现代物理学的讲座。”略显紧张的气氛被众人的笑声缓和了下来,斐风格慢慢从讲桌前踱步而出,“考古讲究的是实证,任何论点都必须有论据的支撑。不能否认的是,北疆是个神秘的地方,有许多值得探索和思考的历史遗存。百年前,瑞典殖民探险家斯文赫定率队踏入我国新疆地区探险时,因为环境的恶劣及没有携带足够的饮用水,几乎遭到灭顶之灾。他们喝过人尿、骆驼尿、羊血,放弃了几个同伴的生命和大部分装备,包括两部相机和上千张照片,仓皇逃离。塔克拉玛干沙漠也因此得到了‘死亡之海’的别名。因为环境恶劣而导致的死亡,早在彭、余二人之前就有。我想,死亡并不是探索的终点。所有关于北疆神秘事件的猜测,超自然也好,神鬼论也好,并不能代表科学和理性精神所看重的真相本身。”
我捅了捅身边的两位师兄,悄声道:“斯文赫定不就是发现那个楼兰古城的人吗?”
这两人正张大嘴巴,聚精会神地凝望着裴研究员,对我的问题充耳不闻。裴研究员的一席话赢得了一阵掌声。片刻后,我的一位师兄终于按捺不住举手站了起来。
“我是考古系的博士魏其芳。您提到的斯文赫定,我们都知道是他发现了楼兰古城。楼兰曾经是古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繁华昌盛却一夜空城,居民不知所终。对此您有何见解?”
学生中有人低声接了一句:“那不就是鬼城吗?”
这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被裴研究员听见。他微微感喟了片刻,声音有些低沉:“不光是楼兰,事实上我们研究所正在发掘的孔雀河中游的古墨山国遗址,历史上也经历了一夜空城。战乱说、瘟疫说、环境说,对古人弃城的原因在不同角度作了注解,却始终没有一个定论。”
听到墨山古国这四个字,我和两位师兄顿时变了脸色。裴研究员并没有察觉到我们的异样,顺着思绪继续向众人介绍古墨山国的考古发掘近况,包括出土的著名M15棺木及墓主奇特的面具与葬俗。鲜明的墓葬特色和传奇的历史文化让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我却和两位师兄一直在窃窃私语,遭来旁边几位中文系美女的白眼。
裴研究员的介绍告一段落时,我终于下定决心站了起来。
“裴老师,……古墨山国是不是隐藏了什么特别的秘密?”
原本热闹的报告厅刹那间安静下来,众人诧异不解的目光望向我,似乎都被我这不着边际而突兀的问题困惑了。连裴研究员也一脸错愕,目光有些迟疑。几秒钟后他回过神来,向我颇有风度地微微一笑:“这世界没有秘密,只有被时间遗忘的历史。”
报告会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圆满结束了。看得出S大的学生虽然专业迥异,但对不同类型的文化都颇有兴趣。我和两位师兄混迹在人群中,准备默默撤退。这时,从讲台上走下来的裴风格拦住了我们。
“你们都是考古系的吧?刚才为什么问我那个问题?”
我看了看身边的师兄,心中拿不准该不该说出来,毕竟事关重大。这时另一位师兄李文常开口了。
“裴老师,我们在金坛实习时曾在一个无主荒墓中挖出过一具女尸。”他有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她身着黑衣入葬,葬式有违常理,似乎与古墨山国有莫名的联系。”
裴风格的脸色凝重起来:“黑衣殡葬?墓穴在内地金坛?怎么可能与北疆地区的古墨山国有关联?”
魏其芳低声道:“我们也不知道其中奥秘。但是从三年前挖到她开始,我们的日子就没安生过。”
裴风格拍了拍我们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们既然是考古专业的,就该知道任何一个结论,都必须有坚实的考据基础。且不说新疆与金坛地理位置相隔几千公里,在古墨山国遗址出土的墓葬中,也没有见过黑衣殡葬的死者。不知为何你们会觉得那个女尸与古墨山国遗址有关?”
李文常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嘴唇抖了抖,终于抖出了压在我们心头的那句话。
“我们中有人认为……我们挖出了个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