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办公室,郑铎把玩着那只打火机,不禁有些走神。

一顿午餐而已,两个小时已经过去了,可是任晓凡的样子还是盘旋在自己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上次和华羽斯面谈后,他几乎已经作出了决定,远离那个女孩子。因为华羽斯所担心的,其实正是他所担心的。一个人一生,究竟能够深爱几次?心里的那个影子,这么多年了,一直压着,压着,是他多个失眠夜晚的主题。像他这样经历了这么多的人,真的可以放下一切,重新开始吗?

可是今天,就在今天,当他看到任晓凡在哭,看到她那么伤心、无助的眼神,心突然就动了,突然萌生了一种要保护她的冲动。简直是鬼使神差,他就走了过去……

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对任晓凡的这种好感,是因为那种似曾相识的性格吗?还是,一种正常的荷尔蒙分泌?

如果只是因为似曾相识,他不会允许自己再发展下去。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允许自己把谁当成一个替代品,那对她,对安雯,都不公平。

可是,真的只是替代吗?

正恍惚间,杜钦推开了他的门。

“发什么呆呢?有空就帮我洗洗脑!”杜钦满脸的疲惫。

“怎么了?”郑铎问。

“莫绮丽那一环节,我始终想不通,想过来看看你这边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新的死亡鉴定书已经做好送过去了,还有什么要查的?”

“我在你的报告上看到,根据她头发里的DNA检测,迷药应该是在案发现场使用的?”

“对。”

“先不管时间上的差错了吧,依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看来,她是被人用清洁车运出去的。可是她一个大活人,又没有被迷晕,怎么就一点儿也没反抗呢?”

“她为什么一定要反抗?”

“嗯?”杜钦一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郑铎轻淡地一笑,“我只是提醒你,要跳出思维的固定模式。当你想不通1+1=2怎么证明的时候,不妨反过来想一想,1+1为什么一定要等于2?”

杜钦想了想,点点头,“有那么点儿意思!没准当年哥德巴赫猜想就是这么被证明出来的!”

说着,杜钦不经意间瞄到了桌上的打火机,一怔,问:“你不是不抽烟吗?怎么有打火机?”

“哦,”郑铎淡淡地回了句,“朋友送的。”

杜钦拿过来,看到崭新的机壳,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为什么一定要反抗?”

杜钦反复思量着这句话,盯着录像带,发着呆。

“头儿……”肖琳端过来一杯水,喊道,“你盯这录像都盯了一个多小时了,想找什么呢?”

“我在想,如果莫绮丽自己根本就是帮凶,会怎么样?”

“什么?自己就是帮凶?帮凶手杀死自己?”

“我问你,莫绮丽这个环节上,最理不顺的地方在哪里?”

肖琳想了想,回答道:“首先,我们锁定的嫌疑人有可能是将莫绮丽通过清洁车运出去的,但根据头发里的迷药成分鉴定,莫绮丽是在鬼屋现场才被迷倒的。也就是说,莫绮丽在被运送出去的时候,神志清楚,却没有反抗,这不合情理。再者,录像上莫绮丽明明是前一天夜里十一点五十八分回去的,并且再没有离开过,可是第二天凌晨的时候却死在了鬼屋,而嫌疑人运送她的时间却在第二天早上八点二十分,这时间,从头到尾都对不上。”

“我想,我们的思维一定是进入了一个误区。要知道,科技时代,眼见未必为实,只有高科技的鉴定才是最真实的。那么我们现在唯一可以相信的,只能是莫绮丽的死亡时间,也就是说,不管录像上记录了什么内容,可以肯定,在28日凌晨一点之后,莫绮丽一定不在未央宫!”

“你是说……运她出去的不一定是那个清洁工?”

“对。”

肖琳立即来了兴致,也跟着杜钦看向了录像。

“那你在录像上又发现了什么?”

杜钦摇摇头,“莫绮丽进房间的时间是28日凌晨零点零五分,我一直盯着她房门前的动静,一秒钟都没有错过,可现在已经是一点二十分了,依然没有丝毫动静。”

“那怎么办?”

“我在想……莫绮丽也许不是从房门这里出去的。”

肖琳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她一定是从窗口顺着水管爬下去的,利用床单当工具。而那个可疑的清洁工,并不是进去搬运莫绮丽的。而是进房间去替莫绮丽清场,把撕毁的床单从窗户上拿下来,放到清洁车里,再铺上新的床单,然后,把坏床单带出来!”

杜钦玩味地看看她,问:“小姐,你知不知道,十二楼有多高?床单有多长?”

肖琳怔了怔,不好意思地笑了。

“呃……也的确……而且……十二楼那么高……莫绮丽也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应该也没胆子这么做。更何况,她也没理由费这么大劲溜出去,把自己送到凶手的虎口里啊。”

杜钦叹口气,“我只是质疑你一下嘛,怎么这么快就不相信自己了?不能用床单,可以用攀岩装备啊。清洁工也可能是进去运装备出来的啊!而且,我说莫绮丽是帮凶,你就真往帮凶上去想了?也许她是有别的原因才外逃的,根本不知道自己逃出来的结果是死于非命呢?”

肖琳红着脸说:“头儿……你总作弄我!”

杜钦却拍案而起,“不管怎么样,有疑点就要去推敲,你再去一次未央宫重新取证吧。”

“OK!”肖琳欢快地跳着闪开。在门口却碰到了郑铎,脸上顿时红了一红,叫了声“郑哥”,很拘谨地让了道,眼睛却向杜钦看了过来。

杜钦扔给她一个白眼,“快去干活!”

肖琳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屏幕上,时间已经跳到了一点三十分,杜钦失去了耐心,按了倒退。

“怎么了?帮我找着新线索了?”杜钦问。

“没有。只是突然有点儿心神不宁,想随便走走,顺便来看看你的哥德巴赫猜想证出来没有。”

“你也有心神不宁的时候?”

“这你就外行了,情绪是人各种的感觉、思想和行为的一种综合的心理和生理状态,是人就有情绪,也就有心神不宁的时候。”

“哦……原来如此,”杜钦调侃道,“不过我之前还以为,像你这样已经被列入传说的人物,已经上升到非人类的等级了呢。”

“列入传说而已,又不是位列仙班。”

杜钦突然转过身,看向郑铎,问:“你倒是说说,有没有可能,这个案子的谜底和哥德巴赫猜想根本没什么关系,而是属于费尔马大定理,或者四色问题?”

“那简单了,你要是时间多呢,可以拿支笔,把这些问题都亲自证一证,没准能找到灵感。”

“这么伟大而光荣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做吧,我还是继续看录像比较靠谱。”

说话间,带子已经倒到了28日凌晨零点零三分,杜钦按下了播放键。

“这是什么?”郑铎问。

“莫绮丽那天晚上回房的录像。她回房后就再也没出去过,凌晨却死在外面了。我一直盯着,也没看出什么问题。”

屏幕上,莫绮丽已经走近房门,取出房卡开门。

郑铎突然在身后喊道:“等一等。”

杜钦立即静止下画面,然后在郑铎的示意下放大。

郑铎突然很坚定地说:“这个人不是莫绮丽。”

“你确定?”

郑铎说:“所以说,你们看尸检报告的时候不够细心。人会撒谎,而证据不会,有时候一纸尸检报告比任何供词都更有力度。”

“别卖关子了,快说!”

“我在检查莫绮丽尸体的时候,发现了她身上除了致命伤外,还有几处外伤。受伤时间距她死亡的时候应该有十个小时左右。你们也证实过,27号下午,莫绮丽曾经和刘丽娜发生过打斗。”

“对,对。”

“我记得……这里,”郑铎指着屏幕上女人的手臂道,“有一道抓痕很明显,但是这个女人身上却没有。”

杜钦恍然大悟,突然双手拍着郑铎的肩,大叫道:“兄弟,你果然是我的福星!”

这是第三次取证,杜钦有新发现后,也立即赶到了现场。

可是没有发现脚印、可疑纤维之类的东西。

杜钦来回踱步,反复思考着。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惊呼。

沈珂晕倒了,就在走廊上。

这是选手们晚餐前的休息时间,一时间走廊上挤满了人。大家手忙脚乱地将沈珂扶到希凡萱的房里,沈珂才缓缓醒了过来。

“我没事了。”沈珂虚弱地说着,想要坐起来。

希凡萱神情紧张地将她摁在床上,“没事了也再多休息会儿,瞧你都把自己累成什么样了。”

十二楼的清洁工林姨端着一碗冰镇的葛粉走了进来,道:“一定是中暑了。我今天带的葛粉还剩一些,快喝一点儿吧。这是我家乡的特产,消暑用很好的。”

一旁,向阳突然道:“葛粉啊?好东西,我老家也有这个。你每天都会带吗?”

林姨热情地说:“是啊。每到大热天呢,我都会拿它当午饭。上年纪了,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吃得不多,喝点儿葛粉也就管一顿了。”

刚出门,向阳就加快了脚步,撵上了杜钦。

“头儿……这个保洁员有问题。”

“怎么了?”

“上次我们来未央宫调查的时候找过她,她声称自己的钥匙丢过,是因为那天她拉肚子,落在洗手间了,后来被梅琳送还给她的。可是,如果她的家乡真的产葛粉,她不会不知道葛粉性寒,拉肚子的时候再吃,肯定是变本加厉。所以……她一定在撒谎!”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肖琳问道。

“刚才屋子里人太多了,我怕打草惊蛇。”

“那好,我们现在折回去,这就带她去局里问话。”

审讯室内,林姨老泪纵横。

“真的不关我的事!莫小姐的死真的不是我做的!我只不过是一时贪财,被人利用而已!”

“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几天,有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找到我,说让我帮他办件小事,可以给我一万块钱。我当时很害怕,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没答应。他又说,事情真的很小,只是想向我借一下十二楼的钥匙,到时候会去取我的工作服和清洁车用。就用一天,用完就还。

“我问他做什么用的,他不肯说,只是保证不会出问题。见我犹豫,就又说,其实不用一天,十几分钟就可以,十几分钟的时间,想做什么坏事也做不成。

“我想了想,前几天正好老家来电话,说我侄子出车祸了,肇事的司机又跑了,现在等着要做手术,问我能不能借一点儿钱。可是我一个做保洁的,能有多少存款,我就给推了。但事后非常内疚,总觉得亲戚出事了肯向我开口,是看得起我,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实在是没用。我就一时贪财,答应了他。可是后来,我听说莫小姐死了……我真的很后悔,也很害怕。可是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也没办法找他问个清楚,更不敢报案,怕自己这把年纪了还要去坐牢……都是贪心害的啊!”

肖琳看着面前的老妇哭得伤心,递了一张纸巾过去。

向阳继续问:“既然是他向你租借的,那是什么时候还的?怎么还的?”

“我告诉他,我们这里的清洁流程,是先进房间清洁,然后直接将清洁车推到对面的真信公司去清理,但是为了不影响宾馆的形象,只能走后门。所以清洁车和工作服他也按正常流程送到真信公司,签我的名字,不用还我。钥匙呢,是说好放在洗手间里交易的,因为洗手间里没有摄像头。”

“可是他借你钥匙的时间是27号,但你声称拉肚子,将钥匙丢在洗手间的时间却是26号,这是怎么回事?”

“27号的交接倒没出什么问题。只不过我答应了他们的事之后,留了个心眼,故意在26号的时候把钥匙弄丢一次。我怕万一他们真的做了什么坏事,我就可以说钥匙是弄丢过,就可以洗清嫌疑了。没想到反而被你们看出了我在撒谎。”

“那你现在还记不记得那个男人的样子?”

“样子倒是记得。”

“那就麻烦你跟我们去做一下模拟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