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沉重的黑皮袋,游回水面的途中,一切如梦,字面上的“梦游”。那兰不敢相信刚才的所见有任何真实可靠的片段。她不敢相信自己,不敢相信任何人。

怎么解释这一切?无论是否是伯颜的宝藏,显然多年前有人在湖心岛下发现了两个相似的岩洞,其中的一处,因为位置不算绝顶隐秘,最终也没有被选作藏宝目的地,后来被秦淮和邝亦慧发现,成为两人的洞天福地;而另一处,位置更为难寻,成为了藏宝的首选。藏宝者为了以后便于寻找,在羊皮上绘制了地图,只不过分成了两张图,只有将双图拼在一起,才会有明显的寻宝路径指示。

当年的凤中龙,和当代的秦淮,都寻宝失败,因为他们只有“一半”的藏宝图。

那兰觉得自己的思绪逐渐漂远,好像真的在做梦。如果此刻真的是“梦游”,那么,一定和传说中所有的梦游一样,假如被粗鲁地打断,会危险至极。

这是她瞥见那条黑影时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因为戴着潜水脸罩,那兰的周边视野其实很有限,但她庆幸自己的警觉,发现了不速之客。虽然沉浸在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里、对自己突如其来“好运”的难以置信中,她还没忘了今晚的计划,醉翁之意不在酒,淘宝之意不在宝。在缓缓上浮的过程中,她一直在四处张望,也不断提醒同伴们提高警惕。

但袭击者的来势之猛,她却有些始料未及。直接向她攻击的,就有两个人!她同时看见另有多条身影围住了三位同伴。

希望他们已经武器在手!

至少她已经拔出了一把长而锋利的匕首,解炯“亲手”为她挑选的武器。在水下使用的武器,太轻或太重,都无法灵活操纵,所以是否“趁手”,格外重要。

那兰用匕首在身边划了一个大圈,不让来袭者逼近,同时发现一个进攻她的人突然翻身向下,显然准备上下夹击。

情急之下,那兰松了手,黑皮袋迅速下沉。

果然,下面的袭击者一愣,没来得及在半途截住那黑皮袋,只好追随而去,下潜速度之猛,多半会得压力症。

同时,那兰执刀的右手向前,人横向游去,准备加快上浮的速度。另一个攻击她的人被刀逼退,但一转身,紧追而上。

那人游泳的速度极快,那兰游出不远,就几次险些被他抓住腿脚。好在这次她戴了脚蹼,奋力打水之下,水泡也勉强起了保护的作用。那兰强忍住立刻游上水面的冲动——紧急时刻,还是应该避免减压症,如果因减压症突然晕厥,反让袭击者占了上风。

可恶的是,紧追的袭击者已经占了上风。那人比那兰力大了许多,在水下也很镇静。水下游泳,双臂需要克服的阻力更大,力大的人划水也更占优势。那人的手已经触及那兰脚蹼,那兰眼前突然又现出一个黑影。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潜水面罩,熟悉的潜水衣,熟悉的俊伟身材。

那兰曾和这个身影同游,曾和这个身影同潜,也曾为这个身影伤心。

秦淮直冲过来,竟像个鱼雷般撞向追袭者。那人闪身避开,秦淮欺身向前,长臂直伸,抓向那人的面罩。

但那人的手中,已经多出一把匕首,挡在脸前。秦淮掣回手,忽然转过身,拉起那兰,飞快游开。

那兰知道秦淮为什么要逃开——袭击者身后,又出现了数道潜水灯的光影,向两人逼过来。今晚,捕蝉的螳螂有多少只?

前面又现出潜水灯光和一个身影,离两人近了,挥手向他们打招呼,看体型,应该是方文东。秦淮向方文东示意,身后有人紧追,方文东拍怕前胸,应该是在说:“我帮你们抵挡一下。”

秦淮和那兰,并肩向水深处游去。那兰不知道秦淮为什么不游回水面,反而下潜,更奇怪自己居然也没有犹豫,竟跟上了他。她这样做,甚至是打乱了原先的计划。

向下游了一阵,身后始终有两个人紧紧跟随,看来方文东还是没能把所有的追兵堵上。那兰知道追踪者的目标是自己,他们相信自己发现了伯颜宝藏,只有抓到她,才能问出宝藏的具体下落。所以如果落入他们手里,会生不如死。

再游了一阵,那兰逐渐明白了,秦淮下潜的用心。

前面的湖水逐渐变得浑浊,不但是水浑,夹杂着无数细小气泡,而且水草蔓长。虽然众人都有潜水灯,仍难看清周遭一切。

那兰突然感觉手又被秦淮握住,她想掣开,但知道现在不是使小性子的时候,也知道只有秦淮对这附近了如指掌。

秦淮拉着那兰穿行在水草之间,速度放慢了,追兵也没能立刻赶上,虽然隔得不远,却只有两个模糊的轮廓。

他们也一样陷在混沌中,而且陷得更深,更致命。

秦淮拍了拍那兰肩膀,又指指脚下,然后双手比划,纵横交错。那兰会意:此处水草密布,湖水因为大量气泡的存在十分浑浊,潜水者至此就模糊了视线,很难再注意脚下是否有水草牵绊。她也明白了秦淮的用心,他打算让水草缠住追来的人,然后捉一个走带去审问。

他显然料到了那兰的计划,于是他冒险闯入,利用这个机会,知道五尸案的真相,邝亦慧被害的真相。

要不是那兰了解秦淮,一定会认为他是个疯子。

她真的了解他吗?

至少,她可以有她的专业判断,他的心里藏着太多的秘密,他为自己的心理施加了太大的压力,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做出很“疯狂”的事。

而邓潇、邝景晖、樊渊,又何尝不是如此?

还有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疯狂,如果不是一味地要查出宁雨欣和邝亦慧被害的真相,她怎么会在这个月黑之夜如居无定所的鱼儿一样迷失在浑浊的水下,逃避着追杀?

秦淮又拍了拍那兰的肩膀,带她离开纷乱思绪。他伸手指向那两个跟踪者,他们没有再继续追赶,浑身扭动不停,像是被无形的手抓住了,想要挣脱却不能。

那兰有过类似的经历,那次跟踪秦淮后,被水草缠住。

那兰跟着秦淮来到其中一人身后,那人弓着腰,正专注地用手中刀割开水草。

秦淮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也多出一把小刀,他的另一只手,忽然伸出,紧紧抓住了追袭者执刀的手腕,而自己手中的刀,对准了那人的喉咙。

那人识趣,没有动弹,其实,他即便要反抗,也没有太大的胜算,因为那兰已经扳住了他的另一条手臂。

秦淮的潜水包里有手指粗的尼龙绳索,在水下,如果手脚都被捆绑住,和僵尸已无任何区别。

两个人没去理会另一个被水草缠住的追兵,知道给他足够时间,舍去脚蹼和部分潜水衣,最后总可以挣脱。他们拖着“俘虏”,按减压程序上浮。等露出水面的时候,那兰注意到附近很安静,他们在岛的另一侧,离“战场”很远。

将那人拖上岸后,秦淮脱下潜水面罩,没有寒暄,没有“你好吗”、“你受伤了吗”的关切,直直地问那兰:“想不想知道偷袭你们的人是谁?”

那兰看一眼秦淮,心头一凛。月光早被黑云吞没,点滴小雨开始落下,但仍能看清,秦淮看着她的眼中,没有离别重逢的些许温情,却有一种饥渴野兽在猎物到口前的神色。

“他可能只是个小人物,不知道那么多的真相。”那兰淡淡地说。

“哦?”

“但你既然抓了他来,一定早知道,他是个重要人物。”

秦淮苦笑一下:“我没看错你,你真的很聪明。”

“谢谢星探大人的夸奖,但我相信,你知道得更多,只是你从来没有分享的兴趣。”那兰的声音,如脚下秋水,冷冷的。

秦淮的声音也没有一丝暖意:“没错,我没有和别人分享痛苦、危险、甚至死亡的兴趣,尤其……尤其对我在乎的人。”

那兰突然又想要逃回水中。

秦淮忽然出手,粗暴地扯下了那俘虏的面罩。

“秦淮!你小子想干什么!”那人惊呼。

那兰也发出一声惊呼。

毕小洲奋力向前游着,他有信心甩掉后面紧跟不舍的“尾巴”,但当他看见前面猛然又多出一个潜水员,心头暗暗咒骂。

那兰这鬼精灵的女孩,把我们这几个哥们儿卷进什么样的一个浑水里来了?也怪我们自己不好,大概是潜水潜多了,脑子里也进了水,怎么就会毫不犹豫做了“义勇军”呢?当然,她也没骗人,甚至,我们真的找到了伯颜藏宝!

可是,一件宝贝尚未到手,就要做这样的生死逃亡!

他突然想起准备会上那兰的叮嘱:“如果被夹击,立刻丢包!”他不得不佩服那兰的心思过人。手上的皮袋里,装的不过是些石头,而追击者,一定会认为里面是金银珠宝。

于是,他松了手,沉重的黑皮袋义无反顾地坠下。

果然,在后面追赶的人突然下潜,去捞“宝贝”,而他,只需要摆脱一个人,轻松多了。

他顺利浮到水面,追堵者还在努力,但已构不成威胁。可是当他在水上刚露出头,又暗暗叫苦。

不远处,停着一艘机动艇,灯光照着湖面彻亮。如果“敌人”要开艇追逐,自己肯定不是对手,只好再潜下水,但这样能支撑多久?

他一迟疑间,船上灯光已打过来,正照在他头顶。糟了!

小艇向毕小洲驶来,他正准备再次下潜,突然发现小艇的船身上写着“公安专用”四个字。紧接着,船上有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小洲!游过来!”

是解炯!

他这才明白,他得救了。

他此刻脑子里冒出的唯一念头是:不管那兰是不是个穷学生,等硝烟散去后,一定要“认真”地逼她请客喝酒。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一直等到天明,那兰都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