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裂耳、暴雨倾盆,深夜的东北长白山密林之中,一小队十来条汉子正押运着一辆骡车,在蜿蜒的山道上冲风冒雨,艰难行进。四下里一团漆黑,凄迷的雨雾之中,只隐约可见车辕上两盏汽灯随车身不停地摇摆着,就似两点晃动的鬼火儿,忽忽悠悠,时明时灭。
这一伙儿人,正是参与奉天盗墓的二十六人中,先行随军师押运宝物回山那十二人。山道崎岖狭窄、泥泞之极,大家都咬紧牙关,拼命坚持。所有人都清楚,必须在天亮之前走出鬼子势力范围,否则万一再遇到麻烦,这满车的财宝就可能会留给小鬼子。
突然,前面队伍一声惊呼,停了下来。军师走上前去,只见那辆骡车已陷进泥中。众人不待军师吩咐,已纷纷围到大车旁,吆着号子,开始奋力推车。可无奈车身过重,车轮陷得又深。推了半晌儿,大车竟纹丝不动。军师喝道:“把二嫂扶下来,东西也先卸下来!”众人停了手。崔振阳走上前去,掀开了车帘。
车内,凤儿正襟危坐,似乎想着什么心事。崔振阳抹了抹脸上雨水,喊道:“二婶儿,您得下来,大车陷下去了!”凤儿回过神儿来,微微一笑。
崔振阳将凤儿扶到一旁。这边老七已忙不迭地脱下雨衣,上前给凤儿披上,道:“二嫂,外面雨大!”凤儿向老七笑了笑,声音妩媚,道:“还是七叔知道疼人!”老七咧嘴一笑,趴到凤儿耳边道:“看二嫂说的,不疼谁,也不能不疼嫂子啊!”凤儿俏脸一沉:“又胡说八道了不是,看二爷回来,不大耳刮子扇你!”老七色迷迷地笑了笑,咽了口口水,不再言语。
这边众兄弟已在军师指挥下,迅速卸下车上物品。负责赶车的老五又往车轮下垫上石头稻草。不多时,车轮从泥泞中拔出,车辕上的汽灯又晃动了起来。
夜色越来越浓,雨也越下越大,大伙儿虽穿着雨披,但每人都已浑身尽湿,直打冷战。又行了一阵,走在最前的十一弟忽然一晃,倒在了地上。老五上前将十一弟扶起,喊道:“老十一,你怎么了?”半晌儿,十一弟双目紧闭,并不作答。
大伙儿围拢上来,军师问道:“怎么回事儿?”老五摸了摸十一弟额头,惊道:“烧得烫手!”军师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老十一的身子最弱,这样吧,大伙儿轮流背着他走,等翻过这座山,给他烧点热水!”老五道:“这么大的雨,还是扶老十一上车吧!”军师沉吟不语。老五急道:“军师,您就别犹豫了,十一弟这身子骨儿,万一出个好歹……”军师抬头看了看旁边的大车,大车上,凤儿正掀开车帘,往这边看着。军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大伙儿七手八脚将十一弟抬上车。
见十一弟上了车,军师挥手叫过一名叫“来好”的兄弟,低声耳语了几句,来好会意,迅速跟到了大车旁边。老五挥起鞭子,车辕上的汽灯再次晃动起来。
路面在雨水的冲刷下,似乎越来越软。也不知究竟又走了多久,骡车再一次陷到泥中。这次不用军师招呼,大伙儿已将凤儿和十一弟扶下车。军师上前问道:“老十一怎么样?”凤儿道:“烧得烫手!”军师摸了摸十一弟额头,面有忧色。看了看一旁来好,来好微微摇了摇头。
大伙儿已将车内物品卸下,不多时,车子推出。老五突然一声惊呼,一旁老七吓得猛一哆嗦,问道:“五哥,出什么事儿了?”老五脸色惨白,伸手指了指车轮下方,道:“你看这里!”
大伙儿顺着老五手指方向望去,正是刚刚车轮陷下的地方。众人看了半晌儿,未见任何异常。老七搔了搔头,道:“五哥,你撒什么臆症?”老五道:“你看这稻草,还有……还有石头!”老七道:“这不是垫车轮的么?”老五道:“是垫车轮的,可我……明明记着,刚才我没往车轮下面垫任何东西!”老七不以为然,道:“那就是其他兄弟垫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说完话,看了看身后众人,只见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都摇了摇头。
老七脸色一变,一旁钱串子忽然喊道:“这……这好像就是前一回陷车的地方,怎么……怎么又兜回来了?”大伙儿都是一惊,一旁老三迅速从车辕上摘下汽灯,四下里看了看。钱串子说的不错,此处确实是几小时前大伙儿走过的地方!
老五哆哩哆嗦喊道:“弟……弟兄们,咱们……咱们撞到山魈了!”一旁老十道:“五哥,这话怎么讲?”老五道:“就是鬼打墙,听老辈儿讲,谁要是干了亏心事,半夜走山路就会遇到鬼打墙!”老三脸色一沉,看了看远处的军师,低声喝道:“老五,不许胡说!”老五看了看老三,低下了头。其余兄弟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之间心头惴惴、神色惶恐。
众人均是土匪出身,最忌讳的就是彩头。这次奉天盗墓原本就是亏了心的事情,其后又在墓道见到那句慎人的咒语,再死了那么多兄弟,大伙儿虽嘴上不说,心里多少都有些嘀咕。
而自打三天前从奉天撤出,更是诸事透着不对:先是骡子发烧,大伙儿换了牲口;接着是车轴断掉,换了大车;昨天下午,又在山下撞见了一小队鬼子,一场激战过后,死了两名弟兄,军师终于带领众人甩开鬼子,上了这条小道。但自从昨天傍晚进了这片山,就一直没能绕出去。现在不仅十一弟病倒,大伙儿又遇到了鬼打墙。
良久,老七道:“三哥,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儿,等天亮了再走吧!”老三翻了翻白眼儿,沉吟不语。老五道:“三哥,老七说的对,还是先找个地方歇下来吧,咱们人多,只要熬到天亮,再厉害的恶鬼都不能把咱们怎么样了!”老三瞟了瞟老五,声音不阴补阳,道:“这个事儿,还是找军师商量商量吧!”老五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大伙儿也是一阵沉默。
不多时,军师带着来好走了上来,老五上前将事情向军师讲了一遍,说了大伙儿的意思。军师沉吟半晌儿,看了看黑沉沉的夜色,道:“即便要歇,这荒山野岭恐怕也很难找到地方,还是先往前走走再看!”
众人都点了点头,默默装好大车,继续赶路。行不多远,天空猛然划过一道闪电,将四下照得亮如白昼。老七喊道:“好像有座庙!”电光闪烁之中,对面半山之间果真有座建筑。军师道:“弟兄们,就到前面歇歇脚!”众人欢声雷动。只有老五似乎一怔,停下了脚,望了望对面半山那座黑沉沉的建筑,嘴里念念有词。
不多时,众人来到小庙前方,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这显然是一座早已废弃多年的庙宇,右侧山墙塌了半截,大门歪倒一边,庙门匾额写了四个斑驳陆离的大字:中岳神庙。
走进山门,院内两边厢房早已倒塌,只有正中一座大殿相对完整。进入大殿,殿内一角也塌掉了,露出黑黢黢的天空。一道电光划过,照亮殿内的泥塑木雕,越发显得狰狞恐怖。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愣了一会儿,军师挥了挥手,大伙儿把东西抬进来,将殿内桌椅板凳拆掉,点了一堆篝火。这边老八和凤儿将十一弟扶了进来。军师问道:“情况怎么样?”老八扶着十一弟在墙边躺下,号了号脉,道:“应该是受了风寒,烧得不轻!”军师蹲下身看了看,只见十一弟神志已经昏迷,嘴上全是燎泡。
老八忧心忡忡,道:“军师,得赶紧想办法弄点草药,这么烧下去,人会废掉的!”军师看了看外面天色,沉吟不语。老八道:“还是我去吧!”一旁崔振阳道:“八叔,我陪你去!”
军师摇了摇头,道:“振阳,你还小,留在这儿吧!”回身看了看身后众人,道:“弟兄们,谁培老八去采药?”大伙儿望了望门外黑黢黢的夜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老十咬了咬牙,道:“我去!”军师沉吟了片刻,道:“这样吧,你负责大伙儿的警戒,还是让老五去!”
老五一惊,看了看军师,还是站起身。军师脱下身上雨披递给老八,道:“记住,一切小心,快去快回!”老八点了点头,拉上老五,两人步履匆匆走出了大殿。
军师安排好岗哨,又吩咐来好与老七照顾好十一弟。众人埋锅造饭,吃过干粮。连日来的疲倦袭来,各自躺倒在地,沉沉睡去。
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一道炸雷响过,沉睡中的崔振阳骤然惊醒,放眼望去,外面的暴雨似乎还没有停;大殿内众兄弟东倒西歪,兀自沉沉睡着,只是军师已然不在。
愣了愣神儿,披上雨衣走出大殿,军师正与老十站在山门口聊着什么,见崔振阳过来,两人都停了话。崔振阳上前问道:“五叔八叔回来了么?”军师神色忧虑,缓缓摇了摇头。老十喃喃道:“都去了几个钟点儿了,不会是……”说到这里,抬起头来,道:“军师,要不我带两个兄弟去看看?”
军师道:“也好,你带钱串子去找找,这里的警戒交给我!”崔振阳道:“让我跟十叔去吧?”军师道:“你留下吧,陪我在这里警戒!”又对老十道:“记住,万一遇到什么情况,尽量不要用枪!”老十拍了拍腰间飞刀,道:“我有这个,军师放心吧!”说完话,挥手叫过一旁钱串子,两人冲进雨中。
望着老十钱串子两人远去的身影,崔振阳心头陡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感觉。两人找好隐蔽位置伏下。周围漆黑一片,除了刷刷的雨声和偶尔响过的炸雷,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身后大殿猛然传出一声鬼哭狼嚎的大喊,声音凄惨,慎人之极,崔振阳惊道:“好像是十一叔!”军师也是一愣,拉上崔振阳的手,两人匆匆走回大殿。
所有弟兄都已被吵醒,围拢到十一弟身旁。军师拨开众人,只见十一弟便如疯了一般,双目猩红、神情恐怖,口中念念有词。军师问道:“怎么回事儿?”大伙儿看看军师,都摇了摇头。只见十一弟手指前方,猛然大喊了一声:“都得死,都得死啊~~”大伙儿目瞪口呆,顺着十一弟手指方向望去,窗外,漆黑如墨天空中,突然一道闪电划过,随即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所有人心头都是陡然间一紧。
军师伸手去摸十一弟额头,十一弟一把抓住军师的手,再次喊道:“都得死,都得死,谁都逃不掉啊~~”军师大声喝道:“老十一,你到底是怎么了?”只见十一弟喊完这一声,似乎已精疲力竭,软倒在地,开始不停地哆嗦。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老七伸手摸了摸十一弟额头,叹了口气,道:“老十一好像烧糊涂了!”军师脱下外衣,给十一弟盖上。
没人再能睡着,殿内一片沉寂,众人围坐在篝火中,各怀心事。又过了一阵儿,天已蒙蒙发亮,不仅老五老八没有回来,连后来去寻找他们的老十钱串子两人也音信全无。
老七道:“军师,要不再派几个人去找找吧?”军师眉头紧锁,看了看一旁一直沉吟不语的老三,道:“老三,你辛苦一趟吧!”老三面无表情,当下点了老七、来好几人,大伙儿携带武器,匆匆离开了小庙。
屋内只剩下军师、崔振阳、凤儿与十一弟四人,十一弟躺在地上。不停打着哆嗦,只是不再胡言乱语。忧心忡忡又等了一阵儿,外面的雨停了,走出庙门,天光已然放亮,远处有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在叫着。漫山之间起了浓浓的大雾,几十步外就看不到人了。
三人在庙门外焦急等候,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始终不见有人回来。也不知究竟又等了多久,一阵山风忽将前方浓雾吹散了一个口子。隐隐约约之中,似乎正有人向这面走过来,崔振阳喜道:“好像回来了!”军师放眼望去,不错,对面百十米外,正是老十几人。三人大喜过望,快步迎上前去。
行至近处,已经可以看清过来的一共三人,一左一右分别是老十与钱串子,中间架着的那人,正是老五。只见老五脸色蜡黄、神志模糊,浑身都是泥水。
军师抢上前去,问道:“出了什么事情?老八呢?”钱串子满脸惶恐,看了看身边老十,没有回答。老十神色还算镇定,咬了咬牙,道:“老八死了!”军师愣了半刻,连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老八怎么死的?他们遇到鬼子了?”
老十脸上浮起一丝恐惧,答道:“不知道,刚刚在山顶发现了老八的尸首,五哥就在他身边,已经吓昏了!”军师挥了挥手,道:“快,先把老五抬回去!”
大伙儿将老五抬回小庙,老五始终昏昏沉沉,什么也不说。过不多时,另外两批人也回来了,大伙儿听过老十的叙述,全呆住了。
半小时后,大伙儿在老十的带领下来到山顶。这是山顶正中一小块空场,一株巨大的树冠歪倒一旁,断口处露出白森森的木茬子。树下,便是老七的尸首,浑身焦黑,剩下不到三尺长,浑身上下只有右手相对完整,捏着一把草药。
老七哆哩哆嗦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老八……老八怎么死的?”老十摇了摇头。只有老三神色还算镇定,四下观察了一番,道:“看情形,是雷劈死的!”老七惊呼:“天打雷劈?”老三没有回答,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接口。
军师从老八手上取下草药,沉声道:“就地埋了吧!”众人愣了一阵,一齐上前,含泪将老八埋葬。在坟前呆立良久,军师道:“弟兄们,关于老八的死因,到此为止,以后谁都不可再私下里议论!”叹了口气,又道:“日后若有人问及此事,就说老八是回山路上与鬼子遭遇时中弹死的!”大伙儿诚惶诚恐,都点了点头。
回到小庙,军师将老八采的草药嚼碎给十一弟喂下,大伙儿默默收拾好东西,继续上路。这一路之上,再也没有人说话。当天下午,众人终于转出这片山回到正路。接下的两日,再没什么怪事发生。第三日下午,大伙儿顺利回到山寨。
留守的崔大胯子及山上兄弟见军师等人终于平安到达,又带回了大量财宝,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下。但听过大伙儿这三月来的经历,想到为这批财宝折损如此多的弟兄,所有人均感伤怀,同时也不免为留在奉天殿后的崔二胯子几人担心。
军师与崔大胯子商量,这件事情赶早不赶晚,为免夜长梦多,最好尽快下山与老毛子交易军火,只有等武器弹药拿到了手里,才算真踏实了。崔大胯子并无异议,于是第二天一早,军师点了十来名兄弟,押着宝物匆匆下山。
军师走后,老五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但每日沉吟不语,一坐就是一整天,崔大胯子问起老八死的事情,他绝口不言。十一弟的病情似乎越来越重了,虽不再发烧,但神志已完全迷糊,终日胡言乱语,逢人便说大伙儿干了亏心事,糟了报应,全都会死,谁也逃不掉云云。所有人听了十一弟的疯言乱语,联想起这数月来的经历,无不心头惴惴。没有办法,与崔大胯子商议之后,大伙儿将十一弟绑到了房间,将嘴堵上,又派了两名弟兄看守,以防他再扰乱军心。
第二天,崔振阳从山下请来了郎中,给十一弟诊断后告诉众人,他患的是失心疯,也就是最厉害的一种精神病——精神分裂症,根本没有办法治疗。众人送郎中下了山,谁都想不明白,十一弟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疯掉?
几日后的一晚,山上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第二天一早,看守十一的兄弟来报,十一弟挣脱绳索跑掉了!大伙儿连忙出去寻找,苦苦搜寻了数日,只在后山断崖处找到了一只鞋子。崔振阳冒险吊着绳索下到崖下,什么也没有发现,没有血迹,更没有尸首。
战战兢兢过了数日,老七又突然失踪了。众人不敢张扬,郑管带带了几名弟兄四下寻找,但老七便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几名山寨头目全傻了眼,掐指算了算,此时距崔二胯子约定的回山时期已过了十数日;而军师等去交易军火的十数人也早该回山了,两拨人马同样音信全无。崔大胯子与众人商量后决定,派崔振阳与老五分头寻找崔二胯子与军师。
崔振阳没敢耽搁,连夜下山,两日后赶到了奉天。北郊外小店早被拆毁,周围全是鬼子与警察。崔振阳立刻感到:坏了,出事儿了!
立刻前往奉天城打听,刚到城门口就看到了满墙的通缉告示,被通缉的一共两人,第一个就是崔二胯子,另外一人,是奉天警备厅刑警大队长萧剑南。得知二叔已然逃脱,崔振阳松了口气,算了算时间,二叔要是回山早该到了,既没有回山,那就可能暂时逃回了崔家屯躲避。于是他马不停蹄,前往崔家屯寻找崔二胯子。
崔振阳坐在崔家屯崔二胯子家后院儿,将自奉天分手后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讲给了崔二胯子与萧剑南两人。两人听过,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沉默良久,崔二胯子起身道:“振阳,叫你二婶儿收拾东西,咱们这就回山!”
萧剑南道:“崔兄弟,你腿伤还未痊愈,现在就走,恐怕……”崔二胯子摇了摇头,道:“萧大哥,山上出了这么多事情,我实在放心不下!”萧剑南道:“现在到处都是通缉令,就你们两个人走……这样吧,我送你们一程!”
崔二胯子犹豫了片刻,点头道:“也好,有萧大哥陪着,多少也有个照应!”三人不再耽搁,立刻收拾好东西,取了那只盒子,告别崔二胯子女人,当天下午便离开了崔家屯。
下山后三人雇了辆大车,专捡偏僻小道,日夜不停向崔二胯子山寨赶去。这几日中,崔二胯子几乎一言不发,崔振阳也显得心事重重。所幸一路并未遇到什么麻烦,第三日一早儿,大车已离崔二胯子山寨位置不远,为了安全,大伙儿弃车步行,又走了半日,已来到山寨山脚下。
三人在一处茶棚打尖儿。崔二胯子忽然问道:“萧大哥,这整件事情,你怎么看?”萧剑南微微一怔,道:“你是指振阳说的事情?”崔二胯子缓缓点了点头。萧剑南沉吟片刻,道:“所有死去的兄弟中,除十一弟与老七外,应该均属偶然!”
崔二胯子道:“萧大哥觉着,十一弟与老七,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萧剑南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崔二胯子叹了口气,缓缓道:“不管怎么说,这一行二十六人中,现在还活着的已不剩几个了!”三人都是一阵沉默。
良久,崔二胯子抬起头来,道:“这样吧萧大哥,你若是方便,就陪我上趟山!老七和十一弟的事情,得麻烦萧大哥帮我查一查!”萧剑南抬起头来看了看崔二胯子,多少有些意外。只听崔二胯子继续道:“萧大哥,现在山上出了这么多事情,若不将每件怪事都弄个水落石出,弟兄们难免会胡思乱想,动摇军心!”
崔二胯子脸上肌肉微微一颤,又道:“至今为止,我还没敢把棺木中看到的情景告诉大伙儿,这事儿要是让兄弟们知道了,恐怕就更……”说到这里,崔二胯子停住了话,没再往下说。萧剑南明白,崔二胯子指的,就是皇陵棺木中看到的“天眼”了。
其实这件事自崔二胯子说起后,萧剑南也百思不得其解。按道理讲,常人颅骨上若长了这么大一个洞,恐怕很难活命,更不要说活到五十几岁。难道,这一切真如崔二胯子估计,世上确有现今科学还解释不了的现象,诸如神仙鬼怪之类?若是这样,后面的事情倒好解释了。
不过萧剑南并不迷信,他相信世间万物有果必有因,再复杂的事情,只要仔细寻访,一定能找到答案。想到这里,道:“那好,我就陪崔兄弟回山,一切尽力而为!”崔二胯子脸上一喜,紧紧握住了萧剑南的手,松了口气。萧剑南暗暗叹了口气,在他心里,之所以会答应崔二胯子上山,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希望能在山上寻得祁老三和倩儿的下落。只是这件事情,暂时还不能对崔二胯子讲。
当日下午,三人顺利赶回山寨。正如崔二胯子所讲,这是群山之间一处天井,风景秀丽、地处隐秘。巡哨的小喽罗见二当家终于回来,大喜过望,飞跑着前去报信儿。三人进了泉水后那处天险,行不多远,崔大胯子已带众弟兄迎了过来。
萧剑南远远望去,只见走在最前的一人年龄大约四十岁左右,虽是暑热天体,头上尚自带了一顶毛巾缝成的帽子,样子颇有些古怪,细看之下,只见他神色憔悴,似乎是重伤方愈的样子,这应该就是崔大胯子。紧随他身后的,正是奉天北郊树林见过的那位中年汉子,应该就是崔二胯子所说的军师。另外几人就都没见过了。
这边崔二胯子已三步两步抢上前去,一把搀住崔大胯子的手。两兄弟劫后重逢,又是兴奋,又是伤感。其他几人也纷纷上前与崔二胯子招呼,神情之间甚是亲热。军师问道:“二当家的,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其他几位兄弟呢?”崔二胯子听了军师的问话,神色一黯,叹道:“唉,一言难尽……哦,对了,我给大伙儿介绍一位好兄弟。”
拉过一旁萧剑南,对众人道:“这位就是奉天城大大有名的神探萧剑南——萧大队长,我这次能活着回来,全凭着萧大哥舍了身家性命,将我从大牢里救出来!弟兄们,你们可要和萧大哥多亲热亲热!”
大伙儿这才注意到崔二胯子身后的萧剑南,军师一愣神儿之际,已经认了出来,但没有说话,脸一下沉了下来。几名弟兄已经很亲热的上前与萧剑南打招呼,萧剑南一一拱手还礼。
众人进聚义厅坐下,刚刚寒暄了几句,忽见一名小喽啰飞跑着冲了过来,口中狂呼:“大当家的,军师,不……不好了,不好了……”奔到近前,猛然看到了崔二胯子,一愣之下,叫道:“二……二当家,您,您回来了?”崔二胯子脸色一沉,道:“冯二屁,什么事儿慌慌张张的?”
那冯二屁咽了口口水,脸上又恢复了刚才的惶恐之色,结结巴巴道:“二……二当家,刚刚郑管带带我们巡山,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发现了……”崔二胯子眉头一皱,道:“发现了什么?”冯二屁道:“发现了七……七爷的尸首!”崔二胯子猛然一惊,看了看身后众人,大伙儿也全呆住了。
当下冯二屁前面领路,半小时后,众人来到了后山。这是极为僻静的一片密林,后面山壁上有一个不大的洞口,若不仔细观察,绝难发现。老七的尸首就在山洞最深处,郑管带等几人正在旁边看着。几盏雪亮的汽灯照射下,只见老七的尸体几乎全裸,成大字形趴在地上,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底裤,衣服扔在一旁。洞内尸臭扑鼻,看来,人已死了几天了。
崔二胯子上前要将老七的尸首翻过来,萧剑南伸手拦住了他。崔二胯子会意,点了点头。萧剑南从口袋掏出一双手套戴上,蹲下了身。众人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萧剑南开始一寸一寸仔细检查老七的尸体,从后面看,没有任何外伤。拿起老七的手,双手指甲均微微有些发紫,指甲缝里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检查完毕,崔二胯子问道:“萧大哥,怎么样?”萧剑南道:“帮我把他翻过来。”崔二胯子一挥手,一旁崔振阳和冯二屁过来帮萧剑南把尸体翻了过来。
几只小虫子从老七扭曲的面部迅速爬走,只见他双眼圆睁,脸上是一种凝固了的诡异的笑容。众人看到老七的表情,都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萧剑南依次检查了尸体正面、瞳孔、口腔、耳孔等处,依旧没见任何异常。思索了片刻,他拨开了老七的头皮,猛然注意到,老七脖颈侧面,似乎有一个隐隐的红点,从表面看,就类似蚊虫叮咬过的痕迹。
萧剑南站起身来,开始检查周围现场。整个现场已被严重破坏,四周脚印杂沓,老七的衣服一件一件散落在地。崔二胯子问道:“怎么样,萧大哥?”萧剑南沉吟了片刻,问道:“他的衣服是谁脱下来的?”郑管带等几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萧剑南道:“根据尸斑来看,死亡时间应该在四十八小时左右……”
崔大胯子皱了皱眉,道:“老七失踪,可是有日子了啊?”萧剑南点了点头,这一点他已经注意到了,按崔振阳所说,老七失踪应该是七八天以前的事情,如果人是两天前才死的,这中间的几天他究竟干什么去了?
崔二胯子问道:“萧大哥,老七是怎么死的?”萧剑南摘下了手套,缓缓道:“尸体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不过……”说到这里,他猛然感到,人群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正狠狠地盯着他。萧剑南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又消失了。
萧剑南神色如常,装作没有看见,继续道:“死亡原因暂时还查不出来,要详细了解情况,需要做解剖和化验,不过……山上可能没有这样的条件!”
崔二胯子神色黯然,道:“那就先把老七的尸首埋了吧!”叹了口气,走出山洞。萧剑南走出洞口那一霎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只见军师还留在洞中,正与郑管带低头耳语着什么,看见萧剑南的目光,两人都停住了嘴。
当日晚间崔大胯子在房中设宴,亲自为萧剑南与崔二胯子洗尘。因为当天发生了老七的事情,大伙儿心情郁郁,所以并未铺张,除三人外,只有崔振阳在旁作陪。席间崔二胯子向大哥讲述了别来情由,又问起军师下山采办军火一事。崔大胯子叹了口气,原来此番军师等人下山购买军火,竟是颇费周折、九死一生。
听军师与回来的兄弟讲,众人在边境与文物贩子的交易倒颇为顺利,所卖钱财比预想还多。因为金额巨大,军师命人先将钱物存入了钱庄。大伙儿赶到约定地点,军师忽然感到形势不对,于是将众兄弟安排在山下,独自上山赴约。临去前郑重叮咛一干人等,若两日内不见他下山,大伙撤到预先约定地点再等十日,十日后再不见他下来,就不用再等,马上回山。
军师走后,众人苦等了两日不见军师踪影,当下就要上山寻人,被老三强行拉住。几人按军师吩咐,撤到预定地点又等了十天,直到第十日晚间,才见军师衣衫不整、眼窝深陷地回来。原来这次军火贩子得知交易金额巨大,生了黑吃黑的念头,但见军师一人前来,打乱了他们的部署。将军师扣押起来,每日盘问其余人员现在何处,意图抓人夺财。幸亏军师多日与之周旋,最后采侥幸逃出。
大伙听了这话,当时就要抄家伙去寻仇,被军师制止。告诉众人,这一回军火贩子是早有准备,不仅人数众多,而且装备精良,如果贸然前往,无疑是送死。大伙儿商量了一阵,这才回山。
崔二胯子听过大哥的叙述,勃然大怒,但想到目前山上情况不稳,这件事情看来还须从长计议。长叹了一声,又坐了下来。崔大胯子又聊起目前山上情况,众弟兄对崔二胯子一行这次干的买卖多有猜疑,再加上最近出了这么多事儿,难免人心惶惶,看来必须要赶尽想个对策。
萧剑南听着二人谈话,不由暗自为崔二胯子山寨的处境担忧,同时也心中奇怪,难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崔二胯子的山寨中最近接连出事,莫非真是……突然之间,想起了奉天抓捕过程的一个细节,萧剑南心头猛地一震。
思索良久,萧剑南暗暗摇了摇头,这件事情还暂时不能告诉崔二胯子。原因很简单,山上的情况自己还不了解,另外,自己上山的目的也并不单纯,即便是崔二胯子能相信自己,山上的兄弟们会怎么想?思来想去,看来唯一的办法只有尽快找到充足证据,才能真正解决问题。其中,也包括寻找倩儿下落的事情!
几人吃过晚饭,崔二胯子留在大哥房中继续商谈一些山寨要务,崔振阳送萧剑南回房休息。二人出了房间,萧剑南问道:“对了振阳,你说过十一弟失踪的那处断崖,能带我看看么?”崔振阳喜道:“萧叔叔,您要查这个案子了么?”萧剑南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崔振阳道:“我这就带您去!”
当下崔振阳点上松明子,不多时,两人来到后山断崖。这是整座山寨唯一可以攀上天井的地方,下面便是万丈深渊,黑忽忽望不到底。四处观察了一番,萧剑南道:“振阳,能不能给我找条绳索,我要下去看看。”崔振阳一惊,道:“萧叔叔,下面可深了,危险得紧!”
萧剑南道:“没关系,有你在这儿守着,万一有什么事情,可以照应我!”崔振阳点了点头,不多时,找来了一条长绳。萧剑南将长索系在一株大树上,顺着峭壁攀了下去。整座峭壁将近一百米深,最下面是一条山谷,黑黢黢不知通向何处。萧剑南在左近仔细观察了许久,攀回悬崖。
崔振阳见萧剑南终于上来,松了口气,问道:“怎么样萧叔叔,发现了什么?”萧剑南,没有回答,问道:“下面这条山谷通往什么地方?”崔振阳摇了摇头。萧剑南又问:“整座山寨除进口处以外,还有什么可以出去的地方?”崔振阳道:“爹和二叔曾经带人仔细搜寻过,应该没有。”
萧剑南又问:“对了振阳,这一次交易军火的地方在哪里,你知道么?”崔振阳道:“听我爹说起过,好像在狼突岭。”萧剑南道:“那里距山寨有几天路程?”崔振阳思索片刻,道:“走得快的话,两三天就够了。”萧剑南道:“振阳,答应我一件事!”崔振阳点了点头。
萧剑南道:“今天我们的所有谈话,包括来后山断崖,都暂时不要对任何人讲。”崔振阳一愣,问道:“我爹和二叔也不能讲么?”萧剑南道:“最好能暂时保密,破案子最重要的,就是在取得最终证据以前,尽量不让任何人有先入为主的概念,否则,大伙儿提供出的证据就会带有主观倾向。”
崔振阳神色兴奋,道:“我懂了,这么说萧叔叔已经开始查这件事情了!”萧剑南道:“这件事情,看来要远比想的复杂,所以我希望在取得最后证据和事实之前,尽量不让太多人得知我们做了什么!”崔振阳使劲儿点了点头,道:“您放心吧,我一定保守秘密!”
当晚萧剑南回到房间,久久不能入眠。这连日来的经历可以说他一生从未有过。从奉天破案、抓捕、救人、逃亡;到崔二胯子亲自讲述那段传奇恐怖的盗墓经历、棺木中的“天眼”;最后,就是如今面对的一连串离奇的失踪、死亡。
从崔大胯子与崔振阳的叙述可以得知,现在整座山寨都笼罩在一种阴森恐惧的气氛中。整件事情确实蹊跷,很多地方也巧合的有些奇怪,不过萧剑南细想之下觉得,这一连串的怪事,应该并非偶然。
回想这一个多月来山寨中死去的弟兄,除老七与十一弟外,应该都属正常死亡。或在墓道中被暗器击中,或死于奉天抓捕,还有就是回山路上与鬼子遭遇牺牲,甚至老八的死,应该也是一个偶然而已。不过另外两人的失踪或死亡,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萧剑南再次回忆白天给老七验尸的情景。其时他并未对众人讲出全部实情,原因有二:第一,刑侦工作最重要之处,就是绝不能在没有充足证据前打草惊蛇。验尸现场鱼龙混杂,很可能与此事关连最大的人员就在其中。另外,萧剑南一生谨慎,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他不会开口。
虽然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老七的死至少有两处疑点:首先是尸体脖颈处那个红点,从表面看,那个红点似乎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蚊虫叮咬痕迹。但萧剑南并不单纯这么看,虽还没有十足证据,但至少有两处旁证。第一就是老七手指指甲,十根手指,都有些许青紫痕迹,虽不明显,但这很可能是中毒的迹象。
其次,按崔振阳和崔大胯子所讲,老七的失踪应该已是七八天前的事情了,但从尸体的腐烂速度及尸斑分析,死亡时间却只有48小时左右。如果他是失踪后几天才死掉,那之前这些天他做什么去了?如果他确是七八天前就死掉了,能够让尸体减缓腐烂速度的,就只有一种东西,那就是毒药。
除此以外,老七死的场景也非常可疑:脸部笑容诡异、浑身赤裸,衣服散落一地,结合他平日为人,萧剑南感觉到:老七的死会不会与女人有关!因为崔二胯子曾不经意地谈起过,老七是个色鬼。
而据萧剑南所知,山上的女人只有一个,就是崔二胯子的压寨夫人——凤儿。莫非老七的死竟与凤儿有关么?萧剑南有点不敢再往下想了。当然,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故意要栽赃陷害。但无论如何,崔二胯子毕竟是自己兄弟,这件事情在没有充足证据之前,自己还是保留的好。
萧剑南也感觉到了,山上的水似乎非常深,自己的到来,无疑在这本已十分不平静的水面上又扔进了一块巨石。况且自己上山的目的确实不单纯,除帮主崔二胯子查案外,最重要的,就是寻防祁老三及倩儿的下落。
按颐晴楼大茶壶报告,当天在颐晴楼动手的一共两人,一个叫七爷,另外一个叫十爷。再对照崔二胯子讲述的整个盗墓事情已经可以判断出,当天去颐晴楼的,就是老七与老十。
今天检查的尸体就是老七,与大茶壶的描述基本相符,身材矮小,嘴边有两撇髭须。剩下的问题就是,那个老十到底是不是祁老三?如果老十就是祁老三,他是怎么来到崔二胯子山寨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老十是山上四梁八柱之一,如果他就是祁老三,自己究竟该如何处理?看来这件事情,还要仔细考虑才行。当晚萧剑南在床上辗转反侧、思前想后,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之间,一声清脆的枪响惊醒了他,萧剑南坐起身来,只听外面人声嘈杂,一怔之下,他披衣走出房间。只见整座山寨已乱作一团,小喽罗们东奔西跑,有人还放了枪,萧剑南犹豫了片刻,还是回了房间。外面乱了有一两个时辰,山寨逐渐安静下来,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萧剑南没再脱衣裳,将手枪放到枕边,和衣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