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天色已经大亮。

一个五旬左右的山民路过此地。我们喊住他,向他打听悬棺的事。

“这些仙棺存在很久了,却没有人知道它们是怎么弄上去的,里面睡的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是哪个时候的事情。不过,我听我爷爷说过,这些悬棺好像是外来的异族人所安置。据说将肉身悬空,灵魂便能上天入地,获取神力,庇护子孙后代……”

“你们这里以前闹过僵尸吗?”

“也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们村里请了几十个法术高深的法师作了法,就没有再闹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后来有人说,那僵尸根本就不是什么僵尸,是人装扮的。”

“人为何要装扮成僵尸呢?”

“装扮成僵尸,是想盗宝。”

“盗什么宝?这里有什么宝贝可盗?”

“你们有所不知,关于悬棺,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传说。”

“什么传说?”

“这个传说与太平天国的翼王石达开藏宝有关。就在咸丰七年,石达开自天京出走,率数万部队辗转于江南各地。咸丰十一年,石达开进入湖南,经靖州、沅州到泸溪、永绥,于同治元年经龙山进入湖北来凤,再入四川境。传说石达开随军带有金银珠宝若干,分散藏于辰州府、永顺府一带的大山中。有人说石达开怕财宝被人发掘出来,就在龙山等地的悬岩峭壁上凿洞置悬棺,将金银珠宝放在棺材里面,以此掩人耳目。”

“那这个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呢?那悬棺里到底有没有金银珠宝呢?”

“鬼知道!在我们这一带,是非常忌讳撬别人棺材的,撬亡魂棺椁是要遭报应的。因此没有知道里面到底是人还是金银珠宝。”

“难道就没有人好奇,上去看过吗?”

“有啊,据说上去的都是盗墓人,他们听了这些传说后,经常趁黑,装扮成僵尸的模样,爬上悬棺,撬棺偷盗珠宝。”

“那么有没有人盗到过珠宝呢?”

“也没人知道,因为就算有人上去了,盗珠宝的人自己绝对不会声张,所以这一直是个谜。”

这位山民的一番话,再次让我们感到意外。

“秀才,你说刚才我们看到的僵尸,到底是真的僵尸?还是盗宝贼?”田古道这么一问,引起了我们几个的兴趣。

大家纷纷猜测。我认为是僵尸,因为这么高的悬棺,一般人是不可能上去的。

田小妹作猛然醒悟状:“真有可能是盗宝贼,我好像感觉他的手有温度啊。”

田小妹问王二丫,王二丫摇头,说:“记不得了,我当时被吓蒙了,浑身皮都是麻的,哪里还可以感觉温度。”

关于那家伙,到底是僵尸,还是盗宝贼,几个人没有争论出结果,也许和这里的山民一样充满迷惑……

几个人在悬棺峭壁下歇了一阵,继续前行。

在路上,我与田古道悄悄商议,这次无论如何得将蛊毒的解药弄到手。

于是,田古道开始施展美男计,讨好两名女子,重点目标锁定王二丫。

可是,人家王二丫根本就不领情,一个劲儿骂田古道是淫棍。田古道很窝火,又不好发作。

晌午时分,我们终于翻越了石岩,下了山坡,却见一条河涧横盘在眼前。河道水流甚急,水面足有四丈之宽。

我们有些傻眼。左顾右盼,却没有船只,这里是山野之地,人迹罕至,不见人烟。

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沿着河道顺逆流而上,大约走了五六里地,水流并无轻缓的迹象。

我和田古道决定淌水过河,否则会耽误很多时间。

我们选了一个水流稍微轻缓的地方,田古道先下河试了试水深,他蹚了过去,水面大多齐腰,最浅也过了膝盖。折回后,田古道要先背田小妹、王二丫过河。

那两女子死活不肯,说男女授受不亲。其实我知道,在凤凰的土家山寨里,有这么一个风俗:没有出阁的女子,如果被男人背了,那么,就要嫁给这名男子。

见两女子的表情,我心里很想发笑。田古道没有办法,只好无辜地望着我。

我便与田古道去山林,折了几捆竹子,然后用山藤绑好,做成临时的筏子。

由于筏子不大,承受力有限,每次只能运送三人,必须分数趟才能过完河。

我们先将仇沙尸体、鬼崽妖运送过河,最后,田古道再将两女子接过河来。

田小妹有些晕水,站在竹筏的前头,表情慌乱。田古道手里的篙子深一杆浅一杆,那筏子晃晃悠悠,两女子在竹筏上惊叫。

当行至河道中间时,田古道手中的篙子猛然往后一送,那筏子速度陡然加快,田小妹没有站稳,扑通一声掉入了河道。

“救命啊,救命啊……”田小妹双手在水里扑通扑通折腾不停,不时呛水,神情慌乱。

见到田小妹落水,王二丫奋不顾身,往河里纵身一跳,将田小妹一把提了起来。

两人一站直,却见河水只到了腰部。

田小妹定了定神,大约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失态,脸上讪讪,样子很是滑稽。

田古道与王二丫将田小妹重新拉上竹筏,田小妹再也不敢站着,干脆平躺在筏子上,一阵折腾,田小妹终于在几人的搀扶下上得岸来。浑身湿漉漉的,田小妹很是狼狈。

王二丫与田小妹两人包裹里的衣裳也因为在筏子上被水浸透,不便更换。

于是,我们只好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拾了些干柴枝,燃起火堆,让两女子烘干湿衣裳。我们则退在一侧。

我则拿出随身携带的《周易》看起来。离乡试越来越近,我得抓紧时间多读点书,好好温习以往读过的内容。田古道闲得无聊,从我的兜里翻出《尚书》,学着我的样子看书,看了没一会,就嚷开了:“这什么破玩意,这些字都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然后把书丢在一边,朝两名烘衣裳的女子的方向望了望,对我说:“秀才,这次要弄到蛊毒解药,只怕也有难度。”

“秀才,这次要弄到蛊毒解药,只怕也有难度。”趁着两女子烘衣裳的时机,田古道对我说。

我沉思一会儿,然后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你快说啊!”

“我怕你做不到啊。”

“救命要紧,有什么做不到的,你说出来就是。”

我将田古道唤至跟前,然后对他一阵耳语。

“秀才,你真是坏得很,亏你想得出,嘿嘿……”

我们静坐了一阵,估计时机差不多了,田古道便依计而行。

田古道偷偷地溜到两女子的火堆旁,眼睛往里窥望。良久,他居然呆在那里一动未动。我一看不对头。这家伙只怕是看见了女人的胴体,眼睛发直,忘记了正事。

原来,两个女人将身上的衣裳逐一烘干,烘干一件,晾在周边的树枝上,然后再接着烘干里面的衣裳。不一会儿,两人的衣裳基本被脱了下来,挂满了周边的树上,花花绿绿一大片。

鬼崽妖拿起弹弓,朝田古道屁股上射去,田古道被击中屁股,疼痛无比,却不敢做声,这才如梦初醒,将俩女子晾在树枝上已经烘干的衣裳一件件收了。

没多久,田古道便抱回一大堆女人的衣物,一副大喜过望的神色:“秀才,那俩娘们的外套全部被我拿了,现在她们每人只剩下一件几乎都遮不住身子的内衣啦!”

于是,我便朝火堆边大喊一声:“田小姐,差不多了吗,准备开路啦!”

少顷,只见那边发出一声尖叫:“天哪,我们烘干的衣裳不见了。秀才,你们看到我们的衣裳吗?”

我们答道:“我们哪里看到你们的衣裳啊。”

“不可能!我们烘干就放在了周边的树枝上,难道有小偷不成?”

“对对对,可能是偷衣贼将你们的衣裳偷走了!”

“开什么玩笑,这里本来就很偏僻,鬼影子都看不到,哪来什么小偷?”

“你们别急,我们帮你们寻找一下。”

“快点啊……”

我与田古道假装转了一圈,再回来:“找到了,你们的衣裳被人扔在不远处。估计是小偷见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走了。”

“闲话少说,先将我们的衣裳快快拿过来。”

“好,我马上就给你们送过来。”

“别,别,你们不能过来,我们身上没穿什么衣物,不方便,你们还是将衣裳用力扔过来吧。”

“将衣裳给你们倒也无妨,不过你们也要感谢感谢我们啊!”

“怎么感谢?”

“比如将蛊毒的解药给我们,你们觉得如何?”田古道终于说到了重点。

“我早知道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小偷,根本就是你们偷的,无非是想要解药,无耻的东西。”王二丫骂骂咧咧。

“要不要衣裳,你们自己考虑一下吧。这荒郊野外的,一丝不挂,只怕有伤风化,况且周边荒无人迹,买布匹的织铺也找不到,山风又很大……”我假装善意地提醒。

“无耻,你们太无耻了,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还是不是男人啊!”田小妹怒道。

“我们不是男人,我们是赶尸人,这样算下三滥吗?比起放蛊的下三滥还是要好很多吧。”

“你们不得好死,你们的蛊毒马上就会发作,全身肿烂化脓。”王二丫耍起泼来。

“放肆骂吧,我们就先走了哦,不陪你们啦。你们在这里慢慢呆着吧,除了夜间出来些毒蛇、大虫与豹子之外,孤魂野鬼应该不会太多。”我故意吓唬她们。

那边不语。然后,我们假装收拾行头,准备离开。

当我们赶着死尸走出两丈的时候,身后终于发出了吼叫:“王八蛋,站住!”

“愿意交出解药啦?”

“交你个头啊,你们根本就没有蛊毒,说放了你们的蛊毒,是吓唬你们的!”田小妹道。

“真的没有施蛊在你们身上,当初这么说,就是想讹你们。”王二丫也在一旁信誓旦旦。

“谁信啊!”

“真的没有放你们的蛊啊……”

“你们已经失去诚信了,先前就已经被你们骗过几次了,这次休想再骗我们了!”我有些气急。

“不信?那我问你们,你们身上现在是否有异样症状?是不是有中毒的感觉?”田小妹提醒我们。

“现在没有异样感觉,不代表没有中蛊毒啊,蛊毒是慢慢发作的。有的需要几年才发作,别再诈我们了。”我反驳道。

“秀才,别理睬这两个骗子了,我们还是赶路吧!”田古道假装催促着我上路。

于是,我们再次起脚赶路。

“慢!我承认骗了你们,好,我们这就将解药给你们!”大约怕我们真的离去,田小妹终于承认对我们施了蛊。

于是,我们停下前进的脚步。为了防止两个女子再次骗我们,田古道将一件外衣扔了过去:“王二丫你先穿上衣裳,将解药拿出来!”

王二丫连忙将外衣穿上,从身边的包裹里取出一个小青花瓷瓶,打开盖子,倒出一些药粉给我们。

“我们怎么知道这就是解药?”我多了一个心眼。

“这种解药服用后,片刻就会浑身发热,满头大汗,经脉大通。然后连打数个喷嚏,蛊毒即自行解除。”王二丫回答道。

“如果发现不是解药,我们就将手里的衣裳扔进河里。”田古道一边接过解药,连忙服下,一边又威胁着。

我们服下这些粉末,果然浑身燥热,汗流浃背,心脏跳动的速度明显加快,感觉血管里有激流奔腾。不一会儿,果然不停地打着喷嚏,在过了一阵,顿感全身精神大振,整个人轻松不少。

这时,王二丫一把夺过我们手里的衣裳,跑过去与田小妹一起更衣。

待更衣妥当,两个女子又恢复了先前的神情,王二丫发出满脸诡异的笑:“服用解药后感觉如何?”

娘的,难道又中了这小娘们的诡计?

“哈哈……哈哈……你们刚才服用的压根儿就不是什么解药,而是蛊毒的第二重药末。服了第二重蛊药之后,第一重蛊药的毒性就更加大了。如此一来,最高明的药师也解不了我们所下的蛊毒了。”王二丫发出恐怖的笑声。

老天,果然中计了!

其实,事先我就预料这娘们会耍把戏,但是要取解药,我们又别无他法,只好听信于她。

田古道听她这么一说,脸色气得发紫,青筋暴起,一个箭步就蹿到了王二丫的身后,一把将她钳住,掐着她的脖子:“你这个臭娘们,信不信,老子掐死你!”

“你掐啊,掐死我得了,不掐的你就不是个男人……”王二丫居然不怕,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口气铁硬。她知道田古道在没有十足把握拿到解药之前,是不敢贸然下手的。受制于人,真是拿她们没有办法。

见软硬不吃,田古道像只泄气的球,松开了王二丫。

“你们可听好啦,以后别再使这种阴招了,好好逗我们小姐开心。弄不好哪天我们小姐一高兴,主动将解药给你们也是可能的。但是,你们要记住一句话,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慢慢熬吧。如果一辈子没有让我们开心,那就熬一辈子吧。”

王二丫露出胜利的笑容。我们气得发抖。这俩娘们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们已经完全被搞晕了头。不知道到底该相信她们哪一句。

我甚至怀疑,我们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她们的,否则怎么遇上她们两个冤家。

“秀才,最毒妇人心啊,最毒妇人心啊!惹不起,我们总躲得起吧,让这俩骚娘们滚蛋吧,眼不见为净。”

田古道的这句话让我颇感意外。田古道对这俩女人一直心存好感,执意让她们跟着我们,之前我想赶走她们,他还出面求情,还说搞什么“花派赶尸”。现在突然态度大改,看来,在被捉弄多次后,他对这俩女子也失去信心了。

田古道的想法正合我意。虽然,我现在对这两女子并无恶意,但是赶尸带着女人,本来就不是很方便,加上赶尸队伍的人越多,就行动不便,也影响速度。

于是,我们决定让俩女子离开,别再跟着我们。见我们责令她们离开,田小妹与王二丫嘴巴虽然很硬,可脚却不移动。

我猜想,如果要返回,现在只能走原路。可那路上又是僵尸,又是悬棺,又是险道,还要蹚水,估计她们还是胆子小,心里害怕,所以不敢贸然折回,似乎还是想跟在我们身后。

正在僵持之际,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心下一紧,如此生僻之地,怎么有人来往?

我们回过头去,却见是一名行者打扮的男子。

正在疑惑之际,却见那男子率先开口,朗出杜牧的诗句:

数树新开翠影齐,

倚风情态被春迷。

依依故国樊川恨,

半掩村桥半拂溪。

原来是我柳派弟子,适才所念诗句,是在试探我们是否也是柳派弟子。

我赶紧回了话:

摇曳惹风吹,临堤软胜丝。

态浓谁为识,力弱自难持。

学舞枝翻袖,呈妆叶展眉。

如何一攀折,怀友又题诗。

那男子听了我的答话,赶紧过来作揖示意。交谈一番,才知道他是我从未谋过面的三师兄,最近奉师父向天朴之命,特意通知门下众弟子准备参加每两年一次的赶尸大会。

我与田古道也连忙行礼致意。三师兄看到鬼崽妖肩上扛的走尸幡旗,又见有两女子在旁,有些困惑。

我与田古道告诉他不碍事,他才将我们拉到一边,小声交代一番:“今年的赶尸大会将于十天后,在龙山县的乌龙山举行。凡我柳派弟子皆须精心筹备,热忱参与,最好有新奇特技出手,或是自我研习出的赶尸绝活展示,以此兴我赶尸秘术,扬我柳派威名。”

一番交代之后,三师兄随即飘隐而去。

我让田小妹与王二丫紧跟其后,也可以壮个胆,有个照应。

两名女子并不领情,站在原处不动。知道我们不愿意带她们同行,两人便脸生怒气,愤愤然,拂袖而去。

“秀才,她们不会出事吧……”望着两人清瘦的背影,田古道又生出一丝担忧,似乎还有一丝自责。

我一把拉过田古道:“马上就是赶尸大会了,到时各路赶尸门派都会参加,师父也会前往,如果他们知道我们赶尸还带着女人同行,只怕会嗤笑不已,师父脸上也挂不住。还是罢了,由她们去吧!”

听我这么一说,田古道觉得甚有道理,也没有再言语。

两个女子离开后,路上没了先前的热闹,显得冷清不少,我们很少说话,赶着死尸继续前行。