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赵铎的估计是过于悲观了。几天之后,他就得到了白小溪无微不至的照顾。

那是高利贷到期之后的第三天。傍晚,白小溪回赵铎那拿换洗的衣服。刚一进门,就看见了躺着的赵铎。不是躺在床上,是地下。赵铎抱着脑袋,满手满脸都是血,蜷着身子痛苦地呻吟。看见白小溪进来,赵铎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多亏现在来,你要是早进来几分钟,也得这下场。”

预期中的噩梦果然降临了。高利贷的打手找上门来,结结实实地把赵铎打了一顿。

白小溪赶紧把赵铎送到了医院。其实伤势并不如看到的那么严重,大部分血都是鼻子出的,脑袋上起了个大包,胳膊上豁了个口子。那帮家伙很会打人,绝不打死你,也不一次性造成严重的伤害,但是场面上看起来绝对要血风肉雨,有足够的威慑力。那是个深刻的警告——要是再不如数还钱的话,下回流血的可就不光是这些地方了!

那句话一出口,白小溪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那真是一句让人感动的话,当时医生正在给赵铎包扎胳膊,赵铎转过头,小声对白小溪说:“小溪,过一会儿,你回去把你要用的东西都拿走,最近这些天就别回来了,我那太危险,那帮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千万别让他们看见你,等我想办法把事儿平了再说吧。”

白小溪当即鼻子一酸,泪水啪嗒啪嗒掉下来。

“你想办法,你能想出什么办法啊?先出去躲躲不行吗?”

“躲?”赵铎一声苦笑,“你就是能躲过阎王爷也躲不过那帮人,要是没这两下子他们敢出来放高利贷吗?”

“那怎么办?报警行吗?”

“报警?警察能保护我一辈子吗?到头来吃亏的还是我。”

白小溪万分沮丧。怎么说她都涉世未深,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她问赵铎:“都已经还给他们三万多了,比当初管他们借的还多,他们干吗还这样啊?”

“这就叫高利贷,本金算什么,要的就是高额利息。我前天把那三万五给他们送去的时候,他们瞅都没瞅,就问剩下的钱什么时候还,我好说歹说,他们才给宽限了两天,我还以为能再拖拖,没想到他们就动真格的了。”

“这帮人怎么这样,简直跟黑社会一样。”

“他们本来就是黑社会,没有黑社会托着谁敢出来放高利贷呀?”

“他们什么时候还能再来?”

“十天,他们说这是最后期限,而且还要加上这十天的利息。”赵铎咧着嘴,感觉上完药的胳膊比不上药还疼。

“啊?”白小溪彻底呆了,“那……你上哪儿去弄那么多钱啊?”

“你甭管了,我自己解决吧。”

“你怎么解决?”她语气无望。

赵铎没吱声,扶着疼痛的胳膊,目光茫然。

“你等一下。”

白小溪说完到走廊上去打电话。过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她更加沮丧。她刚才又跟家里通了电话,想再跟老爹老妈开口,可是家里的情况同样不妙。姐姐的新店面经营不利,家里已经把老底儿都贴了进去,根本无暇顾及白小溪的困境。

那天晚上,白小溪没回学校,和赵铎回了家。她给赵铎下了碗面条,看着他吃完,安慰他睡下。第二天早上临出门的时候,白小溪站在半开的房门前面对赵铎说:“等我电话吧,我不知道能不能把他带回来。”

白小溪想跟自己打个赌。

赵铎的处境和自己的移情别恋都让白小溪良心不安,她不能不对赵铎有个交代。于是,她决定再次勾引周雨楼出来,实施那个计划。

同时,她赌周雨楼不会来。

白小溪有理由赌周雨楼不来,因为形体教室的那个热吻已经为一切画上了句号。从那天开始,周雨楼与她形同陌路。

每次在走廊上碰到的时候,周雨楼不再像以前那样朝她微笑,而是加快了脚步匆匆走开。开始白小溪还以为他只是故作矜持,可几天后她就发现并不是那样。周雨楼绝对是在斩钉截铁地疏远她。有一次,他们在校门旁边的书店里相遇了,白小溪走过去,轻轻说了声“周老师”,周雨楼扭头看了她一眼,敷衍了一声就接着翻书,然后很快的,周雨楼放下书走出书店,对一旁的她视而不见。就在赵铎丢车的第二天,孙主任拉着周雨楼来审查《钟楼怪人》的排练。在别的演员表演之后,周雨楼都或多或少地说上几句,可是轮到她上场唱《君似骄阳》时,她看见周雨楼跟孙主任耳语几句,就起身走了出去,根本没看她的表演。那天白小溪是强忍了眼泪才唱完那首歌的。第二天下了课之后,白小溪在琴房中找到了周雨楼。琴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白小溪关上了门。

“周老师。”她说。

“有事吗?”周雨楼淡淡地问她。

“您为什么躲着我?”

“没有啊,我干吗躲着你?”

“你明明……”

“你别说了。”周雨楼打断她,“我是在躲着你。小溪,如果我们之间不能恢复成普通的师生关系,我想我还会继续躲下去。那天发生的事,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是很自责。我不应该那么做,我再次向你道歉,同时我希望……”

“你别说了,那天是我……”

“那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而且,如果说到错,首先是我,我是你的老师,而且,我还是一个女人的丈夫。小溪,你很聪明,你在课堂上一定接触了很多故事,你应该知道,有些故事看起来开头美妙但结局注定悲惨。你是个很优秀的女孩,人生才刚开始,有无数种可能等着你,你要珍惜,懂吗?”周雨楼停顿了片刻,走到白小溪跟前。

“你能做到,在你心里,把我们恢复成普通的师生关系吗?”

“……”

“能吗?”

白小溪没有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道理她都懂,她当然可以立即说“能”,那样她也许还能感受到正常的周雨楼,能在走廊上看见那个迷人的微笑,能有机会和他说说话……但她又实在无法违心地答应周雨楼。她早已经在心里深植了一棵爱的大树,她不知道当她说出“能”的时候,心会不会因为那棵树的连根拔起而破裂。

那次谈话无果而终,周雨楼回到办公室时,白小溪还愣愣地站在琴房里。

最后一件事就发生在昨天中午。白小溪看见了蒋丹。

当时声乐系的办公室敞着门。白小溪看见,蒋丹从包装袋中撕开两片药,递到周雨楼手上,看着他吃下去。一个细节格外刺痛了白小溪:周雨楼就水吃下药之后,蒋丹用手绢轻轻擦着他的嘴角。周雨楼幸福地笑着,他的妻子在正午的阳光里亭亭玉立,恬静又从容。在那一刻,白小溪告诉自己,那个男人永远都不属于她。其实当时白小溪手里也正攥着一盒药。早上在校门口遇到周雨楼时,她就看见他不停地咳嗽,后来还听见了他在走廊上的咳嗽声。于是下课之后,白小溪跑到学校旁边的药店去买了那盒药。但是现在看来用不上了,她把那盒药扔进了垃圾桶。

凡此种种,所以,今天,白小溪赌周雨楼不会来。而也正是因为坚信周雨楼不会来,白小溪才决定要去邀请他。这可真是一个奇怪的逻辑。产生这个逻辑的根源是,白小溪既想在良心上给赵铎一个交代,又不希望周雨楼遭遇不幸。

但同时,白小溪也在想那种可能——周雨楼要是真上当了怎么办?一旦自己这个赌打输了,周雨楼真的被邀请出来,真的走进了赵铎的那间小屋,进而真的……那自己岂不是亲手把周雨楼送上了危途?但是,从这么多天的状况来看,应该不会存在那种可能吧。白小溪想,在面对自己的邀请时,周雨楼唯一的反应就应该是冰冷的拒绝。

所以,去吧,向他发出那个邀请。

白小溪在心里对周雨楼说:这些天来,你始终都在如此残酷地对待一个爱你的女孩,现在,就该是让这残酷带给你好运的时候了。

你能攥住自己的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