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鬼节的日益临近,孙所长来公墓视察的频率也在增加。我几次想开口找他谈谈,不过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一方面是他实在太忙了,每次把这里的工作安排好后他又得回所里处理别的事情;另一方面我和他实在是级别差得有点多。这几天没事就和关老师聊聊,让他注意安全,保重身体之类的,搞得他也莫名其妙,浑身不自在。

今天的我依旧心事重重。刚和关老师聊了几句,正要去墓地里描碑,迎面差点撞上了孙所长。所长笑了:“桃子,最近可不太在状态呀,这鬼节要到了,客人又多,精神点儿。”

我强打精神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吧?我早就看出来了。等你问你又不开口。”孙所长双目如电,仿佛早就调悉了一切。

“嗯,嗯……”这个时候我又不知道怎么开头好了。

“没想到桃子还和我这么拘束。”虽然孙所长一直是和蔼可亲,可是级别就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孙所长,我想问您一句。那次您和我说过,别和关老师接触的太多。‘人鬼途殊’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呵呵呵。”孙所长笑了,笑得十分爽朗。

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心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桃子啊桃子,亏你还是个大学毕业生呢,怎么连这种小儿科的事还用问我。你们的教科书里说过世上有鬼吗?”

“当然没说过。”我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我那只是对你的一个提醒,你只要少和他接触就行了。我说的‘人鬼殊途’只是一种比喻,其中的含义嘛,过几天你就会知道了。行了,不要疑神疑鬼的了,快去描碑去吧。”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准备进管理处的门。

“孙所长,那如果没有鬼,孙先生为什么要在公墓周围贴符呢?”好不容易逮住所长,我必须要把事情弄明白。

“呵,我父亲一直研究易经和道家文化。他有他的行为方式,我不便干涉。况且《易经》还是一门很深奥的古代哲学,绝不能和封建迷信等同。作为我们年轻一代,要理智地看待问题,树立正确的唯物主义人生观,千万不能迷信什么邪门歪道。”

我吐了吐舌头,不敢向下问了。看来我之前的推论有误,孙所长并不是我想像中的世外高人,不过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义,我还真的琢磨不透。

告别了所长,我又到了墓地之上。

今天墓地里的风不小,刚描完一块就得把手插到兜里暖和暖和。四周看去,偌大的公墓中只有零星两三家上坟的人,比前一两天冷清。突然想起了张淑清,很久没见到这个女人了,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为什么她不像往常一样来看自己的丈夫,是出了什么变故吗?不觉走向郑辛元的那块白色石碑。他的墓前被清扫得十分干净,我知道这是关老师特别关照过的。我站到近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逝者如斯,活着的人就应该感到庆幸了,哪还敢有太多的奢望。抬起头来注视着碑文,忽觉哪里不对。仔细观之,不禁大吃一惊,身上又是一阵浓浓的寒意。

原有的碑文边竟多了三个字:谢萌萌。这三个字就写在张淑清名字的旁边,不但也是锤錾雕刻,而且还用油漆上了颜色。更为惊奇的是,这三个字的字体——没错,竟是我的字迹。

环顾四周,我感到一种无助。公墓的碑刻之中,三人碑不在少数。即“考”为一人,“妣”为两人或多人,这其实就代表了墓的主人是一夫二妻或一夫多妻。在老一辈人当中,常常出现这种情况,有的是一妻数妾,有的是原配亡故之后的续弦。这种碑在成百上千的碑林当中,就显不出什么特别。可是单单这一块,我太了解了,上上下下看过多少次,怎么也没有谢萌萌的名字呀。更奇怪的是,用的还是我的字体,和我写过的碑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差别。难道是我梦游来这里写的?不可能,我只会写碑和描碑,并不会刻。只能解释为鬼干的这件事。对,一定是的。小静——也就是谢萌萌不甘心自己心爱的男人郑辛元死后和别人合葬,于是就把自己的名字加在这里。我后背起了凉风阵阵,突然回头,后面并没什么人。我不敢在这里久待了,草草收工离开墓地。

一九九六年八月十八日,鬼节。

今年清明公墓的盛况又再现了一次。所有人忙忙碌碌,安排来往车辆、接待购墓咨询、注意防火防盗、维持上坟秩序,每人忙得都不亦乐乎。我已不算是新人,没有了菜鸟的兴奋和紧张,从容地做好自己的每项工作。石会计和小王倒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一看人多就乱了阵脚。亏了有孙所长和主任坐阵指挥,才保持了应有的革命斗志。这次鬼节,除了武警官兵以外,公安局也派了两辆警车和几名警察协助维持秩序,就连陈队长都亲自来这里助阵。这才使上头下发的祭奠禁止烧纸这个死命令得以实现。也许有的读者会说,不就是鬼节上个坟吗,有必要这么大的阵式吗?找几个人维持一下不就得了吗。这么想可是大错特错了。一般这种盛大节日到公墓上祭拜的人成百上千,车辆也有百十多台,高级轿车不计其数。大家想想,上世纪九十年代就能花五六千到两三万买墓地的都是什么人?达官显贵、黑白两道,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公安和武警助阵那还了得。我们公墓上的几个小卒,哪个爷爷也得罪不起呀。

还好,和清明节不同的是,过了晌午就没有多少人了。那些人像大风吹来的一样,吹来又吹走,风过之后只留下漫山遍野的瓜果梨桃。不用说,这些东西收罗完以后,公墓的所有人又可美餐几日了。武警官兵和警察也陆续撤离,陈队被孙所长他们盛情留在了这里一起吃晚饭。

虽然外面还是热闹非凡,公墓上的人还在用麻袋装墓地上摆放的食物,我的内心里却平静如常。人再多和我又有什么干系呢。“在人海之中最沉默,笑容也寂寞”。思索间,又看见了墓地上有个熟悉的身影出现。老王头龇着一嘴的黄牙冲我傻乐。不用问,看他手里拿的大布袋就知道他今天干什么来了。他早料到今天会有不少的战利品,忍不住上山来分一小杯羹。

“王师傅,您也来了。最近身体好吧?”我象征性地打了声招呼。

“呵呵,当然当然。身子骨壮得很,力大如牛呢。”他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好像洪水开了闸——没完没了。

我正想闪人,考虑着怎样躲开老王头,突然听他把下句话收回了口中,这可不像他的风格,抬头看去,他正呆呆地看着空地那一侧,好像很吃惊的样子。我也很好奇,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心中也是一惊。

从空地那头走过来两个人,后面那个我不认识,四十五六岁,瘦高个儿,长得没什么特别之处,生意人打扮。再看走在前面这位,身强体壮,黑漆漆的脸膛,浓眉圆眼,但眼里早已失去了神采。他不是别人,正是公墓上的煞星张达。

他怎么也来了,今天难不成是武林大会?

一提精神病人我就头皮发麻,赶快扭头装作没看见。他可能也没看见我。我也不太确认他是否还认得我们,反正他们两人没有拐弯,径直进了管理处的门。

我帮着老王头把他捡的那一袋子好吃的抬到他的自行车上,象征性地和他客套一下:“王师傅,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吧。”没想到他还是老毛病不改黏黏乎乎。“那好那好,正好我好久也没见到关老师了,过去和他聊一会儿。”

我和老王头一前一后进了管理处的门,原本窄小的屋子里人满为患。关老师和孟哥在忙活晚饭。其他人陆续回来,洗菜摘菜好不热闹。

屋里的一个人笑着和我打招呼:“桃子,好久不见了,过来坐坐。”我一看竟是孙先生。看他面色比上次见红润了许多,看来身体已经康复了。急忙过去打招呼:“孙先生,您好。”

他给我找了把椅子,让我就坐在他的旁边。“孙先生,真不好意思,这么长时间都没再过去看您。”我脸颊微红。

“客气什么,没事的。亏得就你还记得我这老头子。”

我利用和他聊天的间隙环视屋子里面的众人,陈队和主任坐在办公桌旁聊天,而孙所长和那个瘦高个儿则坐在沙发上理论着什么事情,张达一个人在旁边玩弄着烟灰缸,像一个不懂事的孩童。嘈杂的声音中,我依稀明白了瘦高个和所长谈话的内容。原来瘦高个子是张达的表哥,现在是张达的监护人。本来殡管所对张达的个人情况还是很照顾的,看病的医药费给报,工资照领不误,但他表哥说除了给张达看病用钱之外,还得雇人照顾他日常起居;而且他母亲在敬老院每月也得要钱,这些钱根本就不够用,所以想向所长申请再加一倍的工资。而所长的意思是这已经对他很照顾了,都是按照上头规定的最高标准执行的,没有办法再增加了。张达表哥听到这里提高了声调:“我这次特意领他从七里河赶到这里,就知道你今天准在这里现场办公。来之前我也早有打算,你要是不给加工资,就把他还给你们来养。不行就跟到你们家去,他的工资我也不要了,给你,你看行不行?”

这几句话声音不小,屋里聊天的其他人全部停止,向他们这边行注目礼。张达表哥也不怕大家听见,继续提高了嗓门:“你们大家评评这个理。让我养一个病人,你们单位又不给钱,这日子让我们怎么过?”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发呆。因为没注意听他们前面的对话,半截子听到一句总是显得那样没头没脑。张达好似完全没有感觉到屋里紧张的气氛,嘴里不知在叨唠着什么,还在玩着那个烟灰缸。

所长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劝张达表哥不要太激动。谁知这家伙不说还好,越给他坡下他越来劲,不住地调大调门,不但翻来覆去讲这几句,而且还开始夹杂一些粗话。

门口有人高声喝了一句:“所长,别理他,张达是装疯。”

喊话之人声音清脆,是个女声。而清脆之中又带一丝沙哑,好像刚刚哭过一样。众人定睛看来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我却“啊”了一声。

进来的这个女孩正是小静。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呼机,现在是下午四点多钟,外面的天还没有黑,怎么一只鬼竟跑到这里来了?还让所有的人都看见,到底是她不要命了,还是她想要我们所有人的命?我全身都在起鸡皮疙瘩,上下牙床不自觉地往一起碰。我实在想像不出一会儿还会发生什么样惊天动地的大事。

“所长,你别理他的话,张达真的是装疯。”小静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现在我才有时间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她。她衣着华丽,从上到下都珠光宝气,再也不像我开始认识的那个清纯女孩了。唯一让我熟悉的就是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面蓄满了泪水。

“你是?”所长觉得她有几分眼熟,主任却一眼就认出她来:“这不是十里居的那个服务员吗?”

我心里又是一惊,原来并不是只有我和孟哥能看见她,其他人一样可以看得到。

“对,是我,我曾经是那里的一名服务员。我实在是忍无可忍,看到这样卑鄙无耻的男人坐在这里大放厥词。”小静用手指着张达和他表哥,“你们这两个丧尽天良的家伙,刚才你们在厕所里说的什么,不用我给你们重复了吧。”

张达和他的表哥的神情都有微微的波动,很快二人又恢复了常态。他表哥气急败坏地说:“你个贱货在这里胡说什么,出去老子废了你你信不信。”

啪的一声巨响,桌上的茶杯跳了起来。原来是陈队长拍案而起。“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住嘴,让这个小姑娘接着说下去。”

今天陈队长穿的是便装,张达的表哥根本没把这个中年人放在眼里:“妈的,你是哪根葱,再废话,老子连你也……”话刚说一半,剩下一半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我注意到张达虽然还在玩着烟灰缸,但脚底下轻轻踢了表哥一脚。我心里一震,原来他真的是装疯?装疯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小静接着说道:“大家都知道,公墓之上只有一个公共厕所,建在公墓空地的东侧,离管理处这边距离不近。刚才他们在里面,有一段非常精彩的对话。这位表哥问道:‘不知用这个办法能不能要来钱?’张达说:‘放心吧,公墓那堆人蠢得很,我装疯这么长时间不也没人看得出来嘛……’剩下的我不用多说大家应该也能猜到了。可是他们没想到隔墙有耳。我刚才打车来的时候先去了那里。”

“你,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谁能相信你的话。大家说是不是,是不是?”张达的表哥一边喊一边向四面求援,但屋子里没有一个人给他回应。

主任一直不说话,只是用锥子般的眼神一直瞪着张达。因为张达精神出了问题是他亲眼所见的,如果张达真的是装疯那就代表他玩弄了自己,把堂堂的一个主任当猴子耍。所长冷冷地说:“张达,是这样吗?你自己和大家说说吧,你为什么要装疯。”

张达依旧不理别人的言语,自顾摆弄着那个烟灰缸。只是摆弄的速度比刚才快了一点,能感觉到他内心正在激烈挣扎。

他的表哥说:“你们在胡说些什么,不要刺激他。他现在的病情还不稳定。”

又有一个声音传来,冷得像阴间的判官:“张达,别演戏了。”

众人循声观看,这次开口的竟是陈队长。

“本来我不想发言,因为时机还没有完全成熟,可是你今天既然自投罗网,那我也就不得不当着大家的面揭揭你的老底了。”

众人瞧得清楚,张达这次面色突然一变,手里的烟灰缸也停止了转动。

陈队长从桌的一侧走出,接着说:“其实自打公墓发生了案子之后,就没有停止对你的怀疑。因为你以前不但劣迹斑斑,还有过长期服刑的案底。直到后来才发现徐会计的死确实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公墓周围还是发生一系列的案子,这让我们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你的身上。可是遗憾的是,你突然间竟然精神分裂了。让我们不理解的是,你在鸡西有不少的亲属,为什么单单选择去七里河市养病。最大的可能只有一个,你要避开观察你的眼睛,继续逍遥地过你的生活。我们听说你是孝子,就去暗访了敬老院。那里的人说你曾经两次去看望你的母亲,而且言行正常谈笑风生,根本就不像是有病之人。后来我们派人去七里河做调查,发现你不但根本没去医院看病,还在那边和你表哥做起了首饰生意。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自己说说吧。”

张达抬起头看看众人,表情甚是尴尬。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想和表哥回单位多要点安家费,结果终日打雁却被雁了眼。一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好。

“怎么,不知道说啥了吗?我来提醒你一下吧。小红是不是你杀死的?”这句话是小静说的,一句话出口又是满堂皆惊。

这个小红不就是那个农村红吗?以前听人这样叫过她。我虽然对那个女孩没什么好感,但她死得不明不白也着实可怜。我想起来了,那个女孩和小静应该是关系不错的,她们甚至还和张达一起来公墓玩过。难道小静现身就是要管人间的恶事?嗯,人分好坏,鬼可能也是如此。一个好鬼总比一个坏人强上数倍。

我正思索间,发现张达又低下了头,手还是不停地按着那个烟灰缸,蹭在茶几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微响。突然,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张达以最快的速度猛然抬头,手中的烟灰缸脱手而出,直飞向陈队长的面门,然后弹身而起冲向门口。电光石火之间,几个人同时“啊”了一声。特别是站在门口的小静,没有提防张达突然向自己冲来,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两声巨响几乎同时传进我们的耳朵。第一声是陈队长侧身躲过的烟灰缸砸在墙上碎成几段,第二声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对着房顶开了一枪。屋顶的白天花板上出现了一个小眼,有白灰粉尘簌簌落下。

张达一个急刹车,然后向木雕泥塑一样站在那里。他听出来那是枪响,不敢再动弹一步。小静就在张达身前不过一米,吓得花容失色。我实在于心不忍,站起来把小静拉到孙先生的旁边让她坐下。小静也吓呆了,任由我行事。

陈队长的声音还是那样低沉而且平静:“张达,回原位子坐好,给大家讲讲你的光荣历史。”

张达知道一切都结束了,隐瞒也再没什么用处,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事情还得从一年前说起。九五年末那一阵儿,十里居成了公墓的御用餐厅,好吃而且不贵,公墓人等大大小小的聚餐基本都在那里。张达也就是那阵子认识了服务员小红。小红和小静的性格不同,虽然年龄不大,但已尽风骚之能事。她也是农村孩子出身,家境一般,书也只读到初中,但总是幻想着借某个有钱有势的男人来出位。张达本是一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和小红勾搭只有两个原因:年轻,胸大。说白了张达泡她也只是为了上床而已。

一次张达邀她到公墓上面来玩。本来张达想就在松树林把她解决也就是了,谁想到她却领了另外两个服务员来,这让张达很不痛快。虽然小静姿色比小红强上不少,但很明显泡起来难度也大得多。她们从公墓走后有段时间张达没找过她,没想到这个妮子看张达那边没什么音信她倒急了,有事没事的呼他,说什么我很想你呀你想不想我呀之类打情骂俏的话,张达终于抽出个时间来和她鬼混在了一起。

这件事过后张达就有点懒得理她了。让张达想起她的是另一件事。张达有个表哥绰号赖驴子,就是现在给他当监护人的这个瘦高个儿。两个人从小玩到大最投脾气,他在七里河做首饰生意。有一次在舞厅里蹦的,赖驴子和人发生了口角,被两个混混儿给拉出来一顿毒打。赖驴子这绰号不是白叫的,这家伙脾气犟得真像驴一样。人家问他服不服,他就是不服。后来人家切了他一根小手指留做纪念。他怀恨在心,四处打探,终于发现那两个家伙是在鸡西混的。于是他找到了张达,务必把那两个小子收拾了替自己报仇。

张达出去一了解,这两个混混就是刀疤脸和秃子,近几年在鸡西这边年轻一代里混得不错,以胆大手黑成名。这还真不好办了,自己的那帮兄弟死的死坐牢的坐牢,有几个在外面的年龄大了,现在想打打杀杀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怎么办呢,只能玩阴的了,以巧破千斤。他从民间的邪门歪道手里买了一种药,听说有人吃完那药看见自己的一只手变成了毒蛇,自己生生把这只手砍了下来。有了这药让他俩自相残杀去,也算帮表哥报了仇。

打定主意以后他就开始暗中操办这件事。要想成事儿怎么下药是个关键,他左思右想终于想起了小红。如果服务员在酒菜里下点什么,一定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小红开始还不同意,她怕弄出什么事情来牵连到自己。张达一再给她做思想工作,说那两个都是坏人,而且那个药也就是让他们拉拉肚子而已,只是个恶作剧,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也就行了。如果你帮了我这个忙,就是真心喜欢我,我过两个月就给你买戒指向你求婚。甜言蜜语终于打动了小红,她答应帮张达在酒里下药。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张达托人约了秃子和刀疤脸,以雇他们报仇为由请他们出山,地点就约在十里居。小红如约在他们要喝的啤酒之中下了药,结果大家都知道了,秃子和刀疤脸糊里糊涂地命丧玉米地。

张达知道他们的死讯也吓了一大跳,他自己也没想到那个药有那么厉害,这一不小心成了杀人凶手让他坐立不安茶饭不想。他心想如果继续在公墓待着夜长梦多,迟早会查到我头上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还是想个办法脱身为妙。后来和表哥一商量,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装疯卖傻。这样不但人走得合情合理,而且还能不丢这碗公饭,可谓是一举两得。此事策划好之后,张达一直在寻找和主任单独出去作乐的机会,他深知必须要让主任相信他疯了,这事儿才能做得滴水不漏。终于这天赶上主任请他去吃大阪烧烤。吃完烧烤之后,张达装作意犹未尽,请主任去夜巴黎。之后,张达偷偷地在自己的啤酒里下了一点上次剩下的药。要不说张达做事情肯下血本,为了装疯装得逼真,他可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不多时果然药性发作,虽然他心里一直在默念:“这都是幻觉,这不是真的”,但还是被吓个半死。不管怎么说,装疯这事儿还是成功了。他终于成功脱身离开公墓,到七里河和表哥做生意,另外也还能按时拿到工资,到这时他自己都飘飘然了。

好景不长,小红给他家打电话,恰好是和他同居的那个女人接听,就问小红是谁,小红说我还问你是谁呢。几句不和两人电话里就对骂起来。后来小红就一直呼他,他当然是退避三舍,能躲就躲,躲不了就敷衍两句。后来小红听说张达疯了,猜到他一定是装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再呼他发现他的呼号已经停机了,小红就四处打听张达的下落。

小红找到张达的妈妈,知道张达某天会来看她,就等在敬老院门口。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等到了张达出现。

张达看到她以后脸色大变。他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认真,追到这里来找他。真是个烫手的山芋不好处理。他就对小红说了不少绝情的话,说得小红泪如雨下。最后小红只说了一句话:“没想到达哥你这么薄情寡意。也好,就当我从来没认识过你。我这就去公安局投案自首。”

一句话说到了张达的痛处。张达赶快好言相陪,说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咱们出去找个地方好好谈谈。二人从敬老院的大门沿着山路转出来,快能看到公墓的地方有一大片的树林。初秋时节,微风抚面十分惬意,两个人就坐在林边。张达突然搂住小红的肩头,两人嘴对嘴粘在了一起。

小红抚弄着张达的脸庞,“达哥,你可答应我的,要送我戒指和我结婚。”张达暗暗叫苦。

“小红,我看咱们还是好好谈谈吧。你看我今年四十一岁了,你还不到二十,这论哪方面咱们也不合适。让你失去了贞操是我不对,我给你些经济补偿还不行吗?”小红泪流满面,她知道她看错了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根本不可能给她带来幸福。“达哥,行,你要是这样我也不反对。那你给我二十万的闭口费吧,我们就当谁也不认识谁。”

“二十万,小姑奶奶,你要杀人呀,我哪有那么多钱。”张达没想到这小姑娘也会漫天要价。

“那我不管。我的贞操值多少钱且不说,我想两条人命总值这个价钱吧?”小红说这句话的时候冷得像冰。

张达四处望去,旷野无人。张达把自己给妈妈买的那些水果倒在地上,腾出两个空的塑料袋套在手上。转过头来对小红说:“还有一个办法可以省掉这些钱。”

“什么办法呢?”小红还没有感觉到即将到来的杀身之祸。

一记重拳击到她的脸上,她应声倒地,接着是一对套着塑料袋的手掐在她的脖子上。

张达讲完这个长长的故事,垂头丧气。他知道逃避已经没有意义,恨自己一步走错步步走错。如果可以重来一次的话,他绝对不想再触犯法律。别的事情做错了都可以回头,可以重来,可以改正,唯独杀人,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陈队长收了钢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份口供对他来说太珍贵了。这次用了一个激将法竟然一连破了两件悬案,对他来说是个大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