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园林路。大阪烧烤。

主任在这里订了个单间,要和张达两人一醉方休。酒过三巡,两人均是双眼迷离酒话连篇。

张达话中带刺:“大哥,你就是我大哥,谁得罪了你你就和我说一声,没有咱哥们儿摆不平的。黑道上咱有人,拿个两千块钱要条胳膊要条腿,你指哪只,咱就卸哪只。再添两千,咱就把他小命也要了。”

听张达的这些话主任冷汗直流,心想:“亏了我没把他偷碑、找小姐这些事汇报上去。要是真得罪这个爷爷,我看我也活不安稳。我这是得罪谁了,怎么给我安排这么个库管员呀。”

“服务员,结账。”主任不想再喝下去了。

“主任,我领你去个好地方怎么样?我请客,也让你爽一爽?”张达神色暧昧。

“什么地方?”主任明知故问。

“你就甭管了,跟我走就行了。今天你不许回家,我一定帮你找个小骚狐狸,让你明天都走不动道。”

“不行呀,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可不行。要是不回家,你嫂子还不得吃了我?”主任留了个心眼,直觉告诉他,如果被张达拉下了水,再回头可就难了。

“别管了,你听老弟的。老弟安排好你不就行了。”张达不由分说,把主任直接塞到了出租车里。

远远地看见了夜巴黎,张达拉着主任就往楼上走。服务生众星捧月,带一行人进了茶座。舞台上几个妖艳女子正在玩什么热带风情,台下都是一水儿的老爷们儿,眼里快看出火来。

主任也是老爷们儿,眼球自然也盯上了那几个热舞女郎。张达冲主任笑笑:“这几个你看上哪一个?今晚我就把她弄过来陪你。”

主任咽了口唾沫:“不能吧,这几个可是专门来演出的,人家是舞蹈演员。”

张达乐了:“什么演不演员的,我喊一嗓子哪有敢不过来的,你等一下。”

也不知道他和服务生耳语了几句什么,果然有两个跳舞的女孩穿着热带的泳衣一左一右坐在主任的旁边了。看来张达在这里果然有面子。

远处有个性感女孩冲张达眨了眨眼再摆了摆手,就隐在墙后。张达一拍大腿:“老子的艳遇来了。”

主任虽然喝了不少,但还算没完全丧失理智。找两个泳装女孩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不能算是违法。如果张达再有什么新的点子,自己只要小心点也就是了。想到了这些,他开始有些飘飘然,左拥右抱,和那两个女孩调侃了起来。

张达出去已经有一会儿了。起初主任以为他去了洗手间,但是左等右等就是没有人影。主任有些慌了,难不成这小子脚底抹油——溜了?真那样可就惨了,桌费、酒水再加上这两个女孩的小费,怎么也得出去五六张大票呀。主任平时就挺小气,急忙甩开那两个小狐狸精,去洗手间看个究竟。

刚把洗手间的门打开,就有一个人和他对上了脸。那是一张鬼看了都得转身就跑的脸,黑漆漆的面膛上两只巨大的眼睛,大鼻子,一嘴雪白的獠牙。主任被吓了一大跳,对面那人也“啊”地大叫一声,疯了一般推开主任就向外跑。等他跑远了主任才反应过来,那个人就是张达。

刚才这么一激,主任也清醒了不少。看意思张达在洗手间里见到了特别可怕的东西。这家伙平时不怕活人就怕鬼神,里面什么东西把他吓成这样?主任壮了壮胆,再次推开洗手间的门。

夜巴黎的洗手间装修还算比较考究的,从下到顶都是黑色的镀银墙砖,壁灯打出几束光线使洗手间看起来幽暗诡异。左侧是宽大的洗手池和整面的大镜子,右侧是小便池和四扇小门。除了不清楚小门里的状况外,其他的地方一览无遗。这里十分安静,只有一个关不严的龙头传出滴水的声音。

主任一个门一个门地向里走,并从虚掩的门缝向里面窥视。第一个里面没人,第二个没人,第三个没人。还没等走到第四个门前呢,就听见里面有响动。主任没敢再往前走。显然,吓跑张达的鬼怪就在这间。

主任弯下腰,侧过脸,通过门下两公分的大缝向里面观看。和第一间第二间的蹲位不同,这后两间里面都是白瓷的坐式冲水马桶。从门底缝里,能清楚地看到马桶底部的瓷座儿,但是,瓷座两旁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的脚。

也许自己听错了?主任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不对,里面又传来轻微的嘶嘶声。一定有什么东西。

到这个时候,主任也豁出去了。他上前两步伸指扣响小门问:“有人吗?”

没人回答,里面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有人吗?再不出来我可撞门啦。”

还是没有声音。

为给自己壮胆,主任把门敲得咚咚响。

里面终于传出了一个声音,有些阴阳怪气,透出一股凉意。“等会儿,我这就把门打开,没我什么事儿。”

本来主任的心情就高度紧张,听到这种奇怪的回应更加剧了他内心的惶恐。

“出来!干吗呢,在这里装神弄鬼的。”主任大声呵斥道。

那扇门吱呀呀地打开了,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从马桶上跳了下来。原来他是蹲在马桶上面,主任终于明白刚才在门缝下面为什么看不到他的脚。小门里有很重的烟气,看来这孩子是躲在这里抽烟。

那孩子看着主任那一脸的严肃,吓得魂不附体:“真没我什么事,我和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看到什么了?什么事?说。”主任咆哮着,见到是个小孩子他立刻又恢复了大主任的高傲。

“您千万别打我。这里的调音师是我舅舅,我也就是来这儿玩玩罢了。”那小孩快哭了,看来真是怕的够戗。

“都这么大了,还怕成这样。你也太没出息了。”嘴里说着这话,主任明白了刚才的大概情况。一定是这小孩在门里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所以躲在里面不肯出来。

小孩儿磨磨蹭蹭地从里面出来,和主任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他是怕主任动手打他。

“说吧,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我什么也没看到,但是我听到的声音挺奇怪的。”

“怎么奇怪?说一说。”

十分钟前,远处有个性感女孩把张达引到了拐角处。

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美女。她穿着紧身衣和短裙,露出一身雪白的肌肤,看得张达口水横流。

“哥,你看什么呀。”小美女的声音也是甜甜的。

“呵呵,看你呀。你找我来干吗呀?是不是看上你哥了?”张达说话时,嘴都快贴到女孩的脸上了,扑鼻的是一种花香味。这种香水味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是呀,我就看上哥了。”美女眼神儿一挑,晃得张达快晕倒了。

张达拉住美女的手,直接把她拽进男洗手间。关上了其中的一个小门,把马桶盖盖上,张达一把拉过美女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上。他闭着眼睛深吸着女孩身上那股淡淡幽香。

“今天我真是走了桃花运,这小妮子真是极品呀。”

突然,大脑里灵光一闪,张达想起了这股香味在哪里闻过。这是一种茉莉香,以前徐会计用过这种香水。

想起这点张达心里咯噔了一下。

睁眼再看自己怀中的美女,不是徐会计又是谁。

“啊,救命,别来找我。我……”张达挣扎着想站起来,无奈徐会计像使了千斤坠,任他怎么使劲也无法站起来。徐会计看着他,不停狞笑。他还是挪不动步子。洗手间的灯火也变得忽明忽暗。他不敢碰那个身体,两只手四处乱敲,把边上的木墙敲得啪啪直响。他已经快疯了,顾不上那么多,对准徐会计使劲儿一推。说来也怪,徐会计转眼之间就无影无踪了。张达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可还没到门口又一个女人安静地站在他的前面。

这个女人他曾经见过。那女人双手捧了一个盒子,那个盒子他再熟悉不过,是殡葬所对外销售的那款三百多元的蓝色骨灰盒。那晚他开车去公墓,用余光看到有个女人就坐在他的旁边,也是这样地静静地捧着那个盒子。不过上次没有看到她的脸,这次终于看清了,一个标准的女鬼,脸上没有一丝阳气。

“怎么,不认识了吗?八年前你联合医学院的一个人面兽心的老师,把一个女学生骗回家。你不但污辱了她,还让她怀上了孽种。那就是我——熊熊。看看这个盒子里,装的就是你的骨肉。”

张达魂不附体,一边哆嗦一边退向墙角:“不,不,这世界上没有鬼的……不,没有的。”他抓起墙角的垃圾筒,用力向熊熊方向掷去,熊熊消失在空气当中。

张达发疯向外跑,正赶上主任开门,映入他眼帘的不是主任,而是兰兰、徐会计、秃子、刀疤脸,还有好多不知名字的人……他嚎叫着冲了出去,完全离开了正常人的世界。

与此同时,公墓办公室,老王头喝完烧酒打扫一下办公室,发现了门内侧用油笔写的那几行字:“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动念已先知。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老头摇了摇头,“谁在这地方乱画,还好没让主任看见。”他拿了抹布沾了水,擦了几遍终于让那些字荡然无存。

而主任告别了小孩,跑到外面。中心大街上人声鼎沸,哪还有张达的影子。正犹豫间,后面那个小服务生追了出来,礼貌地说:“哥,您的台费和小费都没结呢。”主任打碎了牙又咽回肚子里,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扭曲和无奈。

张达连续两天没来上班。主任打了几次他家电话,都无人接听。后来终于接通了,是他的那个所谓的小老婆。她说前天张达回来疯疯癫癫的,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熊熊、徐会计等人的名字,自己因为害怕就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医院检查后转送到市精神病院,确诊为精神分裂,大夫说最近他的状态十分不稳定,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过段时间家属朋友才可以去看他。

这个消息着实让公墓上的同事们吃了一惊。虽然我们也觉得张达这个人不怎么样,但还真没想过这个结果,那他的下辈子可怎么生活呀。现在那个小老婆没有离开他还不是惦记着他存下来的那点银子。张达父亲去世的早,跟母亲相依为命多年。这下儿子疯了,不知老人家怎么样。

主任把情况跟所里进行了汇报。孙所长的意思是先让张达好好养病,待遇这块暂时不变,所里出人去慰问其家属。几天后,所长亲自到公墓主持了一个会议,他宣布的人员任免变更让大家都大吃一惊。公墓的库管员张达因病无法继续留在公墓工作,故上面委派一个大学毕业生到这里来暂时接替其工作。老王头的打更工作暂时由关老师接替。也就是说关老师成了全职在公墓打更,一个月只放一天假可以下山回家。

每一项任免都让我们的心起起落落。虽然老王头和张达两人以前有种种的不是,但突然间听到这些消息还是让我顿生无限感伤。

天渐渐凉了,我的心更是早早地萌生了秋意。晶晶失踪已经几个月了,只要她能回来,哪怕是伤的是残的是被毁过容的,只要我们相爱又有什么关系。我的爱刚有个轰轰烈烈的开始,又这样轻描淡写地去了。这无疑是一种肝肠寸断的折磨。唯一有一点安慰的,就是当初侮辱晶晶的两个恶魔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我开始变得沉默了,沉默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孟哥说我一定是得了失恋综合症,可他自己何尝不是呢。有时干完活我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墓地里眼睛直勾勾地发呆。我知道,他也在思念晶晶。那次的事情,他不知道有多么多么后悔。

新来的库管员小王是个从矿业学院刚毕业的专科生,学财务的。别看他学历不怎么高,年龄也和我相仿,但专横跋扈得很,想来也是哪位大员的公子哥。每天上班必拿着一个掌上游戏机,玩那老掉牙的俄罗斯方块,孟哥有一次和我打趣说:“咱公墓两任库管员的最爱都和俄罗斯有关,张达是俄罗斯美女,这个是俄罗斯方块。”那个石会计平时不太喜欢说话,真说起来谁也听不懂几句。自从徐会计没了以后,公墓成了一水儿的老爷们天下。他们甚至有时觉得厕所远就都到装墓碑的仓库门口去方便。

今年的墓穴销售情况明显不如去年。也许是因为前几排起价两三千块的小白碑被订得差不多了,后面的动辄五六千、一万多的精品墓普通老百姓承受起来毕竟有些困难。我和孟哥的收入也在逐渐下降。孟哥又几次和我谈起他打算在市里租个门市房自己单干的想法。我能说什么呢?总之,公墓上的生活变得更加单调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