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里横七竖八地散落着一堆破碎的石板,石板上面放着一张尺幅很大的黑白相片。那是一张高空航拍的俯照,清晰度相当的高,而取景的中心对象正是一个覆盖有浓厚白雾的巨大天坑,旁边便是一座呈月牙状走势的山脉。
毫无疑问,这幅照片拍摄的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天怒山的龙缸。而且,从我的专业知识来判断,这绝不是普通的风景照,它的分辨率已经是军事测绘的级别了。
“难道美国鬼子很早就盯上咱这龙缸了?”徐卫东大惑不解道。
曲凡见到这张照片也是吃惊不小。他仔细地端详着,忽然用手指了指照片的右下角:“这里有日期。”
我们赶紧把目光移了过去,果然那里印有一行数字:5.10.1943。
“1943年?”徐卫东思索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也许是美籍志愿大队?”
美籍志愿大队,也叫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为对抗日本而由美国飞行人员组成的在华空军部队,以鲨鱼头战机机首闻名天下。
美籍志愿大队的总部就在云南,与贵州比邻而居,后来开辟著名的“驼峰航线”时,经常穿越云贵高原。这天怒山处于贵州省的西南一隅,更是接近两省的交界。
1943年——高空航拍测绘——云贵地区——美式装备,如此分析的话,徐卫东的推测还真不是信口开河,兴许这个铁箱还真是当年这个志愿大队飞机上携带的东西。
这张照片的左上角还印着一行倾斜的英文字母:CONFIDENTIAL。
我指了指这个单词,试探性地问曲凡道:“曲同志,这是什么意思?”我想知道这小子究竟懂不懂外国话。
“唐增,你不用总喊我曲同志,叫我的名字就行。”曲凡看了看我,继续道,“那行字母是‘机密’的意思,说明这张照片在美国人那里是属于需要保密的东西。”别说,还确实是真人不露相。曲凡果然会英语,最起码比我们懂的要多。
“别光看相片,下面好像还有别的东西。”沈芳华眼尖,似乎发现了什么。
曲凡闻言立刻把照片拿了起来。果然,下面还放着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塞得鼓鼓囊囊的,上面还盖有一个红戳儿,印着“Top Secret”(即英文“最高机密”之意——逍遥于津注)。
曲凡拿起刺刀,毫不犹豫地划开了档案袋的封口,随即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了测绘照片的上面,这一下我们更加吃惊了。
档案袋里有一本很厚的书,从头到尾完全是用黑鬼书写就的,包括曲凡在内谁也不知道里面的内容究竟说的是什么。而且,这本书竟然是一个现代的影印本。换句话说,肯定是有人得到了这部书的古籍原本,后来又把它进行了复制。
除了这本影印鬼书,还有四张普通大小的五寸照片。它们不再是那种清晰度极高的高空航拍,完全都是用一般相机从惯常角度取景拍摄的。其中有两张表现的是自然风景,一张是激流汹涌的河谷,两旁是巍峨的群山;另一张则是一座云雾缭绕、晶莹险峻的雪山。我认不出这两处地方究竟是在哪里,也无法肯定拍摄地点是不是在中国境内,所以目光一扫而过,并未在意。真正令我们感到震惊的是剩下的那两张照片。
第一张相片照的是一个平顶的青石堆,前面还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写有鬼书,底座还雕刻着一匹龙马。这正是我和徐、沈三人之前下过的那个风水镇!只不过这照片拍摄的时间很早,还没有发生过地震,青石堆十分完好,碑体也没有倒塌。在石碑的旁边还站着一位老人,岁数已经很大了。徐卫东和沈芳华可能对此没有什么印象,但我却依稀看出这位老者的容貌和我们曾遇到的那名守镇人颇有几分相像,很可能他就是已经死去的守镇人的长辈。
第二张的拍摄环境是在室内,看房间的布局似乎是一间会议厅。相片里一共有四个人,三个中国人和一个外国人。那个外国人是个老头,满脸的皱纹,高鼻梁,眼窝深陷但毫无神采,穿着一身考究的西装,手里还拄着一根拐杖,不知他是何方神圣。其余三名中国人中有一位是我们认识的,正是曲凡的父亲曲云天,只不过这张照片里的他明显要比和九百老爹合影的时候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曲凡见到其父,脸上并未有什么表情。没成想沈芳华和徐卫东此刻反倒一下子叫了出来,不过他们所惊讶的并不是照片上的曲云天。
“左边的那个是我的……是我的爷爷!”沈芳华颤声道,“我虽然没见过他老人家,但家里有他留下的相片。”她把阴阳灯举得更近了,“没错,真是我的爷爷。”
沈芳华口中的爷爷在照片里大概是五六十岁的样子,老爷子剃着一个光头,身着一袭长袍,外套一件对襟的福寿纹马甲,神采飞扬,体魄康健,和那个病歪歪的外国老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左边那位老爷子真是你爷爷?”徐卫东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追问道,“沈家小姐,你不会看错?”
沈芳华白了他一眼,不忿道:“徐白鬼,我小时候家里人就经常给我看爷爷的照片。亲戚们跟我说就是你们徐家的人把他老人家给害死了,让我记着不要和你们姓徐的来往。这种话几乎每年过年都要拿出来说一遍,你说我可能会认错我爷爷长什么样吗?”
“那看来咱们两家之间,一时还真是说不清了。”徐卫东一脸苦笑,无奈道,“相片里你爷爷旁边的那个男人,就是我的大伯,他比我爸爸年长五岁,过去他们几兄弟每年回老家时都会合影留念,所以我也认得他。我老子曾经告诉我,当年大伯的本事极大,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我们徐家的掌门人了。但后来他突然独自一人离家出外‘做活’,结果竟再也没有回来。那年我刚刚一岁多,而他正值壮年,三十岁上下,就和这照片上的年纪差不多。没想到他还真是和你们家老太爷混在一起了。”
这回别说沈芳华,就连我和曲凡这两个局外人都一下子听愣了。
两个盗墓家族的头面人物连同曲凡的父亲,还有一个外国人聚在了一起,其后竟一个跳崖,两个失踪;而他们的合影被视为机密竟然出现在了一个美军的军用铁箱里;这铁箱竟然又会沉埋在水族禁地——天坑龙缸的泥沼之中。还有那影印鬼书、之前的风水镇……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一下子感觉自己的脑袋根本就不够用了。
“这是什么?”曲凡忽然开口道。原来档案袋里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做了防水处理的透明塑料袋,里面是两个小巧的金属圆筒。
“那是胶卷盒。”我对他说道。这玩意儿我倒是非常熟悉,而且这还是两个军用级别的胶卷盒,其密封性要比民用级别的强上很多,防水防潮的效果绝对一流。曲凡闻言摇晃了两下,里面“咔咔”作响,确实是有胶卷存放在了里面。
“唐增,你不是记者吗?”曲凡转头对我道,“你拿着吧,回头洗出来给我看看。”说着随手就把装有胶卷的塑料袋递给了我。我下意识地接了过来,心中不免有些奇怪:曲凡刚才还拼着命地去泥潭里找这口箱子,可如今这么重要的线索,他却随随便便地就扔给了我,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信任我?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曲凡接着把照片和影印鬼书重新装回到档案袋里,抛给了徐卫东:“这些先搁你那儿吧,就你身上还背着包,我们身上都没地儿放。”
徐卫东没有说话,默默地把东西塞进了军包里。由于那张合影,现在他和曲凡一下子扯上了关系,所以态度也变得温和了一些。
见徐卫东把东西放妥后,曲凡转身把那张大幅的天坑测绘照卷起来放到了一旁,然后便弯腰观察箱子里面的石板。
那些石板看上去相当厚重,有十数块之多,怪不得这口铁箱如此沉重,分量应该都在这些石头上面。它们散落在铁箱之中,每一块的大小形状都不一样,上面斑斑驳驳,被水流长期冲刷的痕迹十分明显,很像是从湍急的河流之中打捞出来的。石板的表面也是凹凸坑洼,似乎是刻有文字和图画,但一时间不太好辨认。
“这应该是一块破碎的石碑。”曲凡对我们道,“你们仨都帮帮忙,一起把它拼起来。”
说实话,那个时候不止曲凡自己,每个人都迫切地想知道这石碑上究竟刻着什么,于是大家立马动手忙活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开始在地上拼合那些碎石板。很快,我们就恢复了它的原貌。
这是一方古老的石碑,不过由于箱子里的碎片并不完全,右上角有一处仍旧缺失。碑体之上刻有八个字,而且不再是鬼书了,看上去是一种早期的汉字。
“刻的是金文啊。”沈芳华脱口而出。
金文,又称“钟鼎文”。中国古代称铜为金,所以把铸刻在青铜器上的文字叫做金文。这种古文字始见于商代,西周时期即已完全定型。
“你也知道金文?”曲凡看了看沈芳华,像是有点儿出乎意料。
“怎么,只有你们搞考古的才能知道金文?”沈芳华回敬道,“好像就你有多大学问似的。别以为倒斗的就只会掘墓搞破坏!”沈芳华的小姐脾气一上来,那张嘴可不饶人。
曲凡闻言一愣。他自己虽然冷言冷语惯了,但估计是没想到别人也能这么说话。
我刚想开口打个圆场,没想到曲凡这会儿竟露出了笑容。他对沈芳华道:“噢,这样啊。那么请教沈大夫,这石碑上写的是什么呢?”
曲凡的语气哪里是什么“请教”,分明是在叫板。我心说:曲凡啊,你小子真行,不把人得罪光了你是不算完哪。
沈芳华秀眉一挑,一脸的不服气。她随即弯下身子,仔细地端详起了石碑。
“无生无……恒……永……”沈芳华念不下去了。灯光照耀下,她的那张俏脸涨得通红,显然是碑文中有几个字她并不认识。
“无生无殂,恒寿永昌。”曲凡在一旁朗声说道。
沈芳华气鼓鼓地直起了身子,狠狠地剜了曲凡一眼:“不就认识几个字嘛,瞧把你给能的。”
团结第一,稳定至上。我赶紧接过话头:“曲凡,说清楚点儿,究竟是什么意思?”
“无生无殂,恒寿永昌。大概就是无生无死,永生不灭的意思。”曲凡回答道。
“恒寿永昌?”徐卫东忽然开口,“沈家小姐,你知道秦始皇的传国玉玺吗?”
沈芳华略一思索:“听说过。秦始皇在统一中国后,便命令玉工孙寿用那块著名的和氏璧制作皇帝大印,印文便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和那个没关系。那块玉玺刻的是篆字。这块碑用的是金文,比战国时期还要早得多。而且,这碑文比那印文的八个字夸张多了。”曲凡道,“无生无死,天晓得什么叫无生无死?不过,人要是真能达到无生无死的境地,那还真是‘恒寿永昌’了。”
我不知道什么秦皇玉玺,但曲凡的后半句话却让我想起了另外的事。记得九百老爹曾说,曲云天在跳入天坑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只要找到了那件东西,生死就不再有意义了”。生死就不再有意义了,这是不是无生无死的意思呢?
就听曲凡接着说道:“把每一块碎石碑都翻过来吧,它两面好像都刻有东西。”
沈芳华此时还在和他赌气,闻言假装没听见,不但不帮忙,反而后退了几步,举着阴阳灯冷冷地盯着曲凡。我和徐卫东对视了一眼,各自无奈地笑了笑,随即蹲下身子帮着曲凡整理石碑碎片。
片刻之后,我们就把整座石碑“翻”了过来。就像曲凡说的那样,石碑的后面确实还刻有东西,不过不再是文字了,而是一幅图画。
那是一幅神兽的图像,技法虽然古拙粗糙但线条却极为流畅,很有神韵。而且令人意外的是,我竟然见过这只神兽,之前风水镇的石碑底座,还有壁画,上面都有它的形象——龙马,一匹龙首马身、披着鳞片脚踏祥云的龙马。
“哦,是龙马?”曲凡目光一扫,自言自语地说道,似乎对这匹神兽有所了解。
我的求知欲一向很强,马上问他道:“曲凡,龙马是什么东西?”
“龙马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是把《河图》带到人间的特使。相传在伏羲氏治理天下的时候,有一匹龙马从黄河里跃了出来,背上有一个图,后世称之为《河图》。伏羲便是根据此图画出了八卦,这就是所谓的‘龙马负图’。”曲凡缓缓道,“在八卦的基础上,后来才发展出了《周易》,它们对中国文化的影响就不用说了。因此,可以说《河图》是中国神秘文化的重要源头,古人相信它可以沟通天人,窥测天机。而龙马就是上天派来传递这种奇宝的特使。”
我想起之前风水镇里的壁画,那上面描绘的也是仙人骑着龙马莅临人间赐宝,这和曲凡的话非常吻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块石碑所表达的意思,就很像是在介绍某样东西,并且把它比做天赐神授之物,可以让人达到“无生无殂,恒寿永昌”的境界。但这怎么可能呢?哪里会有这样的东西?
“《河图》《洛书》谁不知道,这有什么可显摆的?”沈芳华此刻在后面插嘴道,“龙马也不见得完全是传说。据说古人就见过,说它‘八尺五寸,类骆有翼,蹈水不没,毛文八卦’什么的,描绘得生动极了。”
曲凡闻言并没有理睬沈芳华,转头对我说道:“唐增,你得听沈大夫的,她见多识广,兴许人家家里就养着一匹活着的龙马呢。”
“曲凡!你……”站在远处的沈芳华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我这是第一次听到曲凡“开玩笑”,没想到他挖苦人的能力比他的学问还要惊人。
不过现在不是闹别扭的时候,我赶紧岔开话题:“曲凡,你陷在泥沼里的时候,听见林子里发出来的哭笑声了吗?”
“那么大的声音,除非是聋子,谁会听不见?”曲凡看了看我们,接着道,“不用担心。那是大型树蛙群发出的声音,只要别去招惹它们,不会有事的。”
树蛙的声音?我们三人瞠目结舌。
后来我曾查阅了一些生物学资料,得知树蛙是蛙科里的一种,广泛遍布在热带地区,雨林里尤其多见。它们平时生活在树上,有两三百种之多,体型从几厘米到几十厘米都有。这种蛙会在固定的时间里成群求偶,并发出特殊的叫声作为求爱的信号。而且,作为蛙类它们是有声带的,可以转换不同的振动频率,从而发出有区别的声音。
在这片沉睡了千万年的天坑地下雨林里,不知有多少未知的生物,它们又进化或退化到了什么程度,这一切谁都无法断言。生长在这里的树蛙能发出类似于哭笑的叫声,也许还真算不上什么奇异的事。
“原来是蛤蟆吵坑。你真的亲眼看见了?”徐卫东问曲凡道。
曲凡点点头:“它们现在都爬到最高层的树冠上去了,所以你们进来时可能没有看到。”
原来如此。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随即问道:“对了,那九百老爹是怎么回事?是他害你掉进泥沼的?”
“九百老爹?哼,你们一定要当心他,他不是……”曲凡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站在后面的沈芳华一声惨呼:“救命啊!有怪物!”我和徐卫东、曲凡同时被吓了一跳,齐刷刷地转身望了过去。
我们三人的脸一下子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