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楼不知道当初在富安饭店的包房里,夏楚蓉是如何面对那个残局的。会更从容些吗?也不见得吧,毕竟死者就在一旁,那可是被你亲手结束的生命啊——那天晚上,当清醒地意识到身边躺着两具尸体的时候,周雨楼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夏楚蓉。

他在尸体中间站起身,觉得脑子和身体一样空。他使劲揪了揪头发,又扇了自己几个耳光,还是不能真正清醒起来。他来到卫生间,对着龙头灌了几口水,又让一些水浇在滚烫的脸上,然后,思维的应急灯才慢慢点亮了。

他看了看水龙头上方的镜子,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血人,脸上、脖子、肩膀、身上、头发……到处都有血迹,污浊不堪。他用毛巾蘸着水把那些血擦干净,同时不停地担心,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些血留在他在身上,永远也擦不掉。

没什么可说的,他告诉自己,事已至此,收拾残局吧,抹掉自己在这房子里的一切痕迹,绝不能让那两具尸体和周雨楼扯上一点儿关系。作出这个决定之后,他返身往卧室走,可刚走了两步,就猛然听见了一声尖叫:“啊……”

是女人的叫声。

他差点儿坐在地上。他的第一个反应是白小溪。她还没死!又缓过来了……他冲进卧室,却看见白小溪的姿势一点儿都没有变化。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房门外传了进来。

“谁家养的猫?乱窜!大晚上的把人吓死,下次再看见我踢死它!”女人解了气,停止叫骂,外面传来她用钥匙开门的声音——隔壁的房门。

周雨楼走进卧室。

这种事他从来也没做过,但起码的判断还是有的。他先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个皮包,把摄像机和录像带都放了进去。拿摄像机的过程很不顺利,那根断碴牢固地嵌在白小溪的脑袋里,他试了好几次也拔不出来。最可怕的是,随着他的每次用力白小溪都出现奇怪的表情,甚至有一次,她的眼珠在撑开的眼皮里露了出来,扩开的瞳孔看着他……最后,他猛一用力!总算拔出了摄像机,与此同时一股血蹿出来,喷到他脸上。那一刻他惊叫失声了。

擦指纹时,他尽可能地集中精神。他知道那是一项最需要细心的工作,任何手碰过的地方都不能落下,门把手、灯的开关、刀柄、墙壁……他细致入微,一一擦拭。最后,当他觉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冲到书架跟前,把自己碰过的书全都擦干净,码放整齐。《在歌唱中解放天性》被他放在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位置。

以上过程看起来复杂,实际上一共才花了不到二十分钟。周雨楼知道,在这停留的时间越短越好。但他还是睁大眼睛又耐心地看了一圈,查找一切自己可能留下的痕迹。然后,他才暗暗地松了口气,轻轻地拿过裤子、T恤和西服,一件件穿上。刚穿完,敲门声就响了。

敲门声,三下。

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铁钎猛然捣进周雨楼心脏!他定在那儿,不管是身体还是思维。房门距离他不足两米,那个人就在两米之外。

梆……梆……梆……

周雨楼一动也不敢不动,甚至担心门外的人会听见他的心跳声。他不知道要是那个人马上用一把钥匙开门进屋的话,他应该怎么办。

终于,安静了片刻之后,门外的人说话了,是一个老头儿的声音。

“刚才,是你家看见猫了吗……是不是你看见的猫?猫往哪去了……”

隔壁的房门又被敲响了。

崩溃离周雨楼如此之近,使他触手可及。但是他不能停下来,他从床上拿了条布单,开始了最后一个步骤,擦他的脚印。他从里往外擦,卧室、卫生间、门厅……都不落下,擦过的地方就绝对不再踩,当他终于擦到大门边的时候,他知道,是离开的时候了。

他把布单塞进皮包,看了看表,正好是10点。他没急着开门,他得再想想。他知道一旦迈出这个房门便不会再有机会回来,所有后患都必须趁现在解决掉。他努力思考着,过滤所有的细节,一遍一遍环视,问自己有没有落下什么……多亏了这个过程,在最后一刻,他告诉自己……天哪!那个!那个怎么能落下?

那个!!

谢天谢地,总算发现了它,必须把它拿走!那里面有他和“海柔”的聊天记录,天知道它会不会变成警方的向导!他重新回到卧室,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拿了起来,连同各种附件一起装进了皮包,又仔细地擦掉桌子上的灰印,这才如释重负地重新回到门边。

他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轻轻把门打开,闪身出去,刚要关上门,忽然听见了一阵电话铃声。

是白小溪的电话。

白小溪的电话还在地上,铃声好像一个迟到的问候飘向漫无目的的终点。周雨楼没去管它,他关上房门,迅速地下楼。结果刚一走出楼道,就碰上那个找猫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像个老侦缉队员一样潜伏在一溜自行车的后面,看见周雨楼从楼道里出来,“嗖”的一声蹿到他跟前,问他:“你是从几楼下来的?”

周雨楼瞟了他一眼,精瘦,像根腊木杆一样。周雨楼没答话,只管低头往前走。老头儿竟然追了上来。“哎,你下楼的时候看没看见一只猫?我养的,跑丢了,你看见了吗?黑白花的,不大,小猫……”

“没有!”他用一声厉喝结束老头儿的纠缠,低着头走进无边的夜幕。

周雨楼差十分11点回到家。在那之前,他找了个地方处理了那堆东西。

在家门外,他屏住呼吸听了好半天,直到确定蒋丹真的睡了才敢进门。他警觉地瞥了眼漆黑的卧室,然后轻轻走进卫生间。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冲了一个长长的、热气腾腾的澡,在书房抽了三支烟,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让疯狂的气泡一股脑儿冲过喉咙,这才又依稀觉得从地狱回到了现实。

他伸了个懒腰,感到非常累。他试图暂时把一切抛到脑后,可努力了一会儿才发现根本就是徒劳。所有画面都像是用强力胶粘在了他的记忆细胞上,剔不掉也抹不去。后来他索性猜测起白小溪和那个男人的关系来,他看得出那个男人的年龄不大,他们是什么?同伙儿?兄妹?情侣?……

管他?!最后,他对自己说。

那天晚上周雨楼做了一个像素极高的噩梦。他梦见了敲门声,蒋丹去开门,片刻过后,蒋丹领着两个警察走进了卧室。警察有着苍白的面容,仿佛阴间派来的狱吏。警察问他今晚在哪儿。他结结巴巴地说和朋友在外面吃饭。警察顿时勃然大怒,胡说!你是不是在你的学生白小溪家?他慌乱地说没有。警察问,这是什么?他看见警察把手伸进一个袋子里,慢慢地拽出一样东西……是那个残破的摄像机。周雨楼大惊,因为即便在梦中他也记得,他是把那摄像机拿走了的。可是更让他惊讶的还在后面,当警察把那摄像机整个拿出袋子的时候,他看见,那根断碴上还插着白小溪血肉模糊的脑袋……他就是在那个时候醒的。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刚才是在做梦,现在才是现实。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从哪天开始被接连不断的噩梦惊扰的,但无疑这次是最严重的。他看了看身边的蒋丹,蒋丹睡意安然。可他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他害怕一旦闭上眼睛,噩梦就又会不请自到。他真希望黑夜赶紧结束,明天的太阳能把所有噩梦晒干。他望向窗户,在一团漆黑中,努力寻找一束叫做安全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