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苏霓没有再回来。朱木在装修工程的汗水与粉尘中疯狂地干了三天,身体的疲劳慢慢磨灭了内心的痛苦。每天黄昏,工人们离去,这时候,别墅就空荡荡的,朱木坐在屋顶阳台,静静地拉着那把斯特拉瓦里小提琴,在寂静的落日中感受着漫山遍野的孤独。

他就这样拉着,拉得全身颤抖,拉得热泪横流。琴声越来越细,仿佛一根尖锐的针在琴弦上攒射、游动,他的手指甚至感受到阵阵的刺痛。他愣了愣,发觉自己拉的是塔蒂尼的《魔鬼的颤音》。在心底澄净的时候,他最喜欢的是莫扎特,对堪称绝响的《魔鬼的颤音》他有种本能的拒绝,一听这首曲子就会想起帕格尼尼,那个被称为“魔鬼”的意大利天才小提琴家。也许帕格尼尼独创的以左手轻触琴弦,弹出哨笛声音的二重奏法技巧最适合演奏这种鬼气森森的曲子。帕格尼尼在维也纳演奏时,一个盲人听到他的琴声,以为是一个乐队在演奏,当得知这只是一个叫帕格尼尼的意大利人用一把小提琴奏出这些声音时,盲人大叫一声,“这是个魔鬼!”吓得落荒而逃。此后欧洲便传出帕格尼尼所使用的那把小提琴的弦是用他的情妇的肠子制成,并由魔鬼教授他演奏的传说。

就像这个时候,在只能与山野的孤魂与精灵为伴的世界中,朱木不知不觉拉起了《魔鬼的颤音》,让漫山遍野的忧郁和堆满胸口的愤怒随着琴声淌满这个世界。

寂静的景物中移动着一抹红色,朱木没有看见,他从来没有拉过这么好的音乐,仿佛一个魔鬼在掌握着他的手臂,让他把邪恶和负面的情绪统统发泄在这恐怖的音乐中。

红色停了下来,是朱木的法拉利跑车。音乐也停了下来。

苏霓从车里走出来,静静地望着他。朱木站在屋顶,两人在沉默中对视。

“阿木,我是来还你汽车的。”苏霓说。

朱木没有说话,眼神里充满着悲哀和眷恋。

“阿木,我知道你对我好,他对我不好……可是我是一个女人,我无法抗拒自己的情感。”苏霓说,“从我懂得情感开始,我的心就给了黄崖岛那个备受欺凌、孤独冷僻的孩子。我的生命只是为他而活,没有他的十年,我只是一个躯壳,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即使我嫁给了你,你又能拥有我的什么呢?那样对你不公平……”

“吕笙南呢?”朱木说。

苏霓慢慢回头,朱木看见公路的拐弯处伸出一节黑色的车头,吕笙南就远远地站在那里。朱木望着他,“呵呵”地笑了,笑得热泪奔涌,他哽咽着声音,深深吸了口气大声呼喊:“阿南,你赢了!你打败了我!我的整个世界都属于你了!你开心吗?你开心吗?你开心吗——”

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在黄昏的群山里回荡。

夜幕里,吕笙南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他似乎想抬起脚,却终于没能抬起来,像一节干枯的木头站在了原地。苏霓捂住了脸,声音颤抖:“阿木,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想追求自己的幸福,为什么会伤害一个好人?”

“不奇怪。”朱木叹了口气,“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就是一粒星球,在这个毫无秩序的宇宙中碰撞,谁知道自己会碰到哪一颗。也许,孤独才是幸福的,碰上了就会相互摧毁。阿霓,我不恨你,真的。我谢谢你,谢谢你把最美好的一面留给我。你看看大街上那些臃肿凶狠的妇女,哪一个没有一个美丽的少女时代?也许,守着你慢慢衰老才是你真正带给我的痛苦……”

苏霓的身体倚在法拉利上,泪水终于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朱木闭上了眼睛:“阿霓,谢谢你为我流下的泪。走吧,跟着阿南,他会比我好的。”

苏霓点点头。朱木说:“法拉利你还开走吧,你喜欢的我都给你,包括这座别墅。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那晚的梦吗?你说,我游荡在人间与地狱的边缘,无处可去。阿霓,我好害怕,害怕你在这个世界上无处可去……”

苏霓不再听了,转回身,捂着脸踉踉跄跄地跑向了远处,那里有吕笙南在等待她。朱木大声喊:“我会让律师把它们转到你名下的!”

一场幸福,如梦幻泡影般破灭了。朱木又回到了财富大厦3208套房,可是他在仅仅离开了半个月的床上再也睡不着了。这张床对他而言,代表着孤独,也代表着失败。就像一个寓言里所说,一头猪,原本可以在猪圈里颐养天年,可是有一天它突然变成了人,然而天亮后梦醒,发现原来自己是猪,它便吊在自己的尾巴上自杀了。

3208的床就是朱木的猪圈。

他打开冰箱,原本他并不大喝酒,冰箱里只有几罐嘉士伯,他一口气灌了进去,然后傻笑着拉开门出了财富大厦,到路边的售货亭里买了几罐啤酒,左边胳肢窝里夹了两三罐,右手打开一罐,边走边喝,踉踉跄跄地走在城市午夜的长街。

喝着,喝着,他的两只耳朵开始轰鸣,地面也开始摇晃。他跌跌撞撞地走着,不知道走向哪里,也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午夜的长街寂寞无人,偶尔有车辆掠过,偶尔有行人夜归。忽然他的脚被绊了一下,首先听见胳肢窝里的啤酒罐飞出去的声音,然后是自己身体拍打在地面上的声音。

“谢谢。不过你弄疼了我。”他听见一个声音说,“你怎么知道我没酒了?”

朱木惊诧地爬起来,揉揉眼睛,一个男人斜躺在人行道的路灯旁,手里拿着自己摔飞的一罐啤酒。朱木看看自己的脚下,发现绊倒自己的是这人伸出来的两条长腿。

朱木苦笑,揉揉膝盖:“还有两罐呢,你别都喝了,给我留一罐。”

这男人一瞪眼睛:“欺负我喝醉了?你明明给我一罐,想赖我钱不是?告诉你,老子今天把钱花完了,要不他们怎么把我从酒吧里撵了出来?唉,好怀念前一阵子,在酒吧里把身上的钱花个精光,还能连喝三四天,然后叫朱木来给我结账。”

朱木愣了愣:“朱木?听着这么熟悉,我也是叫朱木吧?”

“哦?”那人抬起头。

朱木瞪大了眼睛:“傅杰……你是真傅杰还是假傅杰?”

这个躺在马路上的酒鬼竟然是朱木的死党,商城市刑警大队的副队长傅杰!傅杰也看清了朱木,呵呵笑着:“怎么我在哪儿喝酒你都能找到我?什么真傅杰假傅杰,你以为我愿意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啊!”

朱木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呵呵干笑,心里想起他醉倒酒吧那晚容貌恐怖的蜕变,一股寒意席卷了全身。傅杰醉醺醺地笑完,嘴唇咂摸了一下,翻起眼珠子问:“真傅杰假傅杰?什么意思?”

朱木有些慌乱:“呃,你醉成这个样子我真没见过,还以为认错人了。”然后仔细瞅瞅他的鼻子、嘴唇和颧骨,似乎眼前的傅杰跟以前的一样,没有蜕变。

傅杰叹了口气:“单位是男人的牢笼,家里是男人的坟墓,只有大街,是男人的游乐场。你不也来这里浪荡吗?不过我就不理解了,以你朱木的……唉,也说不上你有什么开心的理由,但是按道理你不应该成为街头醉鬼呀!你不像我,你有钱,资产数亿,不至于让酒吧撵;你没老婆,没人能控制你的情绪;你有总经理、副总、总监、秘书,没什么事让你崩溃。哎,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成为午夜街头一族呢?”

朱木怔了半天:“是啊,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呢?”他也学着傅杰,两人并排躺在人行道上,路灯灯柱只有一个,被傅杰占据了,他从地上捡起个空易拉罐,枕到脑袋下,望着头顶昏黄的路灯,居然感受到了一种放荡的快感。

“别的你说的都对,可是没有老婆就不见得没人能控制你的情绪。”朱木忽然涌出了一种倾吐的欲望,盯着路灯说,“我爱上了一个女人。”

傅杰喉咙里“咯”的一声,似乎想笑,却被噎进了气管。他咳嗽了半天,才笑了出来:“哈哈,你爱上了一个女人!你居然爱上了一个女人!”

朱木愤怒地坐了起来:“我怎么就不能爱上一个女人?”

傅杰笑得更厉害了:“你要说你爱上了一打女人,我还能忍住,你居然说爱上了一个女人,还煞有介事,神情悲壮。哈哈,你真比一只可爱的熊猫还要单纯!”

朱木瞪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颓然躺在了地上,易拉罐磕得后脑壳生疼。

“哎,说说,怎么回事?”傅杰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

朱木恼火地叫了一声:“那是我的胳肢窝,不知道我怕痒啊!”

傅杰笑着,连连道歉,央求他说出爱上的这“一个”女人。朱木盯着头顶的路灯,意识一阵模糊,说:“你见过,就是上次一块儿去酒吧的苏霓。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商城都市报》苏霓坠楼事件的那天晚上,她突然来敲我的门,我以为她是鬼……”朱木把那个恐怖的经历讲述了一遍,然后说起最近重新找到苏霓的经过,除了省略黄崖岛有关的内容,连苏霓和吕笙南之间的关系也没有瞒他。

“多么浪漫的相遇……想当年,我和黄夜……唉,不说了。”傅杰闷闷地说。

朱木问:“你别说我,你是堂堂的人民警察呀,怎么也成了马路上的醉鬼?”

“警察……只不过是一种职业,人心不是职业高尚就会高尚的。”傅杰闭上了眼睛,“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我害怕睡觉……”

朱木猛地一惊,随即讪讪地放松了身体。傅杰晃晃头:“不说这个,我考考你的侦探潜力。”

“什么?”朱木没听懂。

“就是说看看你有没有当侦探的天赋。”傅杰说,“如果你要谋杀一个人,你会采用什么方法?”

“谋杀?谋杀谁?”朱木摇摇头,“没干过。喂,啤酒你快喝光了,留点给我好不好?”

傅杰把啤酒递给他,摸了一下嘴:“你当然没干过,否则你也没有福气在大街上睡觉,我是说如果……至于人选……暂时就是自己的老婆吧!”

朱木摇摇头:“我没老婆。”

傅杰气得朝他脑袋敲了一下:“你怎么从小学到高中……不,到现在都这么呆呢!怪不得上学时老被罚站!我是说假如!”

朱木哭丧着脸:“可是我就是没老婆啊,我根本酝酿不出来要谋杀她的感觉!我看过侦探小说,说这谋杀跟做画、抢银行一样……”

傅杰侧过身奇怪地望着他:“谋杀跟做画、抢银行有什么共同点?”

“都要看当时的情绪啊!”朱木洋洋得意,“没情绪你能画得出画?没情绪你敢豁出命去抢银行?”

傅杰气得半死:“好好好,老大,咱们正正经经地讨论这个问题好不好?你看长夜如水,月白风清,这么富有诗意的夜晚还是不要浪费了,讨论一下这个专业问题吧!”

“嗯。”朱木点点头,后脑壳一下子从易拉罐上滑了下来,硬生生碰上了地面,脑袋一阵晕眩。

“假如你要谋杀自己的老婆……假设是苏霓吧——”

“不!”朱木惊叫了一声,吓了傅杰一跳,“不能这样假设!苏霓还不是我的老婆,如果……如果我真的那么幸运,能够娶到她,我绝对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绝对!任何!你听懂了吗?我要保护她一生一世,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我把法拉利给了她,我把香木别墅给了她,我把吕笙南给了她,如果她要我的财富大厦,我明天就给她,如果她要我从财富大厦跳下来,我今晚就去跳!你说,我有什么理由谋杀她?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她更重要?财富?嫉妒?荣誉?还是我的命?我有什么理由去这样假设?”

傅杰呆呆地听着:“这个……让你这样想确实很困难。那你总要结婚吧?这个假设总能成立吧?你只需要把你老婆当成苏霓以外的女人不就行了?”

“我对其他的女人没感觉,绝不会娶她当老婆。”朱木冷冷地说,“更不屑于谋杀她。”

“不屑?”傅杰愣了,仔细琢磨这个词,苦笑了一下,“也是,你从小就那么骄傲,想来也不会为一个不值得的女人干一件不值得的事。可是……难道你心里就没有杀人的欲望吗?难道没有人让你憎恨?难道没有人让你厌恶?难道没有人让你想把他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朱木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人值得我憎恨或厌恶,也没有人让我产生过这种情绪。为什么非要把别人抹掉呢?我是个很孤独的人,每次看到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就会感觉到一种温暖和包容,他们给我一种依靠。为什么要消灭别人呢?”

傅杰翻了个身,仰面躺下:“唉,你太纯净了,纯净得让我们辜负了这个夜晚。”

“你为什么非要和我谈论这个问题呢?”朱木问。

“你这样的人不会理解的。”傅杰大声说,“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一种职业,就是破解人类内心的秘密。我说的不是心理学家,而是警察,就像我。那些罪犯的心理和所设置的作案方法令我着迷,这个职业也令我着迷。其实画画和抢银行有没有共同点我不知道,但罪犯和警察是有共同点的,你敢说福尔摩斯在侦破一个案子的时候没有自己做一个天衣无缝的案子的想法吗?其实这不奇怪,这只是一种刺激。你在午夜无人的大街上流浪也是在寻找刺激,在骚乱的酒吧里买醉也是刺激,为什么就不能构思一桩谋杀来享受这些刺激呢?”

朱木怔怔地听着,慢慢感觉到傅杰的眼睛里蕴含着一种诱惑,一种邪恶,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磁性。傅杰深深地望着朱木,笑容有些深沉:“法无禁止不为罪。这个世界让人愤怒,让人疲惫,让人扭曲,阿木,不要把沉闷积压在心里,把你内心积压的情绪释放出来吧!我会少一个对手,社会上会少一个罪犯。”

朱木望着头顶的路灯,思绪仿佛融合在昏黄的光晕中,喃喃地说:“我不知道……”

傅杰笑了笑:“如果你很爱你老婆,你们是社会上的楷模,她是你在这个社会上的成就和荣誉,但是有一天,你发现她居然和一个卑鄙无耻下流的恶棍通奸,而且还被那个恶棍拍下了淫乱的照片。但是这个恶棍突然有一天死了,警察和记者发现了这些照片,他们为了查案,在寻找照片上仅有个背影的女人,你的事业,你的爱情,你的荣誉,你的道德……统统会在这一刻崩溃,所以你必须消灭她。必须让自己老婆消失在这个世界,还要逃过法律的制裁。用什么方法呢?”

在傅杰从容而深沉的叙述中,朱木慢慢沉迷在这个情节中,他的感情比较单纯,但智商并不低,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说:“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买凶,一种是自己谋杀。”

“很对,再想想,用哪一种呢?”傅杰赞许地说。

“买凶很干脆利落,自己也能置身事外,问题是会使另一个人成为你的致命威胁,所以并不可取。”朱木眯着眼睛望着路灯沉思。

傅杰静静地等待着,却听朱木说:“我想喝酒。”

傅杰愕然,朝周围瞅瞅:“商店都关门啦!那些二十四小时店恐怕离得很远。”

朱木望望大街,看见不远处的垃圾箱旁边有个乞丐,朝他喊了一声:“喂,你过来一下。”

乞丐转过头,静静地盯了他半天,慢慢走了过来,站到朱木旁边不言不语。朱木从钱夹里掏出五十块钱递给他:“麻烦老兄帮我们买几罐啤酒。回来我给你十块钱。”

乞丐点点头,接过了钱,转身要走。傅杰忙说:“等等,买回来我再给你五十块辛苦钱。”

乞丐纳闷地想了想,走了。朱木不解:“为什么给他那么多?六十块,比我们买啤酒的钱还多。”

傅杰笑了:“你让一个陌生人拿五十块钱买东西,说回来他可以挣十块,他有什么理由不拿着钱走路?他不去辛苦可以挣五十,去辛苦一番只能挣十块,他会怎么做?但他辛苦一趟可以挣六十就不同了,你就能喝到啤酒了。”

朱木恍然大悟。过了十分钟,乞丐回来了,掂了一兜啤酒。朱木给他十块钱,然后乞丐转向傅杰。傅杰掏出钱夹,里面却没有一分钱。傅杰拍拍脑袋:“忘了,刚才在酒吧全花光了。对不起了,不过跑一趟能挣十块钱对你来说也不错了。知足吧,老兄!”

乞丐用他们听不懂的方言又急又快地说了一通,好像是骂人,看朱木没给钱的意思,弯下腰从袋里抓了两罐啤酒,傲慢地走了。

两人相对无言,一起捧腹大笑。他们打开啤酒喝了两罐,朱木酒意开始上来了,说:“至于自己下手谋杀呢,最佳的方法有几种:一是制造自杀假象,二是制造不在现场证明,三是制造一场意外,四是找到一个替罪羊。”

“嗯,很精辟。”傅杰说,“具体呢?”

“我比较倾向于不在现场证明和制造意外,其他的不容易做到天衣无缝。如果把这两项合起来,就是一桩很完美的谋杀了。”朱木慢慢沉浸在酒精制造的幻觉中,思路越发清晰了。

傅杰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身体慢慢坐直了:“说下去。”

朱木摇摇头:“具体的我实在想不出来,找不到这种感觉,你是个警察,你有老婆,你老婆黄夜是你的骄傲,你应该能按我的思路设计。”

傅杰的脸慢慢扭曲起来,目光直直地盯着虚无的天空:“我经常和朋友出去喝酒,喝醉之后到朋友家打麻将。如果有一次,我喝得比较多,到了朋友家就打电话给老婆,说喝多了,不能开车,让她打个车来接我。朋友们在外面打麻将,然后我插上门,到朋友房间里睡觉去了。可是我并没有睡觉,静静地躺在黑暗里,估计着妻子快到的时间,然后从窗子里跳到楼下。朋友家是二楼,外墙上固定有排水管道,做到这点并不困难。下楼后,我用事先配好的钥匙打开朋友们开的车里最好的那辆,静静地潜伏在黑暗里。这时候妻子的身影出现在小区外面,她下了车,从小区大门口走来,我猛然开车冲过去将她撞倒在地,然后驾车逃跑。半路上我将车抛弃,返回二楼的卧室。于是,当我被叫醒的时候,我听说了妻子来接我,不料正好有个偷车贼偷走一辆车仓皇逃走,把妻子撞倒在地,不幸死亡。后来车找到了,因为车上留下了妻子的鲜血和破损的痕迹,偷车贼不得不丢弃了汽车……”

“嗯,有不在现场证明,有意外,甚至还有替罪羊。很完美。”朱木说,“可是整体天衣无缝,细节却还有问题。”

“是啊!”傅杰长叹一声,“比如说,我不能保证我从朋友家偷偷出去时没有人来敲门,要想使排水管道上没有任何攀爬的痕迹也很困难,还有就是我驾车逃跑后怎样回到卧室也是个问题,因为一场车祸会惊动很多人,我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二楼的卧室。”

朱木的才智发挥了出来:“如果赌注很大,你又输个精光,而且他们正好四个人,你们又不是特别熟,肯定没人来叫你;如果是在凤凰山的别墅里,可以从二楼的阳台上轻轻跳到地上,而且凤凰山别墅区肯定没有多少人出来围观。”

傅杰默默地盯着他:“你比我更适合做……警察。”他叹了口气,摇头灌下一罐啤酒,身体重重地躺在路灯灯柱上不动了。

朱木眨着眼睛望着路灯上模糊的天空,有一种让他恐惧的情绪无法遏止地在内心滋长,他张大着嘴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想把那股烦恶的气息喷发出来,想把那株飞快生长的幼苗连根拔出来,可是耳朵里有无数战鼓在轰鸣,无数凶器在碰撞,让他的意识一阵模糊……

他努力伸出手拍拍傅杰,没一点反应,傅杰已经睡着了。朱木侧过头,顿时身体一阵颤抖!躺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傅杰!这一次的差别比上次更明显,“傅杰”仿佛在经历着一次蜕变,原来黝黑的皮肤变得苍白无色,原本挺拔的鼻梁更加高耸,成了鹰勾形状,嘴唇薄薄的,鲜红如血,甚至耳朵边角也变得尖锐了。朱木猛然想起了电影里见过的吸血鬼。

他努力挪动自己的身体,想跳起来飞快逃离这个地方,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软绵绵地没有丝毫力气。他大口大口吞吸着新鲜的空气,身上终于有了一些力气,挣扎着坐了起来,不料一个趔趄,碰上了傅杰的胳膊。傅杰半靠着灯柱躺着,身子猛然一歪,重重躺在了地上。朱木惊呆了,身体仿佛瞬间化成了石雕,惊惧地望着傅杰,祈祷着他不要醒来。

过了半晌,傅杰没有一丝动静,仿佛一个没有知觉的尸体。朱木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坐直身体,刚想站起来,傅杰猛然睁开了眼睛,冰冷地盯着朱木!

朱木一只手抬着,一只手撑着地,就这样静静地凝固了……仿佛是一刹那,仿佛是很久,两个人就在子夜的大街上对峙着,朱木甚至看见了傅杰嘴里伸出了尖利的獠牙。然而这一瞬间,傅杰却开始发生了变化,首先是冰冷的眼神开始融化,渐渐浮现出一缕温情,然后面目产生了奇异的扭曲,苍白的脸色渐渐渗出一层黑色的元素……他竟然在片刻间恢复成正常的模样!

“你……”朱木讷讷地说。

傅杰盯着他:“你看见了什么?”

“没。”朱木努力使自己笑出来,“我感觉胸闷,想呕吐。可能喝多了。”

傅杰叹了口气:“你差点害死我,不过也救了我。”

朱木茫然。傅杰闭上了眼睛:“刚才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发觉关于那个谋杀过程还有纰漏。”

朱木不知道这个谋杀跟他的梦有什么关系,他努力笑着,想了想:“嗯,的确有纰漏。你把那辆车开出去丢弃的时候应该把车门打开。”

“因为我喝了酒,车里会留下我很浓重的气息。”傅杰黯然说,“还有吗?”

朱木紧急转动着大脑,同时思考着逃跑的方法,说:“还有,车钥匙是你从朋友那里配的,你用钥匙打开车,跟偷车贼用的方法肯定不一样,所以你把车丢弃后必须把钥匙拔走,否则一分钟警察就能锁定你。但是,你必须在车上弄出盗车的痕迹,这样才能制造出虚拟的替身。”

傅杰愤怒了起来:“这些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睡觉之前你为什么不说!”

“我……我不知道你要睡觉啊!”朱木委屈地说。

傅杰怔了怔,平静了下来,脸上现出羞愧的神色:“唉,我……心情不好。幸亏你没对我说。你救了我。”

“救了你?”朱木本来不敢问,但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

傅杰摇摇头,一脸疲惫:“不说这个了。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在这个世界上,你比我有力量,能够干成自己想干的任何事。”

朱木有些惊讶:“有力量?我算一个有力量的人吗?”

“你只是不会用这些力量而已。”傅杰说,“你资产有五六个亿吧?你知道这五六个亿是什么概念吗?五六个亿的钞票可以把一个人活埋,更伟大的是还能让这个人自愿把自己活埋!它可以填平西湖,可以在喜马拉雅山开凿一条通天大道,可以把某个地方的贪官污吏统统关进监狱,可以让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死而复生!它还可以让吕笙南把苏霓亲自送给你,更可以让苏霓求着跟你结婚……”

朱木的脸上散发出了光彩,忘了逃跑的计划和方才的恐惧,急忙抓住傅杰的手:“你教教我,怎么做?”

傅杰愣了愣:“什么怎么做?填平西湖还是凿通喜马拉雅山?”

“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朱木急切地说,“是怎么能让苏霓爱上我!能让我得到一个爱人,这就是五六个亿最大的价值,否则它就是一堆垃圾。”

“我怎么知道!”傅杰甩开他的手,“我又没有手持五六亿的感觉。这需要你自己去想,去发挥它的价值,对懂得它的价值的人来说,它能移山填海,对不懂它价值的人来说,就是一堆垃圾。”

朱木默默地想着,手无意识地在地上摸了一下,抓到一罐啤酒,一边打开,一边喃喃地说:“我……我要走了。我要想想这个问题。”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傅杰脸上浮出一丝深沉的微笑,在地上捡起一罐啤酒,猛地灌了一口,一抹嘴,狠狠地说:“不是只有我……哈哈,不是只有我……”他陶醉地笑了。

朱木失神地走在深沉的大街上,脑海里思绪纷乱,坚硬的路面,冰冷的街灯,僵硬的楼群,被大楼切割的夜空……他心里忽然涌出异样的感觉,胸口有些发闷。自己的家,财富大厦3208房几乎是这个城市的峰巅,而此刻,他才发现,这个城市静静地矗立在自己的头顶,是如此庞大,如此宏伟,轻轻一个颤抖,就能让他心存畏惧,就能把他压成齑粉。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有些惊讶,在城市面前,他发现自己的渺小和畏惧让自己产生了强烈的自卑。那么,别人呢?那么,吕笙南呢……吕笙南也是人,和我一样的人,难道他就没有需要仰望的东西?难道就没有让他感觉颤抖和渺小的东西?

“傅杰说得对,我有五六个亿,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动用二十个亿,只要我愿意,可以把我面前的任何大楼夷为平地。所以……”他慢慢总结着,“应该在这座城市里颤抖的不是我,是吕笙南!那么他凭什么夺走苏霓?我凭什么拱手把苏霓让给他?二十个亿在我眼里是一堆垃圾,可是苏霓在我眼里就是整个世界,呵呵,我用一堆垃圾换整个世界……哈哈……我失去的是锁链,得到的却是整个世界……”

朱木大笑着,踉踉跄跄走在楼群的影子里,长街无人,冰冷的空气在他身旁掠过,把那疯狂的笑声送出很远。

“咣当”一声响,空空的易拉罐掉在了地上,朱木也倒在大街上。

“阿南,我向你挑战……”

吕笙南兴致勃勃地带着苏霓参加了“商城-纽约年度论坛”酒会,在场的都是各界名人,包括参议员威尔斯和两国最顶级的专家以及一些财富巨头。苏霓惊人的风姿立刻成为酒会的焦点这毫不奇怪,但吕笙南无论从地位还是名气来讲似乎毫不引人注目,可今晚却有点奇怪,首先是威尔斯参议员专门过来和他碰杯,还亲热地拥抱了一下,说:“亲爱的吕,你在美国的表现让人震惊,直到今天,我才知道,美国培养了一个天才,却没有留住他。”

吕笙南微微一笑,居然用中文回答:“威尔斯先生,美国只不过是天才的催化剂。”

威尔斯随身的翻译附在他耳边翻译了一下,威尔斯耸耸肩:“吕,你为什么不说英文呢?我专门看过你用英文写的论文。”

吕笙南呷了口酒,慢慢地说:“离开美国后,我就发誓不说英文了。因为我发觉我之所以不被美国人理解或许是英文无法表达我的思想。”

威尔斯听完翻译,满脸惋惜:“吕,我无法说什么。今晚你会有好运的。”说完和吕笙南拥抱了一下,离开了。

威尔斯刚走,又来了几个议员,和吕笙南交谈了片刻,也没什么新意,泛泛而谈,每个人都表现出十足的热情。苏霓有些奇怪:“他们怎么对你这么感兴趣?虽然你在美国留学时发表过几篇很有震动的心理学论文,引起很大争议,但他们跟学术完全没有关系啊!”

吕笙南笑了笑:“他们不会对学术论文感兴趣的,尤其这些国会山的老爷们,能吸引他们的只有钱的味道。”他拍拍苏霓,“去跳舞吧!你就是今晚的皇后,刚才来的都是试探的,主角还没登场呢!”

果然,苏霓刚做出打算跳舞的动作,一个国会议员就急不可待地过来邀请了。苏霓纳闷地跟着他走了。吕笙南端着酒杯,微微冷笑着扫视着这些美国精英。过了片刻,一个英俊帅气的美国小伙子陪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犹太血统老头走了过来。

“啊哈,亲爱的吕,我们又见面了!”犹太人把酒杯交给小伙子,做出拥抱的姿势。

吕笙南微微一笑,回应了他的拥抱,依旧用中文说:“梅尔森·安东尼奥先生,见到你很高兴。”

原来这个胖老头竟然是美国第二大风险基金亚马逊基金的老板安东尼奥。安东尼奥已经让威尔斯这些议员们探过路,知道吕笙南不说英文,特意带了翻译。他听完翻译,热情地笑了:“吕,我知道你能看出来,这场酒会我是专门为你安排的。你是今晚的主角。”

吕笙南神色自若:“把参议员拉来捧场,看来我面子不小啊!”

安东尼奥一撇嘴:“他们算什么!州政府没有这次会议的财政预算,我只不过提供了机票和住宿,这帮老爷们就俯首帖耳了。他们都想来中国,因为中国的市场可以让他们得到选票,可是只有我才知道中国最大的财富在哪里。”

吕笙南笑笑,不说话。安东尼奥热切地端起杯子,说:“让我们合作吧!我们可以获得整个世界!”

吕笙南微笑:“和我合作的最佳机会你两年前就放弃了,现在,想合作当然不是不可以,不过是有代价的。”

安东尼奥一耸眉毛:“没问题。你开个价。”

吕笙南伸出一个手指。安东尼奥大笑:“十亿美元?没问题!”说着就要碰杯。

吕笙南用这根手指挡住了他的杯子:“那是两年前的价格,现在,碰一次杯10亿美元。”

安东尼奥怔了怔,胖脸上淌出了汗珠,勉强笑笑:“没问题!”说完把酒杯平放在吕笙南面前,眼睛紧紧盯着吕笙南的动作,那个翻译脸上也淌下了汗。

吕笙南慢慢伸出手,“叮”,一声清响,鲜红的酒液一阵激荡。安东尼奥死死地盯着,随即他又听见了清脆的碰撞,安东尼奥的心脏剧烈地跳了几下,这一刻他突然对碰杯的声音充满了厌恶,心里不住祈祷:“上帝,我希望永远也不再碰杯,就不要让我再听见这声音吧!它响一次就花费我十亿美元啊!”

可是上帝并没有与他同在,清脆的碰撞又响了一声。安东尼奥霍然抬头,祈求似的望着吕笙南。吕笙南戏谑地望着他:“怎么?只想碰,不想喝?”

安东尼奥气急败坏地看着惊呆了的翻译:“狗屎!快给我说他说了什么!”

小伙子醒觉过来:“他说……他问你要不要和他喝酒。”

“喝!当然喝!”安东尼奥哭丧着脸,“上帝,这杯酒花了我三十亿美元!”

吕笙南品味了一下酒的滋味:“三十亿美元的一杯酒,不过如此。对了,二十四小时之内,你往我的账户上打十分之一的定金。”

“没问题。”这次安东尼奥挺爽快,“要不要再来一杯,我专门为你带来一瓶1904年的法国勃艮第……不过不碰杯了!”

吕笙南点点头:“听说那一年法国的葡萄最适合酿酒。”

“是的,全世界也没几瓶了。”安东尼奥挥挥手,小伙子飞快地去了,“你还要和我说中文吗?三十亿美元可以使你放弃对美国人的成见了吧?”

吕笙南点点头,换成了英文说:“当然。这是你应该得到的。”

“你的声带里都流淌着黄金。三十亿美元可以使半个非洲的人改口说英文。”安东尼奥耸耸肩,然后望着舞池里像公主般飞舞的苏霓,嘴里咕哝了几句,“你的夫人真完美,简直是个天使。”

吕笙南叹口气,却不说话,眼睛直直地盯着大门处。安东尼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一个忧郁文静的中国年轻人朝他们走了过来。舞池里的苏霓看见这个年轻人,惊愕了片刻,低声跟舞伴说了几句,走了过来。这个年轻人望了安东尼奥一眼,似乎愣了愣,随即望着吕笙南。

吕笙南苦笑了一下,告诉安东尼奥:“这位是我的朋友,财富集团的总裁朱木先生。”又指指安东尼奥,“阿木,这位是梅尔森·安东尼奥先生。”

朱木一惊,跟安东尼奥握握手:“很高兴见到您。我说怎么有些眼熟,原来是亚马逊基金的掌门人,上大学时您的很多案例是我们的课程。”朱木转身对吕笙南说:“不过你不用介绍我,我跟安东尼奥先生比,是蚂蚁和大象的区别。”后一句却是用中文说的。

安东尼奥笑了笑:“很高兴见到您,年轻人。如果你们有事情谈,我就不打搅了。等会儿到我的酒店,我请你们喝1960年的波尔多。”

朱木望着安东尼奥的肥胖的背影,问:“你跟他有什么关系?在金融界有一种说法,安东尼奥就像美军的F117,飞到哪里哪里就会燃起战火。”

“金融界跟我没有关系。”吕笙南说,“我们只不过在纽约见过一面而已。你来这里……”吕笙南望着他,“好像不是为了参加酒会。年度论坛上没见你出席。”

“我的总经理刘凤生参加了,我是个闲人,不过安东尼奥出现在这里,让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1997年金融风暴前夕他也曾出现在香港,恐怕会有大事发生,得告诉刘凤生。”朱木沉吟片刻,望着走过来的苏霓,“我来这里,是想和阿霓跳个舞。”

吕笙南的眼睛垂了下去,朱木坚决淡然的神情让他感到一种恐惧:“阿木,听我说,远离她吧!她会为你带来不祥。你会后悔的。”

“是吗?”朱木笑了,“有一种付出永远不会后悔,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朱木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转换了个话题,“所以,我今天来,就是向你挑战。”

吕笙南的眼神抖动了一下,低低地说:“阿木,别逼我。”

朱木摇摇头,神情执拗:“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宁愿付出一切代价。曾经有一个人告诉我,我几亿的资产如果是电子数字,事实上它一文不值,但如果换成钞票,它可以把任何一个人活埋。我不知道对不对,我想试试。”

吕笙南眼里闪过一丝愤怒,没有说话。这时候苏霓走到了跟前,朱木做出了邀请的姿势。苏霓有些手足无措,看了看吕笙南,吕笙南垂着眼睛。朱木的笑容僵硬了,手仍旧伸着。苏霓仿佛在哀求:“阿木……不要这样……”

朱木慢慢地拉住苏霓的手,微笑着看着她。苏霓软弱地望着他,露出祈求的神情。吕笙南低沉地说:“阿木,是谁跟你说了这样的话?我告诉你,他没安好心,他想毁灭你。”

朱木仿佛没有听见,拉着苏霓走进舞池。

飞舞的光与影中,朱木和苏霓翩翩起舞,回旋在满堂的名流与贵妇中。拥抱着苏霓柔软纤细的身体,朱木有一种满足的感觉,希望世界就这样停滞,就这样抱着苏霓直到地老天荒,不再跟吕笙南有所冲突,不再纠缠进友谊与爱情的罗网中。

“阿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朱木附在她耳边喃喃地说,“也许你更爱别人,可是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你付出真心,唯一肯对你付出一切的是我。他对你的伤害还不够吗?你何必要受自己内心的欲望驱使,非要去品尝这颗苦果呢?”

“你不懂。”苏霓叹了口气,“你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不放在你的心上,你只是为自己的感觉而活。我也一样,无论付出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想抓住自己的感觉。我们是同类人。而吕笙南不一样,世界仅仅是他的舞台,他在这个世界上表演,想要征服它,而不是被它吞噬。他和死去的周庭君是同类,只不过有些人失败了,有些人成功了。而我们,无论失败还是成功,伤害的都是自己和爱自己的人。”

朱木涌起难言的悲哀:“为什么同类人反而不能走在一起?让我们抛开他们,他们去征服他们的世界,我们去过我们的生活,不好吗?”

苏霓无言,半晌才说:“其实我之所以离开你就是不想伤害你。也许你说得对,可是横在你面前的偏偏是吕笙南,所以你必须放弃。”

“吕笙南又怎么?我对他还不够了解吗?”朱木说,“我承认他有一些我所不知道的秘密,可是我了解他这个人。无论他藏着什么秘密,他都只是一个普通人。你知道我要请你跳舞之前我对他说过什么吗?”朱木脸上浮现出自信的表情,“我告诉他,我要向他挑战!”

苏霓身体一颤,骇然色变。朱木从容地笑笑:“从前,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可是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是什么呢?是金钱!我的财富可以移山填海,我一个亿一个亿地铺,也要凿平我们之间的障碍!”

苏霓的嘴唇有些颤抖,手臂痉挛一样紧紧抱着他:“阿木,我向你承认,我有一点点爱你。我求你不要这样做好吗?放弃我吧!你就带着一个美丽的回忆走开,好吗?”

朱木脸上散发出了光彩:“你说你爱我?真的?哈哈,我为什么要带着回忆走开?我已经在回忆和沉默中生活了二十八年,我一定要得到你!”

苏霓垂下了头。

一曲结束,两人回到了座位上。吕笙南笑吟吟地望着朱木:“阿木,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三人还像在黄崖岛时那样患难与共。我不介意的。”

朱木笑了笑:“好啊。三天后是我的总经理刘凤生的六十岁生日,我为他开了个party,希望你们参加。”

“没问题。”吕笙南说。

三个人微笑着彼此相望,他们的眼神别人谁都不明白。“商城-纽约年度论坛”酒会就在这个时候结束了,气氛热烈而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