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已经是深夜,四周一片雪白,旁边的氧气机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氧气罩放在旁边,似乎刚刚吸氧结束。透过窗户,外面橘黄色的灯光铺满草坪,还是那座急救小聂的独楼,所不同的是,上次我看别人躺在这里,这次是我躺在这里。

忽然感觉周身冷飕飕的,掀开被子我才发现自己被脱了个干净,连浑身的毛发也给剃了个净光。对着镜子里的光头龇牙咧嘴了半天,比较满意这个造型,真彪悍。这时候听见走廊里有脚步声音,赶紧跳上床。

“老苗,老苗!”有人在敲隔壁的门,然后就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随后声音变得细小起来,隐约听见有人说道:“老钟,高烧,不好……”之类的词语。随后脚步声渐行渐远。

“老钟高烧了?”当时我的脑海里刷地一下闪过了他在墓室里对着金尸的那些场面,还有后脖子上那三个没有抽出霉血的小孔,心猛地抽紧。

我在床上找了一件病号服,也顾不得下面的真空状态,胡乱地罩在了身上,踩了一双拖鞋蹑手蹑脚地跟了出去。

这个小楼来过两三次了,算得上是熟门熟路,按照上次跟着老钟他们急救小聂的时候所记忆的路线,我很顺利就找到了急救室。

远远就看见急救室外面的走廊里,有各色人等,面带急色匆匆而过。红色的急救灯大开,但是,急救室的门似乎没有封闭,好多制服和学究模样的人不断出入。我正在考虑如何混过去的时候发现旁边有个人用很奇怪的眼神盯着我,我抬头一看,是上次带我去取人乳的小护士。这么晚了,她竟然还在值班。

我冲她点了一下头,打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没想到她误解了我的意思,直接把我带进了急救室,结果,一进急救室我就愣了。

只见老钟正虎虎生威地指挥着身边的人不断忙碌着,这和我刚才听到的他发烧的信息一点儿都不吻合啊,难道是我听错了?找了一下,没发现老苗的踪迹,难道是老苗病倒了,尸毒发了?

“闪开!”一只大手一把推开了我,只见老苗推了一台急救车过来,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径直走向了被幕布遮挡的无菌室。老钟这才发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进来,不过他没顾得上理我,只是指了指旁边的休息椅,示意我到一边待着去。

我疑惑地坐到了一旁,只见旁边坐了一个年轻人,也是一脸困倦地看着我。我冲他笑了一下,他给我一个后脑勺,然后抽出来一支烟点燃,刚喷了一口,就被我故意夸大的咳嗽声打断了,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有点儿不舍地拧灭了手中的烟。我看了一下,是一支盛世金典,怪不得呢,这家伙浪费了,哈哈,心里暗爽。

正美呢,只见里面的门开了,穿着全身无菌服的老钟出来冲我招手,我一跃而起,谁知道他不耐烦地拨开我,冲我后面那个人招手。敢情是叫人家的啊!

老钟带着他去消毒,我也厚着脸皮跟了过去,发无菌服的大夫见我也跟进来愣了一下,老钟看看我,示意给我一套。我们换好了衣服经过消毒室,然后进了无菌室。

正中央的手术台上,一个浑身赤裸的人被几个布扣牢牢地固定在床上,旁边一个小护士手里拿着一条毛巾,不断地擦拭着他身上流出来的汗,流出来的全是红飒飒的血汗,只见小护士手里的棉纱很快就浸透了红色的液体,她捧了这团血红棉纱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旁边一个锃亮的不锈钢盘子里,只见旁边一排十个盘子,每个盘子里都有一团血淋淋的棉纱。上次替小聂解毒的老中医专家一脸凝重地站在一旁,那三个曾经喋喋不休看不起中医的海归金丝眼镜一脸恭敬地站立在他一旁。老苗手上带着两层厚厚的橡皮手套,牢牢地按住这个不断翻腾的头颅。他的嘴巴每张开一次,都能看见喉咙里好像一团棉线似的东西堵在里面。

“小宋,你过来。”老钟叫和我一起进来的那个年轻人。他赶紧走上前。

“这是豫南大学考古专业范清泉教授。”老钟指了指旁边的一个中年人。我这才发现在旁边极为不显眼的地方站了一个面目清癯、身材修长、看着精干利落的中年人。

“范教授,这是我们考古队二号挖掘组的宋旭东。”老钟对这个年轻人带着一种掩饰不住欣赏的神情。“你跟范教授介绍一下你们发现的有关情况。”

这个年轻人一脸的疲惫,但是说到工作,原来的疲态一扫而光。原来,他们是在位于新郑市南部郑韩故城东城西南郑王陵遗址几座被盗的郑王陵里进行抢救性发掘的考古小分队,由于现在巡山将军日益稀少,能够胜任的巡山将军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常常有捉襟见肘之叹。也就是在我们下墓的当天上午接到举报,说在郑王陵的一处墓葬地也发现了新鲜的盗洞,在老钟的指派下立刻出动了一支紧急预备队,迅速召回正在鄂北大学读考古专业的研究生宋旭东组织人马到了那处被开天窗的郑王陵。

外围清扫工作做得异常的顺利,而且从开挖的新鲜程度来看,似乎盗墓贼都刚刚离去,于是他们派人顺着盗洞开始往下走,刚走到盗洞附近竟然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奄奄一息的盗墓贼,浑身的血汗浸透了整个衣服,从他身边凌乱的脚印来看,至少还有三个人也一起下到了墓室里,但是最终还是把这个人抛弃在了墓道里。

宋旭东他们经过仔细勘查,发现盗洞仅仅打到墓陵的外层便匆匆结束,离实质的墓室还有很远的距离,鉴于盗墓贼没有触碰到任何实质性的文物,他们报请领导以后决定还是对这个墓葬不进行开挖,于是就封掉盗洞,把这个盗墓贼给带回来抢救。

“我们剪开他衣服的时候发现了这样两件东西,我在任何的典籍里都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文物,所以就留着等钟老师回来鉴定。”讲述到最后,宋旭东捧出来一个透明的玻璃盒子,盒子里面摆放了两个物件,一个黑黢黢的铜牌,另外一个是个暗黄色的铜管。我怎么瞅怎么觉得这两个东西眼熟。

老钟也带了两层橡皮手套,拿出来一件铜牌在无影灯下仔细观看,只见这面铜牌一面凹刻着一只老虎,老虎的背上竟然驮了一个人,翻过另外一面,我一看便叫了起来:“这不是陇西墓獾赵家的铭牌吗?”那个铭牌的背面赫赫然刻着一个阴文的赵字。

我这一嗓子招来了一堆白眼儿,其中就包含了老钟狠狠的一记瞪眼。我还没来得及表示一下谦虚,就被一道凌厉的目光立刻将我锁定住了。只见那个范清泉教授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似乎在想些什么。

老钟没有理我,继续拿出来那只黄色的铜管,我一看,哈,这不就是兽哨嘛,但是跟我们在墓底发现的那盒铜哨可是不大一样,虽然制作这个铜哨用了相当精准的现代切割技艺,但是跟那盒看起来古朴生香的铜哨比起来似乎总缺了点什么。想到铜哨,我下意识地去摸腰里别的那些东西,我已经忘了,自己被脱光光,那些东西早就被卸下来了。就在摸的时候,手脖子上从不离身的耳骨链一下滑落了出来。

本来就盯着我看的范清泉教授,轻声“啊”了一下,指着我,一脸惊奇地看着老钟,满是探询的目光。老钟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笑了一下,点点头,满带自豪地说:“不错,是老娄家的嫡系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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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教授用带着一丝兴奋的语气问:“你爷爷还好吗?”我刚刚准备跟他讲讲我们家那个老头子每天晚上怎么样气势彪悍地让我在屋里瞄香头的时候,旁边手术台上的那个“血”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痛吼,把我们的注意力一下子又拉回到了这个不断冒血汗的盗墓贼身上。

面对这个犹如汗血宝马一样狂出血汗的家伙,他身边两个擦拭的小护士是苦不堪言,两个人马不停蹄地为他擦着汗水,刚擦拭干净,很快就淋淋漓漓又出一层。要不是一直用糖水输液支持体液,估计现在这家伙早就脱水而亡了。

老中医似乎也有点儿束手无策,只是不停地来回踱步观察,丝毫没有动手的迹象,三个海归的金丝眼镜则是一脸敬仰地看着老中医沉思。

不大会儿的工夫,又一盘盘的血棉纱堆积在了我们面前,一会儿工夫一个别着护士长牌子的中年女护士走进来一脸为难地对老钟说:“钟主任,已经一大堆棉纱了,要赶紧把盘子消毒一部分,要不然供不上使用了!”老钟点点头,摆手对宋旭东说:“小宋,去把这些棉纱按照我们处理傀儡布的方式处理掉!”

宋旭东应了一声,带了一个模样像摩托车手套一样的东西去拿那些不锈钢盘子,刚从桌子下面端起来一盘,突然“咦”了一声。

随着他这一声,我也很好奇地伸头过去看,只见那些原本是红色濡湿的棉纱竟然都变了晶莹透亮的水晶色,白色的棉线都跟水晶丝线一样。我急忙再看地下摆的那些盘子,发现一部分摆得远的棉纱已经开始变色,摆得近的,还是夹杂着血红色。根据这个情况可以推算出,时间长的那些棉纱开始变色,而刚刚擦拭完毕的还依然是血红色。

几个老人家很快也被这个现象给吸引住了。老钟很小心地看了棉纱,一脸疑惑地看了看范教授。范教授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沉默了一下,老钟才说:“是汗血蛹吗?”范教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看了我一眼,然后拿了一只镊子,轻轻地拨开棉纱,原本质地很硬的棉纱就像是一层玻璃泥被切豆腐一样轻易地夹掉了。

“汗血蛹?是不是像血头虱一样的东西?”听到老钟说到汗血蛹,我立刻想起来老钟那个没讲完的故事,随口问了一句。

范教授又奇怪地盯着我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频频看我的眼神中带了一丝奇怪的神情,我依然很好奇地盯着盘子里的棉纱,一点儿也没有顾及到范教授奇怪的眼神。倒是老钟注意到了范教授的奇怪神情:“范教授,你怎么看?”

范教授放下镊子,接过宋旭东送过来的酒精棉纱仔细擦了擦手,沉吟了片刻,做了一件让大家跌破眼镜的事情,他竟然偏过头来问我:“小同志,你看该怎么办?”

我……我当时就傻到那里了,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啊?老钟显然知道老教授误解了我的身份,他肯定以为我是世家弟子,继承了家传的手艺,所以才来问我该怎么办。从这一点可以推算出两个方面:第一,我家的老太爷子在盗墓守陵这一行当相当有名气,以至于我一个顶了家族名声的乳臭未干的小子也受到了专家的重视。第二,我的爷爷一定曾经解决过类似的困局,要不然他们不会把希望寄予我的身上。

老钟无奈地笑了一下,刚想解释一下,还没等他接过来话,我就贸贸然来了一句:“用衔蛇吧,呵呵,衔蛇胆能解百毒啊!”我完全没有看到瞬间变得脸色铁青的老钟,还笑着对他说,“是不,老钟头?”

“什么?”范教授一阵的惊叹,“你们捕获了衔蛇?”

我这时候才注意到了老钟的脸色不善,心知不妙,可能我刚才说错话了,赶紧补救:“其实,也不能算捕获,就是一条死蛇。”说完这句话我才发现自己又说错了,因为我看到老钟的脸似乎要掉在地上了。

范教授转脸过来看老钟:“你们真的有条衔蛇?黄角蛇还是明角蛇?”

老钟似乎有点儿忸怩:“是条明角蛇,不过已经确定不能解这个人身上的毒。”这时候半天没吭声的老中医也开腔了:“是的,衔蛇虽然解毒神效,但是对这个人却没有用,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中毒了,而是被寄生了。”

“什么?被寄生了?”两个声音同时发出来,刚发现接话的除了我之外还有那个大研究生。

“对,是被一种不明的物体给寄生了,所以这个人才周身分泌血汗,如果能把这个东西逼出来就最好了。”老中医颇有点儿无奈地说。

“把衔蛇交给我,我有办法来逼它出来!”范教授笃定的神情让人不得不相信。而老钟则是一脸苦瓜相,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后来我才知道,这两人是大学同学,老钟长于实践,范教授专精学术,在洛阳一个大墓考古挖掘的时候,曾经就墓里出土的一本古帛里记载的东西而争论不休,其中就有这个衔蛇,范教授当时力证衔蛇的存在,并一再表示自己曾经见过这个东西,而老钟则坚持眼见为实,不能以古籍上的记载当真,当时两人就弄得不欢而散,其实老钟有关衔蛇的知识很多还是贩自这个范教授。

真没想到两个这么大的专家还像小孩子一样会赌气闹别扭,但是也从一个侧面看得出来这些老一辈做学问的人治学态度何等严谨。

在老钟向范教授解释了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传人后,范教授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但是当老钟趴在范教授脑袋边轻轻耳语了几句以后,我看见范教授吃惊地看了我一眼。

还好那个血汗人不失时机地又叫了起来,我躲过了一次盘问。范教授赶紧吩咐老钟拿来了那条衔蛇。很快衔蛇被送到了急救室里,范教授一看盒子里的衔蛇,气得一顿脚:“好东西都让你们给糟蹋了!”

范教授让护士准备了大量的蒸馏水,把盒子里凝结在一起的蛇血浆全部溶解在水里,按着那个狂躁不安的盗墓贼给灌了下去,随后把衔蛇的角切下来一小块,把它点燃,一股青烟冒起。“熏蒸法?”老钟问。范教授点点头。紧接着老钟示意无关人员全部退出去,我自认为不是无关人员,厚着脸皮也赖在急救室,宋旭东看我一眼,诡异地笑了一下,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等急救室的暖风机全部打开的时候,我才明白那诡异的一笑是什么意思,因为整个内室的温度在十分钟之内就达到了桑拿的标准。整个急救室里只有四个大夫、我、老钟、老苗和范教授以及那个倒霉的盗墓贼。

那个汗血人服下衔蛇血浆以后,开始慢慢地安静下来,浑身的血汗开始渐渐少了起来,过了约有五分钟,周身的血汗就完全消失了。但是随着室内温度的不断升高,他的周身开始出现了桑拿过后才有的通红色,但绝对不是因为温度,因为我现在也仅仅是感到了热,但是还没有达到出汗的标准。

随着汗血人周身的皮肤不断发红,皮肤开始越来越薄,接近于透明,就见他的皮肤下面似乎有一些线头似的小虫在来回地蠕动,仿佛是浮在水下的小鱼一样四处乱窜。

老钟一把抓住了我,我回头看他一眼,只见他脸色苍白地盯着那个不断挣扎翻腾的盗墓贼,好像身体在微微颤抖。

“老钟,来帮我个忙!”范教授又把燃着的衔蛇角递给了老钟,“冲他鼻子下熏,让他吸进去这些烟。”

老钟一手抓着我的胳膊,另一手好像很吃力地抓住了夹着衔蛇角的镊子,不断颤抖地送到了那个汗血人的鼻子下面。我刚刚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就被范教授的动作给吸引到了。

他拿起一支紫水棉签飞快地在汗血人的腋下、大腿内侧做了四个标记,然后吩咐身边的那个大夫切开表层皮肤。那个大夫一点儿都没有犹豫,下刀利索,飞快地顺着标记划开了四道长口。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任何的血液流出来,只有一些淡黄色的液体流出来。

这时候,那个汗血人已经吸进了足够的衔蛇角烟,好像是被吸进去毒气一般,猛地腾了起来,嘴巴张开,从喉咙里发出了“呵——”的一个长音。

就只见那个打开的四条长口子里面,像决堤一样滚涌出来一团团翻卷在一起如同毛线团一样的白色小线虫,顺着创口面不断地向外挣扎。

老钟猛地一回手,颤抖的镊子一抖,一股浓浓的衔蛇角烟扑在了我们俩的脸上,把我熏得眼一阵发黑,差点儿没流出眼泪。刚睁开眼,就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勉强稳定住自己的状态,就觉得抓我胳膊的手好像松了劲儿,扭头一看,只见老钟后脑上很突兀地鼓了一个大包,两眼无神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好像手上的镊子是一把修罗利刃,紧接着就以一个漂亮的翻身扎扎实实晕倒了。我张了张嘴巴,刚想喊出来,突然觉得力气都被抽空了,一丝话也没有发出来,仰头看到天花板上的无影灯一阵旋转,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