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楼猛地站住!他转头……朝身后看,朝四周看,朝每一扇窗户里看,可四下就只有夕阳的余晖和一些看起来毫不相干的身影。
周雨楼几乎不敢动。他知道,在某个地方,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正有双眼睛看着他,目睹他的一举一动!就像现在,自己慌了,手足无措,狼狈不堪,一切全都映入那双眼睛……他陡然升起一股被玩弄的愤怒!
手机又响了。
短信:
看见警车了吗 警察就在学校 我只要走几步就能报警 你合作吗
周雨楼瞥了瞥四周,然后飞快地走进不远处的“艺园”。那是一片绿地,有树篱和月亮门围着,中间是一个凉亭。他在亭子的石凳上坐下来。天气已经不太暖和了,石凳因为终日不见阳光更加冰凉入骨,但他一点儿都感觉不到。他定了定神,刚要在手机上写点什么,又一条短信发过来:
我的宽容已经到期了 我最后问你一次 合作吗 最后的机会
周雨楼用颤抖的拇指问他:
怎么合作
很快:
三十万
他脑袋轰的一声!
说实话,当确定对方是一个纯粹的敲诈者而非警察之后,周雨楼已经坦然了许多。显然,自己在离开白小溪家时犯了个错误,又被一个混蛋鬼使神差地抓在了手中。所幸他不是警察,并不想置自己于死地,仅仅就是想捞点好处而已,与其说这是灾难还不如说是个造化。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再容易不过了。他可从来都没想过竟然会是这么多!他觉得十万块应该是个上限,如果对方求财若渴,那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但是现在看来,自己显然大大低估了那个胃口。
周雨楼回复过去:
我哪来那么多钱
对方:
给你三天准备
周雨楼张大嘴!张大眼睛!连毛孔都张大……三天……三十万?!他的回复里带着哭腔——
开玩笑!我准备不了那么多!
对方:
那就准备死
周雨楼:
你到底是谁 我们可以见面谈吗
对方:
你只有三天 三十万 不要冒险
周雨楼:
我真没那么多!
已经过去几分钟了,手机再没有响起。
周雨楼一直坐在石凳上,全身都已经感到了冰凉。他又把电话打过去,当然是关机。对话的主动权在那边,这点千古不变。反正他想说的都说完了!没有商量的余地。就是三十万,三天,不是说了吗?准备不出钱就得准备死,那种他妈的决绝令人无从抗争!
“靠!”周雨楼愤怒地发出一个单音词,然后,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喊声。
“薛戈,干吗呢?”
周雨楼举目望去,一个身影从艺园的树丛里跑了出去。从背影就能看得出,那是薛戈。
周雨楼已经跟着前面那个人走了十来分钟。
薛戈。
周雨楼不知道他的得意门生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个地方。但是在薛戈的背影跑出艺园的瞬间,周雨楼忽然想起了他说过的一句话:“周老师,您今儿看起来怎么无精打采的?该不是没有了表演系的美眉,您就觉得没劲了吧?”——那是在琴房,时间是白小溪死去的第二天上午。当时周雨楼还只是觉得那是一个关于《钟楼怪人》的普通玩笑,但是现在,他不知道那句话里是否还有别的含义。
薛戈走出校门,打了个电话,然后就顺着音乐学院前面的马路一直走下去。周雨楼拉开距离,不急不慢地跟着,一直跟到了一家小酒馆。那酒馆一度是周雨楼和他学生们的据点,面积不大但很干净。平时有谁过生日或者遇到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总会有男生赖着周雨楼去那请客。
周雨楼在酒馆外面点了支烟,抽到一半时,踩灭,走了进去。
薛戈坐在一张靠墙的桌上。周雨楼进屋时他正在咽一口啤酒,老师的突然出现让那口酒呛了喉咙,他一面咳嗽着一面站起身。和他坐在一起的是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硕大的脑袋上留着寸头,小眼睛,很强壮,看起来有点儿粗鲁。
“周老师,您怎么来了?”薛戈清干净嗓子,和周雨楼打招呼。
周雨楼在他们桌旁坐下。
“没什么事,过来坐坐。”
“这个……是我哥儿们,叫涛子。涛子,这是我们周老师。”
涛子起身和周雨楼打招呼,周雨楼点点头,微笑着问薛戈:“薛戈,最近没上专业课,没停止练声吧?”
“没有,一直都在练呢。周老师,您去上海出差顺利吗?”
“还好。”
“吃饭了吗?给您倒杯酒吧。”薛戈招呼着服务员拿杯子来,自己端起酒瓶。酒瓶上结满了水珠,他手一滑,酒瓶掉在桌上,白沫溅得到处都是。他顿时满脸通红。
“你怎么了?”周雨楼问,“怎么慌里慌张的?”
“没事。”薛戈说,但表情已经否定了回答。
周雨楼站起身,“我走了,我在这你们放不开。”
“周老师,您不待会儿?”
周雨楼头也没回地摆摆手。走到门边时,他转回身,对薛戈说:“薛戈,最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啊?呃……没有啊。”男孩用通红的脸拼凑出一个笑容。
周雨楼也笑笑,走出了酒馆。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学生很不正常。
桌上已经有了两个空酒瓶。
薛戈和涛子谁也不说话,各自闷头喝着啤酒,像两个陌生人。好半天,薛戈才小声问了句涛子:“他该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不可能,”涛子很是自信,“他不是去上海开会了吗?一直都不在莘江,怎么可能知道?”
“那他为什么问我那句话,你最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多明显的暗示,什么意思?”
“你要是总往那上寻思,肯定怎么想怎么像。乐观点儿想,没准他就是看你放了学不务正业,和狐朋狗友在一起喝酒才那么问的。”
薛戈还是满脸愁容,“他要真知道了该怎么办呐?”
“挺着呗,反正事已至此了,求饶,痛哭,给他跪下,我就不信他能杀了你?”
“可我这么做真挺对不起他的,他一直都对我像亲弟弟似的,努力培养我……”
“哎……得了得了,”涛子干掉杯中酒,丁当作响地说,“男子汉大丈夫别老瞻前顾后的,怎么跟一丫头似的?”
薛戈还想再说点什么,涛子用一个坚决的手势打断了他,把头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薛戈:“你能不能帮我想一想,我和你这老师,以前会不会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怎么了?眼熟?”
“嗯,从他刚才一进来,我就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在大街上随便看一眼就记住了的人多了,尤其他还那么帅。”
“他去我那修过车?……”涛子念叨着回忆。他父母是开汽车修理厂的,他自己也一直在那打工,所以才会有这种猜想,但薛戈很快告诉他,“他根本就不开车。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两个最好的朋友都因为出车祸死了,打那之后他握上方向盘就晕。”
“不对不对不对……”涛子也否定了自己,眯缝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慢慢地说,“我总觉得,我应该不是在一个正常的地方见到他的。”
“不正常?哪儿?火葬场?”
涛子白了薛戈一眼,薛戈接着打趣儿,“那……飞船?火星?百慕大?伊拉克?刑场?监狱?撒哈拉……”
“等等,你说什么?”
“什么?”
“监狱。”涛子认真地说。
“监狱?!你在监狱见过他?”
“不……是公安局,”涛子的眼睛亮起来,“确切说是派出所……我想起来了!”
“派出所?你到那干吗去了?”
涛子面露愧色,含混着说:“卖淫的事。”
“卖淫?你?”薛戈哈哈大笑,“全世界男人都死没了你也卖不出去啊。”
“说什么呢?我不卖淫,我是……嫖客。”
“嫖娼?你干过这事?”
“对了!我想起来了,就是被他带走的。”涛子终于板上钉钉。
“带走谁呀?”
“那女的,卖淫那个。那天晚上我们俩一起被逮回派出所,后来我看见,就是你这老师把那个女孩给领走的。没错,就是他,难怪看起来那么眼熟……”
“方莉莉!”薛戈大喊一声,腾地站起身。
“你怎么了?”涛子被他吓了一跳。
“你找的那女孩是我们系同学,比我小一届,你知道吗?后来她因为那事自杀了!”
“自……自杀了?”涛子瞠目结舌,“那女孩是你们学校的?她……死了?”
“废话!上吊死的。”
“你等等,咱们说的是一个人吗?不会那么巧吧?你怎么准知道是她?”
“怎么不是?自打我入校,女生卖淫的事就出过那么一次,而且你说是周老师把她给带走的,那就肯定是方莉莉。”
“那女孩叫方莉莉?”
“你什么时候找的她?”薛戈问。
“大概一个多月……”
“肯定是她!”
“是个子挺高、长头发的……”
“对!”
“她……真死了?”
“废话,学校给了她处分,还公布出来,她一想不开就上吊了,就在寝室里。”
“可是、那也不能怨我呀,也不是我让她自杀的。”
“可总之是因为你找了她,她才死的吧?从这个角度说,她死你也出了一份力!”薛戈扬头把啤酒倒进嘴里,“啪”地放下杯子,起身要走,涛子赶忙拉住他,“哎,你等等……”
“干吗?”
“其实……”涛子使劲把薛戈按回椅子上,贼眉鼠眼地四下看看,把大脑袋凑到薛戈耳边,小声说:“你听我说,这件事真跟我没关系。那女的卖淫其实是假的,我嫖娼也是假的,都是冒充的,那都是有一人指使我们干的,要怨也得怨那个人。我收了那人两千块钱,至于你们那女生收了多少我就不知道了。”说完,涛子赶紧喝了口啤酒给自己压惊。
薛戈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