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了有半个时辰的梵音,静园老和尚才从柴房里走出来,他缓声朝张子恒问道:“你幺爷呢?怎么不见他的影子?”
“上憬悟寺看村子里的人去了。原来是让他留在这儿陪佘女子的,可是他犟球得很,拦不住,就只好把我留下来了。”张子恒仍旧有些愤愤不平地说。
静园老和尚沉吟了一下,说:“我们还是赶紧上憬悟寺去看看吧。据我判断,憬悟寺也一定是出大事了。”
“能出啥大事?”张子恒立刻有些紧张兮兮地问。
静园老和尚没有理会张子恒,而是转头对佘诗韵说:“女施主,你还是把你带来的灵性之物唤到一个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藏起来吧。这东西是不宜在这个时候出来显山露水的。”
佘诗韵听了静园老和尚的话,轻笑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做出一副冥思之状,不一会儿,小龙的蛇头就从盘踞着的身子里抬起来,身子也慢慢地放松了,朝着天井外游移出去……
这时,外间的巷子里传来一阵野狗怪异的吠叫声,透着杂乱慌张,一瞬间又消失得声息全无了,显然是小龙的出现将这一群饥饿贪婪的家伙给驱赶跑了。
柴房的门被死死闩上后,崔警卫自告奋勇地留下来看守柴房里的几具尸首。静园老和尚带着隐露和张子恒一行人等疾步朝憬悟寺走去。
天色已经大亮,冬日里一个难得的晴好天气,丝绸一样的阳光在田野里铺散开来,将被霜冻覆盖着的油菜、麦苗映衬出一种熠熠生辉的神韵。没有一丝雾气,四野开阔而且清爽,空气已经干硬,但在明媚清新的阳光里,大地依旧显得充满了蓄势待发的生机!
上憬悟寺的那条石阶小道上,倒是漂浮着一层淡淡的薄雾,袅绕间,却把这条平时已经很少有人行走的曲折小道烘托出一种神秘的气韵了。
憬悟寺的破败是让人心生悲凉的,四周的植被很好,树木苍翠,灌木丛生,唯独这一方寺庙,在一片坍塌里显出了一种狼藉和荒芜。
张幺爷神情木讷地坐在憬悟寺山门前的门槛上,眼神空洞迷茫。静园老和尚和张子恒一行人走到他的近前,他居然也没有一点反应。
张子恒站在他面前冲他大声喊道:“幺爷,你一个人坐在这脏兮兮的山门前做啥子?受啥刺激了?”
张幺爷空洞的眼神呆望着不远的某个地方,连眼皮也没有眨一下,整个人就像是石化了一般。
破败的憬悟寺里空无一物,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几只觅食的麻雀在大殿前的空坝子上起落飞舞,又在荒芜的草丛间消失不见。
“没有了,一个人都没有了。”张幺爷的喉咙里终于喃喃地发出了浑沉的声音。
的确,憬悟寺的大殿里没有一个村子里的人的身影,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空寂荒芜、凌乱破败。只有黑子在大殿前的阶沿上用鼻子贴着地面慌张地嗅来嗅去,而后又抬起头,朝着站在山门前的张子恒他们发出几声低低的哀鸣声。黑子的心里似乎也充满了一种凄凉。
张子恒的心在这一瞬间也空了,浑身颤抖着,脑子里嗡嗡作响。
“子恒,你说,那么大一帮子人,他们能上哪儿去呢?总该留下一两个人啊。怎么就一个人都没有留下呢?张家的祖宗究竟在阴间里作下了多大的孽啊,才把这么大的灾祸落到这些后辈子孙的身上?”张幺爷望着张子恒,一时间老泪纵横,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悲愤的神情。
张子恒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张幺爷,眼泪也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他禁不住开始“嘤嘤”地抽泣。
而静园老和尚和隐露以及香玉已经走进了寺院,只剩下张子恒和佘诗韵在山门口陪着张幺爷。
静园老和尚和隐露、香玉三人径自来到了大殿里。大殿里一堆燃烧过的灰烬堆在中央,显然已经熄灭了很久,没有一丝余温,只有冷冰冰的一堆灰烬,静止而且沉默,甚至就是一种疯狂燃烧过后的绝望!
隐露围着灰烬转了几圈,朝静园老和尚说道:“师弟,你感觉出了什么事吗?”
静园老和尚这时变得很沉默,平静的脸上仍旧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这时,石营长和日渥布吉从一处残垣断壁的缺口处走进大殿。两人见静园老和尚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顿时感到无比诧异。隐露和香玉他们更不认识,只能感到更讶异。
静园老和尚没有理会石营长和日渥布吉的诧异,朝日渥布吉问道:“你们出去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吗?”
日渥布吉说:“什么也没有发现。一个村子几十上百号人,就像集体蒸发了一样,一点消失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会不会躲进周围的树林子里去了?”香玉说道。
静园老和尚摇头。
这时,佘诗韵和张子恒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张幺爷走进来。张幺爷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石营长的手说:“大干部,你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一群老老少少给我找到啊!张家的香火不能就这么断了啊!我张韦昌给你下跪了!”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并且要给石营长跪下。
石营长连忙扶住他,说:“老爷子,你先别激动。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张子恒也是眼泪模糊。
突然,佘诗韵小声说道:“听,有婴儿的啼哭声!”边说边做出仔细谛听的样子。
佘诗韵的话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都一起尖起耳朵谛听周围的动静,就连张幺爷也立马止住了“呜呜”的哭泣声。
四周突然变得极其安静。但是,佘诗韵说的婴儿的啼哭声没有出现,只有黑子在大殿外传来几声呜呜的低吟声。黑子仿佛依旧在伤感。
日渥布吉朝佘诗韵说道:“诗韵,你是不是听错了?是那条狗发出的哭声。”而佘诗韵仍旧在仔细地谛听,而且越来越专注,渐渐地,她的两道娥眉紧皱了起来,似乎这样的谛听很吃力,在耗费她所有的精力。
“真的有婴儿的啼哭声,我听不真切,还有别的奇怪的声音……”佘诗韵急切而又专注地说。
佘诗韵怪异的表现把石营长和日渥布吉他们都弄得有点惊讶了,定定地看着佘诗韵。
静园老和尚这时却朝佘诗韵缓声说道:“姑娘,别着急,集中你的心力,仔细听,你一定能够听到那个声音的确切源头的。那个声音既然来了,你就应该抓得住它!”
静园老和尚的话似乎给了佘诗韵某种神秘的启示,她轻轻地闭上眼睛,继续着艰难的谛听。
大殿里安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所有的人都在试着谛听佘诗韵说的那种声音——那种新生婴儿哭泣的声音。然而,安静的世界里,没有任何声音。
佘诗韵越来越专注,娥眉越皱越紧,微闭着的薄薄的眼皮在不住地颤动。她的眸子在关闭的空间里急速地转动起来。
香玉一直紧盯着佘诗韵,她在心细如发地观察着佘诗韵表情的细微变化。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拉了一把旁边的隐露,摊开自己的手掌让隐露看。
隐露幡然醒悟地朝香玉轻轻点了点头。两个人心领神会。
静园老和尚这时盘腿坐下,他又开始掐起手里的念珠,唇齿间飘出缕缕梵音。四周阴冷干硬的空气在静园老和尚的梵音里开始起了变化,变得如同水一般地清澈澄明起来。
隐露朝香玉使了下眼色,香玉心有灵犀地走到佘诗韵的身旁,用一只手抓住佘诗韵的手,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不要被别的声音扰乱你的心神,你只专注你要寻找的声音,你不用慌张,也不用急躁,你会找到它的……”
佘诗韵微闭着的颤动的眼皮在静园老和尚的梵音声和香玉的安慰声里渐渐平息下来。紧皱的娥眉也渐渐地舒展开,气息变得平稳,神情变得愈加专注。
突然,佘诗韵的眼睛悠然张开,漂亮的眸子变得极其的神采奕奕、乌黑透亮,所有的人都被佘诗韵这样的眼神弄得心里一惊。
“我找到它了,那声音就在灰烬的下面。”佘诗韵无比惊喜地说道。
佘诗韵的话把所有的人都震住了。石营长和日渥布吉面面相觑,张幺爷和张子恒更是大张着嘴巴,看着佘诗韵说不出来话。静园老和尚唇齿间的梵音声也戛然而止。只有香玉和隐露两人相视而笑。
佘诗韵接着说:“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愉悦的心路历程,有种回到故乡见到了久别重逢亲人般的那种喜悦的亲近感。”佘诗韵这时突然变得很激动。
静园老和尚从铺着青石板的冰凉的地上站起来,朝张子恒和张幺爷说道:“赶紧把这堆灰烬打扫出去吧。事情的转机也许稍纵即逝,我们已经耽搁不起了。”
石营长终于大声说道:“你们是不是都疯了?一堆死灰下面咋会有婴儿啼哭?你们真的是疯了,一个个脑壳都不清醒了!”
静园老和尚长声唱道:“阿——弥——陀——佛——”
张幺爷和张子恒却站着没有动,他们也同样不会相信这堆灰烬下会有一个啼哭的婴儿。况且,除了佘诗韵以外,谁也没有听见什么婴儿的啼哭声。
这不是真正的无中生有,睁着眼睛说瞎话吗?谁当真谁不成傻子了吗?
香玉这时扶着佘诗韵的肩膀说:“妹子,我们先出去,让他们在这里面忙吧。”
佘诗韵却挣脱了香玉,一脸痴迷地说:“不,我要亲眼看见把这堆灰烬搬走。”
张幺爷顿时就揪心地痛苦起来,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又疯了一个!咋说疯就疯了呢?”
张子恒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佘诗韵,他也觉得佘诗韵不该在这个时候突然神志不清的。
隐露这时笑嘻嘻地朝静园老和尚说道:“师弟,看起来只有你我两个人动手来清理这堆灰烬了。看不破,猜不透,寻不着,点不穿,人心都是这样的,呵呵……”说着就转身出了大殿找家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