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能活着吗?
自从世界末日降临以来,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4月1日。星期日。夜,22点19分。我正在未来梦大厦写字楼的十二层加班。
我今年二十九岁,是一家美资公司的业务员,公司总部位于纽约——相信此刻早已沉入海底。我早已习惯了每晚加班的生涯,为了在网上与客户们联络,为了完成那些复杂的报表,也为了在子夜无人的时刻,用公司十兆的宽带下载苍井空或小泽玛利亚。但灾难发生的那晚,我真的是在加班干活,赶着完成三月份欠下的指标。
周日晚上,只剩我一个还在辛苦加班,剧烈的晃动突如其来,我拼命地逃了出来,跑下楼梯逃至商场底楼中庭。我加入在门厅挖掘通道的人群,结果发生了坍塌与踩踏事故,我被许多人压在地上,胳膊被某种利器划伤,一下子血流如注。我真的庆幸自己还能活下来——当我再次抬起头来,发现周围全是尸体。
我痛苦地爬到角落,遇到一对年轻男女,看起来像高中生——真羡慕那男孩,天生一副让女孩着迷的容貌,与一头连男人都为之动容的细碎长发。至于那个漂亮女生,趁着她检查我伤口的机会,我偷偷盯着她的胸部,脑中浮现一幕销魂画面。又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穿着超市工作服,给我清洗和包扎伤口,还给我留下了水。后来,我见到了吴寒雷教授,他说外面的世界已经毁灭,我们是人类最后的幸存者,早晚要死于非命。我常看吴教授参加的各种电视节目,对于他的世界末日观点深信不疑,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为什么不让我痛痛快快死了,还要留在地下受罪?
不过,我很快就改变了想法。我发现地底二十来个幸存者中,竟有不少姿色可人的美女,其中有两个清纯的高三女生,不免令我联想起刚出道的苍井空与吉泽明步。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白领,长得巨像明星。那个带着小孩的日本女人,哇,真的可以出镜演人妻或未亡人了。对了,还有个看起来还是幼齿的女孩,我猜她其实已不小了,正是我喜欢的类型。在这个世界末日的地狱里,这是老天恩赐给我的礼物吗?
没错,我是个宅男。虽然我长得并不丑,收入也不算低,只是工作辛苦了一点。我每天下班后就待在家里玩游戏看AV,从没正经谈过女朋友。大学毕业前有过一个初恋,相貌普通了一些,家境贫寒了一点,但是身材真的超棒。谈了差不多一年的恋爱,即便每夜疯狂地幻想她的身体,却从没真正得到过她,直到她提出分手——原来早就有了新欢,每次都去校门对面开一百块两小时钟点房的新欢。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先下手,为什么不把她骗到某个角落……从此以后,我又经历过几次相亲,都以失败告终。我不敢面对那些女子,无论美若天仙还是令人作呕,我连说话都会结结巴巴。公司来了漂亮的女同事,我也会忍不住跟她搭话,却总是遭受白眼和嘲笑。最近两年,我干脆推掉了所有的相亲安排,安心做起宅男,似乎只要拥有了硬盘里那些女优,就等于拥有了无数个火辣的女友。
在世界末日,我向老天祈祷,让其他男人都死光吧,只剩我最后一个雄性动物,陪伴这些干渴的女人们。
第二天,夜里,我开始悄悄盯住阿香。这个看上去长不大的女孩,鬼鬼祟祟地来到八楼,在美容店的门口转了一圈。我知道她就是这里的洗头妹,可不晓得她还要回去干吗。一个洗头妹也不可能有什么贵重物品,何况到了世界末日又有何用?阿香只是站在美容店门口,哆哆嗦嗦了很久,才低着头离开。出于强烈的好奇心,我在她走后摸进了美容店。这里已被地震严重破坏了,在浓烈的洗发药水气味中,我隐隐听到一阵哭声。
天哪,这里有人!
我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循着哭声爬到倒塌的天花板下,那里果然压着一个女人。她像是受了重伤,发出虚弱的声音:“救……救……我……”
我的伤势已基本好了,立刻把她拖了出来。微弱的手电光里的这张脸,我竟然认识,几乎脱口而出——纤蓉?
“救……救……我……”
她的左腿骨折了,右手关节也严重受伤。黑暗中她看不清我的脸,更不可能认出我来,而我抱着她软软的身体,凝神沉思片刻。我浑身颤抖热血贲张。
于是,我没有到下面去呼救,也没有将她抱出去,而是走向美容店的更深处。我发现了一个小房间,可能是员工的更衣室,从外面看非常隐蔽。我气喘吁吁地将她抱进来,又用抹布之类的塞住门缝。
现在,我放心大胆地用手电对准她的脸,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矿泉水,一点点滴到她干渴枯裂的双唇中,就像浇灌一朵即将枯萎的花。她的表情稍微轻松了一些,终于能发出连贯的声音:“谢谢!”
我满意地微笑道:“纤蓉,是我啊。”
“你是……”
“你忘记我的声音了吗?”我说罢用手电对准自己的脸,“你还认识我吗?”
“许——鹏——飞——”她简直要喜极而泣了,“太好了!快救我出去!”
“出去?去哪里?”
“外面啊,你是来救我的吧,谢谢你!”
“没有地方可去了,你相信世界末日吗?就是现在,我们是最后的幸存者。”
“你……”她的声音再度颤抖,“你不要吓我!”
“这是真的!我干吗要骗你!我也差点没命。全世界都完蛋了,只剩下我们两个。”
我随身带着饼干,塞了一些到纤蓉的嘴里。这是我为防万一,比如被困在什么地方备的。她看起来已经饿极了,幸好左手还可以动弹,便就着矿泉水吃光了饼干。看着她像条母狗似的趴在地上吃食,脸上沾满灰尘如同黄脸婆,头发乱作一团散发臭味,我产生了一阵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想起两天前的下午,她还趾高气扬地穿着套装,化着漂亮的妆容,发丝间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引来所有男人贪婪的目光与女人嫉妒的眼神。没错,纤蓉是我的同事,刚来我们公司一年,却已成为中心。她家庭出身良好,虽然没有男朋友,但常有人开着奔驰宝马来接她下班。因此,她在公司总是盛气凌人,除了美国老板以外,没人被她正眼看过。但我就是贱啊,跟其他男同事一样,经常殷勤地为她端茶送水,顺便偷看她低胸的领口。但我有自知之明,像我这样的宅男,无房无车无背景,属于被美女彻底无视的路人甲,断无一亲她芳泽的机会。
天哪!我的心狂跳不止!
“许鹏飞,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的腿和胳膊疼得要命,快点去打120找医生!对了,你的手机还有信号吗?”
“世界末日,哪来的手机信号?别说120,就算你打110、119都没用!”
“不!怎么可能?”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被困在这里的?”
她痛苦地把身体蜷缩起来,喘着气说:“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我只记得周日晚上,我到公司来加班,九点多钟出来后,到八楼的这家美容店来吹头发。我让洗头妹给我按摩肩膀,那笨丫头还弄下我一根头发,就在我骂了她一顿准备离去时,感到一阵剧烈震动,接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是毁灭世界的地震!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你应该庆幸,能跟我一起活下来。”
“你骗我!”纤蓉紧紧皱起眉头,已感觉到了我的恶意,“带我出去!”
“亲爱的,我们没有地方可去了。”
“Shit!你不怕我报警吗?”
我把自己的手机塞到她手里:“那你打110试试看啊!”
她低下头看了看我的手机,突然张开嘴就要大喊,幸好我眼明手快,用一块破布堵住了她的嘴巴。看她拼命挣扎的样子,我只能又拿出随身携带的胶带——这些都是用来救自己命的——封住了她的嘴巴,让她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纤蓉的眼球几乎爆出来,目光里既有仇恨又有恐惧。我非常享受地看着她这个样子,回想着她在公司里的形象,热血冲上了脑门。
不过,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从角落里找了一根绳索,将她浑身上下都绑了起来,确定她既不能动弹也不能出声,才放心地离开了这里。
这一夜,我没有睡着。
当我黑着眼圈醒来,发现大家都围拢在四楼的更衣室,原来郭小军被人残酷地杀死了。我的祈祷应验了?老天听到了我的话,接下来要让一个又一个男人死去?我强压内心的兴奋,装作十分恐惧的样子,也跟着大家一起搜索凶手的线索。
这天晚上,我以去电影院巡逻为名,悄悄来到八楼的美容店。打开那扇隐蔽的小门,一股刺鼻的洗发药水味扑面而来,此外还有屎尿的气味。我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用手电照醒了被我捆绑囚禁的纤蓉。我撕开她嘴上的胶布,给她灌了一些水,又把饼干塞到她嘴里。她出于生存的本能,依旧像条母狗那样吃完了。
她的脸上发满了包,大概是被药水熏得过敏了。她颤抖着看着我,几乎是抱着我的小腿说:“许鹏飞,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我想要跟你在一起,跟你过一辈子,只要你能救我出去。”
“然后,你立即报告警察把我抓起来,或者找个机会把我杀了——可惜,这两种可能性都不存在。纤蓉,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现在这个鬼样子,你看了自己都想死!”
在她大声尖叫之前,我重新封上了她的嘴,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道具——皮鞭、蜡烛、打火机、面具、制服……虐待只持续了十分钟,她就已经半死不活了。而我也有些手忙脚乱,毕竟以前都只是看AV,从来没有亲自实践过,何况视频里那些都是假的,真的SM并不容易。
看着浑身鲜血的纤蓉,我胆怯地退到了门口。我本来想完全占有她,那是我一年来无数次梦到的事,也是上班时隔着几张办公桌的邪恶幻想——但看她现在这副尊容,却一点兴趣都没了。我把她扔在了小房间里,任由她发出低低的哭泣声,匆匆回到八楼走廊。
但我再也睡不着了,总觉得体内热血沸腾,刚才没有发泄出来,此刻已然憋得难受。我沿着楼梯一路往下走,到底楼中庭的时候,发现一个娇小的影子,脑后挽着马尾,半低着身子走在前头。
阿香。那个看上去像十三岁,实际大约二十岁的女孩。她鬼鬼祟祟地来到地下四层,我一路悄无声息地跟着,直到她走进死人堆中。她在干什么?老天,她在偷死人的东西!这女孩胆子真够大的!
老天派我来惩罚这个冒犯死者的坏丫头。
我忍受着死尸的恶臭,从背后接近了阿香。在她刚刚反应过来时,我蒙住了她的嘴巴,将她拖进旁边的角落,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黑布蒙住她的脸,让她无法看见我的脸。摸着她孩子般的后背,又摸着她成年人的胸口,我的血液冲上头顶,几乎要爆炸。我像条饥饿的狗,啃着她的上上下下,只想要撕开她的身体。然后,我将她扑倒在地上……十分钟?二十分钟?我记不清了。总之,我感觉自己的重量消失了,眼前变得一片黑茫茫的,一丝光都见不着。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等到恢复意识时,我已回到二楼走廊。直到一阵寒意贯穿全身,就像酒醒后的寂寞,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突然,一阵强烈的悔意充满心底。
我是个畜生!
抓着头发,冲进卫生间,用手电照着镜子里的自己。果然是乌黑的眼圈,散乱的眼神,鬼一样的脸。我赶紧出去换了身衣服,又用矿泉水洗了把脸,然后蜷缩在一家服装店里,好像自己刚刚被强暴似的。
不久,我听到底楼中庭的喧哗声,许多盏灯被打开,楼上楼下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原来底楼的哈根达斯店里有四个重伤员被人用刀杀害了!还剩下最后一个幸存者,说杀手就是阿香——我的脸色变得煞白,似乎那个孩子般的女人,就拿着刀站在我跟前。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吗?
半小时后,我听说阿香死了。她在超市的地下一层,持刀突袭周旋等人,结果在扭打过程中,尖刀刺进了她的心脏——谁都搞不清楚是周旋刺的,还是她误杀了自己。听到这消息,我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其实,杀她的人是我,也是我杀了那四个重伤员。
从这天凌晨开始,直到晚上十点多钟,我把自己关在一个黑暗的小房间里,等待世界末日拿走我的生命。但最后,我还是耐不住饥饿,跑出去吃了很多东西,又忽然想起了纤蓉。
于是,我带了些食物和水,摸到八楼的美容店里,打开充满药水味的小房间。她的生命力可真顽强,虽然是一地的屎尿,却还在不停地蠕动着。我撕下她嘴上的胶带,又给她吃了一顿饱饭。
然后,她将一口痰吐在我脸上。
我平静地用手帕擦掉了那团黏黏的液体,重新封住她的嘴巴,把捆绑她的绳子扎得更紧了。我不想看她那张已经浮肿的脸,也不想去碰她那被弄脏的身体。我只是用手电照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在说话——没错,我能看懂,她在说:“杀了我吧!”
“我不是天使。”轻轻地说出这句话,我离开了泪流满面的纤蓉,将她留在黑暗、绝望、冰冷的世界里。
一夜无眠之后,迎来了世界末日的第五天。
我盯上了那个叫莫星儿的白领。我发觉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心底持续燃烧着一团火,也不知是缺水还是什么原因,我的嘴唇起了许多泡。我暂时忘却了昨晚的痛苦与悔恨,强压着欲望等待夜晚——虽然地底永远都是黑夜。
第五夜,子时。
一身白衣的莫星儿终于出现了,她来到四楼的日本料理店。这里散发着一股腐烂的鱼臭味,来自断电的冰箱里各种刺身。我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却不敢趁黑摸进去,因为听到里面还有个男人的声音。我紧张地躲在店门招牌后面的黑暗中,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却能听出男人带有沧桑感的独特声线——罗浩然!靠,莫星儿半夜里摸到罗浩然身边干吗?
这真的让我心如刀割。那个穿着阿玛尼西装的男人,是整栋未来梦大厦的主人。而我不过是十二层写字楼里微不足道的打工白领,月薪四五千块,买不起房也买不起车。我只能失落地躲在外面,直到十来分钟以后,莫星儿仿佛白衣女鬼飘出日本料理店。她独自走进逃生通道,却在转弯的地方蹲了下来,抱着脑袋低声哭泣起来。
罗浩然对她做了什么?不过,看她的衣服与头发还算整齐,应该不是我猜测的那样。
她哭得那样伤心,却又不敢发出声音来,以至于没有察觉到我的逼近。就在她毫无防备的关头,我从背后紧紧抓住了她,并用一块毛巾堵住了她的嘴巴。尽管她拼命地挣扎,却没有办法逃出我的手心,也无法发出求救的声音。我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双臂似铁夹住她,感觉她不会超过九十斤。我把她拖到五楼走廊,进了一间最为封闭的店铺,同样用一块黑布蒙住她的眼睛,很快就褪下了她的衣裙。
我想,我还是个畜生。
今晚你是我的女人,你躺在地上任我蹂躏,像一堆印着最漂亮的花纹,却已被洗烂的破布。我知道这是一种羞辱,对你的肉体与精神的双重羞辱,但我感觉很舒服。你哭吧!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我想,我确实是个畜生。
当我最终意识到了这一点,当我看清身下的女子,将要从她身上离去之时,绑在她眼睛上的黑布,却突然掉了下来——她看到了我的脸!
我在旁边放了一支打开的手电筒,她肯定看到了我的脸。刹那间,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泪水,看到了惊讶、恐惧、屈辱、愤怒……如果她手边有一把刀,肯定会拿起来戳穿我的肚肠。
我拿起手电落荒而逃。我不敢往下面去,罗浩然就在四楼,周旋等人都在二楼与三楼。我只能继续向楼上跑,一路冲到八楼的美容店,躲进那个充满药水气味的小房间——我相信没有人能发现这里。
浓重的臭味更加刺鼻,在封闭的小房间里,我用手电照着纤蓉的脸。
她睁开了眼睛,却不再是恶狠狠的表情,而是充满祈求与卑微,就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我阴沉地冷笑了一声。几十年前的中国历史早已证明,无论任何人曾经多么高傲,到了这种环境受了这种痛苦,都会把自己的尊严降到最低,甚至完全不在乎任何的耻辱。
我撕开她嘴上的胶布,同时用刀子抵住她的咽喉说:“不许叫!否则就杀了你。”
“杀……杀……杀……了……我……快……杀……了……我……”
囚禁了三天三夜,纤蓉总算一心求死。看着她虚弱的样子,恐怕连自杀的力气都没了。我也不想再给她喝水了,最后一瓶宝贵的水是留给自己的。我怔怔地看着她的脸,看着她受过折磨后的身体,无论如何都无法跟那个办公室里的美人联系在一起,看了只感觉恶心,既为自己也为她。
“杀……了……我……”
这是她能用出的最后的力气。这声音似乎有催眠的力量,促使我用双手圈住她的脖子。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闭上双眼,手指力度慢慢加重,掐住她柔软而长满红斑的喉部。她再也不能发出声音了,只是从咽喉深处传来奇怪的声音,就像打开一扇破烂的木门,或是风吹过古老的寺院窗棂。闭着眼睛的我不知深浅,从小心翼翼到用尽全力。
忽然,我感觉什么东西断了。
但我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脖子上,直至我感觉她在变冷。
于是,我睁开双眼,看到她瞪大的眼睛。
她死了。
死去的纤蓉的目光里,带着一种满足与感恩——她感激我杀死了她,从而终止了她所有的痛苦。
到这时我才明白,为何许多人在受尽苦难之后,还会把加害者视为救世主,还会为强盗扔出来的半根骨头而感恩涕零。
我知道我对阿香,对莫星儿,都做了不可饶恕之事,对纤蓉也犯下了令人发指的罪行。可是,对刚才对她所做的这件事,我却丝毫没有愧疚之心,反而心安理得地看着她的尸体——我只是替她完成了心愿而已,用一句老话来说是将功赎罪。
不过,既然已经世界末日了,就算犯罪了又怎样?这里没有警察,没有法院,没有监狱,没有军队,只有十来个可怜的幸存者,他们为了如何生存下去而苦恼,为了不知自己何时死去而惶惶不可终日,为了看不到明天而绝望至极。
但我不敢离开这里,因为莫星儿看到了我的脸,她肯定告诉那些人了,而他们除了惊讶与愤怒,也会组织起来四处搜索我。说不定他们已经约定好了,只要看到我就乱棍打死!妈的,这些早晚要死的家伙们,我不会那么轻易被你们逮住的。
然而,我只在这里忍耐了十分钟,就再也受不了这里的恶臭了——洗发药水混合着人类的大小便再加上死人的尸臭……虽然,我是一个畜生,但我想连畜生都无法忍受下去!
我冲出小房间逃了出去。八楼仍一片黑暗,底下却响着许多脚步声,从中庭栏杆往下看去,六楼与七楼的灯都亮起来了,他们肯定在找我还要杀了我!
你们都去死吧!
我像个孤魂野鬼似的在楼层间穿梭,八楼的灯光也亮了起来。我知道大事不好了,急忙躲入一条常人不走的通道,这里隐蔽地通往楼下。我匆匆地穿过七楼到二楼,一直逃到了底楼中庭。远远听到一阵犬吠,他们居然出动了那条拉布拉多犬?接着传来似是周旋的声音——“大家听好了!抓到许鹏飞,格杀勿论!”
靠,周旋,平时看你是个三流作家,没想到你妈的也太心狠手辣了!
不过,他们大概不知道我已经逃下来了,还在上头拼命地搜索。但我也没有再往地下超市逃,而是摸黑穿过底楼的走廊,通过一道隐蔽的小门,来到未来梦大酒店的大堂。我想那条狗也不会搜索到这里,因为底下有许多腐尸的气味,肯定会干扰它的嗅觉。
我躲藏到酒店前台后面的小房间,那是寄存旅客行李的地方。我打开一个大拉杆箱,发现一大堆发臭的衣服,浓烈的男士香水味扑鼻,估计是刚从酒店退房的外国客人留下的,真他妈倒霉!我蜷缩在几个行李箱中间,找了条毛毯裹起来,手里抓着防身的刀子,渐渐失去知觉。
永远的黑夜。七点,没有晨曦没有天空没有鸟鸣的清晨,我醒了。
我是被一个女人的哭泣声惊醒的。
谁?
当我慌张地跳起来,却发现有个女孩闯进了小房间——为什么是高三女生丁紫,而不是拿着棍棒刀枪的男人?这个十八岁嫩模般的可人儿,脸上还留有泪痕,突然看到小房间里有人,吓得魂飞魄散,刚要回头逃走,被我一把紧紧抓住。
我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手堵着她的嘴巴:“不许出声,不然杀了你!”
杀千刀的!我真是个畜生,居然还有心情亲吻她的耳根!而她已浑身战栗,从耳根到脖子涨得通红,双腿几乎软下来了。我把她压到地上,把刀子放到一边,腾出一只手来,肆无忌惮地抚摸她的身体。
年轻就是好啊!乖乖!十八岁……就当我即将完全变成畜生时,后面响起一声女人的尖叫:“住手!”
我打了个激灵,回头看到那个女清洁工,她疯狂地向我冲了过来,而我下意识地拿起地上的刀子。
她叫什么来着?晕,谁会记得一个女清洁工的名字呢?
就在我分神的一刹那,感到右手震动了一下,同时,一片热热的液体洒到我的手上。
什么情况?
靠,我不是想杀你啊。
我看到我的右手已沾满鲜血,尖刀深深扎入女清洁工的身体,刀柄已几乎没入!
随着丁紫的一声尖叫,我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飞快地冲出小房间。清晨的酒店大堂,如同子夜一片黑暗。我这才发觉自己身上也全是血,心跳剧烈。我穿过狭窄的通道,回到未来梦商场的底楼中庭。
我不敢往楼上逃跑,可能那些人还在彻夜搜索我,只能逃到地下一层。面对空旷的卡尔福超市,忽然想起两天以前,阿香就是死于此地。我躲到一个货架后面,颤抖着闭起眼睛,想象那个十三岁女童般的身体。
一分钟后,感觉眼前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当我睁开眼睛,却看到了阿香的脸——这回轮到我发出骇人的尖叫了。
可是,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在四分之一秒内,我的脖子被什么卡住了——该死,我受不了了,我想我快要窒息了!
掐着我脖子的,是一只女人的手。此时一盏灯从头顶照了下来,才让我看清了那张脸。
莫星儿。
六小时前,她刚被我残忍地强暴。
而今,我变成了可怜的兔子,而她变成了恶鬼般的猎人。
她小小的手竟如此有力,如同钢铁陷入我的筋骨。我还听到一阵机器的噪音,好像是手持的小型电钻——Fuck!我必须要用英语骂人了,你他妈的敢用德州电锯来报复?
不……不……对不起……我不该骂你……莫星儿……是我错了……请不要……不要!
电钻飞速旋转着,渐渐逼近我的眼睛。我拼命地往后退,背后是沉重的货架,脖子已后退到了极限,而电钻始终在眼前发出狰狞的声音。
除了这恐怖的电钻,我还看到了莫星儿冷酷的表情,那不是一个女孩的眼神,甚至不是一个人的眼神,而是一只从地狱爬出的恶鬼的。她依然穿着那身白衣,被我强暴时穿的衣服,头发似乎刚刚梳理过,自然地散在双肩,就像从古画里出来的魂魄。她的手仍然掐紧我的脖子,我全无力气反抗。而她拿电钻就像拿发卡似的轻松,一毫米一毫米地向我逼近……妈妈,妈妈,你听到了吗?你快救救我啊!妈妈,你看到我哭了吗?靠,我真的哭了,我的眼泪,该死的,不要啊……最后一毫米,我看到莫星儿嘴唇动了几下,我明白她在说什么——“去死吧!”
终于,电钻占满了我的左眼。一阵钻心的疼痛,只剩右眼能看到世界,一个被鲜血覆盖的世界,热热的我自己的鲜血。
在莫星儿的电钻刺穿我的大脑之前,心脏已提前停止了跳动。
我不是被电钻杀死的,而是被自己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