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贵宾室里,司徒南的嘴唇忍不住一个劲儿地哆嗦:“难道那个唐珏真的是我哥哥司徒风,我不相信!这不可能!”他一直在重复这句话,声音却越来越小。无数往事突然间都像煮开了的粥,在他心里沸腾翻滚起来。

十四岁,父亲死后,他和哥哥一起被迫离开旧金山的旧宅,他一边抹泪一边不时回头望去。大他两岁的哥哥却面无表情,不发一言。只在登上来接他们的校车的那一刻,扭头瞥了一眼,冷冷地说:“哭什么,我们的东西,我们总有一天会讨回来,到那时候,他们要付出的就不只是眼泪了。”

哥哥那时的目光像刀片般刻在自己心上,想忘也忘不了。

二十六岁,他还是个青涩的医学院穷学生,有一次囊中羞涩,实在是迫于无奈,于是跑到哥哥常待的那个“秘密”酒吧去找他。正搂着一个金发美女接吻的哥哥英俊逼人,简直让自己自惭形秽。哥哥推开金发女郎,走到他面前,把一卷钞票塞进他的上衣口袋,轻轻说:“看看这些人,他们都很有钱,而且都很蠢,只要你动动嘴皮子,他们就会乖乖地把钱拿出来给你。记住,我们司徒家的人是天生的贵族,我们应该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那年,哥哥离开工作的戈登教授心理诊所,去向不明。后来,有一段长长的时间空白——兄弟俩几乎断了联系。

直到八年前,一个狂风暴雨之夜,他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实验室回来,刚到家门前,一个黑影缓缓从树影后闪出。

“谁?”

“是我。”

一记闷雷,电光闪处,哥哥那俊秀苍白的脸庞出现在黑暗中。

“哥,是你,你这几年都在哪儿?我一直在找你。”

“在地狱里。”这个冷酷的回答让自己惊得几乎跌倒。

哥哥一把扶住了自己,竟然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弟弟,你怎么还是这么懦弱?一点也不像我们司徒家的人。我是从地狱里复活的鬼魂,以后就是不死之身了。”

一瞬间,他真觉得哥哥的脸变成了中世纪画卷中吸血鬼的脸,美则美矣,只是已经没了人类的气息。难道他真的为了永生不死而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魔鬼?

这之后一年时间,哥哥在费城开业行医,而且生意兴隆。他身边似乎总是围绕着很多性感火辣的女人,总是挥金如土,潇洒风流。他滑雪、跳伞、开快车,甚至考了个直升机驾驶执照,任何行走在生死边缘的运动似乎都是他狂热嗜好的,直到那次去瑞士登山,他一去未回!白纸黑字的官方文件上写着:司徒风,29岁,登山意外遇险身亡。

站在他的大理石墓碑前,自己亲手往那个空无一物的棺材上撒了第一把土。脑海中猛地闪过哥哥的那句话:我是从地狱里复活的鬼魂,以后就是不死之身了。

不死之身!他果然没死,只是他已经不是司徒风,而是另一个人,唐珏!真让人不寒而栗!

司徒南双手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自己的头,这时,一个人轻轻走近他身边:“司徒博士,我想您已经知道DNA检测的结果了,我们可以谈谈吗?”

司徒南缓缓抬起头,正触到苏雨凝视的目光:“苏先生,我……我哥哥他真的没有死,而且还变成了另一个人,还在江城杀了人?”

苏雨默默地点了点头:“如果我们不想办法阻止他,我想他还会杀更多的人。所以,您要完全信任我,把您所了解的一切都告诉我。博士,您不要再犹豫了。”

司徒南咬住嘴唇,有些无助地望着苏雨,几分钟后,他被那双眼睛里的智慧和清澈所折服,长长地舒了口气:“其实我早就怀疑我哥哥加入了一个黑暗组织,从九年前他辞职离开华盛顿戈登教授的诊所开始,他的行踪就变得很诡异。而且他总是有花不完的钱。有一次我偶然发现他公寓的抽屉里竟然有把手枪,还有射击俱乐部的高级会员卡,可是他以前从来都不碰这些东西的——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似乎是那一年来到费城后就完全变了。”

“他有哪些很反常的表现?博士,您别急,详细说说。”苏雨说着,忙倒了杯茶递给司徒南,自己也在他对面坐下。

司徒南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缓缓打开了脑海中尘封已久的往事匣子。

隔壁房间里,王刚在焦急地走来走去。

“王队,你能不能别晃了?把我头都晃晕了。”趴在笔记本电脑上搞照片复原的小李苦着脸说。

“忙你的,就你话多,快把照片复原好,不是吹牛说半个小时搞定吗?现在都过了一个小时了。”

“王队,我已经很快了,这个照片烧剩下的部分也太少了,有难度啊。”小李小声嘟囔着。

王刚却没心思听他的抱怨:“哎,你说这个苏雨神神秘秘地和司徒南在那边谈什么呢?这都一个小时了,能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王队,你别急啊,雨哥不是说了吗,只有司徒南最了解他哥哥。说不定从他嘴里能了解到司徒风的什么隐私,也就能想办法抓到这个家伙了。要是这回再让他给溜了,又不知道到哪儿去害人了。”

“是啊,这都两天了,飞机场、火车站、汽车站、高速公路都派人严密盯守,可就是没任何动静,我真担心像从前两次一样,从此世界上就没有唐珏这个人了。”

王刚和小李一时都没了话,如果真是这样,这个案子也就成了悬案,那也将是全体刑警队成员心头的一个死结。

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个异常美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只是她如黛的双眉间似乎藏着浅浅的轻愁。

“紫妍,你怎么跑来了?”王刚诧异着迎上前去。

宋紫妍的情绪明显不对:“王刚、小李,你们都在啊?我想找苏雨,刚才我打过电话给他,他说在医院里。”

“哦,他正在隔壁和司徒博士谈一些事情。怎么,有什么急事吗?”王刚意识到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宋紫妍手紧紧握住包带,踌躇了半晌,才说:“我真没办法了,婷婷自从她爸爸出事以后,虽然我们一个字也没敢对她透露,只说她爸爸去国外出差了,要很长时间才回来。但是,不知怎么的,她似乎感觉到了,一会儿要给爸爸打电话,一会儿要我带她坐飞机去。我哄她,给她买玩具,买洋娃娃,她都不要。昨天一天她都躲在屋子里,一个人哭了很久,今天早上起来就一句话不说了。无论我和林阿姨怎么哄她,她都没说过一个字,就像突然哑了。”

说着,她的泪水已经慢慢溢上眼角,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别急,坐下来慢慢说。”王刚忙把宋紫妍拉到椅子上坐下,并对小李使了个眼色,“去看看,如果苏雨谈好了,让他快过来。”

小李答应着忙起身去了。

宋紫妍擦擦泪痕,才缓缓开口:“刚才我带婷婷到医院里请医生检查了一下,医生说她听力很正常,之所以会发生这种情况,可能是受到突然的刺激而造成的。他建议我们给婷婷做心理治疗。林阿姨正陪她在心理诊疗室那边,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姐姐死了,姐夫很可能就是凶手,本来我就心力交瘁了,现在,婷婷又这样。我真是撑不下去了。”

“紫妍,你一定要撑住,婷婷只有靠你了。她已经没有了爸爸妈妈,她只有你这个阿姨了,你是她唯一的亲人了。你不能泄气,你要为了婷婷、为了苏雨坚强起来。”王刚耐心地安慰她。

提到苏雨,宋紫妍眼中闪过一抹动人的光彩:“我知道,我自己小时候是孤儿,我知道孤儿的感受,我不会让婷婷再过我小时候过的那种生活。”

两人正说着,苏雨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紫妍,婷婷现在怎么样?”

宋紫妍一看见苏雨,已经止住的眼泪不知怎么又冒了出来,她欲言又止,只是深深地望着苏雨。

王刚马上识趣地起身往门外走,顺手拍拍苏雨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问:“跟司徒南谈出什么结果了吗?”

“嗯,你跟秦队说,我晚上会赶回队里去,有重要的线索。而且,我已经想好了一个请君入瓮的办法了。”

“请君入瓮?”王刚迷惑地望着他。

苏雨也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光灼灼。

王刚心里一阵兴奋,苏雨的这种眼神说明案子终于到了柳暗花明的一刻。

“好好安慰一下紫妍。”王刚补了一句就转身出了门。

苏雨的目光刚刚移到宋紫妍的脸上,就被那种凄楚无助的神情惊呆了。这时他才明白,梨花一枝春带雨,这诗句里的原意应该是形容一个女子而不是植物吧?

“苏雨,我好害怕啊!”宋紫妍猛地跑过来扑在苏雨怀里。

“别怕,紫妍,有我在呢。”苏雨紧紧地拥住她柔软的身子,一缕发香直钻进他的鼻子。

宋紫妍也轻轻蹭着苏雨那微微的小胡楂,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她才第一次感觉到爱的美妙和神圣。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个人都默默数着对方的心跳。

“走,看看婷婷去。”苏雨轻轻在宋紫妍耳边悄声说。

宋紫妍从他肩上抬起头,眸子里全是柔情和信任。苏雨就是她的天,是她如今在孤寂的世界里唯一可以依靠的那个人。但是,见到婷婷的那一刻,连苏雨这最坚韧的神经也不免为之一震!仅仅两三天前,这个孩子还是云端上的小公主,可是现在,她遗传自母亲的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只剩下了迷惘。

“婷婷,雨叔叔来看你了。”宋紫妍柔声唤她,可是她乌黑的眼珠只转了转,就马上又垂下头去。

“来,乖,你该吃点东西,从早上起来你就什么都没吃。”宋紫妍试图牵婷婷的手。

婷婷立刻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哭声。

苏雨忙给宋紫妍使了个眼色,温和地摸摸婷婷的头。

“我们婷婷最乖了,听小阿姨的话回家好吗?好,让雨叔叔带婷婷一起回家去。”

说着,苏雨大力把婷婷举起骑跨在自己的肩膀上。以前,这是婷婷最喜欢的一个游戏,每次总是能逗得她咯咯直笑。但是,今天她只是微微咬着小嘴唇,一声不发。

宋紫妍望着她的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担心,而林阿姨在一边则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这一家子怎么就这么倒霉啊!爸爸妈妈都死得那么惨,现在孩子又这样,唉!这是不是撞上什么邪了?”随着林阿姨的低声叹息,苏雨也默默陷入沉思。

为什么?为什么?不过几个月时间,这江城最显赫的家庭似乎被诡异无常的命运所缠绕,团团迷雾中的那个魔影似乎正一步步走向那华丽别墅的最深处。秦浩天、陈雪、唐珏、司徒风几张不同的面孔交替在眼前浮现着。

“苏雨,下车吧,我们到家了。”宋紫妍温软的手牵住了苏雨的手,打破了他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