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秘的洞府内,冬日里的暖阳把一线天光从顶部的一线缝隙中斜斜地透射下来,就像一柄透着寒气的利剑插在洞府的地面上。而从顶部的崖缝中滴落下的水滴打在洞府内的那泓水池里,滴答滴答的水滴声既显得清脆悦耳,又显得格外应声。
万展飞盘腿端端地坐在那泓水池旁,水池里泛起的涟漪将他投射在水面上的倒影扭曲得伸缩不定。而那一线天光从他的头部斜斜地划过,使他整个人处在半明半暗之间,越加显得神秘肃穆。
洞府内很安静,除了水滴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格外的声响。
这与世隔绝的洞府内透露出的寂寞让人心悸。
在洞府内的一个角落里,却站着一个灰暗的人影。这个人影低垂着头,一副做错了事情低头忏悔的样子。
而在水池对面的一块光洁的鹅卵石上,却坐着春明。
洞府内的一切对春明来说都是那么的新奇和陌生,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随着他的一颗转动的脑袋在洞府内四下里滴溜乱转。
坐在那泓水池旁的万展飞一副庄严肃穆的模样,又使得春明心里滋生出极度虔诚的心机。他的脑袋和眼睛尽管在不停地转动,但却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块鹅卵石上不敢乱动。
万展飞一直微闭着眼睛,两只手垂放在盘着的膝盖上,拇指掐着中指,一副入定的样子,很有仙风道骨的意味。
那个灰暗的人影僵直地站在洞府的最暗处,像是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
在如此沉寂的洞府内,水滴的滴答声此时就显得格外地让人揪心。
终于,万展飞的眼睛露出一条细微的缝隙,而就是从这两道缝隙里,冷飕飕地射出深不可测的光。
“你终于还是来了!”万展飞说话的声音不急不缓,但却沉郁苍劲,使得整个洞府都在嗡嗡作响。
他是对站在背后的那个灰色的影子说的。
“老人家,我也许闯祸了。”是那个灰色人影的声音。
万展飞眯缝的眼睛又开启了几分,但从眼缝里露出的光却越加清冷,他说:“哦!你闯祸了?闯什么祸了?”
“我在卧牛村旁边的老林子里打伤了一个纵目人,它身上渗透出的血腥味也许已经飘出了我可以控制的范围!”
是张子坤的声音!
万展飞的眼睛终于全部睁开了,他盯着水池里自己扭曲的投影,脸上的表情就像起了一层浓霜。
沉寂了一会儿,万展飞才沉声说道:“你岂止是闯祸了!你是闯下大祸了!你让卧牛村的人无端地陷入了一场浓浓的血腥味之中!你知道吗?你的草率已经给外面的世界埋下了祸根!你知道吗?”
“我知道,所以我才找你老人家来了。”张子坤怯声怯气地说。
万展飞的声音里终于充满了怒气。他朝张子坤低声喝道:“你要是不闯下这样的大祸,兴许你还不会来找我,是吗?或许你还会在外面用你掌握的死门的钥匙为所欲为是吗?”
张子坤委屈地申辩道:“老人家,我没有用死门的钥匙为所欲为。”
“你没有吗?”万展飞怒声喝问道
张子坤说道:“可是我是万不得已啊!朝霞寺不能毁啊!我只是打开死门吓唬吓唬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但朝霞寺还是毁了!你打开死门有用吗?”万展飞打断张子坤的话厉声说道。
张子坤见万展飞动了真怒,萎缩在万展飞的身后不敢作声了。
万展飞脸上的神情越加的严厉,把坐在水池对面的春明也给吓着了。他停止了转动的脑袋,用惊惶不安的眼神看着万展飞。
沉寂了一会儿,万展飞又说:“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你手里那把钥匙的分量吗?嗯?你知道因为你的草率会引出多大的麻烦吗?”
张子坤怯声说道:“可是,当时的情况不是万不得已吗?要是定远和尚回朝霞寺,看见朝霞寺成了一片废墟,你拿什么给定远和尚交代?”
万展飞说道:“这是我和定远和尚之间的事情。这些事用得着你操心吗?况且,那些人的心目中已经没有了神灵的位置,没有了敬畏,没有了虔诚,就是留着朝霞寺那个空壳又有什么用?”
张子坤继续申辩着说:“可是,你怎么向定远和尚交代?”
万展飞生硬地说:“如果定远和尚连这一层也悟不出来,他也算是枉自修行了!你真是杞人忧天啊!”
张子坤不言语了。
万展飞沉默了一阵,又说:“既然前面朝霞寺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懒得再追究你的过错!但是,现在你又将卧牛村的人卷进了一场血腥之中。你说怎么办?”
张子坤依旧不作声了,此时的他是既理亏又没有了主意……
万展飞见张子坤在背后没有说话,想了一会儿,又说:“其实,你也知道一旦打开了死门的通道,你能够控制驾驭的机会就很少。要不是白晓杨当时在场,朝霞寺就已经变成了一个血肉横飞的屠宰场!张子坤啊!事情过后你真的没有心有余悸吗?”
张子坤这才说:“老人家,我知道我草率了,错了!”
万展飞立刻用极其严厉的声音说道:“可是你没有吸取教训!你出手还是那么草率,还是那么狠那么重!你即使不说,我也知道你把纵目人伤害到了什么程度。因为你的草率,卧牛村就将以血的代价来补偿,你知道吗?”
张子坤又委屈地申辩道:“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手的。”
万展飞声音极其冷硬地喝道:“什么叫迫不得已?难道你的草率行为都可以用迫不得已来推脱吗?这说明你根本还没有意识到你铸下的错误有多么严重!”
张子坤依旧分辨道:“可是当时的情况我若手软的话,春明这个孩子就会被纵目人一撕两半!”
万展飞又提高了声音呵斥道:“那是你已经激怒了它!它们这个种群我至少比你了解。它们不是天生就那么凶残血腥!除非有外部的诱因去逼迫它!事实上是你逼迫了他!不是吗?”
理屈的张子坤有点气馁了,闷声说道:“也许是吧。”
万展飞缓和了声音说道:“今天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你还知道在这个时候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今天晚上你再用打开死门的方式来了结犯下的错误,你就真的大错特错了!”
张子坤这时抬起头,从背后看着万展飞,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万展飞没有马上回答张子坤的话,而是眯缝着眼睛盯着面前的那泓水池陷入了沉吟的状态。
背后的张子坤见万展飞没有说话,心里越加不踏实起来,他眼神闪烁地在背后看着万展飞。
过了好一会儿,万展飞抬起眼光,对一直坐在水池对面的春明轻声问道:“你叫春明,是吧?”万展飞的声音这时变得格外的亲切和蔼。
春明拘谨地朝万展飞点头。
万展飞自言自语地呵呵笑道:“这名字取得好,春光明媚,阳光灿烂,万物复苏,生机盎然啊!”
张子坤没有搞明白万展飞怎么会突然间说起了和纵目人毫不相干的话来,显得有点茫然。
万展飞朝春明招了招手,声音依旧亲切和蔼地说:“你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春明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眨动着天真无邪的眼睛望了望站在万展飞背后的张子坤。
张子坤朝春明悄悄做了个过去的手势。
春明这才从鹅卵石上站起来,一脸陌生地朝万展飞走过去。
当经过从顶部斜射下来的那道明晃晃的光带时,万展飞朝春明说了声:“站那儿,别动!”
春明很听话地站住了。
春明瘦弱的身子沐浴在纯洁明艳的光线下,整个人立刻被镀上一层神秘的光晕。
万展飞仔细端详着沐浴在那一线天光下的春明,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朝春明说:“过来吧。”
春明不明白万展飞要叫他过去做什么,怯怯地走过去。
万展飞捉住春明的手,然后把手伸进春明的棉袄里摸索起来。
万展飞的手有点凉,摸索到春明腰部瘙痒处的时候,春明竟咯咯咯地轻笑起来,扭捏着身子要挣脱。
万展飞却死死地捉住春明,说:“别动,让爷爷摸摸你是不是一块好料!”
春明果然就不动了。
万展飞微闭着眼睛,在春明的每一处骨骼上摸得非常仔细认真。
春明的全身骨骼都被万展飞摸了个遍,终于被放开。
万展飞继续看着春明,自言自语地说:“是块好料啊!这孩子,要是在卧牛村一辈子,就荒废了,还真是可惜了啊!”
春明还不大能够领会万展飞话里的意思,清澈的眸子里流露出的全是天真无邪的疑问。
万展飞看着春明说:“春明,你给爷爷说说,你是愿意回家侍候你爸妈还是跟着爷爷学手艺?”
春明想了想,用幼稚的声音说道:“我没爸,只有我妈!我长大了要孝敬我妈一辈子!”
万展飞呵呵笑道:“好!好!有志气!知道孝顺就是好孩子。这是几千年流传下来的美德啊!薪火相传啊!春明,你知道吗?有你这份心啊,爷爷我就高兴!非常高兴!至少现在看来,这世道,良心未泯!良心未泯啊!”
说道此处,万展飞的眼睛居然有点润湿了。
万展飞又朝春明问道:“春明啊!你长大了用什么孝敬你妈啊?”
春明依旧用幼稚的声音气宇轩昂地说道:“我好好放牛,长大了我就可以扶犁头耕田了,挣好多工分……”
听了春明的话,万展飞突然间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边笑边朝春明说道:“春明啊!你真是个好孩子啊!知道什么是璞玉吗?”
春明摇头,乌黑晶亮的眼珠子清澈得诱人!
万展飞呵呵笑道:“你当然不知道,你知道你就是神童了!呵呵……也许你就是一个神童,只是一直被埋没着,呵呵呵……春明啊!你说的话让爷爷我开心死了!挣好多工分!孝敬你妈!好!好!春明啊!你知道吗?忠孝是我们的根我们的魂啊!它在我们的血液里流淌了几千几万年!几千几万年啊!”
万展飞说到此处情绪突然高亢起来,声音也激昂了几分。
春明不明白万展飞的话,愣愣地看着脸上开始泛着红光的万展飞。也许他根本就没有闹明白自己无意中说出的几句简单的话怎么就会把万展飞逗得这么开心。
春明幼小的心灵变得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