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并未要了吴三的命,让吴三没想到的是,那件奇特的衣物不但救了他的命,还改变了他今后的人生轨迹。

该是吴三命大,当时吴三昏迷了两天后,一山中采药老道发现了他这个唯一的活口,便背回深山之中,救治调养幸得不死。而这件奇特的衣物也随同被带了回去。老道研习得知,这件衣物名叫火烷尸衣,乃特殊材质所制,非但遇火不化,而且逢火必净,是传说中的奇物。火烷尸衣上满布的是文字篇章,所记载的皆为医药命理之术,不光文字晦涩,内容也极为高深莫测。吴三是个草莽,字都识不全,更别提研习会通了。为了答谢救命之恩,他干脆将火烷尸衣拱手相赠予老道。

那老道博古通今,见到如此奇卷极为动容,稍加研习之后,更是大为惊叹,此后足不出户便日夜研习,以火烷尸衣上的记载为依托,着成《六壬奇方》一书。老道收吴三为徒,交授其医药之术,再不许他作倒斗的营生。

三年后,老道将《六壬奇方》授予吴三,留下一句话:火烷尸衣乃天铸,蕴含绝密天机,你今后将行走江湖,必诸多不便,为师携它归隐深山,自此世上便再无火烷尸衣。《六壬奇方》中秘术,皆从火烷尸衣而来,若使用得当,非但能扶弱济世,也可助你荣升腾达!自此老道便再无踪迹。

那时候世道不太平,战争频发。吴三凭着老道传授的一些医术,行走在四周大山的村落,悬壶济世,广施善缘,渐渐有了些名气。加之他日夜研习《六壬奇方》,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一时求医问药的人络绎不绝,甚至有百里之外慕名而来的。新中国建立后,吴三在老家的省城里开设了医行,专司针灸推拿、民间奇方,同时兼营中药材生意,多年经营后很有些家底。

所谓树大招风,文革时期吴三被端出了老底,一时间盗墓贼、卖狗屁膏药的江湖骗子、资产阶级暴发户等一系列头衔接踵而来,吴三也被正式冠名吴老三,成了戴高帽挨批斗的主儿。治病救人的吴三虽说没丢下自己的命,但心却已经死了,自此不愿再让下一代修习医术,甚至一气之下就要烧毁《六壬奇方》,可最终没下得了决心,这本奇书才得以保全,却一直被打入冷宫,在阴暗的衣橱角落里度过了多年时光。

相对于那些年死在牛棚里的人来说,吴三无疑是幸运的,他挺过了那段非常时期,嗅到了改革开放的春风,最后得到了平反,并被尊称为老神仙,参加了那场轰轰烈烈的“神仙会”,并受到很高的礼遇。吴三的一生跌宕传奇,无奈却膝下无人,临终时他用颤抖的手,将这本带给他无数荣耀和坎坷的《六壬奇方》塞到他哥哥的孙子吴奇手中。

当吴奇手捧着一本泛着浓浓的中药和陈腐味的书册时,已经是四十年后的事情了。

和吴三不同,吴奇家这一脉的人属于循规蹈矩型的。也就吴奇这小子不安分一点,不知道是遗传了他三叔公的秉性,还是被他那本奇门医书蛊惑了,自接触那日起,便沉迷其中难以自拔,最终选择了走三叔公的中医老路。

其实,随着改革开放新价值观的形成,再加上之前的除四旧,当时西医已经盛行,中医几乎成了狗皮膏药江湖郎中的代名词,只有在广大偏远地区的山村,这类江湖郎中才能展现价值,于是乎当上山下乡的风潮刚过去没多久,吴奇便又重蹈了上代人的覆辙。虽说是自愿,但家里是相当不赞同,然而吴奇的态度相当坚决,最后他们终于屈服,估摸着也是抱着呆不了多久就忍不住回的意思。

然而,这一切并不是偶然的,在吴奇心目中,三叔公简直就是在世华佗,似乎没有什么怪症能够难得了他,而自己所崇拜的三叔公将奇书传给了自己,更让他孜孜不倦。三叔公临终前只留了一句话,这句话只有一个字。吴三走的非常突然,临终前只说了一个“药”字,没有人能猜出他这一个字是什么寓意,也许对于吴三来说,这一个字便可以代表他的一生了。

吴三行医半生,似乎准确预见了自己随时可能死亡,所以他在任何时候,都做好了死亡的一切准备。当时虽然已经开始推行火葬,但在某些地区贯彻得并不顺利,入土为安的情结依旧占据着人的思想。吴三早早地看中了一块地作为他死后的栖身之所,他出高价买下了方圆四周三里的地方,将所有的槐树全部砍掉,只砍槐树,其余树一律不砍,并告诫家人,定期来他的墓地查看,在他买下的这方圆三里的地方,绝对不能出现槐树,一旦发现槐树苗就要立即除掉。家人不明其故,但在吴三慎重严厉的告诫下,只得照办,最后,吴三以九十高龄寿终正寝。

在吴奇的记忆中,三叔公的葬制是极为奇特的,平常人下葬所用的棺材都是木头的,而吴三所用的那口棺材是高纯度的铜打造的,更离奇的是,这口棺材在吴三壮年时就已经开始打造了,历时三年才完成,铜棺周身光亮照人,棺面上按着吴三的意思,刻上了一组怪异的图案,铜棺的棺盖与棺体的结合处布满了锁扣和铜环,棺盖一盖上即牢牢锁住,整个铜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铜制密码盒。

吴奇本以为,三叔公是盗墓贼出身,一定担心自己的墓也遭受被盗掘的命运,所以才采用这种奇特的棺材。但后来吴奇偶然从一个卜字道人那里得知,那种图案并不是简单的装饰,而是一种阵法,叫乾龙轧尸阵!这种阵法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镇尸,以用来应对各种尸变。吴奇听了大吃一惊的同时,也无比困惑,难道三叔公早在壮年时期就预见自己死后一定会尸变?

这天,吴奇正捧着那本《六壬奇方》在灯下研习,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吴大夫,快……快救人啊!”

门外嘈杂一片,看样子动静不小,吴奇一开门就吓了一跳,门外足足站了十几个村民,手持着火把、扁担、绳索,有的村民还伤痕累累,这阵势哪像是来求医的,倒更像是来打群架的。

“怎么?怎么了?”吴奇大奇问道。来这山村这么多天了,整天也就对付些跌打损伤的,这回整这么大动静,一时还真让他有点小兴奋。“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吴大夫!二柱子他趟了鬼了,您快去瞅瞅,这不我把人都叫上了!”一中年男子喘着气说着,吴奇认得他是村里的生产队王队长。这王队长话说得急,吴奇听得有些稀里糊涂的,王队长忙又解释了一遍,这才听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是村民张二柱上了趟山,回来后刚睡下还好好的,到了半夜她媳妇起身给孩子盖被子,一看身旁躺着的丈夫差点吓晕过去,张二柱浑身皮肤泛出艳绿色,像长了一层苔藓一般,而他自己却浑然不知,呼噜打得震天响。

到了白天他的肤色又恢复了正常,照例上山下地的,也没什么异常,一连几天都正常,他媳妇也就没当回事了,以为是睡蒙了看花了眼。岂料没过几天,这张二柱就像犯了失心疯一样闹腾起来,深更半夜把自己的媳妇孩子吓得哇哇哭叫,整个村子都能听见。邻居有上前帮忙的,这犯了疯的张二柱力气极大,五尺多高的汉子一甩就是一丈开外,没人能治得了,李队长招呼了几人先稳住张二柱,这不正抄了家伙搬救兵去了,同时也不忘叫上吴奇这位口碑还算不错的郎中。

“往年也闹过这事儿,都是让鬼给附了,请个跳大神的就中,吴大夫你去给跳个大神,把那东西请走就没事了!”

吴奇一听差点晕倒,心里直叫冤:各位村民同志,鄙人是个大夫,不是茅山道士,医术和迷信完全是对立的!敢情自己的推拿针灸手艺全让这帮村民传成了驱鬼驱邪吗?

不过眼下治病救人要紧,容不得吴奇多想,当下背起药箱子和村民奔着张二柱家就去了。

张二柱家门口早已经聚了一群人,都是被折腾得没法睡觉过来看热闹的,王队长一个个给轰了回去。张二柱子光着大膀子,双手张开被捆在一根扁担上,胳膊上被缠得像纱布一般,四个壮劳力将扁担卡在门槽上,分别按住扁担的两端。张二柱子双眼露凶光,嘴里不知何时叼了根木柴,一边像嚼锅巴一样嚼得咯吱作响,一边奋力挣扎着,那力度大得吓人,几人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

“都给我按住了!”王队长一声令下,转头对吴奇道:“吴大夫,你看这状况,赶紧支个招儿,你要鸡血狗血红绸子什么的就通个气,我赶紧让人去准备!”

吴奇一听哭笑不得,王队长还念叨着跳大神的事,自己堂堂郎中硬是被村民和江湖骗子搅合到了一起。撞客、鬼附身这类在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合时宜了,从张二柱的症状来看,倒更像是羊癫疯发作。不过印象中羊癫疯发作那是双眼上翻、口吐白沫,意识不受控制。而眼前这个张二柱的意识似乎清醒得很,双眼血红露凶光,像盯着八辈子仇人一样盯着众人。

略一询问张二柱的家人,才得知他身体一向健康,并没有羊癫疯的病例,也没有家族遗传史。而且张二柱的症状表现也的确和普通的抽风有所不同,问题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吴奇平日里给人治治伤风感冒,再就是跌打损伤,遇上个刁难点的也就是虫咬中毒什么的,这回冷不丁碰上个这么个怪病,一时还真不知道到底从何处下手。

眼看着张二柱还在那闹腾,众人的又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吴奇有些按捺不住,索性死马当活马医了,先按着抑制羊癫疯的法子,控制住张二柱的病情,让他先安省下来免得伤及无辜,再从长计议。想着便取出了银针夹。

这可是吴三叔公传下来的,平日里可是针到即病除的,不知道这回可有神效?

一般来说,人一旦生病,浅则在络,深则入脏入脑,银针刺穴的目的就是要打通经络,使血气顺畅。而羊癫疯为督脉气阻滞、头中气乱所致。督脉通络于脑,而“脑为元神之府”,因此必先通其督脉,活络元神,按着惯例,应从督脉大椎穴治起。

吴奇让众人将张二柱子扶起,牢牢捆缚在绑牲口的木桩上,连续在大椎、内府、百合三穴下了三针。

几针下去没一会功夫,张二柱的脑袋便慢慢耷拉了下去,挣扎的力度明显减小了,意识似乎有所恢复。吴奇一看略感惊喜,赶紧趁热打铁,分别又在长强、腰俞、命门三穴刺下,作为巩固。

岂料后三针刚下,张二柱像遭了电击一般,猛地一个打挺,跟着身子抽搐起来,双眼一下子猛睁到了极限,恶毒地盯着吴奇。一见此景,吴奇脑门一热,心里当即道了声坏了。突然间,张二柱不知哪来的气力,“咯嘣”一声猛地挣断了捆缚着的扁担,当即双手高举,接着就扑向了吴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