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四周充满了血腥味。自己的身上脸上都是还未冷却的鲜血。但奇怪的是,我自己的身上并没有痛觉。等我让眼睛重见光明后,我看清自己面前的地上躺着一个人,额头正中间有一个洞,还在汩汩地流着血。一颗子弹从后脑进入再从这个位置穿出来。我面前的地上已经积了一滩的血,此时正在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他睁大了双眼瞪着我,神情十分恐怖。这个人就是刚才拿枪指着我额头的老苏。我终于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刚才开枪的不是他,被打的也不是我。之所以面前有层血雾是因为老苏的血溅到了我的眼睛里对视力造成的瞬间影响。这场变故来得太过突然,无论是我、罗秘书还是被绑着的晶晶、肖队长、达雅,没有一个人不是目瞪口呆。短短几秒之间,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大家才留意到,罗秘书最后一个进来以后,办公室的门刚刚是虚掩着的。一支手枪就是从这个角度对老苏进行的近距离射击。因此才能产生一进一出的强大威力。让老苏当场毙命。
我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门口的那支枪上了。我们每个人都在猜想那支枪的主人。但愿,但愿不是集贤社的那个老大。否则我们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这种情形之下也只能任人宰割了。脚步声音,持枪人进了屋子。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身影逐渐在我们眼里清晰了起来。
我深呼了一口气,解除了自己全身崩得紧紧的神经。大家也松了一口气。虽然来人我们并不认识,但我们却认得他的服装。一身十分标致得体的警服,原来来救我们的真的是可爱的人民警察。他开始替每一个人松绑。紧接着灯亮了,我们刚刚适应了这昏暗的环境又突然面临强光,都被光线刺得暂时睁不开眼。我注意到在门口开灯的是另一个人——方小胆。
“我来晚了,让大家受惊了。”那个警察最后把我和肖秘书的绑绳也松开。和霭可亲地和大家打招呼。此时大家才有空仔细打量来人,此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高有一米八零左右,中等身材,鼻直口阔四方大脸,一身笔挺的警服,外套武警棉大衣,头戴棉军帽,英气逼人,典型的北方军人形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武警根河中队满归林业局支队的边防警察,我叫程飞。现在请大家不要乱动,我们要保护好现场。谁有相机,我们要为现场拍些相片留作证据。”程飞的长相生来就让人有种严肃而不失亲切的感觉,而且言谈举止中似乎有种我久违的熟悉。
“我是公墓的主任小桃。多谢程警官的救命之恩。”程飞伸出大手,有力地和我握了握手。我的手在他的大手中间绵软无力。估计他要是加上两分力道,把我手握碎也不在话下。不用说,这个程飞身上有着不错的功夫。这就好了,可盼来救星了。
晶晶如梦方醒。她第一次来公墓玩,随身正好带着一款迷你的相机。此时正派上了用场。程飞一边熟练地用相机拍了不少现场照片,一边拿出身上的对讲机。“洞两洞两,收到请回话。”对讲机里“吱吱呜呜”收音机调台时的那种音波声音。“洞两洞两,收到请回话。”还是没有人回答。“这要命的鬼天气,连对讲机都用不了了。”程飞拿着对讲机出了门,看样子他想试一下在门外会不会有信号。
大难初赦,每个人都在伸胳膊踢腿,活动一下刚刚挣脱束缚的四肢。晶晶跑过来一把抱住我,眼泪“哗啦啦”地流个不停。“桃子师傅,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你把我们大家吓死了。”晶晶一边哭一边说,委屈的像一只受伤了的小绵羊。
“怎么会,怎么会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不住地安慰她,看着她害怕的样子我的心都碎了。真后悔今天不该带她过来,让她受了这样大的惊吓。
肖队长迈着虎步走到我的面前,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桃主任,俺今天服了你了。料事如神呀。谁也没想到老苏竟是个潜伏在公墓两年多的大盗墓贼。他给俺们做了两年的饭,说实在的他要是在饭里下点毒,俺们小命就全交待了,好险好险呀。刚才你说外面埋伏着武警俺还以为你是吓唬老苏的呢,没想到你早就设计好了。高,太高了。”
我如梦方醒,知道大家都误会了,想和大家解释这根本就是个巧合但又觉得现在没有必要。转身向方小胆说道:“老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小胆一瘸一拐地走到我们近前,哭丧着脸,眼泪都快下来了,嘴不停地哆嗦着握着我的手说道:“桃主任,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别急,你慢慢说。”
达雅就看不惯他这个样子,说道:“就是,瞧你那个胆小的样子,有啥话慢慢说,咱这里这么多人,你怕个啥吗。”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围住方小胆问明究竟。
方小胆给我们讲述了刚才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早晨把我们送到公墓上以后,他像往常一样开车回局里待命。谁知不多时天上就开始飘起了雪花。起先他以为就是天气预报里说的小到中雪,并没有引起注意。九点多钟局里就收到了上级的紧急通知,气象局发布临时暴雪警报,说是两股冷空气突然在根河上空交汇,进入山区之后形成强对流天气,会形成较强的降雪,下午还将出现六级的偏北风。请各单位通知林区内作业人员,做好防雪撤离准备。
听到这个情况时方小胆就慌了手脚,立刻拔打公墓的座机电话,但电话一直是接通的状态就是没有人接,再一一拔打我、肖队长、罗秘书的手机,竟然都是关机。他意识到这个事情非常严重,不知我们为什么都关机也不接电话,立刻和局里打了个招呼就开车上山。
开始的时候还好,天气并不像天气预报里说的那样恶劣。只是零星的雪片而已。等过了凝翠山进了盘山道之后,雪就逐渐地大了起来。而且越下越大。方小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手排挡调到了爬坡的全时四驱状态,小心翼翼地在盘山公路上爬升。
车子开到路两边都是树林的路段,天色就阴沉了下来,雪花也变成了鹅毛大雪。方小胆觉得前方的能见度越来越差,只好开起了雾灯。灯光下,雪花斜刺里向下飘落,很容易让司机产生一种视觉上的错觉,注意力也很难集中。他的脑中开始琢磨,为什么公墓上的人都关机呢?为什么座机也没人接呢?难道是有歹人洗劫了公墓?难道上次在树林里自己碰到的那伙人没走?他们一直躲在山里?他忆起了那天几个匪徒的对话:“能确定是在前面的山里吗?” “没错,再翻过前面的山就是了。”“告诉老五,等我们踩好点子,让他直接把东西送上山。为了那块破铜板子,咱们得做好长期蹲坑的打算。……”
“踩好点子”,“直接把东西送上山”,“长期蹲坑”,这些说明什么?岂不是说明这伙歹人为了宝藏要在这山里安营扎寨。再联系到秋天辉辉的死、一拔接一拔的挖墓人,方小胆越想越害怕。如果真是他们把公墓上的所有人都抓起来了,那自己去的话岂不也是凶多吉少。想到这里,他多了一个心眼,再往西沿山路拐出不到一公里,就有一处武警设的林区管理站。林区的警务站有点像城市里街道派出所的概念,不过规模要小的多。很多林间的管理站执行倒班制度,只留一位上岗执勤的警察。他们的工作职责是维护一下林区的治安状况,监管盗猎盗伐者,排查森林火险隐患等等。虽然他们是武警的编制,但一般人都管他们叫做森林警察。森林警察比地方上一般的警察装备要好一些。手枪更是森林警的标配。偷猎者都有枪,除了单管双管猎枪之外,沙枪、口径、半自动什么玩意儿都有,如果警察不带枪,别说管偷猎了,弄不好自己都得成为猎物了。当然了,这也只是个夸张的说法,森林警的工作根本没那么危险,相反还十分地枯燥。
话题有些扯远了,想到这里方小胆就把车头一拐,准备把车开到警务站,如果能带上警察一起到公墓去,自己心里还有点底。往西去的山路都是那种车走多了轧出来的土路。车速明显降了下来,也就保持在二十迈上下。雪下的漫无边际,把整个天空变成了一个大漏斗。方小胆只能集中自己的精神,稳稳地抓住方向盘,任车身上下不断地颠簸。车载收音机里根河电台播放着那首黎明的老歌《今夜你会不会来》:“今夜你会不会来,你的爱还在不在……”方小胆为了给自己提神,也跟着轻声哼唱。
“咝……咝……”黎明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终于变成了让人闹心的杂音。方小胆知道,现在已经进入了无收音信号的地段了。他无趣地关上收音机,左手调整方向盘开车,身子右倾,准备用右手从手套箱中翻根烟抽。方小胆是个老烟枪,每天至少要抽掉两盒“红梅”。就在他做这个动作的瞬间,突然发现车前面站着一个黑影。他下意识地急踩刹车。“吱……”一声长音,雪地路滑,车子没能及时停住,这辆没安ABS的老切诺基车头当作车尾,车尾当作车头,转着圈地飞了出去。“当”地一声,右后车玻璃重重地撞在了树上。车这才停住。
就这一下子,虽然方小胆没受伤,但他的心脏差点吓得跳出来。他赶快跳下车,查看车子的损坏情况。好险,右后车门撞坏了一大块,车玻璃也碎了,如果这车再多转半圈,那碎的可就不是玻璃了,搞不好就是自己这吃饭的家伙。雪簌簌落下,无声无息,山林中一片死寂。咦,刚才的黑影呢?难道自己看花眼了?不会啊。可是这大雪下得人都看不清路,这荒山野林中怎么会有人呢?
“狐仙?”想到这一层上,他可着实被自己吓了一大跳。一个月以前,他下班载我回程的路上轧死了一只狐狸。北方农村比较迷信,特别是狐狸这种动物,更被认为是仙中之仙,最有神灵色彩的动物。过去讲的“狐狸”和现代不同,指的是两种动物。“狐”说的是狐狸,“狸”说的是野猫。狐仙可是不好惹的,传说你要是冲撞到了她,她会化作人形来整你,而且狐仙是最狡猾的,你永远也斗不过它。蒲松龄的《聊斋》中关于狐仙的描写就很多,大家对于狐仙的敬畏更是由来以久,如果说到狐仙整人的故事,上了些岁数的人都能讲上两段。现在大雪封山,方小胆又是一个人,这正是狐仙报复他的最好时机,难怪他害怕。他不敢再在此处逗留了,屁滚尿流地爬回驾驶仓内,把车前挂的一串桃木宝剑摘下来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发动车子,准备离开这个鬼地方。
踩了离合,刚加了一脚油,车子就灭火了。他再次打火,并用余光看了眼左后视镜,哇,吓得差点跳起来。一个黑影就站在车门旁边。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真来了的话就算死在这儿也没人知道。方小胆急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不住地打火踩油门。万幸火打着了,车灯随之也亮了起来。妈呀,车前还有人影。右边也有。方小胆觉得真的是世界末日到了,怎么得罪了这么多孤魂野鬼。“当当当”,那个黑影开始敲车玻璃。方小胆哪里敢开窗,他吓得已经快失去了理智,他一咬牙一狠心,决定加油冲出去,前面不管是人是鬼,撞倒了算他们倒霉,现在的自己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可是,计划往往没有变化快。他刚要踩油门的脚立刻又软了下来。他听清了,敲车窗的声音十分清翠。不像是人手发出的,更像是某种金属,他也看清了,那不是别的东西,是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枪。
方小胆双手举起下车,吓得魂不附体,几个黑影原来确实都是人,一共有四五个,个个是彪形大汉。而且他们脸上都带着大狗皮帽子白口罩,把脸遮的结结实实,只露出一对对凶神恶煞般的眼睛。
“转过身去。趴在地上。”其中的一个人说道。
这个声音一响起,方小胆就差点尿在了裤子里。没错,这正是秋天时他碰见的那伙人。真是冤家路窄,怕什么来什么,怎么今个儿又让自己碰上了。他麻利地转过身趴在了雪地上,这次他做这个动作比上次熟练多了。
那只脚又熟练地踩在他的脑袋上。还是那个声音开口了:“你小子行啊,够牛B的呀。是不是把我们当初和你说过的话当耳旁风呀?”
“哪敢哪敢,杀了我我也不敢呀。大爷饶命啊。”这个啊字还没说完,头上的脚一加力道,方小胆一脑袋就扎到雪坷子里了。
“你以为你做了什么能逃开我们的睛睛?你是不是把看见过我们的事和公墓的人说了?他们拿着猎枪满山地搜,还说不是你告的密。还有我们老大那块价值连城的狐狸皮在哪里,据说是被你们新来的主任给偷走了。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那个人越说越来气,用脚狠狠地踹了几脚方小胆的脑袋。
方小胆鼻子戕地,都流出了鼻血。嘴根本就张不开,没法说话。又听那个人说道:“上次我说过了,如果回去和谁说个一言半语,不管你走到哪里,老子一样要你的狗命。今天你说是不是个好日子呢?”
方小胆听了此话两腿之间一股暖流喷薄而出。看来小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正在这决定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出现了:“且慢。这小子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他的狗命咱们随时可以要来。这样吧,让他回去给公墓的那个主任报个信,如果铜章找到了就立刻放到公墓后山根的那个信筒子里。如果让我们知道你们找到了铜章还不按我说的去做,你们都得死。而且我会每天杀一个人,直到你们把铜章交出来。”
毫无疑问,这个声音就是那个所谓的老大。方小胆虽然此时害怕到了极至,但他心里还对那个老大萌生了一股感激之情,因为这两次都是他发话才保住了自己的这条小命。他终于可以把脑袋抬高几公分,开口道:“谢谢爷爷饶命,谢谢啊。”
身后的那个可怕的声音又开口了:“让他回去可以,但我多少得给他留点记号,要不江湖上的人会瞧不起咱们弟兄的。”方小胆一听这话,以为那人又像上次一样,会拿他的脑袋当球踢。立刻用双手抱紧了自己的脑袋。可是这回他猜错了,“乒乒”两声巨响,方小胆再次昏了过去,这次对方用的不是鞋子,而是粗木棍,打得也不是脑袋,是腿。
二十分钟后,方小胆忍着巨痛爬回车子,他觉得自己的左腿好像折掉了,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开手动档的车是需要两条腿做配合的,这下他根本没法把车开走,在这荒山之中他感觉到的是一阵阵地绝望。他本能地向远处高喊,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在警务站值班的警官程飞竟听到了他的呼喊,从警务站步行两公里找到了他。他把自己所遭遇的事情和程飞说了,程飞这才开车随方小胆一起赶到公墓。没想到一到公墓就赶上了老苏为我们上演的这一出好戏。他们一直潜伏在外面伺机行动,直到老苏要和我动真格的,程飞在没有其它办法的情况下才迫不得已把他击毙。
听完方小胆的叙述,我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此时我们才发现他是扶着桌子站立,有一条腿没有吃力,看来伤的不轻。
“看来那伙人并没有离开山区,一直都在咱们的周围。我说怎么总感觉有一些眼睛在偷窥着咱们。”肖队长说。
“看来通过老方的遭遇可以确定他看到的那些人和咱们在鬼屋柜子里时发现的那些人是一伙人。他们应该都是集贤社的。”发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罗秘书。
肖队长和达雅此时才发现,罗秘书竟然恢复了自由之身。他俩又是诧异又是气愤。“桃主任,这是?”
我怕他们伤害罗秘书,赶快伸出一只手,做了个拒绝的手势:“你们先别问怎么回事,回头我再和你们解释,我们都误会罗秘书了,他根本不是集贤社的人。这里面别有隐情。”
听我这么说他们也不便再多问些什么,达雅狠狠地瞪了罗秘书一眼向后退开。我把肖队长叫到了一边耳语几句,他不住地点头。
我指挥大家分头行动,自己再回过头来安慰晶晶。达雅出去找了块床单暂时先把老苏的尸体盖上,肖队长把方小胆拉到一边坐好,挽起他棉裤的裤腿,一道深深的淤血印赫然出现在眼前,让人不忍观看。“这怎么处理?”他对料理皮外伤并不在行,一时有些手忙脚乱。晶晶擦干眼泪松开一直抓紧我的手臂凑了过去。她用纤手按住了方小胆的小腿根,再从上到下一直用力捋下去。痛得方小胆“嗷嗷”直叫。晶晶长出了一口气:“还好,没有伤到骨头。不过还是得尽快地到医院检查。”然后从随手的手包中拿出一小瓶药水仔细地为他涂上。大家都被晶晶这套专业的动作惊呆了,她自己不好意思地向大家解释道:“没什么,以前在学校学的就是急救,这套东西一直都带在身上,习惯了。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她说完这句话我才如梦方醒,想起晶晶以前可是在医学院念书的。
我蹲下身,双眼不辍地盯着老苏的眼睛。直到他的尸体被一张旧床单盖在了下面。虽然刚才我就在他的枪口下命悬一线,可是我仍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生死离别。无论是什么人,哪怕他是盗墓贼、黑社会,他一样有好的一面,我总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他平时勤勤肯肯任劳任怨为大家服务的样子。一个好端端的人,到了该知天命的年纪,怎么就不明白钱财是身外之物的道理,还要这样苦苦地去追寻。不容易呀。没了老伴,丢了家产,孤苦零丁地住在这荒无人烟的公墓,每晚只能和狼狗相伴,用了整整两年的光阴隐藏、挖掘,耗尽了自己的心力。人最难的不是干一件大事,而是坚持干一件小事。如果以这样的精神把心智用在正途上不怕没有所成。可他到最后得到什么了呢,仅仅是公墓办公室这冰冷的地面,一张破旧的床单。这让我不禁想起《红楼梦》中的凤姐,一生容华,最后竟以一苇旧席裹之而去,“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追逐名利,到头来不也都是一场虚空吗。我摇了摇头站起了身,现在我有些憎恨那块铜章,他成了引发人们身体内罪恶的源泉。我只想快些把它护送到文物局手里,快些结束这一切的罪恶。
程飞重新进得门来,抖落一身的雪花。“要想下山就得快些了,我看雪再照现在这样子下下去,再过两个时辰就得封路了。我和中队联络不上,只能出了山区再报警让他们来这里了。”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现在要下山的人有程飞、方小胆、肖队长、达雅、我、晶晶、罗秘书七个人。而切诺基本来只有五个座位,再加上现在有一个后门被撞瘪了一块全是玻璃碴子,根本没办法所有的人一起走。肖队长说话了:“桃主任,我看这样吧。程警官要开车,老方的腿需要赶快去医院治疗,晶晶可以照顾他,还有最重要的是你要护送铜章到文物局。那就你们四个先走。我和达雅、罗秘书留下。达雅这里有猎枪,我也不是吃干饭的,我们在这里等一两个钟头,等公安局的人过来再一起下山。你放心吧,我们不会有事的。”
我想了一下,看来只好如此了,事不宜迟,程警官赶快出去发动车子。零下二三十度的天气,防冻液也无能为力。只需要再过个把钟头车子完全冷却了,再想发动可是比登天还难了。这部老爷车还是很给面子,竟然一次就发动成功了。达雅帮着扫掉车里的碎玻璃碴子,肖队长又找了块棉垫子堵在被撞坏的后窗口上。这个是必需要做的,否则车开快了冷风灌进来会要了大家的性命。罗秘书扶着方小胆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我和晶晶坐在后面。大家相互叮嘱凡事千万要小心。程飞一踩油门,车子向山下一路绝尘而去。
雪下的终于比之前小了一些。车子上了盘山道,我看到车窗之外无限苍茫的大兴安岭山脉蜿蜒连绵,视野之间冰天雪地没有尽头,才第一次领略到主席在《沁园春.雪》中描写的壮阔场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如果没有这么多不愉快的事情,现在眼前欣赏的将是多么美妙的场景啊。其实生活不也是如此吗,虽然有那么多的不尽人意,但只要自己能够保持一颗积极对待生活的心。那些污垢终将被这洁白的冰雪全部覆盖。
晶晶两手始终紧紧地抓着我的左臂,而我却得用右手把棉被按在窗子之上,抵抗车窗外寒气的侵袭。方小胆指路,而程飞警官在专心地开车。这条盘山路中有一段路并不宽阔,晴天时也就只能勉强容两辆车擦身而过。更加可怕的是山路靠西的一侧下边就是悬崖峭壁,在这种冰雪天地出行,稍有不慎就得车毁人亡。车子上下颠簸着,我们的心也随着车子晃动的节奏起起伏伏。
我不无感慨地说道:“程警官,今天可多亏了您呀!要不是您来的及时!枪法还那么准,今天我的小命就交待在那里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来表达我的感谢之情。来日方长,您的大恩我一定报机会报答。”
“桃主任,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你们公墓这一两年来治安事故频发,都是和那找宝的事件有关,为这个我们支队开过好几个会了。你们这里的安全是考核我们工作的重点。对这里的情况幸好我还有些了解。我们没把车开到门口,而是停在了管理处的另一侧,再悄悄地摸过去就是为了应对突发事件,敌明我暗,咱们就主动得多。开枪击毙犯罪嫌疑人,这种事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是实在迫不得已,我绝对不想这样做。唉。等事情完了之后,还得烦劳你们到局里去给作作笔录。”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迎合道。
方小胆回过头来:“桃主任,没想到为了一块铜章,连老苏这样的乡下老头都疯了,竟然敢把你们绑起来?而且还拿枪指着你的头。”
“是呀,都是那个破铜章给闹的。”经历了生死存亡的考验之后,我之前寻找铜牌时的期待向往一扫而光。现在取而代之的竟是对它一种不屑。“不过还好,等到送到文物局就安全了。”
方小胆一提到铜章就气不打一处来:“那破铜牌子就是个取款凭证,至于让那些人迷成这样吗,都拼了身家性命地去抢夺。我又不稀罕又不想要躲还躲不及呢,我招谁惹谁了,为啥就偏偏要让我挨两顿打,还差点丢了性命。”
晶晶捅了我一下,关切地向我耳语道:“桃子师傅,铜章收好了吗?最好还是找个地儿藏起来吧,现在这么危险,可不能再让那帮流氓夺去。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咱们的安全。”
“嗯,放心吧。” 看着她那娇美的脸庞我怜惜之情油然而生,我伸出手臂把她轻轻地揽在怀里。真是对不起她,这些天来让她为我承载了这么多的担心和责任。等到铜章交上去之后,我一定尽全力让她过上好日子。
方小胆老毛病又犯了,车子越往前走他就越害怕:“程警官,您可一定要小心呀,前面有个啥情况您就加大油门儿踩,千万别停车。越往前走可越接进那帮亡命徒的地盘了。他们搞不好还在那里等着呢,我们这里只有您有一把枪,他们手里可有好几把枪呢。搞不好我的小命就交待了。我的小命是小,如果桃主任护送的东西被他们抢走责任可就大了。”
程飞的表情逐渐紧张起来:“老方,不要吵。大家随时提高警惕,我尽量快点开车。如果一会有什么特殊情况大家不用惊慌,只要把头尽量躲到座位下面,用两手抱住就好了。我在警校毕业之前得过市级的射击冠军。三个五个应该可以对付。”
一听这话,又增加了车里几人的紧张情绪。方小胆更是没完没了的唠叨。方小胆这人平时还好,一遇到他害怕的事情,絮叨劲儿一上来比女人还婆婆妈妈。也许这就是他排挤恐怖的一种心理调节方法。我平时胆子还算不小,不过就算天不怕地不怕,有人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地絮叨我是最害怕的。“行了行了,老方你少说两句。我服了你了。不过你根本不用担心。他们抢不走铜章的。”
“为什么?”方小胆奇怪地问。
我很得意地说道:“因为,铜章根本我就没带在身上。”
这次连晶晶也感到意外了,银牙紧咬为我着急起来:“桃子师傅,你说真的说假的。我们现在拼死拼活地开车下山,不就是为了护送铜章吗,你怎么不带在身上呢?”
我不紧不慢地说:“这个你想的就不对了。那伙亡命徒还在山上,而且即然他们的老大知道是我拿了他们的狐狸皮,这就说明他们对咱们的内部情况是了如执掌。咱们现在带着铜章下山确实是不太安全。我把铜章藏到了一处非常安全的地方,只要我不说出来,谁也别想找到。到了公安局以后,我们可以让他们多出动些警力。一方面得处理刚才的现场、定案,另方面也可以保护铜章下山。”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大家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点。窗外的雪又开始由小变大了,一直没什么停的意思。现在车子开始顺着一个斜坡向下移动,地上已经有了一层十几公分厚的积雪。按道理这个雪量对切诺基这种越野车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这种不太平坦的乡间公路来说,最难处理的是雪窝和雪下面的结冰层,稍不留意就有打滑和陷落的危险。车速越开越慢,比人走路也快不了多少。程飞叹了口气,踩了脚刹车。我们能清楚地听见车轮辗在雪上“吱嘎吱嘎”的声音,声音越来越慢最后消失了。车缓缓地停在了雪地中间。我们几个不明原因,立刻又警觉了起来,不住地四顾张望。可是周围并没有什么人,也没有方小胆说的什么黑影子。不知程警官为什么停车。
程飞先下了车。先是用手指测量了一下地上雪的厚度。再向天观望,伸出双手迎接天上飘下来的雪花。鹅毛般地大雪片不像先前那样地簌簌下落了,开始不规则地乱飞。
“怎么了?”方小胆问道。
程飞回到车上,关好车门,回过头对我们说道:“桃主任,我不得不和大家商量件事情。”
“程警官太客气了,有事您请讲。”
“我看我们必需掉头向回开了。”程飞遗憾地说道。
“为什么?”我大惑不解,因为看现在的意思,并不是车陷在雪地里走不了,而是他主动停下的。
程警官拿出纸和笔,在上面随意地画了几个圈圆,再将中间连成线,向我比划着:“桃主任,你看,这里是公墓,这里呢就是满归镇,再向里就是市区。我们现在我们出发了一共是十五分钟,只走出了不到三公里的路程。我们现在离满归镇还有十五公里的路程。而且接下来我们走的路只会越走越慢,不会超过现有的速度。这样算起走出山口还需要至少一个多小时。可看现在的情形,雪越下越大,马上又快要起风了。我算了,只要我们再走半个小时,雪量就会再增加一倍。二十多厘米的雪量会让我们寸步难行。而且厚度只是一方面,雪再大了以后路面就不太好找了,如果我们开出路基是非常容易发生危险的。”
“那您的意思呢?”我这是第一次经历林区的大雪,一点经验都没有。只好像程飞请教。
“我们如果到时下不了山被夹在中间就会是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这方圆十几里地的范围里就根本荒无人烟,到时如果前后两面都走不了,又没有通讯设施能够呼救,也许大家就得冻死在山里。但如果现在回公墓的话,只有十五到二十分钟是一定可以的。回到那里以后,我们可以以公墓作为营盘再从长计议。”
我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程警官小心冀冀地给车掉头。我拿出手机试着拔打局里的电话号码,还是显示没有信号。晶晶紧张了起来:“回公墓?那是不是就是说,我们回不去家了?”
方小胆和程飞都是常年在山区居住,见怪不怪。方小胆向她解释道:“没事的,这主要看雪量和天气状况。雪停后如果有太阳光的话,积雪会有一定的升华,下午四点多钟我们就可以安全下山。就算雪一直不停,今天走不了,一两天之内也应该没有问题。除非雪像今天这样一直不停地下,连下个几天,形成雪灾。林区会对外封路,那时我们才需要做好长期安营扎寨的打算。”
长期安营扎寨?晶晶听了更是心慌,焦急地看着我,又晃着我的臂膀说道:“桃子哥哥,你说这可怎么办呀。我三天后就该回长春上班了。如果被困在这里,连电话都不给他们打一个,他们会担心死的。而且我的日常用品也没带全,在公墓那里怎么住呀?”
我安慰道:“别着急,这不是目前还不能确定呢吗。再说咱们公墓每年冬季都有囤粮备货的传统,就是为了大雪封山准备的。就算三五个人在里面呆上一个月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你不用担心。还有,我们如果这几天出不去的话,汪局长那边也会给你们单位打电话的,特殊情况嘛,你们单位的领导一定会理解的。”
晶晶听了我的安慰心情终于平静了一些,我们的目光都开始注视窗外。雪扑天盖地地下来,几乎达到了密不透风的程度。只下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我虽然也生长在东北,可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车在不停地爬坡,程警官一句话也不说,我知道现在是非常关键的时刻,一旦车子有个一星半点的问题,我们就得面临着非常凶险的处境。所有人的心都被吊在半空中,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砰!”远处传来一声枪响,是公墓方向。遭了,出事了。
程警官警觉地掏出了枪,猛踩脚下的油门。可是车子并不听话,只听见轮子转的声音并不见速度加快,反而越来越慢。我们暗叫一声不好,可是已经晚了,车轮陷到一个雪坑里了。
真是欲速而不达,现在更加没办法回去了。
方小胆腿伤严重,程飞还要开车,看来推车的任务只有交到我和晶晶身上了。我拉着晶晶快速跳下车子。咬紧牙关,分别踏了几下脚,踩住一块深点的雪苛子以免打滑,再躬起身子使劲地向前推车。程飞的驾驶技术不错,看来是个老司机,先是收着油门起动,等车轮顺着我们的推力有了点挪窝的意思了,再不断加大油门。后车轮甩起的雪沫子像烟炮似的四处乱飞,不住地拍打在我和晶晶的腿上身上。我们咬紧牙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几前几后,终于车子蹒跚着爬出了那个雪窝。凉风和暴雪飕飕地敲打在脸上或灌在脖子里,我和晶晶顾不得庆祝这短暂的胜利,都是两个箭步就跳上车子,不住地打着寒战,摘下手套搓着快到冻僵的双手。
现在的天气和刚才又有不同了,风大起来以后就能感觉到北方山区那种刮骨的寒冷。程飞什么话都不说了,专心致志地让车保持在一个二档的匀速上。前面就是悬崖峭壁。这正是进山口中最险的那一段路。
方小胆回过头来一脸死灰:“桃……桃主任。公墓那边怎么会有枪响。是不是罗秘书和肖队长他们那里出了什么事?”
这也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本来就心绪烦乱,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更是添堵,不由地气道:“大雪把你下糊涂了吧。有肖队长在,还有神枪手达雅,他们能出什么事?”
“程警官,桃主任,别怪我多嘴,你们可要打起精神多加留神呀。那些——那些人你们没见过,绝对个个都是替人了命的恶魔。达雅再厉害,肖队长再能打,他们也只有一支枪而已。而那些魔头,他们可是有很多枪的。”
也不怪方小胆这样害怕,毫无来由地被人家下了毒手,这条腿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如果再见到那几个人,不吓尿了才怪。听方小胆这样一说,我倒警觉起来,想起了他刚才说过的一句话。“——如果见不到铜牌就一天杀一个人。”天哪,如果真是那样就坏了。肖队长?达雅?还是罗秘书?会是谁呢?或许是罗秘书又要抢铜牌,和肖队长他们交了手?达雅的猎枪不会再离手的,那一枪又会打在谁的身上呢?这一切都得在几分钟后见分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