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阁名副其实,占着明月轩里绝佳的位置,两扇雕刻精美的黄梨木窗户半开,正对着西湖的粼粼碧水、半弯冷月。
经理引两人进入房间,鞠了个躬,轻轻退了出去。谭天方一坐下就屏息凝神地逼视着苏雨,一字一字地问道:
“小伙子,你是不是从昨天起,就开始头疼、恶心、不想进食也不想睡觉。脑子里乱糟糟地总是在回忆一些痛苦而恐怖的事情!”
苏雨轻轻叹了口气道:“是,大师,昨天中午开始出现这种情况。起初我还以为是累了,可是到了晚上,却越来越严重,以至于我昨晚几乎彻夜未眠,今早一照镜子,才发现自己像大病了一场似的!整个婚礼中,我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这种怪病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了!”
谭天方用手指捻了捻胸前的佛珠,沉声说:“这种情况还会越来越严重,你现在应该已经手脚无力、口干舌燥,身体里像是有团火在烧,眼前时不时会出现一些幻觉。今天是十五,如果到了深夜月圆之时,也就是这个月里阴气最重的那一刻,你的身上还会出现更加可怕的变化!你可知道这一切是何缘故?”
苏雨的脸色本已经很苍白,此刻两腮升起两团赤红,他睁大眼睛,眼中射出一丝灼人的光,追问道:“大师,我是不是中了一种很邪门的蛊术?”
谭天方凝望他片刻,缓缓道:“小伙子,我看得出你是个悟性极高,定力极强的人!你的仇家为了能给你下蛊,不惜以一个绝顶武术高手的鲜血和毒虫相混合,制成了这种泰国最最邪门的蛊术,血咒蛊!能施这种巫术的人必定是个高手,而且他必定恨透了你,不仅仅想杀死你,还想折磨你!他要借你的手杀死你的爱人、亲人、朋友,令你陷入无穷无尽地痛苦中去!”
苏雨转头凝望着桨声灯影里的山色湖水,喃喃地道:“血咒蛊!据说这种蛊术是没办法破除的。中此蛊的人会在月圆之时发狂,杀死自己身边的人,然后再刺破自己的胸膛,让自己的鲜血流尽而死!可是,要想对人施血咒蛊,下毒者必须令那个想要加害的人触碰到事先用血调制的毒汁。可是,我这几天一直并没有接触过陌生人,这个人究竟是如何令我接触到这种毒汁的呢?”
他说着,突然像想起了什么,顿住了。
“怎么,你已经知道了怎么中的蛊毒吗?快说,只要能找到那件令你中毒的物品或许还有救!”谭天方急切地追问道。
苏雨思索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蓝色的信封递给谭天方:“可是,大师,欧阳硕也接触了这个,难道他也中了蛊毒,却还没有发作?”
谭天方小心翼翼地接过信封,展开,看了看,还贴近了用鼻子闻了闻,说:“毒汁就涂在了这个信封的表面,你的手接触信封的过程中,蛊毒就经由你手指上的皮肤毛孔,进入了你的五脏六腑,最后再侵蚀到你的大脑。但是,同样接触了这个信封的其他人却绝对不会中毒,因为……”谭天方说着,微微皱了皱眉,接着说,“因为,这个蛊毒是专为你而设置的。你看,信封上的这两个字,是古代的暹罗文,翻译过来,应该就是你的名字:苏雨!这也就相当于对方所发出的咒语,而这个毒咒只对你才有效!”
苏雨苦笑了一下,缓缓道:“原来这个信封不过是一个诱饵,而对方想钓的鱼正是我!他直接寄给我,怕我会有所防备,所以转寄给欧阳硕,因为他料定欧阳在收到这封信后会来交给我,真是用心歹毒!大师,依你看,我是不是无药可治,只能坐着等死了?”
谭天方捋了捋胡须道:“仇恨,仇恨真的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感情,当所有的感情都已经被淡忘的时候,人心还是被仇恨所主宰!看来这个下血咒蛊的人真的很恨你啊!不过,倒也不是完全绝望!其实,我一直在致力于研究各种蛊毒,希望能拯救无辜的人。最近,我研究出了一种丹药。”他说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打开瓶塞,倒出了一颗紫色的丸药,托在手掌中,递到苏雨眼前!
“这种丹药我叫它忘忧丸。可以解除很多种蛊毒。可是,血咒蛊阴毒无比,究竟能不能解除,我并没有十成的把握。苏雨,你愿意搏一搏吗?如果成功自然不必说,如果失败可能会导致你的蛊毒发作得更早更强烈!你怕不怕?”
苏雨凝视着那枚小小的丹药片刻,伸手接过,咧嘴一笑:“既然知道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一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不如赌一赌,或许还会有生机!”
“好!很好,有胆识!”谭天方激动地一拍苏雨的肩膀,但随即又一皱眉头,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道:“不过,不过。在你服下这忘忧丸之前,我还必须做一件事!”
苏雨轻声道:“大师,我明白,你一定要这样做以防意外。”
谭天方惊诧道:“你,你猜出我要用内力封住你的穴道?”
苏雨点点头:“既然这忘忧丸吃下去不知道结果如何,当然要防止我吃下药后会发疯杀人。大师在《中国之奇异现象》这本书的序言中曾经提到过,您自幼练习武术,最擅长的不就是点穴吗?所以我猜您应该是想用内力封住我的穴道。”
“苏雨果然是绝顶聪明的神探!那就不用多说了,此刻离月圆毒发之时也就几个小时了。我们这就动手吧!让我来先运功于手指。”谭天方说着,转身面对窗外的夜空,竖起右手的食指,双眼微闭,集中精神开始运功。
苏雨默默地望着这位仙风道骨的老者,面色凝重。虽然他的生活总是离不开形形色色的冒险,但是像今天这样诡异危险的情形却也并不多见。
一盏茶的工夫,谭天方收敛气息,走过来,沉声说:“好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他的眸子闪着光,看得出全身已经蓄满了真气。
苏雨点点头,毫不犹豫地一仰脖,把手掌中的忘忧丸吞入口中,然后缓缓睁开眼,舒了口气说:“大师,您动手吧!”
谭天方盯着他的脸片刻,眼神突然变得非常古怪,有种兴奋之色在闪动。他缓缓说:“好,很好!苏雨,我保证你不会后悔吃下我的忘忧丸!”
说着,谭天方突然伸出右手,用力在苏雨的胸前一戳,苏雨身子轻轻震了一下。
“苏雨,我现在点了你的心口穴,你会感到全身血脉的流动都变慢了。也就是说三个小时之内,到十点月圆之时,你只能坐在原地,不能移动身体,也不能说话。但是,你能听得见、看得见所有发生的事情。你明白吗?”
苏雨微微眨眨眼,表示他已经听见了。
谭天方拿过一把椅子,和苏雨面对面坐下,微笑着缓缓道:“苏雨,现在看来,这几个小时,我们似乎无事可做,只有安心等待,看看你吃下去的那颗忘忧丸是否能解除你所中的蛊毒!”
苏雨使劲点点头。他的目光中分明充满了信任和希望。
谭天方望着他,笑容突然变得有几分诡异,继续缓缓道:“苏雨,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你知不知道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其实他明知道苏雨此刻是无法回答的,顿了片刻,他轻轻接着说:“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亲眼看着最心爱的人死在你面前,而你却什么也做不了!你救不了她!”
虽然谭天方每个字都说得很轻很慢,但却像有几十根针同时在刺着苏雨,苏雨面部的肌肉开始轻轻地痉挛了起来。
谭天方看着苏雨的模样,拉拉椅子,更凑近了些,几乎是贴着苏雨的耳朵,悠悠地说:“其实,更痛苦的事是,最深爱的人偏偏就是死在自己手中!三年前,因为我儿子吸毒被我发现,我失手杀了他。当时,我痛苦得几乎要死去,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埋葬他。我一直把他放在别墅的冰室中,以便我能时时刻刻看到他。或许是老天垂怜我,几年前,我遇到了一个具有魔力的人,我甘心情愿地加入了他建立的秘密组织,只为了求他帮我救活我儿子!而今天就是首领安排我来一趟杭州,要让你——神探苏雨——彻底变成一个疯子,再借你的手制造一场骇人听闻的血案。其实,我不想加害你,我们无冤无仇,你又是个这么聪明的年轻人,我一见到你就很欣赏你。但是,我没办法,为了我儿子,我只能这么做。”
他说着,还深深地叹了口气,眼含悲悯地望着苏雨。
苏雨此时虽不能说话,但是,他的眼中的恐惧愤怒之色越来越浓。
谭天方刚才的一席话着实太过骇人!原来当年他竟然亲手杀害了爱子,又藏匿尸体长达三年。但令苏雨最吃惊的还是谭天方口中那个能救活他儿子的主人!
令死去的人复活,千百年来都是人们心中最不可企及、最荒诞的梦想!难道世间真会有掌握这种神奇能力的人吗?而这个人如此煞费苦心竟然只是为了要让苏雨发疯杀人?难道他和苏雨有着解不开的仇恨?
乱麻一样纠缠着的疑问从苏雨脑海中掠过,但他可能永远也没有机会问出口了,因为他的脸色突然间变得黯淡,嘴唇也开始微微抖动起来。身子虽然被封住穴道无法动弹,但看得出他也在不自觉地战栗着。
谭天方阴阴地一笑:“苏雨,以你的聪明,大概已经想明白了吧?其实你刚才吃下的那枚忘忧丸才是真正的蛊毒!而那个空信封只不过是一个药引子而已!首领的智慧是无人可敌的,他知道直接对你下毒是很难成功的,因为你极其谨慎,从不会随意接触来历不明的东西,但是,欧阳硕拿来的蓝色信封,你一定会仔细查看。那个信封事先在毒蟾蜍的汁液中浸泡过又晒干,然后被封存在塑料袋里。一旦接触到空气就会慢慢地渗透出毒汁。主人计算好了时间,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就是欧阳硕急忙把信封交给你之时,也是毒汁完全渗透出来的时候。不过,从你手指进入体内的毒汁毕竟有限,只能令你在一天内精神恍惚,身体疲倦,并不能真正令你疯狂。所以,主人才派我送来这真正的血咒蛊毒,因为我是欧阳教授的老友,身份不容怀疑。尤其是当一个人在思维最混乱,意志最薄弱,判断力最差的时候,看到这最后的救命稻草,怎么会不努力抓住呢?果然,就算是聪明绝顶的苏雨也逃不脱这人性的弱点,你马上相信了我的话,并且毫不怀疑地服下了忘忧丸!苏雨,你所中的蛊毒马上就要发作了,你会感到全身上下像被烈火灼烧,酷热难耐,那些平时脑子里想都不会想的邪恶欲望会无法抑制地喷涌而出,你会彻底变成一个疯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谭天方的话就像一道魔咒,苏雨的身子果然颤抖得越来越厉害,面色苍白得可怕,拼命咬着嘴唇,似乎正在经受着体内的某种剧烈折磨。突然,他从椅子上跌落了下来,抱着头,身子蜷缩成一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谭天方突然蹲下身来,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塞在苏雨手中,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等一会儿,你的头就不会疼了,不过,那时你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了!但是,从表面上没有人能看出来。你会亲手杀了你最要好的朋友欧阳硕,把这场婚宴变成一场丧宴。最后,你会被警察击毙或者自己自杀!很快,很快,再有半个小时,这里将发生一起震惊全国的大案!而谁能想得到凶手就是曾经的神探苏雨!”
他说着,轻轻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微笑着,以略带悲悯的目光望着这个不断痛苦挣扎的人。
看了好一会儿,谭天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觉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他丢下地上已经处于半疯狂状态的苏雨,转身走出了望月阁,出门时还不忘把门锁拧了几下反锁上,取下了锁上的钥匙。这样,除非是有人从外面用钥匙开门,里面的苏雨是别想自己跑出去了。
“服务员!”谭天方一招手,叫来楼梯拐角处一个正垂首肃立的女服务员,把手中的钥匙交给这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女孩子,神情严肃地说:“去告诉楼下举行婚宴的欧阳家,一定悄悄地告诉新郎本人,就说他的好朋友苏雨请他一个人上来,有很机密的事情要和他商量。记住,苏先生说只能他一个人上来,不许其他人跟着。苏先生现在正在里面做很重要的事,不能被打扰。等新郎跟着你上来了,把钥匙交给他,请他自己打开望月阁的门吧。”
女服务员毕恭毕敬地接过钥匙,答应了一声就转身下了楼。
做完这一切,谭天方不自觉地又摸了摸胸前的佛珠,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微笑。今天这场戏,他已经拉开了大幕,安排好了剧情,下面就是静观其变了。想着,他几步跨到楼梯转角处,推开窗户,轻轻一拧右手上的腕表,一根细细的银丝从表壳中无声无息地飞了出去,谭天方的身子也随着银丝飞了出去。只见他半空中轻轻一扭,飘飘荡荡地附在了乌黑的瓦檐之上,像一只巨大的毒蜘蛛,在暗处等候着送上门来的猎物。
月色下寂静的西湖像藏在面纱后的女子面庞,神秘而动人,令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触摸。
当神情焦急的欧阳硕推开望月阁的门,苏雨已经停止了挣扎,正呆呆地垂着头坐在一张椅子上。
“苏雨,你怎么样?你究竟怎么了?”欧阳硕疾步跨过去,紧紧抓住苏雨的胳膊,高声问道。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神情颓废的好友身上,丝毫没有注意从敞开的窗口处吹过一丝怪异的穿堂风,他身后那扇房门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等了好一会儿,苏雨才缓缓地抬起头,欧阳硕不由得吃惊地放开了手,退后了一步。因为苏雨此时的脸色已经比死人好不了多少,惨白中泛青,最骇人的还是那种空洞茫然的眼神,犹如有人在瞬间抽走了他的灵魂,而只留下了他的躯体。
“我……”他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嗓音突然间变得异常喑哑低沉,嘴巴虽在动,但却好似发不出声音来。
“苏雨,快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会帮你。”欧阳硕情急之下,忙俯身向前,贴近苏雨嘴巴,想尽力听清楚他嘴里嘟囔的话语。
谁知,就在这一刻,一直神情木然的苏雨双眼突然射出兴奋诡异的光芒。他一抬右手,死死地钳住了靠他很近的欧阳硕,另一只手从椅背后挥出,贴着欧阳的脖子快速地划过。望月阁响起一阵揪心的惨叫声,欧阳硕手捂着脖子,后退了几步无力地跪倒在地,殷红的鲜血自他的指缝中不断涌出,一滴滴地落在地上铺着的杏黄色地毯上。
手握匕首的苏雨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呆呆地望着痛苦呻吟的欧阳硕,眼神变得既兴奋又狂乱,突然他仰头狂笑了起来,一边笑还用力地挥动着匕首,叫道:“杀!杀!杀!全部都杀光!”
欧阳硕捂住伤口挣扎着往门口爬去,一边回头惊恐地望着面容狰狞的苏雨。他实在无法想象在这短短的一天内,是什么诡异的力量把冷静机智的苏雨变成了这样的一个疯子!而苏雨显然已经杀红了眼,挥舞着匕首一步步地逼近因为失血过多快要筋疲力尽的欧阳硕。
“刷!”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屋子里灯光竟然灭了。黑暗中只能听见一阵桌椅翻倒、打斗翻滚的声音。片刻后,整间望月阁里只能听见低低的喘息呻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