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有死人?我拿起矿灯向上方照去,沈芳华也很配合地举高了酒精灯。在灯光的照耀下,我看到了至今也难忘的景象。

这个房间比之前那个要高得多,少说也有八九米高。其顶部被安装了无数根青铜锁链,每条锁链都有人的胳膊粗细,它们纵横交错,使得整个屋顶看上去就像是覆盖了一张青铜制作的网格罩。在这些青铜锁链上,悬挂着难以计数的水滴形状的琥珀,我断定它们是琥珀是因为它们都呈现出那种琥珀特有的黄褐色透明质感。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些琥珀竟然大得惊人,每一块几乎都有一个成年人的大小。作出这个判断并不困难,因为在每一块琥珀里面,竟然都包裹着一个人,一个赤身裸体的人!这些琥珀肉尸就像一盏盏的吊灯,密密麻麻地悬挂在屋顶的青铜网上,如同一串串横向排列的尸体风铃,数量之多简直让人难以想象,让人看得头皮直发麻。

当我目睹这一切的时候,很奇怪当时我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恐惧,我感到更多的是一种震撼。后来和沈芳华聊起来的时候,她笑我用词不当,她说我当时不是震撼,而是被恐惧震慑住了——也就是给吓懵了。

“我想这些就是古人为那只神鸮储备的‘特殊食物’。”沈芳华对我说道。

“这些是琥珀?”我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呆呆地问她。

“应该是吧,我也不敢确定。不过看上去确实像琥珀。”沈芳华说道,“我也只见过里面有虫子的那种平常琥珀,这种包着尸体的,实在是太让人……”

“我听人说琥珀这种东西是数千万年前的树脂被埋在地下,经过一定的化学变化后形成的一种树脂化石。怎么可能会包裹住人呢?而且还能有这么多?”我疑惑道。

“很显然这是人为的,也许古人找到了一种人工制造琥珀的方法。”沈芳华略一思索,“好像现在外国就发明了一种人工提取树脂然后加工制造琥珀的方法,但是品质可能比不上天然琥珀。”

“那就是说咱们头顶的这些就是古人通过某种方法特意制作的人体琥珀,目的就是给那只猫头鹰储备‘特殊食物’,以便让它长期守卫这个地方?”我理了理自己的思路。

沈芳华点点头:“我想就是这样。琥珀可以长期保存尸体,那只神鸮一旦被唤醒后便可以弄破琥珀继续以里面的尸体为食,这样又可以使它再次陷入假死状态,如此循环往复。而且,你看头顶密布的这些锁链,也正好为它提供了落脚处,因为没有哪种猫头鹰是生活在平地上的。当然,古人这种琥珀封尸也可能还有其他用意,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听她说完后,我沉默不语。

沈芳华见我不作回应,以为我想到了什么,问我道:“怎么了?难道你知道它有别的用途?”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你费尽心机来到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沈芳华欲言又止。突然她高叫一声,向我猛扑过来。

沈芳华这一举动太突然了,我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她扑倒在地。几乎是在我倒地的瞬间,我刚刚站立的地方就发出了“咣”的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砸了下来。

我余光一扫,是一块琥珀尸!刚才在屋顶高处看不清楚,现在就在眼前,这一块少说也得有100斤,这要是被它砸着还有命在?这琥珀似乎也无法承受如此高度的坠落冲击,表面被撞出了数道裂口,深达里面的肉尸。

那肉尸是一具男性的尸体,全身赤裸体格强壮。虽被封在琥珀之中,但毛发皱纹清晰可见,真的是栩栩如“生”。他双目紧闭,表情安详,不但毫无痛苦之状,而且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笑意。

我刚要说话,却听见从琥珀中传出了连续不断的“咔咔”之声,如同玻璃碎裂的声音一般。我定睛一看,原来琥珀在刚才的重摔之下,内部已经被砸出了无数细小的裂纹,现在它们正快速地在整个琥珀内部蔓延迸裂,看起来这块琥珀很快就会完全碎裂了。

“还不快跑!唐增!”沈芳华突然一下把我从地上拽起来,转身就要向来时的甬道方向跑。

“怎么了?难不成琥珀里的人还是活的?”我不知所以,对她嘟囔了一句,下意识地又瞟了那块琥珀一眼。哪知目光一扫之下,我竟然看到那具男尸的眼皮在微微地颤动,似乎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眼。

不会吧?!这也太邪了!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正待定睛细看之时,沈芳华却着急地大叫了起来:“什么死的活的!你傻啊,要余震了!”

她话音未落,地面就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一时间我们上面密密麻麻悬挂的琥珀肉尸也跟着猛烈地摇晃,它们互相挤碰,发出“啪啪”的撞击声,就像催命的鼓点一般。顷刻间,它们就像刚才一样,纷纷开始掉落,仿佛一颗颗炸弹投向地面,巨大而连续的落地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此时我连在心里骂街都已经顾不上了,脑子里就一个字:跑。生死攸关,我紧跟在沈芳华后面,拼命地向甬道奔去。那一刻就像在颠簸的大船上遭遇了空袭,我们俩一边要在晃动的地面上发力狂奔,一边要躲避从上面掉落的琥珀肉尸,真是惊险异常。好几次我们都是堪堪避过,连滚带爬,差一点儿就要去见马克思他老人家了。

幸好命不该绝,我们终于跑到了甬道口,在“空袭”中幸存了下来。可是我们前脚刚进甬道,身后的石拱门就“轰”地一下倒塌了,坍塌下来的石料和泥土瞬间把入口封了个严实。我和沈芳华一见,都清楚大事不妙,所以脚下根本没有停顿,继续向着甬道的另一头狂奔。因为如果不能在来时的甬道入口被震塌堵死之前跑出去,我们俩就会被活活地困在这条甬道之中等死了。

我们俩拼命地跑着。谁知沈芳华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绊,一下子踉跄着就要向前扑倒。我一直紧跟着她,见状立刻从身后将她拉住。

“是郑志!”沈芳华低头一看,惊讶地喊了出来。与此同时,地面突然停止了晃动,余震停止了。

地上的郑志已经没有了呼吸,鲜血染红了他的前胸。沈芳华蹲下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对我摇了摇头。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默然无语。面对着生命的离去,年轻的我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黯然,整个人有点儿泄气的感觉。

沈芳华也没有说话,只是解开了郑志的衣服。“唐增,你快看!”她突然惊讶地喊我道。

“怎么了?”我有点儿漫不经心地回应着。

“你看,是枪伤!郑志是被人开枪打死的!”沈芳华的语气里充满了震惊。

“什么?!”我闻言全身一震,立刻低头查看郑志的遗体。果然,郑志的胸口心脏处有一个规则的血洞,周围还残留有火药的痕迹。我虽然不是医生,但也能看出这是枪伤无疑。

在这诡异的地下,在我看到了千年神鸮和琥珀肉尸阵之后,郑志的死因再奇怪我相信自己都能够接受。但是现在郑志竟然死于枪伤,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这里还有人……我抬头望向沈芳华。

“唐增你盯着我干什么?难道你怀疑是我干的?”沈芳华极为愤怒,柳眉倒竖,“别忘了咱俩可是一直在一起的。况且我也没有枪,那支步枪不是一直由你拿着的嘛。”

听她这么一说,我立刻伸手摸了摸背后。这才意识到打死那只神鸮后,那支带刺刀的步枪就一直插在它的尸体上没有拔出来。后来又是琥珀肉尸,又是余震,忙着逃命,根本就没想起来把枪带上。唉,年轻失策啊。

“我在斗那只猫头鹰的时候,咱俩不是没在一起吗?你去哪儿了?”我继续问道。

“你……”沈芳华这下是被气极了,俏脸涨得通红,眼睛里闪着泪光,似乎就要哭出来了,“唐增,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杀人犯,一个坏人?”

我见她这样,一下子手足无措。是啊,人家还救过我的命呢,就算她真是特务,现在的我也没有资格说人家。一时间我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儿过分了,只好支吾着说:“对……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个人说话不经大脑……”

我话还没说完,甬道的入口处忽然传来了喊声:“里面是谁,干什么的?”是黄明的声音!黄明还活着!

“是我们!唐增和沈芳华!黄明,是你吗?”我激动地喊道。

“是我啊。唐通讯,沈大夫,这里这么危险,你们怎么下来了?”只见甬道入口处亮起了一只手电筒,果然是黄明,他一路急急跑了进来。看来入口处的石拱门还没有被余震弄塌。

“唐……”黄明气喘吁吁地跑到我们身边,刚要说话,却一眼看见了地上的郑志,“这是……郑志!你怎么了?!郑志!!”

“黄明,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快说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郑志身上的枪伤是怎么回事儿?我记得你们俩下来时都没带着枪啊,难道这里还有别人?”我担心周围还有坏人,所以赶忙向他询问。

“枪伤?”黄明闻言一愣。

“是啊。我和沈大夫都看过了,郑志他胸口上的致命伤就是枪伤。这儿是不是还有别人?”我对他说道。

“是这样啊。既然如此……”黄明突然脸色一变,狞笑起来,“那我就不费劲儿地演戏了。”他随即从衣服下掏出一把小巧的手枪,把枪口对准了我和沈芳华。

“黄明,你?!难道是你把郑志……”我大惊,话都说不下去了。

现在想来自己当年还是挺傻的。可是当时我很年轻,社会经验确实很浅。我成长的年代又没有什么谍战影视剧,仅有的几部反特影片里面的坏人也都是脸谱化的,一看长相就知道哪个人是坏蛋。不过说实话,在黄明出现的一刹那,我脑子里也闪过一丝怀疑,但是一想到他们两人下来时根本就没有带枪,那一丝怀疑便立刻烟消云散了。

“不错,郑志是我打死的。嘿嘿,这个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别人?既然你们看出来了是人为的枪伤,相信时间一长你们肯定会怀疑我的。这样直接一点儿也好,先发制人,也省得我再编故事给你们听了。”黄明毫不掩饰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有手枪?”沈芳华冷冷地问道。

“这你们没必要知道。而且……”黄明一脸阴笑,“我想请你们二位帮个忙。只要二位肯合作,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们。怎么样?”

“帮什么忙?”沈芳华的声音更加冰冷。

黄明看了看沈芳华和我,说了两个字:“开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