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兰在江京的唯一一家亲戚就是表哥成泉。成泉是位不大不小的房地产开发商,接到那兰电话后,执意要那兰到他家客房来住。那兰盘算过,她不知道跟踪她的人对她了解多少,但多半知道成泉的存在。住到表哥家,会给成泉添麻烦。于是她提出要“清静”的地方。成泉翻了阵帐本,给她“安排”到一个新盘的样板房去住。

在商场关门前,那兰用银行卡取了些现金,买了一堆内外换洗衣物,打车赶到了成泉公司操作的新楼盘。小区的物业已经开始运转,保安已经接到通知,将样板房的钥匙给了那兰,又送那兰上楼,殷勤备至。

保安一走,那兰立刻将门窗紧锁。她发现,自己的心跳还是超乎寻常的强烈。

定了会儿神,她坐到桌前。一盏台灯下,她打开宁雨欣留下的列车时刻表。

这时她才发现,其中的一页折着角,明显的记号。

页面上有红笔圈出,广州东站至汕头N621次,08:46发车。在一排途经站站名里,红笔又圈了“梅州”站,14:11分到站。

她又看了一眼夹在时刻表中的车票,又查了时刻表,江京到广州站,和谐号动车,20:35到站。她闭上眼,想象着宁雨欣未成行的旅程:从江京坐到广州站,下车,酒店里住一晚,坐出租到广州东站,第二天下午两点半左右到达广东梅州。

宁雨欣为什么要去梅州?

那兰想起了宁雨欣办公桌抽屉里的那套衣裤,和这张火车票放在一起。说不定,宁雨欣正是要从学校出发……在学校里换上一套全然不同的装束,戴上太阳帽,从学校后门出发去火车站……她有可能感觉到了被跟踪,这么做是为了方便出行。

显然,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梅州之行。

为什么是梅州?

她心头一动,想到了和巴渝生的一席交谈。于是她拨通了保安的电话:“请问这附近哪里有网吧?”

“网吧?这么晚了,你是要去聊天?还是魔兽?”保安有些诧异。

“就是查查邮件……”

“我值班室里有宽带,只要你不是聊天或者打网游……”

“我这就来。”

等再次回到样板房的时候,那兰已经拿定了主意,明天就出发去广州。

因为她很快在网上查到,广东梅州市梅县,近百年来,出过两位响当当的人物,无与伦比的开国大帅叶剑英,和无可替代的客家大商邝景晖。

邝景晖虽然早已走出梅县,但发迹后在老家广施恩惠,行善积德,当地媒体对他赞不绝口。最引起那兰注意的一篇新闻,说到邝景晖如何的不忘本,每年清明重阳,都会简装回乡,插柳扫土,朝宗祭祖——邝氏祖坟就在梅县。

宁雨欣为什么要去邝景晖的老家?或者说,宁雨欣为什么要去邝亦慧的老家?

难道,宁雨欣在调查邝亦慧的死因?

莫非,宁雨欣要和我谈的,和邝亦慧之死有关?

至少她相信,聪明的宁雨欣绝不会盲目地南下,也许只有亲自到了梅县,才有可能找到线索。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睡眼惺忪的小区保安发现有辆出租车停在大门外。他没有太在意,脑子里更多的是昨晚接待过的那位长腿女孩。他一直在揣测女孩的身份,据说是楼盘老板亲自安排过来的。那个中年有些发福的老板,深夜“安排”过来的美女=二奶。可是,没看见老板一起来过夜呀?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那少女又不大像小三,也许是所谓的气质,更像个大学生。话说回来,大学生做二奶的少吗?遍地都是。

一个高挑的女孩上了出租车,保安顿时清醒了一点。那是谁?怎么没见过。这个小区开盘没多久,虽然已有住户,但寥寥,他的目光没放过任何一个稍有姿色的女子。刚才经过的这个女子他只见到背影,身材和昨晚那个大学生二奶颇有一拼,但显然不是一类人。昨晚那个美女穿着短裤装,乌黑长发系成马尾,不施脂粉,没挂首饰,不是妖冶狐媚型的。进出租车的这个,穿着紧身低腰的牛仔裤,更显修长美腿,短发,染成棕黄,耳朵上坠着两个又大又圆的耳环,他没看见正脸,但可以想象,女子脸上一定涂满了各种进口化妆品。

透过玻璃窗,他可以一眼看见昨晚那个女孩住进去的样板房的两扇侧窗,窗帘低垂,屋里人一定还在酣睡。于是他也再次打起了瞌睡。

直到大半个小时后,被电话铃惊醒。

“您好,是我。”昨晚那个女孩的声音。

“您……您好。”他下意识地扶正了帽子,对着话筒微笑。

“我已经出来了……”

“好,好,我来接。”

“不用了。我已经在路上了,刚才看到您在打盹儿,没惊动您,就把门钥匙放在样板房门口的信箱里了。”

保安有些失望地愣了片刻,甚至忘了什么时候挂断了电话。他忽然有种感觉,说不定,那个打车的短发女孩,就是昨晚来的长发女孩。

戴上墨镜,那兰对着火车站洗手间镜子里的陌生人苦笑。她昨晚一番忙碌,剪发、染发。凌晨起床,继续努力将自己打扮成“非那兰”,用口红将嘴的轮廓拉开拉大,胭脂和粉将颧骨托高,戴上两个大耳环,宅女和潮女的界限一笔抹去。

她上了开往广州的动车,呼啸南下。但她心中仍忐忑,倒不是再怕被跟梢、被认出来,而是对此行的不安。这不符合她的习惯,她更习惯于胸有成竹地去做一件事,如此茫无头绪地远奔千里,还是头一次。

转念一想,到梅县,说不定真的可以更深入了解邝亦慧。

至少,可以暂别江京这个是非之地。

她很快就会明白,这是多么的一厢情愿。

到达广州站,酒店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打车到广州东站,下午三点左右,顺利住进了梅江边的梅县桃源酒店。她只是略略梳洗,就下楼,又上了出租车。

“去哪里?”

“广助镇。”这是那兰能讲出的最精确地址,邝景晖的诞生地。

“广助哪里?”

那兰不知该怎么回答,司机又问:“去哪里啊?广助镇占了半个新县城,很大一片。”

“邝景晖。”

“什么?”司机回转头,不解地看着那兰。

“邝景晖的老家,是哪里?不知您是不是知道。”那兰觉得自己是被逼无奈,才有此下策。

“局里。”司机踩起油门,出发。

“局里?什么局?”

“局里村,”司机一定觉得那兰不可救药。“邝景晖的老家是局里村,这里每个人都知道。”

“邝景晖果然好有名。”那兰从来不觉得巴渝生说话会夸张,但亲自体验邝景晖的影响力,仍是心惊。

“告诉你好啦,这里的人可能不知道广东省长是谁,但肯定都知道邝景晖。”

“那就请你带我去局里村,我也是听说他很了不起,所以想看看他的老家。”那兰觉得这说法没太大说服力,但至少算个说法。

“这样吧,我把你带到三圣宫,局里人常去的地方。从那里开始,你可以在局里四处逛逛。”

“三圣宫?是个什么地方?”

“三圣宫是座庙,你至少可以旺旺香火,希望菩萨保佑你和邝景晖一样成功。”

那兰吐出真心话:“保佑我和他一样走运就好了。”

“邝景晖走运?不好说,”司机的语调一沉。“你大概没听说他的……他家的倒霉事情……”

仿佛是再次提醒那兰,邝景晖的事,这里每个人都知道。

“哦?倒霉的事情?我真的没听说过。”

“不是很公开的,只是传来传去的说法,”司机左右巡视,仿佛怕隔车有耳,“他的女儿三年前失踪了,都猜说被害死了。他的太太,年轻的时候是我们客家山歌女王,叫董月卿的,她那几年本来身体就不好,女儿失踪,哭得死去活来,终于有一天,哭死过去,没有再活来。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就这么一个老婆,虽然有亿万家财,但实际上可以说是家破人亡。”

那兰的心被猛的撞一下:这两天疲于奔命,忘了给妈妈打电话,她近来可好?

“那真是挺可怜的。”那兰不是随口说。这是她第一次听说邝景晖夫人的事,想象着“岭南第一人”,每日对着空屋,是否会有些许寂寞,些许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