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的流水声、飒飒的风声都清晰地飘过他的耳朵。突然间,有一个声音,远远地钻进他的耳膜,轻轻地、焦急地、一遍遍地呼唤着:“苏雨,苏雨,你醒醒,求求你醒醒!别离开我!”
这个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哀婉,像一只温柔的小手,一点点地把苏雨游离的魂魄拉回他的身体。他拼尽力气睁开了眼睛,一片蒙蒙的白雾里,隐隐出现了一张含泪女子的脸。
“苏珊!”苏雨的嘴里含糊地叫了一个名字!
“苏雨,苏雨,你终于醒了!”女子惊喜的叫声刺激了苏雨的神经,他终于睁大了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棂,白色的床单,一片白色的背景里有一个短发女孩泪光盈盈的眸子。
谢婉仪!
“婉仪!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我这是在哪儿?”苏雨低低地问。
“苏雨,苏雨。”谢婉仪哽咽着抚摸他的头发,半晌才轻轻说,“你在东星镇的外景城里和蜂鸟的那一场恶斗,导致头部受伤掉进了水里。幸亏邱队他们按照你事先的安排早就埋伏好了武警,大家及时冲进去才把你救了起来。你昏迷整整三天了,还好你终于醒了,你要是……要是有什么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雨的脑海中开始渐渐浮现出蜂鸟妩媚而险恶的笑容、抛过来的白色抹胸、烟雾、火光和那双怨毒的眼睛!
他轻轻舒了口气,努力微笑着安慰谢婉仪:“我是属猫的,有九条命,没那么容易死的。对了,蜂鸟呢?她是不是已经逃走了?”
谢婉仪脸色黯然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邱队他们顺着湍急的水流被冲出了岩洞,差点就从大瀑布那儿掉了下去,幸亏你事先布置了武警在那儿蹲守,及时把他们救了上来。武警冲进去的时候,没有见到蜂鸟的影子,只看见晕倒在水里的你。可是那里是完全封闭的岩洞,大家都想不通,蜂鸟她究竟是如何逃走的?”
“我知道她怎么逃走的。我记得她扔出了白色抹胸后身上穿着的是黑色潜水衣。她用毒针刺伤我之后应该是跳入水中,从水底的一个秘密通道逃走了。我中的毒是怎么解的?现在我是不是已经回到了上海。”
谢婉仪起身走到窗边刷地一下拉开白色的绣花窗帘,回头冲苏雨嫣然一笑:“你自己看,那边就是维多利亚湾。”
巨大的玻璃窗外,夜色深沉,远处海面上无数高楼,灯火如梦境般绚丽缥缈——这里曾被很多人誉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夜景”!
“香港?怎么,我已经回到香港了?那我妈她们不是已经知道我中毒的事了?”苏雨微微吃了一惊。
谢婉仪轻轻走过来,帮他掖了掖被角,柔声说:“你放心,伯母目前正在美国那边开一个重要的会议,没让她知道,免得她担心。你中的毒是从南美的一种剧毒蜥蜴身上提取出来的,大陆地区没有对症的解药,于是我让我爸爸出面找了航空公司用专机把你从上海运到了香港,他的一位老朋友——药物学博士华医生帮你用了他自己配制的解药,终于把你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你现在就在我家里安心休养吧!”
苏雨轻轻点了点头,有些疲倦地微微闭上眼。刚刚苏醒的脑细胞又开始被一些难解的问题纠缠着。
“尘世之鸟飞过罗生门,就会插上金色的羽翼!”一个女人的飘忽不定的声音响在他耳畔。蜂鸟究竟去了哪儿?她和天堂之翼的人为什么要杀死罗永俊?他们究竟还有怎样的阴谋?
谢婉仪俯下身,手轻轻抚过苏雨有些憔悴的脸庞,深情地说:“睡吧,苏雨,你太累了!”
苏雨的心微微一颤,不禁也抬起一只手臂,轻轻地握住了那只温热的手掌。谢婉仪的眸子顿时如春水般涨满了幸福和喜悦,微微泛起泪花。
淡淡的云彩,漂浮在湛蓝悠远的海面上,晨光若隐若现,天空清新得像孩子的目光,看不见一丝阴霾。微微的海风,幽幽拂过宽大宁静的露台,略带海味的气息轻轻钻进了苏雨的鼻子。
正坐在白色休闲椅上的苏雨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他很久没有呼吸这样新鲜的空气了。有近一个月的时间都待在月影别墅某个固定的房间里休养,除了脑子里的思维细胞,一切似乎都变慢了,连来去无踪的风都开始失去了速度,慢条斯理地在海天之间飘荡。
“苏雨,今天气色很好啊,看看我给你做的早餐。”谢婉仪笑盈盈地端着盘子从楼梯上走了上来。
苏雨一扭头,两人的目光碰个正着,谢婉仪不禁羞涩地微微低下了头,快步走到桌边,把几个精美的餐盘轻轻放下。
“哇,鱼片粥、三明治,好久没吃这么地道的港市早餐了。真是你这位大小姐做的?”苏雨眼睛一亮,笑着说。
“怎么,你不信?人家起来都忙了好长时间了,你还笑我?”谢婉仪鼓起腮帮子,小嘴撅了起来。
苏雨笑而不答,只是拿起盘子里的三明治美美地咬了一口,摇头晃脑地说:“好吃!和君记老号的一个味。”
谢婉仪凝视着他的侧脸,眼光渐渐如海浪般温柔。
“婉仪!你做的爱心早点有没有老爸的份啊?”一个男人苍劲有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爹地,你怎么上来了?”谢婉仪略略惊诧地叫了一声,撒娇般地迎了上去。
苏雨忙跟着起身也缓步走了过去。一位两鬓斑白,身穿绛紫色唐装,眼光锐利,身材健硕的老人正端坐在轮椅上微笑着凝视着他们。
苏雨暗暗吃了一惊,关于谢婉仪的父亲谢西风,他闻名已久,但没想到他竟是一位只能依靠轮椅行动的老人了。“谢西风”这个名字在三十年前的香港警队里是无人不知的,他曾经是最有前途的年轻干探,因为接连侦破“雨夜杀人狂魔案”和“连环奸杀少女案”而名声大噪,受到过当时港督的亲自接见,被授予“女王勋章”。因为他的肤色较黑,很多崇拜他的市民们就称他为“神探小包公”。然而,三十年后,一些报刊仍然会时不时地把他的婚恋故事作为传奇津津乐道。
据说,谢西风在侦探事业如日中天之时,在一次查案途中邂逅了一位海外富豪的独生女儿,两人一见钟情,互生爱慕,很快就谈婚论嫁。谢西风为了爱妻甚至不惜放弃警探职业,进入妻子家族的公司工作,他的辞职就连当时的总督察都唏嘘不已。可是,似乎老天嫉妒他的完美人生,在谢婉仪来到人世后不久,婉仪的母亲就因病去世,美满的婚姻生活仅仅持续了不到两年。谢西风继承了庞大家业,而且不过三十多岁,富有多金,却在此后的近三十年里,为了怀念亡妻一直保持着严谨低调的独身生活。他悉心栽培女儿,直到她也长大成人,进入警队。
这些都是苏雨从别人嘴里或者报刊上断断续续得到的一些信息,至于谢婉仪本人,倒是从没跟他过多地谈论过自己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父亲。
“我这个老伯,是不是打扰了你们俩的兴致啊?”谢西风满含笑意地摸摸谢婉仪的手,又抬头看了看苏雨。
“伯父,您好,能见到您本人我非常荣幸。”苏雨竟有些微微的紧张。
“哪里,你这位神探啊,我这耳朵里早就灌满了‘苏雨’两个字了。”谢西风说着,笑呵呵地望着谢婉仪。
“爹地,”谢婉仪的脸有些微微的红晕,“我帮您去拿早餐,本来准备一会儿送去您的书房,我做了你最爱喝的奶片粥。”
谢婉仪转身快步下了露台,苏雨忙上前轻轻把轮椅推到白色餐桌前,又蹲下身拾起滑落的毛毯细心地帮谢西风盖好。
“苏雨,你坐下。”一直静静凝视着他的谢西风轻轻示意,“谢谢你,苏雨,自从婉仪以前的男朋友云峰出事以后,三年了,她从来没有很开心地笑过。遇到你,她才算打开了这个心结。你能不能答应我,别离开她,一直陪在她身边?”
苏雨触到谢西风热切的目光,虽然一丝犹豫的影子淡淡地掠过心头,但他还是很确定地答道:“伯父,你放心,我会照顾婉仪的。”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谢婉仪一手拿着报纸,一手端着雕花餐盘轻盈地走上露台,含笑问:“爹地,苏雨,你们俩聊什么呢?”
“没什么,伯父说了些你小时候的趣事。”
“爹地,你别老在别人面前出我的丑嘛。”谢婉仪半撒娇似的撅起嘴,一边把一份港报放在餐桌上。
谢西风不由慈爱地一笑:“你这个傻孩子,苏雨又不是外人。”
谢婉仪轻轻抿住嘴唇,低垂下眼帘,假装没听清父亲的话而只是专心往桌上的两个玻璃杯里倒果汁。
“这个女人……”突然,苏雨从桌上的报纸杂志中捡起一份,凝神看着照片中一个戴着眼镜正微笑着接受记者采访的女子,微微蹙起眉头。
谢婉仪瞥了一眼,递过来一杯倒好的橙汁。
“你不认识她?这个女人不就是罗永俊的女儿罗子欣吗?听说她打算用罗永俊生前留下的财产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就是这两天,将要举办一场大型的慈善拍卖会,拍卖她父亲生前穿过的衣服和用过的一些物品,所得善款专门用来资助非洲患艾滋病的小朋友。因为她的这项善举,听说这次香港十大杰出青年有可能会提名她参选呢。”
“我知道她是罗子欣,我在上海为了调查案子见过她两次,可是,这照片上透露出很多不寻常的信息。”苏雨略一思索,指着照片中的一处缓缓说。
谢婉仪和谢西风都不禁凑上去细细看。
照片似乎是在一间书房里拍摄的,光线明亮充足,罗子欣端坐在一张紫檀木靠椅上,神情温婉,气质高雅,背景是一排堆满书籍的书架。旁边的小字注解表明这是在已故著名艺人罗永俊在香港弥敦道的一处高档公寓中。
但是,苏雨所指的却是罗子欣正优雅地摆在膝上的那只白皙的右手。
“手?怎么了?她手上戴的这只紫宝石戒指可真漂亮!”谢婉仪看了一会儿,低低地赞叹了一句。
“这枚戒指我见她戴过,只是……”苏雨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指甲!”
“指甲!指甲怎么了?苏雨,你快说啊!”谢婉仪不解地追问道。
一直低头看杂志没吱声的谢西风对女儿摆摆手:“婉仪,你别这么一连串地追问,打乱苏雨的思路,一个侦探在寻找线索时脑子是需要高度集中的。你这个丫头就是性子急。以我看,这位罗小姐可是继承了相当惊人的一份遗产,她爸爸罗永俊生前应该是富甲一方啊!”
谢婉仪的秀眉轻轻一皱:“富甲一方?爹地,罗永俊虽然是个资深的艺人,但是并没有做过什么成功的投资,去年香港房地产不景气,他还亏了不少,八卦杂志上预测他的遗产不超过两千万。”
“两千万!肯定不止。”谢西风抬手一指杂志上照片中书架上的一本古籍书。
“光是这一本绝版的《花间词人集》,去年在本港春季拍卖会上的价格就超过100万。”
“当时拍出的价格是125万!我正好陪着妈妈一起在拍卖会现场。”苏雨接过话头说。
“这么昂贵的书罗永俊居然也会拍下?”谢婉仪一边说着一边坐下,神情间多了几分迷惑。
“远远不止,这书架旁边的墙上挂着的这幅露出一半的画,就是《春江花月夜》的真品,也是在去年的春季拍卖会上卖出的,拍价是200万,和《花间词人集》一起被一位没有透露姓名的买家买走了,看来这个神秘的买家应该就是罗永俊,他的遗产应该远远超过当初律师估计的数额。”
听完苏雨的一番话,谢婉仪和谢西风都沉默了一会儿。
谢西风沉声说:“不管这位已故明星的财产是怎么来的。据说他留下了遗嘱,要把绝大部分的财产都用作慈善事业,现在他女儿也表明了同样的态度。这种善举实在值得我们港人来学习。我百年以后也要效仿他,婉仪,你不会反对爹地的决定吧?”
“怎么会?可是,爹地,我不愿意听你这么说,我要你一直陪着我,你要活到一百岁,你答应过的,不许反悔。”
谢婉仪凝视着父亲,眼睛里微微泛着光。
苏雨望了望这父女俩,微微一笑,柔声说:“伯父,您一定会活到一百岁的,您还要帮着我和婉仪来歼灭那些深不可测的黑暗组织呢。”
“对了,苏雨,你刚才说的指甲究竟是指什么?”
“这个,我还需要有进一步的依据才能正确地推理,以后再告诉你。婉仪,我吃饱了,谢谢你这么用心的一顿早餐,你陪着伯父好好聊聊,我现在要去给邱队长发封邮件,有件重要的事必须要他帮着确认。”苏雨说着,起身向谢西风致了个歉,转身踏着轻快的步子“噔噔噔”下了露台。
“他就是这样,一想起案子来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就和以前云峰一个样。”谢婉仪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神黯淡下来。
谢西风凝视着女儿,眼光复杂伤感,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海面,沐浴在点点金光中的大海此时泛起微微的波澜。
接下来的两天,苏雨似乎都在默默地忙碌着,有时一连几个小时待在屋里,或者急促地敲击电脑键盘,或者望着窗外的大海发呆。有时他又会出去大半天,直到夜色深沉才带着疲惫而兴奋的神情回到月影别墅。
谢婉仪几次憋不住想问苏雨到底在调查什么,都被谢西风微笑着拦住了。
“男人就是天上的鹰,要让他自由翱翔,不要时时约束他,尤其是像苏雨这样才华出众、个性强烈的男人,更是要多放手才能抓住他的心。”这番话是谢西风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的。
谢婉仪微微垂着头听着,一边默默地想,自己几乎没有印象的母亲是不是就这样俘获了父亲年轻骄傲的心,以至于她逝世多年父亲仍然孑然一身。
第三天早晨,苏雨主动打开了这个闷葫芦。谢婉仪刚刚起床,还在卧室里对镜做面部保养,突然门被轻轻敲了几下,苏雨推门而入,朗声说:“婉仪,快,还有一个小时,我们要赶去会展中心。”
“会展中心?去干什么?”谢婉仪望着苏雨坚毅沉着的脸庞,没有再追问,而是迅速地套了件厚外套,两个人一路小跑下了楼。她和女佣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匆匆地出门走下石阶,登上了谢婉仪的红色悍马车。
二楼的另一间主卧室里,身穿睡衣,端坐在轮椅上的谢西风正透过半打开的玻璃窗,凝视着远去的悍马车。
“婉仪,爱上苏雨,你究竟会不会得到幸福?”谢西风的手紧紧握住了轮椅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